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歸路
昭慶被黑影挾著也不知在夜色中『飛』了多遠待到終於能夠雙腳落地時昭慶才現自己已置身於陌生的院落。
黑影鬆開昭慶已經僵硬的腰拍拍手也不說話帶頭走向黑漆漆的正房。
昭慶腳底生根警惕地注視他推門進屋短暫的靜寂後有微弱的光芒從窗內透了出來。
昭慶猶豫了一下終是邁步走了過去。
房內很暗尋常人家的擺設掌燈的木桌旁大咧咧坐著那人已除去了蒙面劍眉長眼、高鼻方臉端地是英俊非常那張黝黑俊朗的面龐上此時正掛著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定定地注視著昭慶緩步走進來。
昭慶冷冷地站在屋中央環視半晌問:「這是哪兒?」
年輕人咧嘴一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才不緊不慢地回答昭慶的疑問「不過是個暫時的落腳之處明日正午我們就會離開。」
昭慶皺眉「為何要等到明日正午?」
年輕人輕蔑地掃了昭慶一眼「說了你也不會懂!」
昭慶變色一口怒氣硬生生涌了上來想要作又強行按下。
年輕人一直饒有興趣地觀察昭慶的反應見她如此不由大笑彷彿看到心愛的小狗被自己逗怒一般。
那一晚昭慶再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無論年輕人如何招惹都置若罔聞年輕人終覺無趣自己到偏房去睡覺了。
昭慶和衣坐在冰冷簡陋的床上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了一夜的呆……
第二日日上三桿那年輕人才慢吞吞地從偏房走出來昭慶肚子餓了卻又不願主動與他講話只得忍耐。
年輕人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卻起了牢騷「是不是女人呀也不知道煮早飯!」
昭慶起初沒反應過來直到他指著灶間對她說:「還不去煮飯!」
昭慶震驚地瞪大了眼睛半晌突然笑起來要她去煮飯?她可是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那些個米呀、面呀的只有做熟了她才認得。
年輕人本是有意找茬見到昭慶的笑容也有那麼一刻地失神就彷彿眼睜睜見到一塊冰山在面前瞬間融化。
昭慶不去理他自顧望著院中的一棵老樹出神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從小嬌生慣養幾乎沒有生活自理的能力後面的路還那麼長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快到正午時年輕人端了一盆漿糊似的灰色東西給昭慶「去手、臉還有脖頸都抹上一層!」
昭慶盯著那團漿糊尋思這人不是又想整治自己吧!
年輕人見昭慶不動嘴角現出一絲邪笑「怎麼?要我親自動手?」
昭慶一驚下意識地退後兩步警惕地注視著他。
年輕人不以為然地揮下手「不經嚇真沒趣!」
昭慶再次懷疑劉武怎麼可能托這種人助自己出逃?
年輕人又將搭在他自己肩上的一套青色衣褲拽下來甩給昭慶「抹好后再換上這個。」
昭慶待他轉身向外走去才定睛打量那套衣褲左看右看都不像是給女孩兒家穿的。
誰想那年輕人走出了幾步一個轉身又轉了回來嘻皮笑臉道:「差點忘了」說著從懷裡又掏出了一塊白綢遞給昭慶。
昭慶莫名其妙地研究那白綢就聽他語調曖昧地解釋「記得將那裡纏好啊!」一邊大方地比劃他自己的胸部。
昭慶又羞又惱可還不待她作人家已經一溜煙地跑沒影了。
昭慶不由苦笑看看自己淪落到了什麼地步!盯著那團漿糊昭慶心都顫可她也明白這是要自己改頭換面再不情願也沒有辦法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索性就豁出去吧!
正午的城門十分熱鬧進城的、出城的人流不息只是這一日氣氛有些特殊有軍士攔下所有妙齡的女子仔細盤查。
昭慶跟在那年輕人身後混在一群出城的百姓中她心裡極鎮定因為她如今的摸樣連她自己都快認不出了!
年輕人還不時回頭取笑她幾句「兄弟你不要離我太近你這麼丑我會不好意思的!」或是「兄弟哥哥也沒虧待你吧怎麼一個媽生的你跟哥哥就差這麼多呢!」
昭慶教養再好也忍不住氣得翻白眼。
輪到他們了軍士也只是對年輕人多看了兩眼畢竟這麼俊的小夥子不多呀!
至於昭慶不過是個又瘦又小一臉青灰病容的小傢伙跟在年輕人身邊連陪襯都算不上!
剛一走出城門就聽到身旁有人在小聲嘀咕。
「這是怎麼回事呀?」
「你沒聽說?昨晚上定王的府裡頭走了水據說是失蹤了人口呢!」
「是嗎?什麼人失蹤了?」
「看情形一定是女人啦!估計身份還不低今兒一早天還沒亮就已經有兩撥人騎馬出城去找了!」
……
昭慶一直垂著頭走到僻靜一點的地方突然低聲問那年輕人「你燒了哪裡?」
年輕人原本正豎著耳朵興緻勃勃地聽眾人私語被昭慶一問咧嘴笑起來「怎麼?這時才想起來關心了!」
昭慶飛快地瞪他一眼心想著可千萬別是書房啊!否則禍就闖大了。
年輕人靠近昭慶似乎在強壓心頭的快樂「告訴你吧是個叫什麼『軟香閣』的地方。」
昭慶大吃一驚忍不住停下腳步「你……」
「我怎麼了?」年輕人嘻皮笑臉地反問「我就是覺得那名字一聽就讓人心煩反正要放把火索性就選了那裡。」
昭慶急得跺腳「那裡面的人呢?」
年輕人作糊塗狀「什麼人?」
「女人好多女人!」昭慶咬牙切齒地答心想這人實在可惡至極。
年輕人笑起來「噢怪不得取了那樣一個名字原來是藏嬌之地呀!我說你那男人也實在是不怎麼樣嘛要那麼多女人也不怕累著!」
昭慶狠狠瞪他。
「不過我也就是放了把小火頂多嚇唬嚇唬人你放心。」年輕人誇張地拋給昭慶一個安慰的眼神。
昭慶噁心得連忙轉過頭去。
攸國地廣人稀擅農年輕人為昭慶找個輛毫不起眼的馬車昭慶一路上就透過破爛的車窗看外面的風景、想自己的心事。
年輕人不甘寂寞也實在是精力充沛得少見一面駕車一面試圖與昭慶聊天昭慶一直不答話他也不惱索性哼起不知名的小曲倒也悠揚。
昭慶想定王這時不知會有多惱火!以他的為人一定不肯善罷甘休不知會不會懷疑到劉武身上?不知會不會追殺她到天涯海角?
年輕人唱得乏了頭也不回地招呼昭慶「嘿我說你餓不餓呀?」
這一句昭慶肯答「餓了。」已過了午時昭慶至今都沒有吃食進肚。
年輕人笑「你倒是個悶葫蘆餓了也不出聲非得人家來問。」
昭慶心裡哼一聲。
年輕人又問「我說你叫什麼名字呀?這一路可長著呢我總不能一直喚你『嘿』吧。」
昭慶心說想知道我的名字沒門!
年輕人見昭慶又不出聲不滿地哼唧兩聲道:「你不告訴我我也不告訴你!」
昭慶暗自好笑誰稀罕!
似是故意懲罰昭慶年輕人駕車又走了一個時辰才在路邊找了片小樹林停下來。
昭慶沉默地看著他找來乾柴輕車熟路地生起一堆火將出城前買的幾個大饅頭放在上面烤暗自記在心中。
啃著烤得香噴噴的大饅頭年輕人又開始招惹昭慶「你為什麼要進楚宮呢?你不是定王的女人嗎?」
昭慶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管專心地吃自己的饅頭。
年輕人還是不死心「難道你本來是楚王的女人被定王搶回攸國的?」
昭慶告誡自己鎮定一定要鎮定不能與這樣的人一般見識。
年輕人撇撇嘴「女人嘛長得漂亮就是紅顏紅顏嘛就離禍水不遠了!」
昭慶猛地抬頭狠狠盯住他她最恨人說紅顏禍水那是父王的王后對母妃的稱呼自她懂事起就曉得這是對母妃的侮辱。
年輕人見終於引起了昭慶的注意得意起來「怎麼我說得不對嗎?你這一逃多少人牽連進來你不會不知道吧!」
昭慶重又垂下頭她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兒父王雖然將她保護得很好可她也是見慣了宮廷爭鬥的往往位高者的一句話就能決定好多人的命運她怎會不明白。
定王若是找不到她一定會遷怒王府里的家兵奴僕錦書不必說自是當其沖定王又是個極有頭腦的人勢必看得出她的失蹤不簡單追究下去……
昭慶不敢想她只有一遍遍告訴自己我這也是沒有辦法!
年輕人高高興興地吃完了自己的饅頭從腰帶上解下一個水囊揚頭猛喝了一氣抹抹嘴遞給昭慶。
昭慶本在暗自傷伸見他如此也顧不得饅頭還沒吃完站起身就走。
年輕人還笑嘻嘻地在她身後直嚷嚷「不臟真的出門在外的講究那麼多幹什麼!」
……
離開攸國的都城越遠昭慶越心驚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難道這麼容易就逃出來了?
年輕人似乎過慣了風餐露宿的生活不大愛住店當然也可能是他覺得住店不安全往往是在外面胡亂對付兩晚才想起找家客棧讓昭慶真正睡上一覺。又不準昭慶換外衣沒出十天昭慶看起來已是一個徹頭徹尾地邋遢少年。
昭慶自小錦衣玉食即便是離開了楚宮定王對她的寵愛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哪裡經歷過這般折騰好在她本性堅韌咬緊了牙關倒也堅持下來。
他們這一路沒有走官道繞了不少彎路等到了攸楚兩國的邊境已是快一個月過去了。
這一日年輕人將馬車停到一個小山谷里對昭慶說要在這裡等個人昭慶按照慣例不聞不問一個人蹲在冰冷的溪水邊呆這是她近來最喜歡做的事情常被年輕人笑話是愣頭愣腦只是昭慶並不介意。
年輕人在山谷里轉了一圈折了幾枝生有刺球的奇怪植物回來喜滋滋地擺弄終於忍不住向昭慶炫耀「知道這是什麼嗎?」
昭慶冷冷地掃一眼無聲作答。
年輕人對昭慶的態度已經十分習慣仍舊興緻勃勃地自顧說下去「這小東西可不簡單隻要將這小刺球往人身上輕輕一紮那人就會足有兩、三個時辰不能言語也不能反抗只能眼睜睜地任人擺布厲害吧!」
昭慶彷彿置若罔聞只定定地盯著那川流的溪水出神。
年輕人小心翼翼地用樹紙將一顆顆刺球剝下來用塊厚實的破布包起來心滿意足地揣進自己懷中才意尤未盡地繼續向昭慶炫耀「就這麼一顆可比一大瓶的蒙*汗*葯還值錢呢!別以為好找我今兒也是運氣好才碰上你可不要告訴別人明年我還要來這裡採的!」
昭慶伸出手去輕觸那冰冷的溪水感受指尖那刺骨的寒意。
幾近黃昏才有馬蹄聲在寂靜的山谷附近響起一直懶洋洋倚在樹根的年輕人直了直腰板對昭慶道:「來了!」
昭慶好奇地尋聲望去沒一會兒功夫已有一人一馬進入視線轉瞬就到近前。
馬上端坐著一個小姑娘神氣非常。
跳下馬來昭慶暗自叫了聲好。小姑娘年紀應與昭慶相差不多十分地嬌小皮膚白晰、柳眉杏眼不見得如何漂亮就是引人側目。
「你怎麼才來?」年輕人笑眯眯地埋怨。
昭慶想是他的同伴?
小姑娘眉一挑嘴一噘「還埋怨我也不知道是誰說一定要避人耳目的這邊境處人口混雜本小姐可是繞了好大圈子才趕過來的!」聲音甜美得令昭慶汗襟。
年輕人卻似早已習以為常神態自若地揮揮手道:「好了好了我怎麼敢埋怨庄大小姐不過是擔心大小姐路上又被哪個登徒子纏上罷了!」
小姑娘一聽頓時喜形於色幾步躥到年輕人近前仰起一張晶瑩的面龐「真的?」款款深情展露無疑。
昭慶急忙側過頭去心中暗自惋惜如此可人怎麼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傢伙!
年輕人用他那一貫弔兒郎當的口氣敷衍著「真的當然是真的還能有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