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冬天的晚上暗得很早也快,不過一下子,大地便淪於一片黑暗中。
幸好這只是一下子罷了,一句下弦月露出了雲端,月光清皎,如水銀瀉地般的,尤其道路上的積雪和四處的山巒,山腰乃至於山谷的片片鋪雪與銀練月光回映成了一大片的淡淡清光,放眼望去,朦朧晃漾,有若置身於虛無縹渺間,讓人有一股我欲乘「虛」歸去之感……
也幸好有這些朦朦月光和淡淡雪光,給予這周遭光明,否則邵真和小琴真要寸步難行了,可是緊接著,一陣陣山風卻開始迎面刮來!
那風,颳起了地上的雪花,吹落了樹上的雪片,頓見滿天的雪花兒隨著呼嘯如狼嚎般的風聲在空中打轉、飛舞和揚躥。
邵真只覺這陣子的山風颳得很不是時候,令人憎厭,咒恨,崎嶇不平的道路本來就非常的不好走了,何況再加上這陣要命的冷風颳得令人睜不開眼睛,尤其是那漫天亂飛的雪片,就是能睜得開眼,也未必能看得見路來走,更要命的是,這陣風不僅強,而且冷——冷得像冰刀子似的刮人皮痛。
幸好邵真與小琴都是有武功之人,且衣服也穿得不單薄,饒是如此,他倆仍覺得背脊間偶爾會有一陣子的隱隱冷意傳上來,令他們打顫……
人兒是挺得住寒,馬兒可就不同了,它一不懂武,二不穿衣,如此冰寒酷冷之天,要他們再繼續支持下去,似是一件殘酷和不太可能的事情。
只見那兩匹馬經過了一整天的奔波,跋涉和翻越,而且又誤了它們進食的時候,它們低垂著頭,四足有氣無力的在「拖」著,口中不時傳出嘶嘶哀鳴,股股熟氣不時自它們的鼻孔中冒出,但馬上被那冰風寒霜凍為烏有了,它們只是在支持著,掙扎著……
扯緊了一下領口,把手跡在眉睫上,邵真轉過頭望向旁邊的小琴——
但只見她把風帽拉得低低的,幾乎要遮去了她的柳葉蛾眉,另外她把兩隻手都藏在披風裡,一手持韁,一手頂住披風捂著小嘴和瑤鼻,乍看下去,就像個蒙面人似的,只露出兩隻眸子。
邵真看得心頭一陣好笑,也一陣愛憐。
她覺得自己都要有挺不住的感覺。
她是個嬌生慣養,養尊處優,像一朵生長在溫室中的小花,不曾受過風吹雨打,又怎堪受如此之冰雪寒霜的摧擊?
看著,看著,邵真忍不住開口問道:「琴姑娘,你受得住么?」
小琴回過頭來朝他點了點頭。
哈了一口氣,邵真又道:「咱們必須找個地方休息休息。」
說著,邵真凝眸遠眺,似想發現可棲身的地方,但四周看來看去,只是一些荒山岩石和危岩枯林……
邵真自是一陣懊喪,但卻故作樂觀道:「還好,幸虧沒下雪,要不然就成了暴風雪,就不妙矣,琴姑娘你說是嗎?」
說這句話,無非在安慰她吧。
拿開捂著嘴兒的手,那張原本是紅艷艷的嘴唇已慘白了,小琴打了個冷顫道:「勿需要暴風雪,單這陣子風就夠我們不妙的了!」
說的也是實話,風再不停的話,他們可能就要凍死、餓死、累死!
心頭開始沉重,邵真凝肅著臉,他發現這已經是很嚴重的問題了,他咳了咳,正想開口——
「喲!」
忽地小琴叫了一聲,連人帶騎向前傾了下去!
幸好小琴反應得快,連忙拔身射起,才免傾跌於地。
邵真見狀也飄身而下,扶住她的香肩,關切問道:「琴姑娘,沒怎樣吧!」
嬌盈一笑,小琴搖首道:「沒啥,我不是好端端的么?」
說著,移步走向馬兒身旁,細瞧之下馬兒也沒怎樣,端然無恙的,小琴撩眸瞥向邵真道:「也許絆著了什麼吧,要不然是疲乏得要支持不住啦?」
挽住兩頭馬的援索,邵真道:「看來只好徒步走了。」
壓了壓風帽,小琴眯著眼睫,聳了聳肩,莫可奈何的道:「也只有如此了!」
拉著馬走近她身邊,邵真關切的道:「再忍耐一會,說不定前頭就有遮身的地方。」
小琴浮著淺笑,朝他點了點頭……
兩人低著頭默默的走了一陣子,風愈來愈猛烈,颳得震天價響,天上的月兒也不知什麼時候隱入了雲端,大地又回復了一片黑暗,這真叫他們寸步難行了!
似乎是熬不住了,小琴挨近邵真小聲道:「吳兄,我有點冷……」
「忍耐些。」
邵真回頭朝她溫柔的說著,他把兩條韁繩都握在右手,然後騰出左手握住小琴有點兒發冷的纖纖玉手。
他這樣一可藉此挽扶她,二可藉此運功與她暖暖身子。
被他這一握,小琴的嬌軀輕輕的顫慄了一下,臉蛋兒倏地泛紅,幸好天暗風大,邵真也沒注意到,小琴只覺他的手掌緊緊的握住自己的柔災時,隱隱傳來一股熱流,使她感到一陣陣暖意,不自覺得也緊緊握住他的手,心頭泛起了一股甜蜜蜜的感覺……
如此艱辛萬難的走了一陣子,邵真只覺得真要走不下去了,心頭正在暗暗叫苦,又幸好雲上月兒及時露出來,給予了他們照明……
邵真不禁暗暗竊喜,可是當他勉強看周遭時,卻是啊了一聲,大吃一驚!
正悶著氣的小琴聞聲抬頭一瞧,整個人也呆住了!
原來離眼前五尺不到的地方,正橫著一條斷崖!
他們走到崖邊往下一瞧,只見漆黑一片,深不見底,心中連叫好險,要不是月兒再出雲來,說不定他們悶著頭走,就要問到崖底里去了。
邵真面色凝重的道:「糟糕,我們迷路了。」
小琴默默不言,顯然她也心頭沉重,忽然,她面露喜色,伸手往左指道:「吳兄,瞧!那兒有絲燈光傳來!」
邵真聞言轉首望去——
果是不錯,左側傳來一絲閃爍不定的燈光來!
心頭大喜,邵真道:「那一定有住戶人家,咱去避避風!」
於是兩人轉身向後走,摸索了一陣子,終於摸出一條小徑來,便循著這條小徑走去……
這條小徑寬有二尺多,路面非常平坦,只是蓋上了一層雪,看不見路面,邵真懷疑這條小徑有加過工,這證明住有大戶人家,心中竊喜非常……
走了一陣子,那一絲豆大燈光依然模糊遙遠,顯然還遠得很,這時平坦的小徑忽轉成一階一階的石級了,似乎那住戶人家是在山頭上……
剛踏上石階,小琴突然低聲叫道:「嗅,吳兄,瞧,那兒有塊石碑!」
邵真連忙轉首望去,只見右側方正豎著一塊與人同高的大石碑,那塊大石碑呈長條形,似乎是刻得有字,但因被一層雪蓋住了,看不太清楚,邵真把馬韁交給小琴,走近前去用手抹去那層雪花,他終於看清了上面的字——正中央是「佛法無邊』四個斗大的正楷字,另外左下角也有一行小字體:「萬重山萬重寺」。
這幾個字都是刻勒的,然後再用硃砂填上去,但似乎是終於經過的年代已久,那些字體大部分都已剝落模湖。
邵真接回韁索,道:「看這樣子,山頂上有座古寺。」
小琴握住他的手掌,輕聲道:「太好了,咱快走吧!」
邵真忽道:「等等!」
抬眼望他,小琴問道:「怎麼啦?」
邵真望著她,說道:「照這燈光看來,不知道還有多遠,而且又是往上爬,還沒到那,可能就要累倒了。不如把坐騎先擱在這兒,我們上去之後,我再把坐騎牽上去。」
邵真這般做,無非是顧慮到小琴,怕她支持不住,不如先帶她到寺廟裡去安歇……
小琴自己也明白邵真這番心意,芳心裡頭三分感激,七分甜蜜……
把兩匹馬安置在一株葉子都落光的樹下,邵真和小琴便展開身形激射而上!
小琴的輕功顯然是差了邵真一大截,總落在邵真之後,於是邵真便又拉住小琴的柔荑,助她一臂之力,使得小琴省了不少力氣……
但只見兩條身影快若激星,大鵬般的疾躥而上,一閃即逝……
這山好高,兩人賓士了一陣子,越了至少好幾千級的石階了,方見那盞燈光逐漸前來,看清,這條石階急兒直,忽兒斜,一忽兒又成了盤蛇環狀,婉蜒迤邐,洋洋洒洒,邵真和小琴只覺未見萬重山,倒先見「萬重階」了。
再過一陣子,幾要流汗了,他們這才跑完了這條漫長如蛇的石階……
剛一停住身形,但只見一座龐然大寺聳立於前!
其實說大也不怎麼大,只是說在深山裡有這麼一座不算小的寺院,在感覺上就大了不少。
邵真猜測得不錯,果然是座古寺,這寺看來失修已久,似乎平日也沒什麼香客來,叫人有股荒涼的感覺……
此刻這座古寺兩扇紅門緊閉,門上的朱漆都脫落了,斑斑駁駁的,檐下一塊木質匾額,上書「萬重寺」三字,字體已模糊得看不清楚,要不是他們在山腳下已看到那塊石碑,還真要認不出來呢,匾額上端掛有一盞燈籠,那隻燈籠隨著風搖蕩得很厲害,忽明忽滅,真擔心要熄掉或者著起火來,邵真與小琴在山腳下所見的閃爍不定的火光,顯然就是這盞燈籠照射出來的……
兩人踏上了石階,邵真伸手在門上用力擂了兩拳,口中叫道:「請開門呀?」
不過捶了兩下門,叫了一聲,門「伊呀」一聲大響,被打了開來,門口現出一名和尚……
那名和尚身穿黑色佛衣,頭頂上也戴著一頂黑色布帽,顯然是太冷的緣故,他看起來有點畏縮的樣子,他朝邵真和小琴,上下打量了一眼,雙掌合什,宣了一聲佛號,低聲說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
邵真連忙抱拳恭謹道:「大法師,在下因天寒風強而迷了路,想在貴寺投宿一宿,暫避風雪,不知大師是否可行個方便?」
哦了一聲,那名和尚垂下眼帘,輕聲說道:「這——貧尼不能做主,兩位施主請稍等一會,貧尼進去請示敝寺住持,再來回報兩位施主。」
說著,施了一禮,便轉身進去……
眨了眨眼,邵真道:「原來是尼姑庵,我還以為是和尚廟呢。」
挑了一下眉梢,接道:「廟嘛,講慈悲為懷,我們來此暫住一宿,也要向住持請示么?」
拍去身上的雪片,泥塵,小琴道:「這難怪,有的尼姑庵雖也容八方之客,納九流之人,但有的尼姑庵為了清修,卻也不收男客哩。」
恍然大悟,邵真點頭道:「原來如此。」
對話間,已見裡頭邁出二人,一名是原先開門的尼姑,另一名服飾相同,年紀卻老大,雙眉俱白的老尼姑,大概就是這「萬重寺」的住持了。
她單掌打了個問訊,宣了聲佛號,說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如此風寒登臨敝寺,不知……」
邵真趕忙上前一步,抱拳施禮道:「住持法師,在下迷路,想在貴寺打擾一宿,不知是否……」
住持老尼又宣一聲佛號,說道:「施主困境,我佛慈悲,貧尼理該答應施主所求,只是本寺向來不留宿男施主的。」
心頭暗暗叫苦,邵真好不容易找到這麼個棲身地方,卻又被摒拒於外,心中雖很不是滋味,但也不敢強人所難,當下欠身說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敢壞了貴寺法規,但敝友是不是可以留宿貴地呢?」
住持老尼姑道:「這當然可以,這位女施主請進。」
小琴搖頭道:「不,讓吳兄自個在外面受寒受凍,我於心怎安?不,我不想進去。」
心中輕微一顫,邵真連忙道:「不,琴姑娘,我受得了的,你陪我活受罪於事何補?你還是進去歇息吧!」
小琴只是望著他一個勁的搖頭,意態甚是堅決!
心頭猛地泛起一股暖意,邵真凝視了她片刻,柔聲道:「琴姑娘,憑我的武功修為,這風雖冷也決冷不倒我的,我只需要在牆角下或什麼的,避避風頭就可以了。」
小琴眨了下眼,轉首向住持問道:「這位聖姑,敢問平時連一位男施主也不能入貴寺廟朝拜么?」
住持道:「進香當然是可以的,但敝寺確難留宿這位男施主。
小琴道:「那麼我們入貴寺拜佛,聖姑您是否也供些齋飯讓我們充充饑呢?」
住持點頭道:「這可以的,兩位請入寺休息。」
說著,往旁挪步,讓邵真與小琴邁入門裡……
兩人隨著尼姑之後,循著迴廊走到供佛祖的大殿上,這時有五六名尼姑顯然剛做完了晚課,正陸續離開,似乎對邵真與小琴的駕臨,有著一絲驚訝。
兩人上了香,拜了佛,便在寺里用些素食,雖是淡齋素食,可對飢腸轆轆的他們而言,無異是山珍海味……
這座古寺似是香火不盛,寺的規模雖不算小,但里裡外外都很古舊了,單從送上來那份素食便可以看出這座古寺很窮。
吃完齋飯,一名尼姑送上一盆熱水讓兩人暖和身子,邵真怕山腳下的馬匹走失,遂又下了山來,牽著兩匹馬,一步一步的循著石階走上……
上得山來,足足花去了半個時辰,只見邵真已累得滿頭大汗,這幾趟路也真夠他瞧的了……
小琴早在門口等他,見邵真上山來,便躍步前來,喜道:「吳兄,她答應讓你住在裡頭了!」
似乎是料想不到,邵真愣了愣道:「怎麼……」
看了他一眼,小琴嬌道:「還不是我再三的向她求情。」
揩下了額角上的汗,邵真笑道:「還是你行。告訴我,你說了些什麼,居然使她答應?」
喜悅自得的笑了笑,小琴卻賣了個關子道:「你猜?」
邵真道:「你一定說了很多好話,對不?」
笑著搖頭,小琴道:「才不是呢,我連一句話也沒說。」
邵真眨眼道:「我不信你這般神通廣大。」
聳了下香肩,小琴笑道:「其實也沒什麼,我只不過是給了她二十兩的香油錢罷了。」
恍然大悟,邵真暗叫了聲要得,口中卻故意說道:「二十兩!你真闊哪!」
小琴轉了下烏黑的眸子道:「金銀能使鬼推磨,不是么?」
攤了下手,邵真聳肩道:「方外人也不例外啊!」
這時他們已到了門階,小琴轉首道:「你也別高興,她只答應讓你睡在馬廄。」
「馬廄?」
叫了一聲,邵真顯然很吃驚,但隨即淡淡道:「這也沒關係,總比餐風露宿強得多了,不是么?」
正說著,迎面走來一名尼姑,掖下夾著一床被子,她朝邵真稽首道:「施主,請往這兒走。」
她把邵真和小琴帶到了寺院後面的一座小木屋,原來這小木屋和寺院嚴格說起來是隔離而不相連的,邵真還以為住持當真破例留宿。
這間馬廄小得可憐,也破舊得可憐,一陣風颳起,整座屋呀呀價響,像是要塌了似的。
那名尼姑在屋角鋪上一片乾草,把被子放下,道:「施主,礙於本寺門規,只得委屈施主了。」
說著,拿了兩束乾草和一桶水給馬兒吃。
馬廄月有一頭馬在那兒,邵真上前去端詳了一下,贊口道:「這是匹好馬,是貴寺豢養的嗎?」
尼姑道:「是另外一名女施主的,她比你們早了一個時辰到達。」
一頓,介面問道:「施主,還需要什麼嗎?」
邵真連忙抱拳道:「不,謝謝法師了。」
那名尼姑說了聲「客氣」,稽首宣佛便退出屋外。
美國掃了一下,小琴蹙眉道:「這種地方……」
邵真微笑道:「二十兩銀子的代價哪!」
凝眸望著他,小琴道:「我真抱歉,我不知道她們的馬廊是這個樣子,否則我再多花二十兩銀子,說不定她們能騰出更好的房間來。」
邵真笑道:「小丫頭,別用銀子壓死人。」
蹲下嬌軀,小琴把乾草弄平,把被子展開,說道:「要不是佛門聖地,我可真想陪你聊到天明呢。」
淡淡一笑,邵真道:「我的天,我可沒你這麼有勁呢!」
說著,掩嘴打了個呵欠……
小琴望著他道:「你看起來一點不像累的樣子啊!」
避開她的眸光,邵真淡淡道:「難道要倒在地上才算累么?」
掩唇輕笑,小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擾你了。」
又打了個呵欠,邵真道:「不多聊一下嗎?」
口中說著,卻走到門邊把門打開……
這明顯的「下逐客令」,小琴怎會不明白,她走出門口臨走前,又轉過身子道:「希望你睡得好。」
邵真微笑道:「會的,明早我將告訴你在馬廄睡覺的滋味。」
唇角露出甜甜的微笑,小琴凝視了他瞬刻,說了聲明兒見,這才轉身離去。
把門關上,邵真反身靠著門板,輕輕吁了口氣,心中覺得亂亂的……
眯眼望著牆上掛著的油燈,那一豆燈芯搖晃不定的跳躍著,就像他的一顆心一樣起伏不定——其實他一點也不累,他只是有點兒受不了她那雙美眸的凝視,真的,那水汪汪的眸孔里,似乎包含著什麼似的……
閉下了眼帘,他覺得見自己的心跳聲,他覺得自己在恐懼她,為什麼?他也不懂……
這時他忽然又想起了另外一張臉孔——那是侯愛鳳的。
侯愛鳳是坦率直爽的,她甚至給了自己一個甜甜的吻,小琴是隱隱含蓄的,尤其每當她凝睇自己時,彷彿就在告訴自己什麼……這兩者沒什麼區別……
事實上,他並不能說出她們有什麼不好,但一股強烈的潛在意識卻一直在逼他怯懦,畏縮,甚至於拒絕……
為什麼?
一片茫然……
一陣風吼,震斷了他的思維,邵真眨眨眼,甩甩頭一下躺在「鋪」上,他竭力摒去思維,他不想再想什麼,但兩張艷麗嬌媚的臉龐卻一直壓著他的腦海……
實在要壓得他透不過氣來,邵真一挺腰,跳站起來,索性到外頭去吃吃風吧,說不定會好些。
可是當他走到門口,卻又瞥見了那匹馬,情不自禁走前雲細細端詳……
那匹馬,確實好,通身雪白,一丁點兒雜色也沒有,渾身散發淡淡的光澤,鬃毛蓬鬆而立,而加上它本身的肥壯碩大,看起來就是這般的雄偉傲悍,尤其配掛著的金鞍銀蹬,紅藍相夾的絲韁,可又增添了幾分的「帥勁」。
看著,邵真讚不絕口,禁不住的伸手雲摸宮頸上的美麗鬃毛……
那匹馬像是在站著閉眼養神,可是一當邵真的手指觸摸到它時,卻猛然張口嘶鳴,豎身一站,揮舞著前蹄踢向邵真的頭顱!
做夢也想不到有此一變,邵真矍然一驚,不容他有任何的念頭,慌忙斜身一躍,正好躍過他的「踢」。
幸好那匹馬沒松韁,只是站在那兒瞪著眼,彷彿是在警告邵真似的……
透了一口氣,邵真驚魂甫定的揩了一下嚇出來的汗水,心中暗道:「幸好閑得快,換了旁人准腦瓜子被砸爛!想不到這畜牲還這般地凶啊!」
拍拍屁股,邵真走了出來,但他不敢再走前去,深怕那匹馬再發狠,可吃不了兜著走……
突然就在此時,門被一腳踢了開來,竄進來一條人影;
邵真定眼一瞧,可真睜大了眼,傻住了!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在三水鎮一連宰了柏毓彪五個人的「百艷幫」總護法——「黃薔薇」柯月霜!
她依然是那副嬌悍樣兒,俏臉凝煞,杏目含威。可是當她看清邵真時,卻又泛上了一絲驚訝之色,但隨即冷沉一哼,叱聲道:「『玉面青衫』原來是你呀!」
邵真料不到會在此碰上這潑辣妮子,委實有點詫異,心知她就是她匹馬的主人,顯然是聽到了馬兒的嘶鳴聲而奔來看個究竟的……
果然不錯,邵真正在思忖,尚不及搭話,「黃薔薇」卻又冷哼一聲,怒聲道:「那『玉面青衫』,你是啞巴么?你怎這般落魄,成了個馬賊了哪?」
有點兒啼笑皆非,邵真道:「那匹馬是姑娘的?」
美眸圓睜,「黃薔蔽」冷聲道:「你這不是廢話么?」
一連的咄咄逼人,令他有點不是味道,邵真微微一笑,緩緩說道:「姑娘,你認錯人了,在下不是『玉面青衫』李輝,也不是偷馬賊!」
雙手環胸一抱,「黃薔薇」盯著他冷聲道:「那麼你是啥?烏龜?王八羔子?」
一股氣躥了上來,但邵真委實好度量,他不願把事情弄韁,他知道她只是誤會自己,而且她她那身蓋世武功決非好慧之輩,目前,在他還沒有到達洛陽找到「女華陀」恢復記憶前,他實在不願意樹立這般強敵,更何況事情完全純出誤會。
心中還快的衡量利害得失,邵真打了個哈哈,按捺住心頭的怒氣,笑臉道:「柯!」娘?」
「黃薔薇」一愣,驚問道:「你怎麼知道姑奶的姓名?」
洒脫一笑,邵真道:「姑娘大名,正如春風滿天下,誰人不曉?」
揚揚眉梢子,「黃薔薇」低叱道:「你胡說,在江湖上我從來沒說出我的姓名!」
唇角微微嚅動,邵真平心靜氣地說道:「姑娘姓柯,芳名兩字月霜,在下說錯了么?」
更加驚愣,「黃薔薇」道:「我是問你如何知道的?」
一個念頭在他心中升起——何不戲耍她一番?邵真眨眨眼皮兒,噴聲道:「姑娘,你想知道是誰告訴我是么?」
不耐的嗤了一聲,「黃薔薇」道:「少廢話,你快說!」
淡淡一笑,邵真道:「是『百艷幫』主告訴在下的。」
陡地一怔,「黃薔蔽」滿臉驚異,愣了半晌,才眨了眨眼皮子,詫聲道:「是幫主告訴你的?」
邵真含笑點頭不語……
從頭到腳,「黃薔蔽」圓睜杏眼重新把邵真打量了一番,只見眼前之人神態安詳自若,而且唇角的那絲淡淡微笑,使他覺得瀟洒異常……。
半晌,她才輕聲道:「你到底是誰?」
輕咳一聲,邵真始終和顏悅色,一點兒也不動肝火,他溫文儒雅的道:「不敢,在下單名單姓——吳知是也!」
「吳知?」
輕念一聲,「黃薔薇」道:「我完全沒聽說過,你不說假話么?」
邵真看在眼裡,心知她已被自己唬住了,心中一陣好笑,唇角浮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用手掌撫了撫下巴,緩緩說道:「在下也和姑娘一樣,從來不在江湖上對人說出自己的姓名,所以姑娘對在下很陌生了。」
輕輕一頓,接著道:「不過有一點地方和姑娘不一樣,姑娘你算是老江湖了,提起「黃薔薇」這字型大小,無人不知,如雷貫耳,而在下素少涉足江湖與人爭長短,論英雄,所以到今在下也沒弄出啥名號來,論輩份,姑娘你算是前輩,在下不過是武林末流,無名小卒罷了!」
這番話,邵真一氣說完,看不出有一絲兒假,「黃薔微」似乎有了幾分相信,尤其邵真的話裡帶了些許的奉承,讓「黃薔薇」聽來有點兒喜不自禁的樣子……
微一轉美眸,「黃薔薇」道:「你認識我們的幫主?」
輕一頷首,邵真道:「這當然是了,貴幫主如不認識在下,怎會告訴在下姑娘美性芳名呢?姑娘,你這話,豈不是問得太……」
邵真本想說你這話豈不問得太沒頭腦,但一想眼前之人潑辣如悍婦,不要激怒了她,反把事情弄僵了,那才糟,於是硬把「沒頭腦」吞回嘴裡,所謂話到口中留半句,點到為止吧。
瞧「黃薔薇」那樣兒精靈十足,自然不會毫無感覺,事實上,當他話一出口,便發現那句話說得太沒學問了,但她兩片吹彈得破的粉腮兒,倏地一紅,忒感不好意思似的
她這一害羞,倒把她原先那股嬌悍,潑辣之味沖得一乾二淨,顯得嬌羞萬狀,馴如小貓……
伸出如削筍般的玉指,輕輕的在鬢髮上拂了兩下,藉以掩飾她的窘態,「黃薔薇」輕啟櫻唇,嬌聲道:「你和我們的幫主是什麼關係?我怎不曾見過你到我們那兒?」
這回,她可沒那般的冰冷叱語了,這一細,一柔間,真可謂嬌嬌細語有如黃鶯出谷,玉珠兒滾盤,是這般的輕柔悅耳,聽來叫人渾身酥酥的……
這轉變,讓邵真看在眼裡,笑在心裡,忖道:「所謂老江湖也不過如此吧I」
心中雖這般想,口中卻不敢這麼說,邵真雙手負后,優雅至極的踱了個方步,這才緩緩說道:「柯姑娘,你為『百艷幫』的總護法,可謂在一人之下,眾人之上,而姑娘你不認識在下,顯然是幫主不願意或者是認為沒有必要把她和在下的關係告知姑娘,我想,在下還是保留不說吧。」
輕輕一頓,接著又道:「但姑娘如果定想知道不妨回去之後請問貴幫主就是。」
這瞎說胡扯帶著濃重的神秘味道,邵真不僅故弄玄虛,而且賣了個關子,擺了個架子。
愣愣的發了下呆,「黃薔薇」怔怔的望著邵真,似乎她是想看出邵真是否在撒謊,但擺在她眼前的邵真形色從容,態度安詳,哪看得出一絲兒的破綻?她半信半疑的猶豫了片刻,張口道:「你在酒樓的時候,我明明聽見你說你自己叫李輝,難道我聽錯了不成?」
搖了一下頭,邵真道:「不,你沒聽錯,我是這樣說過。」
更加奇怪,「黃薔薇」說了一聲:「那這又是怎……?」
邵真連忙道:「那是因為柏毓彪錯把在下當成李輝,在下為了要探聽他們的消息,就將假做假,把自己當成李輝,我想姑娘你大概沒見過李輝本人,否則也不會有這個誤會了,對不?」
輕哦一聲,「黃薔薇」道:「那當時你為什麼不表明身份呢?」
輕輕一笑,邵真道:「柯姑娘,你太會說笑了,當時在下向你說明我不是『玉面青衫』李輝,姑娘你不相信,指著我的鼻尖大罵狗東西,烏龜孫子,然後一走了之,姑娘,你叫我如何向你解釋呢?」
邵真雖說解釋,又何嘗不是在諷刺她?「黃薔薇」如粉桃腮又是一紅,她垂下玉頸,然後抬起臉龐,掛著一絲歉意的笑容,怯怯道:「這麼說來,是我錯怪吳公子了?」
這聲嬌嫩嫩的「吳公子」叫得邵真一慌,連忙雜訊含笑道:「誤會在所難免的……」
「黃薔薇」雙拳抱胸,一彎柳腰,微紅著俏臉,嬌聲道:「賤妾唐突冒失之罪,尚請吳公子不予見怪!」
似是料不到有此大轉變,邵真連忙一回禮,連忙說道:「誤會既已冰釋,但盼柯!」娘別將此事橫亘於心。」
嘴唇邊含著一絲隱隱笑意,增添了好幾分嫵媚嬌麗,「黃薔薇」轉了轉兩隻透了水似的眸子,輕盈問道:「吳公子,你睡在這兒?」
說著,眼角拋向牆角的草墊被子……
搓了搓手,邵真微笑道:「是的,在下因風雪大,迷了路,錯過了宿頭,幸好摸上了這座古寺,否則真不知怎辦才好,但這座廟寺不留宿男施主,在下只好將就睡在這兒了。」
一頓,又道:「在下睡在這兒發現了姑娘的馬兒漂亮非凡的,情不自禁的想去撫摸它,想不到它精靈非常,嘶鳴揚蹄,在下差點就被踢個正著!」
「這畜牲對生人一向兇悍非常。」
轉首瞥了一下馬匹,「黃薔薇」嬌聲道:「沒傷了吳公子吧?」
邵真含笑道:「傷倒沒有,卻是吃了一驚。」
瞟了他一眼,「黃薔薇」道:「那真抱歉了。」
這般謙虛,倒叫邵真有些兒不知所措,連忙道:「柯姑娘這番話,在下可真受不住哪!」
美國流盼,「黃薔薇」此刻嬌柔非常,和先前的那股潑悍樣比較起來,真有天壤之別,判若兩人。
她微揚峨眉,輕聲道:「吳公子,你也和『六魔煞』有仇怨么?」
一股怨氣泛上眉宇,邵真冷澀一笑,緩緩的透了一口氣,這才道:「他們殺死了我兩個朋友!」
「黃薔薇」也切齒道:「『六魔煞』這般人在江湖上為非作歹,無惡不作,令人不齒,叫人得而誅之才甘心!」
緩和了一下心緒,邵真道:「『六魔煞』辱殺貴幫一名婢女,真是一般禽獸畜牲不如的狗東西!」
甚感訝異,「黃薔薇」望著邵真道:「吳公子怎麼也知道這事兒?」
眨了眨眼,邵真故作神秘道:「你以為是誰告訴我呢?」
怔怔的望著他,「黃薔薇」說道:「幫主嗎?」
只是笑了笑,邵真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她以為他是默認下來,越發相信了他,「黃薔薇」像是哺哺自語道:「我真不明白,幫主什麼事情曾經滿過我?」
邵真深怕她想下去而會起疑,連忙岔開話題道:「柯姑娘,你怎麼也到這古寺來呢,也和在下一樣迷路了嗎?」
微搖螓首,「黃薔薇」含笑道:「不,我和這廟的住持很熟,路過這裡,順便看看她老人家罷了。」
輕哦一聲,邵真道:「這麼說來,住持法師也是武林中人嗎?」
「黃薔薇」道:「偶而雲遊四方,走走江湖罷了,人稱『璇璣神尼』就是她老人家。」
說著,似是想起了什麼,又道:「吳公子不是和一位姑娘同行的嗎?對了,她是『孔雀仙子,吧!」
邵真心中好笑道——人是真的,「孔雀仙子」是天曉得!
但口中卻應道:「是的,她在寺里,可能早就睡了呢。」
「想是我一直在房裡,所以才沒碰面。」「黃薔薇」道:「麻煩吳公子把我的歉意傳達與她,好不?」
邵真連忙道:「柯姑娘,你太客氣了。」
這時,外面的風已停了,一彎新月斜斜照進來,「黃薔薇」望了望門外,抱拳道:「夜深了,不便再打擾吳公子了。」
說著轉身步出門外,邵真連忙跨步送出門外,也抱拳道:「柯姑娘請慢走。」
「黃薔薇」又抱了一拳,蓮足輕彈,柳腰微旋,嗖一聲,平身射入寺院里……
「好俊的輕功!」目送著她消失的纖纖嬌影,邵真不自覺的張口說了一聲。
驀地,他一轉身喝道:「誰?」
「是我!」
嬌聲響起,左側馬廄旁的一棵柏樹上射下一條人影來!
定睛一瞧,邵真訝道:「噢!是你,琴姑娘!」
來人正是小琴,只見她神情怪樣的望著邵真默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