第八十二章 刀勾會 妹劫阿哥
靜靜的坐在那裡,燕鐵衣的聲調也是那樣平靜,不帶絲毫驚訝:「搶劫?」
冷凝綺大大方方的點點頭,著半張面容的她,竟越見俏麗美艷,說話的聲音透自絲巾的後面,也帶著一種柔柔的軟膩了:「是的,搶劫。」
燕鐵衣笑笑,道:「果然沒出我預料的範圍之外。」
冷凝綺鳳眼流波,也在笑:「我也知道你大約可以猜中。」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麼美麗嫵媚的『老橫』(劫匪),可是不多見呢!」
冷凝綺將衣裳抄扎了一下,道:「姿容在這種場合發生不了什麼作用,反倒有害處,使對方容易記得打劫者的像貌,說起來並不是樁好事。」
燕鐵衣注視著下面逐漸接近的三人三騎,低沉的道:「你知道他們是誰?那個碼頭的?什麼出身?」
冷凝綺輕輕的道:「知道。好些日子以前我就踩探過了,他們全是『刀勾會』的硬把子,『五阿哥』中的前三個,『大阿哥』『怒魁』譚英,『二阿哥』『豹膽』陶元,『三阿哥』『閃刀』孟長清,『刀勾會』在『會稽山』方圓五百里的地面上,可是頭一號的,『坐地虎』……」
燕鐵衣道:「既是如此,你朝『刀勾會』的虎嘴上拔鬚,架他們的梁子,豈不是自尋煩惱?」
眼睛里透著一股那樣嬌媚的神色,冷凝綺道:「話說得不錯,可是看在那三百根『小黃魚』的份上,也就顧不得這許多了,人要財,就免不了要遭點累,擔點風險,可不是?」
燕鐵衣詫異的道:「你怎麼知道他們身上帶得有三百根小條子?」
注視著坡下三人三騎的行動,冷凝綺坦然道:「在我從川西一路追躡賀堯回來的時候,我另外也隨時注意和刺探適合下手的目標,『刀勾會』里也有嘴皮子不穩的人。何況,憑我的本事,只要略施小計便可使他們神魂顛倒的,連十八代祖宗家譜都背出來,這點小秘密,他們那裡還藏得住?」
燕鐵衣嘆喟的道:「你真是厲害,一面滿腔悲憤的跟蹤來向老情人下毒手,一面卻仍有心思另找財路,冷凝綺,你是般般兼顧『人』『財』卻要啊。」
冷凝綺淡淡的道:「本來嘛!要報仇雪恨,也要生活下去,不能先顧著要那沒良心的命,就不管我自己將來的日子啦!人在這種環境里,總不該忽視現實問題。」
燕鐵衣道:「你更能非常淋漓盡致的運用你的天生本錢去求取所須。」
拋拋那頭棕紅色的秀髮,冷凝綺不以為意的道:「色不迷人,大當家的。」
燕鐵衣苦笑道:「是人自迷嘍?」
點點頭,冷凝綺道:「不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譬如你怎麼就不受我的門道?」
燕鐵衣道:「受不起,冷姑奶奶。」
撲嗤的笑了,冷凝綺道:「得啦!我沒功夫再和你閑嚼舌頭,大當家,買賣上門了,你請在這裡等會兒,我下去接了貨包就回來。」
燕鐵衣低沉的道:「不要同我耍花樣,其他的事我不管。」
冷凝綺道:「放心,我如同孫悟空,任是怎麼個蹦跳法,也逃不出你如來佛的手掌心!」
笑笑,燕鐵衣道:「你明白這一點最好,彼此都可減少許多不必要的麻煩,請吧,難為你已守株待免苦候人一整天,還拖著我『陪榜』!」
趕出兩步的冷凝綺回眸一笑:「別埋怨,大當家的,分你三成如何?」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心領了,你還是自己留著發財吧!問題是,你能得手么?」
冷凝綺十分輕鬆的道:「那可不敢說,得費點力氣以後才知道。」
雙手抱膝,安坐不動,燕鐵衣道:「如果吃不住勁,你想抽腿開溜的辰光,別忘記該朝那個方向跑,否則,你可就要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啦。」
沒有生氣,冷凝綺反而咯咯一笑,窈窕的身形猝然彈上半空五丈多高,然後,衣袂飄舞,冉冉若雲中仙子般以反常的速度降落下去,她那襲新上身的鵝黃色裙裾真美,就宛如一朵嫵媚嬌艷又花瓣蓬張的黃玫瑰一樣。
現在,「刀勾會」的那三位「阿哥」差不多已越過了斜坡下的大半距離,來到了「鷹翼岩」伸展的左翼翼尖部位,而冷凝綺便剛剛落在他們的馬頭之前不足丈許處。
半空中,突然有這麼一位美如嫦娥般的紅粉佳人冉冉而落,宛如腳踏彩雲,祥霧烘托,襯得那樣的綽約生姿,輕靈飄逸,香風隱隱中,便俏生生柔怯怯,如此突兀又令人瞠目結舌的站到了那裡,倒真像是從廣寒玉宇謫下凡塵的仙子。
只是,此刻只是黃昏時分,玉兔未升,冰輪不現,這位「廣寒仙子」卻是從那兒鑽出來的?
冷凝綺的出現是這麼平靜、這麼安詳,一丁點獰厲暴戾的意味都不帶,就窄似路邊一株花草隨風搖曳般的平常,以至那三位「刀勾會」的「阿哥」除了一剎那的迷惘之外,便只有一剎那的怔愕,連他們的坐騎也不驚不嘶,居然就那麼自自然然輕輕鬆鬆的停了下來,有若方便它們的主人去和老朋友打招呼一樣。
眸瞳中流波盈盈,笑意如蜜,冷凝綺輕輕向對面馬背上的三個大漢頷首致意,模樣兒是甜極了、媚極了,也溫柔極了。
鞍上,三個久經陣仗,江湖閱歷極深的老行家,一時之間也不禁有些迷惘了,他們怔怔的,又是疑惑又是納罕的瞅著冷凝綺,三個人的意識都是一樣的有著須臾間的愕然。
冷凝綺笑吟吟的道:「三位大哥,這是才來呀?害得我枯候了一整天啦。」
最前面的一騎上,坐著那個甲字臉,顴骨高聳又滿面於腮的大漢,即是「刀勾會」的「大阿哥」「怒魁」譚英,這時,他驀地有所驚悟,神色上透露著的疑惑便立時轉為森冷了;濃眉上揚,他重重的道:「你想幹什麼?」
左頰上有一條蚯蚓般紫紅色瘰瀝疤痕的「豹膽」陶元,也頓時意會到這是怎麼碼子事了,他偏馬三步,十分戒備的吃喝:「上線開扒么?小娘子,你找錯主兒啦!」
形容瘦削冷峻的「閃刀」孟長清陰森森的道:「年頭變了,我們不去挑人家的山門,截人家的道兒,自認為業已在吃齋念佛,不想居然竟有朋友找到我們頭上來生事,這位朋友卻又是恁的一位嬌滴滴的大姑娘呢。」
冷凝綺和和氣氣的道:「我這廂還沒說上幾句話呢?三位就如此聰明替我把來意點明啦?」
「豹膽」陶元大聲道:「少他媽的在爺們面前裝蒜,你半截腰裡猛古丁往我們馬頭上一站,攔住爺們的去路,不是找碴的莫非還會安著好心嗎?」
譚英也陰沉的道:「小娘子,你馬前截道,黑巾裡面,打的什麼主意不妨明說了吧!彼此全是江湖上混世面的人,犯不著閃閃縮縮!」
冷凝綺笑道:「還是我們譚大阿哥光棍落檻,乾脆爽俐!」
臉色微變,譚英謹慎的道:「你知道我是誰?」
點點頭,冷凝綺道:「當然,不但久仰閣下大阿哥的威名,這兩位我也一樣神交多時了;只要是兩道上跑過幾天的角色,誰不曉得『刀勾會』的聲望?又有誰不曉得『刀勾會』五位阿哥的英雄蓋世?」
譚英極為警惕,他看著對方,緩緩的道:「你把我們的底細摸得這樣清楚,想不是只為了好玩,你有什麼目的大可直接表出來,或者,我們可以斟酌斟酌,意思意思。」
冷凝綺的表情有些誇張的驚異,她歡悅的道:「當真?大阿哥,你們當真這麼慷慨?」
直覺的感到不大對勁,譚英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他冷硬的道:「不過,卻也要看看你的意圖是什麼,我們能否接受而定。」
冷凝綺一派嬌羞不勝之狀:「說出來,我實在不好意思,尤其是剛剛才與三位結識,三位又這樣大方豪邁,更叫我難於啟齒了。」
「豹膽」陶元咽了口唾液,嗓音啞啞的道:「喂喂,你這副模樣倒是扮得像,也他媽不知是真是假,有什麼話儘快說,爺們還得朝前趕路哩。」
冷凝綺垂下頭幽幽的道:「我缺少錢,日子過得太苦,不得已,想向三位大哥借幾文花用花用,藉此渡過目前難關,冒失之處,還請三位大哥海涵。」
陶元勃然大怒,怪叫道:「他媽的,這是幹什麼!耍『老橫』居然耍到我們哥幾個頭上來啦?我們一天到晚還不知去找那一個龜孫打主意,你竟敢朝著我們身上動腦筋?」
嘿嘿冷笑,孟長清不屑的道:「搞了半夭,原來卻是想打劫呀?這『無本生意』的勾當,我們早已在十年前便不做了,今天反倒遇上了這麼一個女強盜,真是新鮮事!」
陶元咆哮道:「成天打雁,莫不成還能叫雁啄瞎了眼?你這兩截穿衣,三綹梳頭的雌貨約莫是吃了迷糊湯暈了頭啦!對著這一行的祖師爺們打歪主意?」
冷凝綺古井不波,雙眸含笑:「別生氣嘛!就只方才三位還是那樣慷慨大方,怎的一轉臉面,就變得如此凶神惡煞起來?我也沒向三位剝皮瞪眼,也沒纏繞不清,僅是想借幾文錢而已,三位就恁的小家子氣?」
陶元厲烈的道:「你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鞭子打不著,八竿子撈不著,爺們憑什麼要借錢給你,而且你馬前攔路,半途截道,分明來意不善,這和強奪硬索有何不同?爺們是橫吃十八方的,豈能叫你這婆娘當豬頭看?」
孟長清泠淡的道:「我看這賤人是活膩味了,我們掠倒她再將她一身人肉給片下來!」
搖搖頭,譚英沉著氣道:「你兩個先別起鬨--小娘子,說說看你想借多少錢?如果數目合適,大家同為江湖一派,今日朝面也是有緣,幫襯幾文亦是應該的事,我哥兒們素來喜歡結交朋友,假設能濟你的急,解你的難,斷不會推辭,彼此也好留個日後見面的餘地,說吧!你要多少?」
冷凝綺一本正經的道:「大阿哥,還是你明白事理,待人寬厚,更加上胸襟浩闊,仗義疏財,果然不愧是位鐵錚錚的男子漢,響噹噹的英雄,正格的江湖豪士、武林俊彥,我算是折服了。」
譚英皺著一雙濃眉,並不領情的道:「不必客氣了,打開天窗,把那亮話抖出來吧!」
似是猶豫了片刻,冷凝綺好像怯生生的道:「大阿哥,其實數目並不大,我……我只要三位背著的那三隻包袱就行,以外一個銅板也不多取。」
斗然變色,譚英厲吼:「大膽賤人,原來你是早有圖謀,沖著我們『刀勾會』架梁來的!」
怪叫著,陶元也跟著道:「好呀!沒本錢的生意做到我們頭上來了,臭婊子,你是真想劫我們的『貨』啊?」
臉上一片鐵青,孟長清冷酷的道:「繞了這大的彎,全是有意耍弄我們,老大,她早就打定主意是要半途劫奪我們哥兒所保的這票『黃貨』了,看樣子,這賤人業已仔細盤算過,純像預謀在此摘我們的招牌!」
譚英憤怒的道:「那卻得有這個本事才行,我倒要看她如何來掃我們的顏面,摘我們的招牌?」
冷凝綺柔柔的道:「大阿哥,何苦這麼雞毛子喊叫的自己生自己的氣?我也並不過份呀,三位背著的包袱里,合總也只是三百根『小黃魚』而已,這數目並不大,我自信伸得出手來。」
陶元大吼:「你自信伸得出手來?媽的,你自以為是什麼東西?是什麼身份?把你連皮帶骨賣了,也不夠一串銅板,居然大言不慚,還自信伸得出手來?簡直不知道你算是那一類的白痴、瘋子!」
吃吃一笑,冷凝綺道:「你的意思,二阿哥,我不夠向三位取這點金子的份量,是嗎?」
陶元怒吼:「何止不夠!你連邊也沾不上,他媽的,完全是鬼迷心竅了!」
冷凝綺平靜的道:「我以為,我恐怕並不似你所說的這樣不知自量呢!」
左頰上的疤痕泛赤,陶元氣沖牛耳,嗔目叱喝:「那麼你就試試!」
微喟一聲,冷凝綺道:「二阿哥,還是不試的好;你們乖乖把背著的包袱交出來,勝似我親自動手從你們身上解下來,結果並無不同,怕就怕在這自動與被動之間,對三位的生命多少有點影響。」
陶元大吼:「放你媽的屁!」
絲毫也不慍怒,冷凝綺安詳的道:「二阿哥,難道說,你除了生就一張會吠叫的嘴巴以外,腦袋裡連幾條紋路都沒有嗎?你也不想想,如東西我拿不下來,我敢往上湊么?」
呆了呆,陶元暴烈的叱吼:「你這賤人是在嚇唬你面前的那個祖師爺?就憑你?老子一手抓著鳥,只用一隻手便足足可以將你掏死!」
冷凝綺搖搖頭,懨懨的道:「多臟,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陶元挫牙道:「我這就活剝了你這爛貨!」
一伸手,譚英冷冷的道:「老二且慢!」
冷凝綺一笑道:「對了,還是大阿哥沉得住氣,有瓢把子的風度!」
上下打量著冷凝綺,譚英硬板板的道:「既敢上線開扒,找著我們『刀勾會』耍橫賣狠,指明了要索取我們保著的這票『黃貨』,你便總有個來頭?」
冷凝綺道:「當然。」
譚英惡狠狠的道:「不錯,我哥兒三個這趟保著的正是『刀勾會』一年下來各項進益的總數,以及一位錢莊東主托保的資金,足有三百根『小黃魚』,你敢打主意,便把萬兒留下來!」
冷凝綺俏媚的道:「大阿哥,我只要金子,不要揚名傳萬,所以,我這名姓,還是不留的好,留了,你們不便,我也不便。」
陶元吼道:「藏頭露尾的臭婆娘,無名無姓的小婊子,就以你的這點微末道行,也不怕叫這些黃金撐死你、壓死你?」
冷凝綺笑道:「不怕,真的不怕,二阿哥,財不嫌多呀,是不是?」
孟長清狠毒的盯著冷凝綺,語聲銳利得像刀口子:「越說,你這賤人越當真有這麼回子事了?不管你是玉皇大帝的妹妹、閻王老爺的小姨,就算你長了三頭六臂吧,包袱便背在我們哥兒三個的肩上,你可是上來摘了去呀!」
冷凝綺道:「三位非要我亮上一手不可?」
陶元粗暴的道:「你他媽即使亮上一百手,除了『抓瞎』還能管個卵用?」
輕輕吁了口氣,冷凝綺道:「看樣子,你們是不見棺材淚不下,硬要玩到四仰八叉了才肯認輸,要錢不要命,連青山都舍了,將來再怎麼植柴呀!可嘆……」
「怒魁」譚英偏腿下馬,偉岸有若一座小山似的面對著冷凝綺,這位「刀勾會」的「大阿哥」形容威凜,氣態軒昂的道:「你想要我們的這一千五百兩黃金,也就不啻是用腳踩上『刃勾會』的頭頂,更與索取我兄弟三個的性命無異,說句老掉牙的江湖詞兒吧!我們兄弟想要答應,可是我們的傢伙卻不答應!」
說到這裡,譚英一掀外衫,斜別腰側的一柄「鬼頭刀」已拔在手上,刃光森寒中,他的左手也自另一邊的腰帶上扯出了一隻鐵勾,黑黝黝的,那麼單純的一隻鐵勾,就像碼頭上的苦力用以勾拉貨物的那種勾子,很粗糙、很尋常,但,卻是要命的傢伙!
譚英一亮武器,陶元、孟長清也下分先後的跟著露出傢伙,陶元更大叫道:「老大且慢,殺雞還用得著牛刀?這臭娘們交給我打發掉也就是了!」
孟長清慢吞吞,陰森森的道:「我看老二你也不妨歇在那裡做壁上觀,由我來掂掂這女子的份量,看她的功架可比那三百根『小黃魚』來得深沉?」
冷凝綺不驚不悸,平平淡淡的道:「這樣說來,三位硬是非見真章不可了?」
譚英重重的道:「天下的財路廣得很,不論有理拿沒理搶,卻總是留給那承擔得起的角色,你如自信提得起來,可以,我兄弟三個便候著領教,休說是身上的金子,連命也一樣現成擺著!」——
紅雪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