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
紅衣少女身形落地,場中本來充滿著殺機緊張的空氣突然有了剎那的沉寂,但是那緊張的氣氛,殺機卻更濃了,在沉寂的空氣中無形的擴張,擴張,隱隱令人有著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忽地,裘天雄有點忍不住的輕咳一聲,望著紅衣少女道:「請問姑娘何人?」
紅衣少女語冷如冰地道:「姑娘就是姑娘,不知道就別問。」
裘天雄碰得雙眉不由一軒,旋又威態微斂地說道:「風聞『白骨谷主』座下有一位紅裳烏簫辣手玉女,那可是姑娘?」
紅衣少女冷哼一聲道:「不錯,既然知道何必還要裝著不知道多問,該死!」
她年紀雖然只有十五六歲,說話的語氣神色卻森冷肅殺,令人心生寒慄!
裘天雄聽得臉色不禁倏地一變,腳下也不禁猛地後退了一步。
辣手玉女神情冷凝地一笑,鳳目倏如寒電閃灼般地掃視了眾人一眼,伸手一指插在雪地上的「白骨拘魂令」旗,望著裘正波喝道:「這是什麼?知道不?」
襲正波吸了口氣,道:「知道。」
辣手玉女道:「知道就好,谷主律令江湖,禁止鬥毆兇殺,違令者死,你自絕吧!」
她說時神色冷漠,臉上一無表情。
裘正波冷冷地道:「沒有那麼簡單。」
辣手玉女柳眉一挑,道:「你敢抗命?」
裘正波道:「我要講理。」
辣手玉女鳳目倏地一凝,道:「你有什麼理要講?」
裘正波道:「白骨谷主律令江湖,禁止兇殺鬥毆,用意雖然良善,但是卻不能不分青紅皂白、是非善惡。」
辣手玉女兩道柳眉微微一揚,道:「白骨谷之內黑是黑,白是白,是非善惡分明,白骨谷之外則不分是非黑白,不分善惡,不遵律令者就必須死!」語聲一頓即起,冷冷地道:「今天你死定了,快自絕吧,免得姑娘動手!」裘正波雙目倏然一瞪,沉喝道:「丫頭,要你大爺自絕可以,得先接你大爺一掌再說罷。」抬手翻腕吐掌,勁氣排空,掌力威猛凌厲的直朝辣手玉女擊去,人也跟著身如閃電地撲出!
狗急跳牆,人急拚命。他這是咬了牙,橫了心,反正是死,不如竭盡全力一拼,總比束手待斃的好!
裘正清一見乃兄出手,他惟恐乃兄不敵喪命,連忙跟著掠身撲出和乃兄聯手。
辣手玉女口中一聲冷叱,抬手一揮,驀見烏光倏起,銳嘯划空……
慘叫與悶哼之聲同起,裘正波兄弟身形雙雙同時踉蹌後退。
裘正波心口上現出了一個血洞,鮮血泉涌,當場栽倒地上,蹬了蹬腿,不動了。
裘正清則是雙手撫胸,唇角溢血,臉色灰白地跌坐在地上。
他雖然沒有和乃兄一樣的魂斷當場,但是那情形,顯然已經受了不輕的內傷,暫時是絕對無力爬得起來了。
辣手玉女手握烏簫,神色冷然傲立,嬌靨上猶如布著一層寒霜,眉宇間的肅殺之氣逐漸加濃了。
裘天雄,裘美珠母子,麥萬邦,許振昌,麥慧如母子等人眼見這等情形,心中全都不由暗暗倒抽了口涼氣。
裘正波、裘正清兄弟兩個,雖然算不得是武林一流高手,但家學淵源,一身武學功力都已頗具不弱的火候,辣手玉女一簫出手,兩兄弟竟落得一死一傷,這等功力武學實在太高,太驚人了。
裘天雄眼見三個兒子死的死,傷的傷,心中雖然是既悲且痛,既恨且怒,但卻暗暗深吸了口氣站立在一邊沒有動。
因為他心裡非常明白,辣手玉女的一身所學功力高不可測,他決不能輕舉妄動,冒失出手,所有的悲痛恨怒,他必須忍下去,冒失出手只是徒逞匹夫之勇,只是白饒,也得魂斷當場!
辣手玉女目光冷漠一瞥裘正波兄弟,倏然轉望著許振昌喝道:「老頭子,現在輪到你了,是你自己動手,還是要姑娘代勞?」
許振昌尚未開口接話,麥萬邦突然沉聲說道:「姑娘也太驕狂欺人過甚,老夫……」
他話未說完,辣手玉女鳳目陡地一瞪,寒煞懾人地冷聲截口道:「老頭兒,你也已經名登死亡簿,等會兒自會輪到你,你急個什麼勁,又發什麼威?」
她話音森冷如刀,口氣驕狂,句句讓人心凜膽寒!
麥萬邦臉色勃然一變,雙眉軒動,方待開口,許振昌已倏地抬手攔阻地肅容說道:「主人請不要說什麼了,老奴之事應由老奴自己了決。」
語聲一頓,拱手朝麥萬邦躬身一揖,又道:「老奴就此拜別。」
話落,突然抬手舉掌猛朝自己頭頂拍下。
麥萬邦見狀,心頭不由驀地一驚,連忙大聲喝阻道:「振昌,不可!」
喝阻聲中,人已快如閃電般地跨步而到,探手疾抓許振昌舉掌向自己頭頂拍落的手腕脈門。
可是,來不及了,他動作雖然快如閃電,但是仍嫌慢了一步。
「拍」的一聲,許振昌的手掌已經拍落,自碎天靈,腦漿與鮮血迸濺,身子緩緩倒向雪地上,氣絕魂斷,死了。
辣手玉女一見立即說道:「想不到你這老兒倒是條硬漢,可敬可敬。」
她說時神情淡漠,那語氣似譏諷又似誇讚。
麥萬邦目睹許振昌腦漿和鮮血迸濺的慘狀,不禁鬚髮賁張,目眥欲裂地怒瞪著辣手玉女,那威態嚇人心寒膽顫!
可是,辣手玉女對他那威態卻是視若未睹,連理也不理地轉望著那仍然坐在雪地上的裘正清,雙目如冷電地冷聲說道:「他有種自絕,你怎麼樣?有種沒有?」
裘天雄介面說道:「姑娘,適才動手之時,是麥萬邦先出的手,我兒乃是為了自衛才……」
辣手玉女倏然截口道:「裘老兒,你不必替你兒子巧辯了,丟開他與麥老兒鬥毆的事情不說,就論他出手攻擊姑娘我之事而言,今天他就得非死不可,至於你那位寶貝大兒子,他被麥老兒一掌就打得躺在地上,自然可以活命。」
裘正清似乎已自知今天絕對無法幸逃活命,何況他內腑又已受傷甚重,因此辣手玉女的話音一落,他立即一咬牙,揚聲說道:「爹,孩兒內傷很重,您老人家就別和這丫頭多說廢話了,多說也只是徒然白費唇舌。」
話落,突然抬手一指自點心脈而亡。
辣手玉女竟抬手一挑拇指,說道:「有種有種。」
語鋒一頓,目光倏如寒電般轉向麥萬邦冷聲一笑,接道:「麥老兒,你打算如何?現在該看你的了。」
麥萬邦聞言,已知今夜除了放手一拼以外,別無活命的機會。他陡然一聲大喝,探手拔出腰間的佩劍,振腕一抖,寒光電閃,劍氣森森,奇快絕倫地直朝辣手玉女心窩刺出。
的確不愧是名震武林的一代大俠,劍術造詣果然有著精深不凡的火候。
他一劍刺出,不但劍勢奇快絕倫,而且威勢凌厲沉穩令人心顫。
可惜,今天他遇上的對手不是「白骨谷」的一般劍士,而是「白骨谷主」
座下一雙金童玉女中的「紅裳烏簫辣手玉女」,她幼受「白骨谷主」調教,一身所學功力兩皆高了他一籌猶多。
只見辣手玉女柳眉一挑,嬌軀微側,右手一抬,烏簫疾點麥萬邦右腕脈門。
麥萬邦心頭一驚,連忙縮腕掣劍變招,寒虹飛閃,展開了一輪快攻。
辣手玉女口中陡然一聲嬌叱,玉手疾揮烏簫,以攻制攻。
驀地,一聲悶哼倏起,劍虹與烏光同斂,麥萬邦右手長劍垂地,臉色一片煞白,辣手玉女的烏簫則抵著麥萬邦的胸窩。
麥慧如母子見狀心頭不禁駭然大驚,有心出手撲襲辣手玉女,又怕投鼠忌器,因此也就猶豫著沒有敢動。
辣手玉女鳳目光如寒氣,語冷如冰地說道:「麥老兒,姑娘的烏簫只要往前一送,你就得立刻魂斷氣絕,但是念你是位武林俠義之士,特別法外施仁,准許你交待後事,給你盞茶的時辰,你有什麼遺言須要交待的,就快交待吧。」
說罷,收回烏簫,嬌軀後退了一步。
麥萬邦心念飛閃地目光倏然一凝,道:「老朽有個請求,姑娘肯答應么?」
辣手玉女道:「什麼請求,你說好了,只要是不超出情理的事情,我可以答應你。」
麥萬邦沒有立刻說出什麼「請求」,卻抬眼望著麥慧如母子,說道:「慧兒,你們過來。」
麥慧如不知乃父此際叫她們母子過去是何心意,心中有點惴惴不安地牽著愛子的一隻手走了過去,神情畏怯地喊了聲:「爹。」頭一低,矮身跪了下去。
麥慧如暗中一拉麥亮宇的手,說道:「宇兒,跪下。」
麥亮宇昂然一搖頭,道:「娘,您老人家寬恕,孩兒不跪。」
麥慧如神情不由愕然一怔!抬頭道:「宇兒,你?……」
麥亮宇吸了口氣,道:「娘,老人家既然不承認宇兒這個外孫,宇兒憑什麼要跪?」
麥慧如臉色倏地一變,叱道:「宇兒,你怎麼可以說這……」
麥萬邦突然抬手一擺,攔阻住慧如的話音,介面說道:「慧兒,別斥責他,他說的話是很有道理。」
麥慧如雙眉不由微微一皺,道:「爹,您老人家……」
麥萬邦又抬手朝她一擺,望著麥亮宇點了點頭,說道:「孩子,你很有志氣。」語聲一頓又起,接道:「老夫現在承認你這個外孫。」
麥慧如連忙說道:「宇兒,快跪下給外公叩頭,謝謝外公。」
麥亮宇道:「謝謝外公。」
他嘴裡說著,但是身軀卻仍舊昂然畢直地挺立著沒有跪下。
麥慧如見狀,臉色不由一寒,道:「宇兒,你怎麼不聽娘的話,還不跪……」
她話未說完,又被麥萬邦阻斷地介面說道:「慧兒,別勉強他,他是個男孩子,應該有他獨特的性格與氣概,應該有他自己的主見,該當怎樣,應該由他自己決定作主!」
這話不錯,男孩子必須具有男孩子的氣概,性格與主見,也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要是自己沒有主見,讓人牽著鼻子走,那算是什麼男人?那豈不是個窩囊廢?
辣手玉女因見麥萬邦還沒有說出他的請求,在旁不禁有點不耐地冷聲說道:「麥老兒,你有什麼請求該趕快說了。」
麥萬邦望著辣手玉女微點了點頭,神色忽地一肅,道:「老朽別無他求,只求姑娘高抬貴手放過她們母子,姑娘能答應么?」
辣手玉女鳳目一瞥麥慧如母子,點頭道:「可以,你放心吧,只要她們母子不惹我,我決不會損傷她們母子一根毛髮。」
這「承諾」有問題,只是,麥萬邦他沒有注意,也沒有想到那麼多。
麥萬邦抱拳一拱道:「老朽謝謝姑娘。」
辣手玉女道:「不用謝,你有什麼話要對他們母子交待的,就快點交待吧。」
這時,「金翅大鵬」裘天雄與長子「陰陽雙筆」裘正鴻,裘美珠母子都已悄然走得沒有了影子,連裘正波、裘正清的屍首也被帶走了。
麥萬邦微一沉思,望著麥慧如母子語音平靜地緩緩說道:「孩子,你們仔細地聽著,在老夫的卧房內掛著一幅山水畫,畫后牆壁上有一個活動暗門,拉開暗門,裡面放著一柄古劍和一個黃綾包袱。」
語聲微頓了頓,目注麥亮宇慈祥地接著說道:「宇兒,那柄古劍和黃綾包袱里的東西,都是麥家祖傳之物,現在外公把它送給你了,你和你娘去把它取走吧,以後應該怎樣,一切就要靠你自己的主見,與你自己的福命機緣了。」
麥亮宇聞言內心雖然不禁有點激動,但是他卻忍住了,臉容神色肅穆地道:「謝謝外公的厚賜,您老人家請放心好了,以後應該怎樣,宇兒不會讓您老人家失望的。」
說著雙膝跪地一拜,但也只是一拜,便立刻站起了身子。
麥萬邦面含慈笑地點了點頭,問道:「宇兒,你恨外公么?」
麥亮宇道:「先前是恨,現在不恨了。」
麥萬邦道:「可是因為外公認了你這個外孫,把祖傳的東西給了你?」
麥亮宇搖頭道:「不是。」
麥萬邦目光一凝,道:「那你為什麼不恨了?」
麥亮宇暗吸了口氣,目光冷凝地瞥視了站立在一邊的辣手玉女一眼,沒有說話。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麥萬邦從他瞥視辣手玉女那一眼的神情上已經看懂了他的意思。
於是,麥萬邦也就沒有再問他,話題一改,說道:「宇兒,你是個很有骨氣的孩子,將來你一定會有所成就能出人頭地的,可惜外公不能照顧你了。」
麥慧如一聽這口氣,知道老父永訣在即,心中不禁萬分悲痛愧疚地哭道:「爹,都是女兒不孝,害得您老人家……」
麥萬邦雙目倏然一瞪,沉聲截口叱喝道:「慧丫頭,不準哭,站起來,記住,麥家的子孫應該有志比天高的骨氣,決不輕易流淚哭泣,決不隨便向人屈膝低頭,你看看宇兒的表現多高傲,多堅強,多值得讓人喝彩,你身為宇兒的母親,應該更堅強的挺立著,縱然有座山壓下來,你也要挺起腰桿來頂著,別讓你的柔弱影響了宇兒的傲骨豪氣,這話你懂?」
說罷,雙目精光灼灼如電般地注視著麥慧如。
麥慧如連忙從地上挺身站起,腰桿筆直地肅容點頭說道:「女兒懂了,謝謝爹的教誨。」
只見麥萬邦點了點頭道:「你懂了就好。」
話落,雙目精光一斂,忽地張口吐出了一大口紫血。
想是他適才與辣手玉女動手落敗之時,內腑即已受了重傷,只因一股傲氣令他強自壓制著這口血,沒有當時吐出來。
麥慧如雖是親眼目睹麥萬邦落敗的情形,她雖然明知老父今天已是凶多吉少,但是眼見老父吐出一大口紫血,心頭仍然不禁駭然一驚,忍不住脫口栗聲說道:「爹,您老人家受傷了?……」
麥萬邦沒有開口說話,只望著她母子慘然地笑了笑。
剎時,他口角緩緩地流出了一縷鮮血,雙目一合,身軀向後倒了下去。
顯然,他是嚼舌自絕了。
麥亮宇臉色神態突然顯得十分嚇人地瞪視著辣手玉女,咬牙震聲說道:「賊丫頭,我恨你!」
辣手玉女一身武學功力雖然高絕,但她到底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目睹麥亮宇那嚇人的臉色神態,芳心也不禁為之暗暗一凜,神情微呆了呆,道:
「你恨我便怎麼樣?」
麥亮宇雙目閃爍著一股逼人的光彩,一字一字堅決地說道:「我要殺你!」
辣手玉女兩道柳眉微微一挑,道:「是現在?」
麥亮宇冷冷地道:「雖然不是現在,但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辣手玉女眨眨眼睛道:「你何不現在就殺了我呢?」
麥亮宇搖頭道:「現在我還打不過你,沒有能力殺你。」
辣手玉女鳳目一凝,道:「你是說將來總有一天你會打得過我,有能力殺我,是么?」
「不錯!」麥亮宇神情堅決地一點頭道:「當那一天到來時,我不但一定殺你,並且還要連你們那個沒有人性的谷主一齊殺掉!」
辣手玉女臉色勃然一變,鳳目如兩道冷電暴射,煞威懾人地冷聲一笑,道:「可惜你已經沒有那一天的機會了。」
麥亮宇神色一怔,道:「為什麼?」
辣手玉女冷冷地道:「從這剎那之前開始,你的名字也已經上了死亡簿。」
麥亮宇雙目一瞪,道:「你要殺我?」
辣手玉女道:「不錯,除非你能殺了我,否則,你是死定了!」
麥亮宇臉色倏然一變,旋即暗吸了口氣,腳下跨前一大步,沉聲說道:「姑娘,你怎可如此不守信義,背信毀諾?」
辣手玉女柳盾一挑,道:「我哪裡背信毀諾,不守信義了?」
麥慧如道:「你適才已經答應先父放過我母子,如今先父甫才自絕,屍骨未寒,你竟然便要殺死我兒,你這不是背信毀諾,不守信義是什麼?」
辣手玉女眨了眨眼睛道:「麥慧如,我問你,適才我答應你爹的話是怎麼說的,你還記得么?」
麥慧如神情微愣了愣,道:「這……」
辣手玉女淡然一笑,接道:「只要你們母子不惹我,我決不會損傷你們母子一根毛髮,可是這麼說的?」
麥慧如想了想,點頭道:「是這麼說的。」
辣手玉女嬌靨神色倏地一冷,道:「我既是這麼說的,你就不能責說我不守信義,背信毀諾麥慧如目光一凝,道:」為什麼?難道我們母子招惹你了?「辣手玉女道:」你雖然沒有招惹我,你兒子卻已經惹了我。「麥亮宇雙眉一揚,道:「可是因為『我要殺你』的哪句話惹了你?」
辣手玉女搖頭道:「那倒不是,我還不至於那麼沒有氣量,也不至於去計較你那麼一句不關痛癢的話。」
麥亮宇道:「如此我請教,我是哪裡惹了你了?」
辣手玉女倏然冷聲一笑,正容說道:「認真的說起來,你實在沒有惹我什麼,但是你萬萬的不該侮罵我們谷主沒有人性。」
麥慧如道:「就為了這麼一句話,你就要殺死他?」
辣手玉女冷哼一聲道:「不錯,侮辱本穀穀主就觸犯了死律,該殺該死!」
話鋒一頓,烏簫倏地一抬,指著麥亮宇的心胸,冷聲喝道:「怎麼樣?
小鬼,是你自己動手自絕,還是要我代勞?「真妙,她自己才只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竟叫麥亮宇為「小鬼」。
麥亮宇雙目陡地一瞪,道:「賊丫頭,你欺人太甚,小爺我……」
麥慧如惟恐麥亮宇忍耐不住,不顧厲害地憤然出手拚命,連忙一聲沉叱,截口大喝道:「宇兒,閉嘴!」
麥亮宇被叱喝得神情不禁一呆,愣然地望著他母親頓聲閉口不語。
麥慧如雙目忽然一凝,望著辣手玉女問道:「姑娘,此事難道一點也不能通融么?」
「不能。」辣手玉女冷然一搖頭道:「侮罵我們谷主,罪當死律,必殺不赦!」
麥慧如眨眨眼睛,心念電轉地暗想了想,道:「姑娘,罵一句就罪當死律,必殺不赦,我請問,這種『律令』可真是貴谷主所定的?」
辣手玉女柳眉微微一揚,道:「你可是不信?」
麥慧如道:「我正是十分不信。」
辣手玉女道:「為何不信?」
麥慧如道:「因貴谷主這種罵一句就罪當死律,形同『偶語棄市』般的律令,與那禁止江湖兇殺鬥毆的律令大相徑庭,有著相反的衝突與矛盾。」
辣手玉女凝目問道:「怎樣相反衝突矛盾法?」
麥慧如正容緩緩說道:「貴谷主律令天下武林,禁止兇殺鬥毆,近數年來,江湖上確實減少甚多血腥事件,也確實極為少見流血慘案的發生,用意可謂至善,以此看來,貴谷主的心性為人,應該不是那狠毒的巨奸大惡梟雄之流。」
語聲微頓又起,接道:「貴谷主既然不是那種巨奸大惡的梟雄之流,似乎不可能會如此專橫不講道理,訂定這種『偶語棄市』般兩相衝突的矛盾律令,因此我不相信。」
這話不錯,可說是句句是理。
「白骨谷」谷主律今天下武林禁止兇殺鬥毆,違者必死,這種律令雖說狂妄過份了些,但用心卻非惡意,可是這「偶語棄市」般罵一句就必殺不赦的律令,其用心與前者便截然不同,兇橫而殘暴了。
辣手玉女雖然幼受白骨谷主調教,一身所學功力兩皆高絕,心智也聰穎非常,但是,一個理字能夠壓死人。
麥慧如說的句句是理,在這等「理」字之下,她嬌靨神情不由微窘地,有點無言以對地眨動著一雙鳳目,說道:「照這麼說,你必是認為這『律令』只是我自說自話,是我自己要殺你兒子了?」
麥慧如道:「姑娘武功身手高絕,要殺我們母子可說是易如反掌,只不過是舉手投足之間的事,我怎敢無憑無據的冒失妄言是非,不過,我也不能就聽憑姑娘的片面之言,說黑就是黑。」
辣手玉女目光凝注地問道:「那麼要怎樣你才相信呢?」
麥慧如道:「請姑娘帶我母子去謁見貴谷主。」
辣手玉女道:「你可是想當面問個清楚?」
麥慧如點頭道:「不錯,我正是要當面問個清楚,並且還要問他憑什麼訂定這種不講理,專橫殘暴的律令?」
辣手玉女道:「你憑什麼問?」
麥慧如雙眉一挑,神態昂然的說道:「憑我這個人,憑武林正氣,道義和一個『理』字。」
辣手玉女倏然冷聲一笑,道:「你想我會帶你們母子去么?」
麥慧如深吸了口氣,道:「你可是不敢?」
辣手玉女冷冷地道:「你想激我?」
麥慧如心中不由暗暗一驚,心念飛轉地思忖道:「此女年紀雖然不大,但其心性卻非常聰明過人,看來今天……」
她心念飛轉思忖間,突然一聲冷笑道:「要不然你不是『做賊心虛』不敢,便是別有用心。」
辣手玉女道:「別有什麼用心?」
麥慧如道:「你害怕我兒將來殺你。」
辣手玉女道:「有可能嗎?」
麥慧如道:「為什麼沒有可能,要不然你為何要以那不合情理的『律令』借口殺他?」
辣手玉女道:「他出言不遜,侮罵本穀穀主乃是事實,這焉能說我是『借口』殺他,如果我真要是為害怕他將來殺我而殺他,我何必要找什麼借口?」
麥慧如眼珠兒微微一轉,道:「這麼說,姑娘是絕對不怕我兒將來學成絕世技藝功力殺你了?」
辣手玉女搖頭道:「我自然不怕。」
麥慧如道:「如此,我們就商量一下如何?」
辣手玉女問道:「商量什麼?」
麥慧如道:「你既然絕對不怕我兒將來學成絕世驚人的技藝功力殺你,今天你就饒了他。」
辣手玉女倏地一搖頭道:「那不行,本穀穀主律令如山,誰敢違令徇私!」
麥慧如眉頭暗皺了皺,突然揚聲哈哈一笑道:「姑娘,我高估了你了,我還以為你是位不讓鬚眉的巾幗英雄,紅粉隊中的豪傑,哪知竟然也是個膽小鬼!」
辣手玉女兩道柳眉陡地一揚,道:「哼!麥慧如,告訴你,我膽比天大,天塌下來我也敢擔敢當!」
麥慧如一直在繞圈子、用心機,意圖激使辣手玉女點頭答應饒過麥亮宇。
這可真不容易,從神情語氣上看,辣手玉女似乎被一句「膽小鬼」激上了。
打鐵得趁熱,麥慧如自然不會放棄機會,故意冷聲一笑,譏誚地道:「算了,別吹了,我看你膽子比只螞蟻……」
辣手玉女兩道柳眉再次一揚,鳳目一瞪,道:「你不相信?」
麥慧如冷哼一聲道:「我自然不相信,除非你能拿出事實證明給我看。」
辣手玉女道:「你想看怎樣的事實證明?」
麥慧如道:「你既然不是『膽小鬼』,有天塌下來也敢擔敢當的膽量,那你就饒過我兒,讓我兒去訪求名師異人,學成絕世武學功力來殺你,你敢不敢?」
辣手玉女絲毫未加思索地脫口道:「這我沒有什麼不敢的!」
話方出口,倏然有所警悟地臉色一變,道:「麥慧如,你在和我用心機拿話套我么?」
麥慧如微微一笑,道:「姑娘,你現在明白已經嫌遲了。」
辣手玉女眨眨眼睛,搖頭道:「不遲,我認為一點兒也不遲!」
麥慧如道:「可是姑娘適才已經答應了。」
辣手玉女道:「我答應你什麼?」
麥慧如道:「你不是說你沒有什麼不敢嗎?」
辣手玉女道:「不錯,我是說過這話,可是這與『答應』可完全不同。」
麥慧如道:「我認為既然是『敢』,便與『答應』沒有什麼不同。」
辣手玉女道:「你要這樣認為,那就只好由你了,反正我並沒有答應過你什麼,乃是件事實。」
麥慧如道:「這麼說,你還是個膽小鬼,不敢饒過我兒,怕我兒將來學成絕藝殺你了么?」
辣手玉女柳眉微挑了挑,道:「不是我不敢,也不是怕他將來殺我,而是……」
麥慧如雙眼眨動地介面道:「不能違令徇私,是不是?」
辣手玉女一點頭道:「不錯,這也正是我一直不願答應你的真正原因。」
麥慧如突然嗤地一聲冷笑,道:「其實這又有什麼分別,不能還不就是不敢,我看你也不必逞強嘴硬死要面子了,還是乾脆自認是個『膽小鬼』,也確實怕我兒將來殺你算了。」
這回,辣手玉女沒有馬上開口接話,她目光一瞥麥亮宇,心底意念飛轉地沉思了剎那,深吸了口氣,嬌靨神色忽然一肅,望著麥慧如緩緩說道:「你既然一再這麼說,我若是再不答應你,倒好像真是膽小鬼,真是怕他將來殺我了。」
麥慧如心頭不禁大喜道:「這麼說,姑娘已經答應饒過我兒了?」
辣手玉女點頭道:「是的,我答應饒過他了。」
麥慧如神情不禁十分激動地說道:「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辣手玉女倏然一擺手,道:「你先別謝,我答應是答應了,不過,卻有條件。」
麥慧如問道:「姑娘有什麼條件?」
辣手玉女神色冷凝地道:「我的條件就是要你代你兒子一死!」
麥慧如神情不由愕然一呆,道:「你說什麼?你要我代我兒一死?」
「哼!」辣手玉女道:「不錯你必須代你兒子一死。」
麥亮宇突然挑眉沉聲道:「那不行!」辣手玉女冷冷地道:「不行,你就必須死!」
麥亮宇胸脯一挺,朗聲說道:「死,有什麼大不了的,賊丫頭,你家小爺……」他話未完,麥慧如已急地開口叱喝道:「宇兒住口!」麥亮宇目光轉向麥慧如,道:「娘……」
麥慧如又沉聲說道:「不准你開口!」
麥亮宇口齒微動還待再說,麥慧如接著又道:「不聽娘言就是不孝!」
麥亮宇雙眉微皺了皺,隨即頭一低,道:「孩兒遵命。」麥慧如暗暗深吸了口氣,雙目倏即凝望著辣手玉女說道:「姑娘,我也有個條件,姑娘能答應么?」
辣手玉女道:「麥慧如,你應該明白,你兒子侮罵本穀穀主,罪當死罪,現在我答應你饒過他,由你代他一死,已經是恩施格外,法外施仁了,你竟然還有條件,未免太有點得寸進尺了。」麥慧如道:「這並不是得寸進尺,而是姑娘既然恩施格外,就該讓我死得瞑目才是。」
辣手玉女眨眨眼睛道:「你可是怕我食言背信,你代他死了之後,我仍會要他的命?」
麥慧如搖頭道:「那倒不是。」
辣手玉女道:「那麼你的條件是?……」
麥慧如道:「我請姑娘答應我在我兒還沒有訪求得名師,學成絕藝之前,無論在何時何地相遇,姑娘都決不傷害他!」辣手玉女眨眨鳳目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是你相信我嗎?」
麥慧如道:「姑娘乃當代紅粉中奇女巾幗中豪傑,我相信只要是姑娘答應了的事情,姑娘就決不會食言背信,是不是?」
人,都是愛聽好聽的,這話,聽得辣手玉女開心地笑了,道:「麥慧如,你這頂高帽子給我戴得恰到好處,我答應你這條件了。」
麥慧如忽然襝衽一禮,道:「我謝謝姑娘。」
辣手玉女嬌軀一側,擺手道:「不必謝,我也不敢當,請快點了決吧。」
這「快點了決」的話意,麥慧如懂,她微點了點頭:「我這就了決。」
語聲一頓,心中沉重的石頭似乎已落了地的緩緩輕吁了口氣,神情平靜從容地望著麥亮宇說道:「宇兒,從今而後,你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娘無法再照顧你了,你一定要堅強的活下去……」
麥亮宇突然一搖頭道:「不行,娘,您不能死,您必須要和孩兒一起活下去,要死孩兒和您一道死。」
麥慧如雙目猛瞪,怒喝道:「胡說,娘一身罪孽深重,早就該死了,你年紀還小,將來前途未可限量,豈可輕易言死,再說,你要是死了,麥門的後代香煙由誰來繼承?你外公和娘的仇由誰來報?」
麥亮宇明白他娘的用心了,默默地低垂下了頭,不開口了。
麥慧如語音一變柔和地接著說道:「宇兒,你已經快十六歲了,已經不能算小了,你應該明白娘的苦心,娘死也實在不足惜……」
麥亮宇心中不禁萬分悲痛地猛地撲跪在麥慧如腳下,雙手抱著麥慧如的兩腿,哭喊了聲「娘」,淚如泉湧,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生具一身傲骨,個性更倔強無比,在麥萬邦嚼舌自絕的剎那,他心中雖也十分悲痛,怒目瞪眼,神態一下顯得非常嚇人,但是卻沒有跪下,更沒有流出一滴眼淚。
此刻,他不但撲跪地上,而且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這是為什麼?
道理很簡單,因為麥慧如是他的生身母親,十多年來他們母子相依為命,也是他自懂人事以來唯一的親人。
麥萬邦雖然是他的外公,但他尚是在今天之前才知道自己有著這麼一位外公,而且今夜他們又是頭一次見面。
這就是俗語所謂「近者親,遠者疏」的道理,也就是人性心理上親疏的分別。
辣手玉女從小也是個孤女,她雖然自幼即被白骨谷主收養調教,養成了一副冷酷無情的性格,出手狠辣,殺人絕不稍皺眉頭,但是當她眼見麥慧如母子這等生離死別的悲慘情形,芳心也不禁被那氣氛壓迫得有點透不過氣來似的,大為不忍地別過了頭去,不忍看。
她心中幾乎忍不住想立刻騰身電掠離去,連麥慧如的「代死」也免了,可是,白骨谷主對她有養育之恩,恩重如山,她怎能因自己心頭的不忍而徇私,違背白骨谷主的律令?
麥慧如一隻手顫抖地撫摸著愛子的頭和臉頰,強忍著悲淚,語音慈和而略帶艱澀地說道:「宇兒,你別哭,聽娘的話,讓娘把要說的說完,依照娘的話去做!」語聲微頓了頓,接著又道:「娘死之後,你便立刻去外公家中,上樓到你外公房內,依照外公所言取出外公送給你的東西,然後去遍訪武林異人,求學絕藝,將來替你外公和娘報仇!」
說至此處,聲調突轉冷凝地沉聲說道:「宇兒,你要記住,將來學成絕藝之後,第一,你一定要把那害得娘一生凄慘不能見人的那個狼心狗肺的惡魔找到,一定要殺死他替娘報仇!」
這時,麥亮宇已經停止了哭泣,跪在地上默默地聽著他娘的話。
麥慧如口中所說的「那個狼心狗肺的惡魔」是什麼人?麥慧如雖然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是麥亮宇心裡已經隱約地體會到了。
因此,他心神不由頓時猛地一震!立即仰起了臉,望著麥慧如驚愕地顫聲道:「娘,那人他是孩兒的父親吧?」
他嘴裡問著,心裡卻在極端地希望「不是」。
可是,他的希望就被幻滅了。
麥慧如神色冷漠地哼了一聲道:「說起來他應該是你的父親,可是,娘不准你叫他父親,他也不配做你父親,所以你一定要找到他,殺死他!」
麥亮宇內心不由悲痛無比地道:「娘,孩兒應該聽您的話,只是……不管怎麼說,他總是孩兒的生身之父,孩兒如何能……」
麥慧如臉色鐵青地咬牙恨聲說道:「宇兒,無論如何,你都必須殺死他,否則你就不是娘的孩子,娘在九泉之下也死不瞑目!」
麥亮宇緊皺著雙眉,他內心像在滴血般的陣陣絞痛!
麥慧如語聲一頓又起,接道:「宇兒,娘別無所求,只有這件事是娘一生最大的恨事,你必須答應娘一定要做到,你答應么?」
麥亮宇臉上神情苦痛地掠過了一絲猶豫之色,暗暗深吸了口氣,說道:「娘,這件事孩兒現在還不能完全答應您,只能答應您一半。」
麥慧如神色不由微微一怔!詫異地瞪目問道:「為什麼?」
麥亮宇道:「還有一半,孩兒要到時候看情形才作決定。」
麥慧如目光凝注地問道:「你的意思可是要看看他的為人情形后再作決定?」
「是的,娘,孩兒正是這意思。」麥亮宇點點頭說道:「他如果已經知錯悔悟改過向善,孩兒要代他向娘求情,請娘原諒他,這樣也免得孩兒落個大逆不孝弒父的罪名,受天下人唾罵!」
這話不錯,是理。
兒子殺父親,那畢竟是件忤逆不孝的行為,世理所不容許的事情。
父親總是父親,做父親的縱然有萬惡不赦的罪名,有一千個一萬個該殺之理,但總不應該由兒子來誅殺!
因此,麥慧如聽后,不禁默然地深望了愛子一眼,接著吁聲長嘆了口氣,幽凄凄地說道:「宇兒,你既然這麼說,娘也不能勉強為難你了,到時候就由你自己看情形決斷處理吧!」
麥亮宇連忙說道:「謝謝娘的寬宏大量。」
麥慧如凄然一笑,道:「宇兒,你自己珍重。」
話落,突然抬手一指點在自己的心窩上,身軀一晃,向後倒了下去。
麥亮宇神色愕然一呆,脫口悲喊了聲「娘」,接著霍地站起身子,雙目赤紅火般瞪視著辣手玉女厲聲喝道:「賊丫頭,你家小爺和你拼了!」
說著,臉色神情獰厲,狀若瘋虎般地躍身直朝辣手玉女撲去。
辣手玉女口中輕聲一笑,腳下挪移橫跨出五步說道:「姓麥的,憑你現在的那功力所學,決不是我手下半招之敵,要拚命現在也不是時候,等你學成了一身絕藝之後再找我拚命好了。」
這時,麥亮宇胸中正是怒火如焚之際,辣手玉女說的些什麼話,他一句也未入耳,根本不知。
因此他一撲落空之際,立即身形半旋,又朝辣手玉女撲了過去。
辣手玉女見狀,口中又是一聲輕笑,道:「麥少爺,姑娘怕你,這總該好了吧,算你狠,失陪!」
話聲中,一擰嬌軀,騰身電射,「失陪」聲落,人已遠去了五十丈以外。
麥亮宇不由滿嘴鋼牙咬挫,雙目殺機嚇人地瞪望著辣手玉女已經遠去的背影,恨聲緩緩說道:「賊丫頭,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這是一座山谷。
這座山谷以前叫什麼名字,沒有人知道,以前有沒有名字,也沒有人知道。
在山谷入口處旁,有一塊丈許多高豎立著的巨型石碑,這山谷現在的名字,就刻在那大石碑上。
那是三個龍飛鳳舞般斗大的狂草大字白骨谷。
石碑是青灰色的,「白骨谷」三字的顏色是血紅的,在「白」字的上端,刻著兩根交叉的骨頭,顏色則是雪白的。
這麼一塊石碑,紅字、白骨,豎立在這入口旁邊,很顯眼,也很刺目。
不知道的人走到這裡,乍然入目這麼塊石碑,心頭必定會猛地一驚,被嚇得變貌變色的,魂落膽寒,渾身毛髮悚然!
五年前,「白骨谷」這名字在江湖上尚還默默無聞,無人知道,可是,自從「白骨拘魂令」出現江湖之後,不到一年的時間,便已震懾了整個江湖,「白骨谷」之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白骨谷」雖然律令天下武林,以殺止殺,禁止兇殺鬥毆,但「白骨谷」
內卻是例外,不在律令禁止之內,在「白骨谷」內任何人都可以任意尋仇,了斷怨恨,砍砍殺殺,絕對無人管,無人問。
於是,江湖上那些要了斷仇恨過節的,總是相約到「白骨谷」中來作一了斷。
因此,「白骨谷」也就成了江湖人物了斷一切仇恨過節的總匯,終站。
於是,「白骨谷」內進入的人多,出來的人少,出來的只有進入的一半都不到。
這是為什麼?……
因為既是了斷仇恨過節而相約入谷,所以兩人進去之後必有一個被殺,埋屍在谷內。
當然,也有兩個人進去一個都沒有出來的,也有進去三個只出來一個,進去五個卻出來了四個。
於是,「白骨谷」內成了遍地血腥,到處白骨的場所,也成了卧龍藏虎,藏污納垢的地方。
於是,這兒有英雄豪義之士,有狡詐惡毒之徒,有大俠,也有梟魔。
至於「白骨谷主」,那是個非常神秘的人物,他是誰?沒有人知道,是個什麼樣子?是男是女?也都沒有人知道,沒有人見過。
這天,日正當中。
「白骨谷」外來了個人,是個十六七歲年紀的白衣少年。
他,身穿一件白緞子的儒衫,頭戴白緞子生巾,肩后斜背著一柄古劍,劍鞘和劍把,用白布包纏著,配著白絲劍穗,渾身上下一片白,連腳上的一雙薄底靴子也是白緞子的。
他生得一張略顯瘦削的臉孔,皮膚不算太白,兩道劍眉斜飛,直入鬢際,朗目、懸鼻、方口,微薄的嘴唇,算得上是個相貌俊逸,氣宇英挺不俗的美少年。
只是他眉宇之間卻充滿著一股子讓人看了直皺眉頭的恨意,臉色神情間的那股子冷肅殺氣,更令人打從心底往上直冒寒意。
這白衣美少年,他正是那個被很多人罵做「小雜種」「私生子」的麥亮宇。
俗語有云:「人要衣裝,佛要金裝。」
這話一點不錯,今天的麥亮宇這身衣著打扮,和三個月前穿著襤褸,形同小叫化子的麥亮宇比起來,真如天壤之別。
麥亮宇在「白骨谷」口腳步微停了停,目光投視在那塊石碑上,神情略一猶疑,隨即暗吸了口氣,昂首挺胸地往谷內走了進去。
谷內,地方極大,足有百畝廣闊,有街道,有店鋪、酒樓、飯館、客棧、茶棚、賭場、馬廄……。
卜卦算命看相的,賣草藥的郎中,幾乎是無所不有,儼然像座小市鎮。
自然,這是環境使然,自然形成的一座小市鎮,也是普天下唯一不受王法約束的化外市鎮。
在谷內的盡頭,那座百丈多高的峭壁下,聳著一座七丈多高的高樓,也是這「白骨谷」內唯一的,像樣的巍峨的建築。
樓高五層,佔地十丈方圓,站立五層窗口,可以俯瞰全谷,一目了然。
據說,這第五層上就是那位神秘的「白骨谷主」的居所。
麥亮宇進入谷內,在飯館吃罷之後,便沿著唯一的一條街道信步緩緩而行。
走著走著,忽聞前面不遠處的街道旁邊,傳來一陣引人好奇的話聲,說道:「諸位……諸位,老夫程全智,號稱玄機先生,胸蘊廣闊,博古通今,窮天地萬物,萬事知,萬事通,萬事能,能治疑難百病,能替人報仇雪恨,能文能武,詩詞歌賦無所不通,拳掌刀劍無所不精,能看相算命,善觀氣色,能預卜禍福吉,能知曉過去未來,只要有機就成,不靈就不要錢……」
麥亮宇聽著心中奇異地暗想道:「這是什麼人?好大的口氣,天下哪有萬事知,萬事通,萬事能的人?真是大言不慚!「他心中暗想著,腳下也就邁步走了過去。
一群人叢當中,擺著一張八仙方桌,方桌前面鋪著一塊白布,白布當中畫著一個陰陽太極圖,兩旁寫著「決疑解難,有求必應,良機難再,萬勿錯過」十六個行楷大字,筆法蒼勁有力。
桌上,放著一隻卜卦用的「文王神數」卦筒,一隻串鈴虎掌,文房四寶俱全。
桌后正中坐著一位鬚髮斑白,貌相清癯,年約六旬的老者,老者身後擺著一付兵器架,架上刀槍劍戟,一應俱全。
麥亮宇看得心中不由忽然一動,暗忖道:「聞說江湖上有一位異人經常賣藝江湖,行蹤飄忽無定,難道就是他?我既然投師無門,何不就用身上所帶的金子向他購買一些奇技或者絕藝……」
他暗忖到這裡,腳下立即跨前一步,說道:「玄機先生,在下想買武功,不知需要多少錢呢?」
圍觀的眾人一聽有人說要買武功,所有的目光立時投注麥亮宇的臉上,其中就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綠衣少女,更是睜大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秀眸,顯得十分好奇的望著他。
玄機先生似乎有點意想不到在這「白骨谷」內還會有人要買武功,聞言神情不禁微微一怔!愕然抬眼,當他目光略略一瞥麥亮宇的臉容神色之後,臉上不由勃然色變,心神不住連連震動!
隨即,他心中暗吸了一口氣,站起身子正容說道:「俗話說得好,一分價錢一分貨,閣下要買武功,只要出得起價錢,老夫自當賣你絕藝。」
麥亮宇抬手自懷內取出一片金葉子放在桌上,問道:
「這片金葉子可以買多少武功?」
玄機先生神情有點不屑的瞥視了那片金葉子一眼,撇了撇嘴,說道:「這片金葉子能值幾何,閣下也未免太小覷了老夫的武功了,你還是趕快把它收起來吧。」
這話的意思很顯明,玄機先生嫌這片金葉子的價值太少。
麥亮宇劍眉微揚了揚,拿起金葉子納入懷內,當他的手由懷內再伸出來時,手上卻托著一串寶珠,望著玄機先生問道:「這些寶珠可買多少武功?」
寶珠計十五顆,顆顆有龍眼般大,光華流轉四射,耀人眼目生花。
圍觀的眾人全都看得神情不禁一呆,雙目大睜,發了直。
玄機先生雙目陡地一亮,奇彩飛閃,他沒有立刻回答麥亮宇的話,卻先接過那串寶珠仔細地看了一陣之後,目注麥亮宇問道:「閣下高姓大名?」
麥亮宇道:「在下名叫麥亮宇。」
玄機先生道:「是莊嚴肅穆的穆,還是五穀雜糧中大麥小麥的麥?」
麥亮宇道:「大麥小麥的麥。」
玄機先生又問道:「閣下來自何地?」
麥亮宇道:「河南開封。」
玄機先生道:「請問令尊的號諱?」
麥亮宇從小由母親撫養長大,母子相依為命,從未見過父親,也一直不知道父親是何許人。
以前,他一直希望能夠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可是直到他母親那夜為保全他的這條命自絕之前,從母親交待的那些遺言中,他雖然仍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但是自那以後,「父親」兩字,已在他的心板上烙下了一道苦痛難以言喻的創傷,他也最怕人問起他的身世,他的父親!
因此,玄機先生話音一落,他臉上立時微微一變,道:「玄機先生,在下是向你買武功,不是要和你攀親套近買交情,你別多問了,這串寶珠可買多少武功?請說吧。」
玄機先生神情忽地一整,搖頭道:「那不行,老夫必須要問個清楚。」
麥亮宇星目微睜,道:「為什麼?」
玄機先生道:「因為這串寶珠價值太珍貴,老夫不能不問清楚來歷。」
麥亮宇道:「你怕在下是偷來的搶來的?」
玄機先生搖頭道:「以閣下相貌骨骼看,絕不可能會去搶別人的財寶,但是這串寶珠,老夫卻知道這乃是當代武林某家的祖傳之寶。」麥亮宇星目眨動地道:「這麼說,你知道它的來歷了?」「嗯。」玄機先生正容點頭說道:「老夫如是不知道來歷,就不會要問清楚了。」麥亮宇道:「你既然知道,用點腦筋想想不就明白了,何必還要多問。」
玄機先生道:「老夫已經想過了,因為寶珠主人他並沒有子嗣。」
麥亮宇心念轉了轉,道:「在下請問,女兒算不算?」玄機先生雙目倏一睜,威凌激射地道:「呵!你……你從母姓?」
麥亮宇神色冷凝地一點頭道:「你明白了?」
玄機先生目中威凌一斂,道:「老夫明白了。」麥亮宇道:「如此即請回答在下,憑它可買多少武功?」玄機先生暗暗吸了口氣,道:
「你要買什麼武功都可以。」
麥亮宇星目倏地一凝,道:「你這話算數?」
玄機先生斂容說道:「老夫在江湖上走南到北數十年來素講信譽,說話不但算數,也從不失信於人。」
麥亮宇微一沉思,道:「在下要買冠蓋武林的絕世奇學。」
玄機先生道:「老夫武學樣樣精絕,放眼當今武林,莫不罕有其匹。」
麥亮宇倏然一搖頭道:「罕有其匹不行,我要無敵天下!」
玄機先生神情不禁一愣,道:「武學有如浩瀚大海,深不可測,武林中也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老夫不知你要怎樣的武功才算是『無敵天下』?」麥亮宇道:「那很簡單,我問你,當今天下武林,以什麼人的武功最高?」
玄機先生臉色沉凝地思忖了剎那,道:「當今之世,該以本穀穀主和『血娘子』二人可算最高。」麥亮宇道:「他二人中誰為最?」
玄機先生道:「據判斷,他二人所學功力似乎在伯仲之間。」
麥亮宇道:「如此,那就以能殺他二人的武功算是『無敵天下』好了。」
這話,好不驚人,好不嚇人心凜神顫!
身在「白骨谷」內,竟敢說這種話,要是被「白骨谷主」聽見了,豈不立刻會遭到殺身之禍。
玄機先生臉色不禁一變,道:「閣下,你把寶珠收起來吧,老夫可沒有那個能耐。」
說著將寶珠放在桌上,推到麥亮宇面前。
麥亮宇伸手拿起寶珠,心中想了想,望著玄機先生問道:「你博古通今,是萬事知,萬事通,對不對?」
玄機先生點頭道:「不錯,老夫胸羅淵博,天文地理,無所不知,你想天文還是地理?」
麥亮宇道:「天文太高,地理太廣,我不想問,那還都與我無關。」
玄機先生道:「你想問什麼?」
麥亮宇道:「我想問一個人。」
玄機先生目光一瞥麥亮宇手裡的那串寶珠,乾咳了一聲道:「可以,但是老夫向來不和人空口說白話。」
麥亮宇冷漠地一笑,道:「我明白,只要你能告訴我那人的姓名出身來歷,我給你半串寶珠的代價,你認為如何?」
玄機先生不禁高興地哈哈一笑道:「好,閣下實在夠大方的,我們就此一言為定。」
語聲一頓即起,凝目問道:「你要問什麼人?」
麥亮宇道:「本穀穀主。」
五年前,自「白骨拘魂令」出現江湖以來,白骨谷主之名就一直震懾著江湖人的心弦,也一直是個謎樣的人物,無人知道白骨谷主的姓名出身來歷,甚至是男是女都絲毫無知。
麥亮宇語音一落,在場的二十幾雙眼睛,立刻都投射在玄機先生的臉上,期待著他開口。
玄機先生料想不到麥亮宇問的竟是「白骨谷主」,神情不由愕然一怔,立刻搖頭說道:「閣下這問題太大了,老夫無可回答。」
在場圍觀的眾人,臉上立時全都掠過了一片失望的神色。
一名青衣少女突然發出「嗤」的一聲冷笑道:「連本穀穀主的姓名來歷出身都不知道,還說什麼萬事知萬事通,自誇無所不知,哼!真不害臊。」
玄機先生雙眉微軒了軒,叱道:「姑娘好刻薄的一張嘴,並非老夫不知本穀穀主的出身來歷,而是……」
青衣少女介面道:「而是不敢說,怕本穀穀主宰了你,是不是?」
這青衣少女的語氣咄咄逼人,口齒實在夠刻薄,夠厲害的。
玄機先生聽得臉色神情不由一變,雙目倏地一瞪,適時,麥亮宇開口說道:「你是不知道也好,不敢說也罷,反正我們的交易是做不成了。」
話落,抬手將寶珠收入懷內,轉身大步走去。
玄機先生原以為半串寶珠已如囊中之物,即可垂手獲得,哪料麥亮宇問的竟然是這麼性命攸關的問題,他怎敢回答,除非他是不想要命了。
但是,那串寶珠顆顆龍眼般大,光華流轉四射,晶瑩可愛,雖萬金亦難得求一粒,實在引人貪慾。
因此,他見麥亮宇轉身大步離去,心中不由一急,立時大聲喊道:「閣下,慢點走。」
倏地,一個腰佩長劍的青衣人身形一閃而至,站立在麥亮宇的面前,臉上一無表情的望著麥亮宇冷聲問道:「小子,適才你問什麼來著?」
麥亮宇冷冷地道:「本穀穀主的姓名來歷出身?」青衣人道:「你問這幹什麼?」
麥亮宇道:「你問我又是幹什麼?」
青衣人目中寒芒一閃,道:「小子,你是不想活命了么?」
麥亮宇雙眉一挑,道:「閣下,我惹了你沒有?」青衣人道:「你雖然沒有惹我,但是不該打聽本穀穀主的姓名出身來歷。」
麥亮宇心中忽有所悟地問道:「閣下是本穀穀主的屬下?」青衣人點頭道:「不錯,我是本谷護令劍士。」麥亮宇星目一眨,問道:「你護的是什麼令?」青衣人胸脯一挺,豪聲說道:「本穀穀主禁止江湖鬥毆戒殺的律令。」
麥亮宇淡淡地道:「那麼我請問,我打聽貴谷主的姓名出身來歷,這也觸犯律令么?」
青衣人被問得心中不由愕然一窒,道:「這個……」麥亮宇道:「怎麼樣?」
青衣人暗吸了口氣,搖頭道:「沒有。」
麥亮宇突然冷聲一笑,道:「如此我再請問,既然沒有,那你為何要問我幹什麼?找我的麻煩?」
青衣人心念電轉,立刻有了借口,說道:「我另有理由。」麥亮宇道:「什麼理由?」
青衣人道:「聽說你要學能殺本穀穀主的武功,是不是?」麥亮宇點頭道:「不錯,我確實說過這話。」
青衣人這一下抓住理由了,冷聲一笑道:「有這句話就很夠了。」
麥亮宇雙眉一軒,道:「你知道這話我是在怎樣的情形下說的么?」
青衣人道:「是有人逼你說的么?」
麥亮宇搖頭道:「那倒不是。」
語聲一頓又起,接道:「因為我要學無敵天下的武功,但得有標準,所以我便請教玄機先生當今天下什麼人的武功最高?據玄機先生答告,放眼當今天下,該以貴谷主和『血娘子』的武學功力為最,如此,你明白了么?」
青衣人目光轉向玄機先生問道:「先生,事實是這樣的么?」
玄機先生點頭答道:「事實正是如此。」
青衣人微一沉思,倏又望著麥亮宇問道:「你為何要學天下無敵的武功?可是想稱霸這武林?」麥亮宇道:「我並不是想稱霸武林,而是想殺貴穀穀主,你信不信?」這話,聽得玄機先生等人心頭全都不由一震!暗忖道:「這一下糟了,這小夥子一表人材,看來很聰明的樣子,說話怎地如此不知輕重厲害?……」
青衣人想不到麥亮宇竟然這等大膽,竟敢當面說出這種話來,心中不禁愕然怔了怔!旋而雙目倏射寒電地問道:「你和谷主有仇?」
麥亮宇道:「不錯。」
青衣人道:「什麼仇?」
麥亮宇道:「如山似海的血仇!」
青衣人道:「是你的親人被谷主殺了?」
麥亮宇冷哼一聲道:「我外公和我母親。」
青衣人道:「什麼時候?」
麥亮宇道:「三個月之前。」
青衣人道:「在什麼地方?」
麥亮宇道:「朱仙鎮外。」
青衣人道:「你外公叫什麼名字?」
麥亮宇道:「你知道朱仙鎮上第一家么?」
青衣人心中一震!道:「你是『朱仙隱俠』麥大陝的外孫?」麥亮宇神色冷凝地一點頭道:「不錯,你的見聞還算不差。」
青衣人冷笑了笑,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麥亮宇道:「麥亮宇。」
青衣人詫異地道:「你也姓麥?」
麥亮宇雙目倏地一瞪,道:「不可以?」
青衣人一窒,道:「不是不可以,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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