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

第三十八回

錢大鼐冷冷盯著那于思漢子,寒著臉道:「足下雖不自稱是桑乾獅王,但咱們提起他的名字時,你並未加以否認,顯然有意冒頂他的身份,敢問足下用意何在?」

那于思漢子面色自若,道:「老夫有意頂冒獅王的身份,便又如何?」

錢大鼐道:「錢某嘗聞昔年桑乾獅王與大禪宗有一掌之隙,足下此來想必為這一段過節了?……」

于思漢子冷笑道:「那昔年之年,你知道得有多少?」

錢大鼐正色道:「四十年前,獅王金汗田與天下各大門派掌門人,在黑龍江的一場決戰,幾乎改變了武林大勢,當時只要在江湖上闖蕩的人,有誰不知此事?」

語聲微頓,復道:「便是那上戰,使得金汗田氣焰頓挫,否則中州武林眼看已是關外高手的勢力範圍——」

于思漢子道:「就憑武當、崑崙、少林和丐幫四派掌門人所布的劍陣,又豈能下傷得了金汗田,要不是大禪宗從背後偷襲了一掌,嘿嘿,金汗田也不見得如此容易就被打敗。」

錢大鼐道:「依此道來,你是為找禪宗而來的了。」

于思漢子道:「正是。」

錢大鼐道:「大禪宗久居西域,已是盡人皆知之事,足下來到落英塔,可是走錯了地方吧。」

于思漢子道:「此地要是落英塔,那便沒錯了。」

錢大鼐愣道:「這話怎說?」

于思漢子道:「道上傳聞,禪宗已離開西域潛修之地,到落英塔來見那姓左的老兒,因此老夫才尋到這個地方來。」

錢大鼐呵了一聲,道:「是嗎?如果禪宗來此處,錢某倒也見一見他。」

俞佑亮聞言微愕,未及細思錢大鼐語中之意,朝于思漢子抱拳道:「敢問閣下如何稱呼?與獅王金汗田是何關係?」

于思漢子瞥了他一眼,仰天笑道:「憑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也來問老夫的名姓,我卻先要問你,可知道昔年流傳於關外的四名偈語嗎?」

俞佑亮呆了一呆,忖思良久無法作答。

那錢大鼐面色突變,沉聲道:「猛獅憑林嘯,玄猿臨岸嘆,逍遙入桑乾,長劍出天外……莫非便是這關外武林爭相傳誦的詞句嗎?」

于思漢子頷首道:「看來你倒也非孤陋寡聞之輩。」

錢大鼐沉著臉龐道:「那麼足下竟是數十年在關外,與桑乾獅王齊名,人稱玄猿老人蒲山孤了?……」

于思漢子道:「不敢,正中蒲某。」

默立一旁的俞一棋見於思漢子自承是玄猿老人蒲山孤,亦為之聳然動容,他跨后一步,朝蒲山孤道:「久聞蒲大俠神功蓋世,隱世又久,不想今日竟踵臨此間,失敬失敬。」

蒲山孤道:「尊駕何人?」

俞一棋輕咳一聲,道:「老朽俞一棋。」

蒲山孤道:「原來是百毒教紅袍老祖,老夫聽獅王提過你的名字。」

俞一棋道:「蒲老找大禪宗,可是為了獅王金汗田一掌之仇嗎?」

蒲山孤道:「一點不錯,老夫與金汗田乃是過命交情,若不是為他訪仇,我自鴨綠江巴巴趕到漠北何干?」

俞佑亮見蒲山孤翻來覆去,老是說的這句話,可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沖著蒲山孤正色道:「閣下千里迢迢為友尋仇,足見肝膽照人,但據小可所知,當年金前輩的受傷經過,內情至為複雜,其咎並不只在於禪宗……」

蒲山孤翻目道:「金汗田黑龍江畔大戰五派掌門之時,你這小子還在牙牙學語哩,咱們談十數年前的武林大事,有你小子插口的餘地嗎?」

俞佑亮瞠目無語。

俞一棋陰陰一笑,道:「蒲老,你不知這小子的身份嗎?」

蒲山孤微微一怔,道:「老夫一向潛居關外,對外事不聞不問,這等毛頭小夥子,我怎會識得?」

俞一棋嘿嘿一笑,指著俞佑亮道:「他雖然是個後生小輩,但確有值得蒲老結識的必要,嘿!嘿!」

蒲山孤又是一愣,道:「這話怎麼說?」

俞一棋道:「這小子便是大禪宗的寶貝徒弟——」

蒲山孤聞言,突然之間臉上像是罩了一層冰寒嚴霜,雙目精光斗長,有若兩把利刃盯住俞佑亮不放。

半晌,蒲山孤冷冷道:「原來你是禪宗的傳人,怪不聽你口口聲聲為那禿驢辯護——」

俞佑亮道:「閣下難道因為我是禪宗他老人家的徒弟,便不相信我的話嗎?」

蒲山孤冷冷哼道:「老夫憑什麼相信於你?」

俞佑亮道:「知師莫若徒,我與家師相處十數年,他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當年他出手傷了金老前輩,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蒲山孤厲聲道:「說得倒是十分動聽,金汗田被那老禿驢偷襲了一掌,重傷而逃,那時刻正段過節,難道只憑三言兩語,就可以淡淡揭過去的嗎?」

俞佑亮嘆了口氣,道:「這段糾葛,一時果然不易解釋得清楚,閣下若見著了家師……」

俞一棋冷笑一所,打斷道:「蒲老是來找禪宗算算舊賬的,他人未見著,你可是準備代令師接下這趟子過節?」

他不待俞佑亮開口,又朝蒲山孤道:「蒲老,我代你將這小子解決了如何?」

說話間單掌閃電般一抬,一道狂飆,對著五步外的俞佑亮擊過去。

俞佑亮生平和俞一棋正面為敵也不知有過多少次,早就料到他會有這一手,對方一掌才出,他身子一縱,已然避了開去。

俞一棋冷笑道:「小子你還要足底滑溜嗎?」

身形有如附骨如蛆,一欺而前,再度挺掌襲至。

蒲山孤雙目一轉,突然發嘿的一聲沉笑,手中長劍一送,化作一道精芒,閃電般擊向俞一棋手腕。

俞一棋但感寒氣襲體,他反應何待迅速,疾地縮手回來,「嗤」地一響,那長劍插入他身後牆壁上。

蒲山孤緩步上前,將劍子拔起,冷冷說道:「老夫生性不喜他人干涉我的事,如果你想插上一手,我是翻臉不認人的。」

俞一棋雙目之中凶光一閃,似乎就要發作,轉念又隱忍下來,呵呵笑道:「蒲老好說了。」

蒲山孤面對俞佑亮道:「小子你既是禪宗的門下,老夫多少得在你身留點記號,也好提醒那老禿驢,當年的事沒有了結——」

俞佑亮長吸一口氣,道:「閣下執意如此,儘管出手吧,小可代家師接你就是。」

蒲山孤猛一招手,一股極端古怪的力道應掌直襲過來,俞佑亮方待揮掌封架,對方右手的長劍又已隨後疾掃而至。

這一式劍掌並用,配合得入顛毫,劍未及體,俞佑亮已感到一股潛力,蘊藏著石破天驚的力道直壓下來。但蒲山孤運劍攻擊之際,卻不曾發出一點聲響,不似有運用力的徵象,旁觀諸人從俞佑亮所露出驚悸的神情,雖可猜出他已身陷危境,卻無法瞧破個中的道理。

這會兒,旁立的邵娟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呼。

蒲山孤微一分神,剎那間「颼」地一響,一條人影從霍霍劍幕中凌空沖掠而出。

諸人定睛一望,只見蒲山孤長劍倒提,劍身猶自顫動不休,五步外俞佑亮有如停獄峙佇立著。

蒲山孤上上下下打量了俞佑亮數眼,道:「小子你好快的身手。」

邵娟尖聲道:「蒲老頭,你有本領找大禪宗便罷,向一個後生小輩動手,也不怕辱沒你那玄猿老人的名頭嗎?」

蒲山孤怒目圓睜,厲聲道:「丫頭你少說幾名為妙,惹得老夫心頭火起,把你一併給宰了!」

邵娟悍辣地道:「好神氣,你若認為殺死我只是舉手之勞,那便上來動手罷。」

蒲山孤大怒,喝道:「今日老夫就斃了你!」

他說話時,右手五指握住劍把稍一作勢,一道森厲寒光閃光爍而起,邵娟首當其衝,禁不住踉蹌著身形往後退了兩步。

錢大鼐縱身上前,攔住邵娟面前,道:「蒲老何必與孩兒們為難?」

蒲山孤面色一沉,正待發作,這會兒,外面甬道突然一陣熾烈的廝殺聲音,逐漸朝這邊移動。

一道冰冷的聲音喝道:「姓杜的,你們兄弟也甭再跑了!」

餘音未絕,兩條人影已由那破裂的壁洞穿越而入,那為首者凌空一轉身,落地后猶不住大聲喘著氣,俞佑亮定睛一望,來者正是華山五俠中的老大杜元沖及老二白撲揚。

邵娟急道:「大師哥,二師哥,你們沒事嗎?」

杜元沖搖頭道:「不礙,不礙。」

語聲微頓,旋又道:「那賊子出手毒辣,武功又高,等下他追上來動起手,師妹你切莫遠離為兄,也好有個照應。」

俞佑亮沖著杜元沖抱一抱拳,不及敘禮便自問道:「適才杜兄與何人動手?」

杜元衝口齒啟動,猶未及回答,前面夾道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道:「與老夫動手——」

語落,一條紅影斜穿而進,正在堵住石壁裂口,諸人眼前一花,見那人一大紅長袍,與俞一棋裝束一模一樣,不覺呆了一呆。

俞一棋心中有數,悠悠道:「是百毒教主親自到了嗎?」

那紅袍人初見俞佑亮亦是微微一怔,旋即仰天笑道:「好極好極,姓俞的小子也溜到塔底參予這場盛地,可省卻老夫不少功夫……」

他目光轉動,落到俞一棋身,道:「二弟也送死來了。」

俞一棋冷哼一聲,道:「這倒不見得,雖然大哥有意取走我這做小弟的性命,卻是屢不得逞,今日你要取我身上的一毫一毛,只怕也不容易。」

俞肇山冷笑道:「老夫且來試試。」

眼中閃出凶毒的光芒,欺身上前,俞一棋打個手勢,他身旁的金牛四凶齊然發出刺耳驚心的笑聲,四凶為首卓群敞聲道:「俞肇山,你先接咱們四人一掌!」

四人驀地同時施展動作,「刷」地撤下背上鋼錘,錘影划處,寒芒暴射,分自不同的方向往俞肇山砸去。

俞肇山冷笑一聲,道:「爾等這是自尋死路了。」

信手拂袖一揮,登時狂風捲動,核心向四面八方涌盪拍擊,非特招數奇奧,內力之強,亦是十分驚人。

四凶鋼錘特去勢一窒,一片寒光中,俞肇山忽一幌身,欺入敵手三步之內,只見他雙手翻掄,不但避過四凶的錘風,反而自左側奇妙無匹的削出一掌,掌錘交擊,相形之下,四凶竟是稍形遜色,手中鋼錘遞不出去,陷於捱打局面。

卓群心有未甘,向其餘三人招呼道:「金牛四轉……」

「轉」字出口,四凶立刻移形換位,聯袂繞圈遊走,宛若牛群團轉,一時飆風激揚,步聲驚雷。

倏地,四人身軀齊然躍起,手上鋼錘暴吐,在半空猛一般旋,便如滿天飛花疾劈而下。

俞肇山不住嘿嘿冷笑,隨手反擊,一道古怪的尖嘯聲音就在這刻響了起來,旁立諸人都可以清楚瞧見金牛四凶面上,不知何時已布滿驚怖之色。

一陣霹靂巨響過後,金牛四凶宛身形一振,似待躍起,卻又慘喝著倒下去。

俞一棋面色一變,放步過去察看四凶傷勢。

俞肇山獰然笑道:「不用瞧了,他們若能當得住金剛掌一擊而不死,那除非是大羅神仙再世了。」

眾人聞言神色俱是一變,俞佑亮默察四凶屍身,見每人面呈鐵青,身上所穿的衣衫早已碎裂不堪,其狀甚是慘烈。

俞一棋駭然道:「金剛掌?你已練成了少林金剛掌?」

俞肇山仰天笑道:「二弟既巳知曉,還不自作了斷,免得我多費手腳。」

俞一棋咬牙切齒道:「咱們二人手足之親,但大哥卻千方百計欲置我於死,未免太已罔顧兄弟之情……」

俞肇山道:「休怪我心狠手辣,實是二弟你自有取死之道。」

俞一棋道:「這話怎說?」

俞肇山道:「事到如今,你也莫再裝糊塗了,我留在飛葉石石骨內的字箋已經見到了?」

俞一棋道:「見是見到了,但箋上留字卻令我有些不懂,你指責我罔顧大局,妄逞意氣之爭,處處與你敵對,這些固然都是事實,首先便橫刀奪去了我辛苦經營的百毒教主之位,用計把我裝入石棺里,指使紅花四魔謀害於我,然後便是金沙渡的毒宴和竹陣,這皆是為了對付小弟所設,近得我無處容身,流亡顛沛,歷經九死一生……」

愈說愈是激動,接著又厲聲道:「你那些手段,用來對付仇家已嫌殘忍,而今竟用來算計親生手足,豈非禽獸不如?你這做大哥的不仁在先,雖道還能怪小弟不義不成?」

俞肇山喝道:「住口!縱令你巧舌如簧,今日亦休想保得住性命。」

俞一棋忍不住破口大罵道:「惡賊,人面獸心的惡賊……」

俞肇山道:「如果我是惡賊,兄弟你怕也算不得上什麼好人吧?」

俞一棋只是一個勁兒罵道:「惡賊,畜牲……」

俞肇山若無其事道:「罵吧,等到你罵得痛快時,就是你死期到了。」

踏著沉重足步,一步一步走了過來,說到最後一句,他已走到俞一棋面前,陰笑著抬起手掌。

陡聞一道冰冷的語聲道:「精彩,精彩,這出兄弟鬩牆的戲演得當真精彩之極,老夫久未履足中州,不想中州武林還有這樣的人,來演這樣精彩的戲……」

俞肇山回頭一瞧,見說話者是個穿得不倫不類,長得又毫不起眼的漢子,當下冷哼一聲,道:「你算是什麼人?懂得什麼中州武林?」

蒲山孤淡淡道:「老夫不懂嗎?多年前老夫曾經會過一干高人,像青牛童子,像天山鐵氏兄弟,像崑崙浮雲大師,武當無為道長,不知這些人是否能在中州武林佔一席位?」

俞肇山神色連變數變,道:「尊駕大名可否見示?」

蒲山孤道:「你口氣倒是改得真快,老夫蒲山孤,不過是介化外野民,想來你必不曾聽過——」

他口上儘管說得淡然,俞肇山卻已不禁吃了一驚,脫口道:「原來尊駕竟是與桑乾獅王齊名的玄猿老人,在下眼拙,一時竟不曾看出來……」

說到此地一頓,聲音突然變得又沉又狠:「玄猿老人名垂關外數十載,若在平日,在下是萬萬不願與這等老一輩的高人作對,自討麻煩,但今日我卻放心得很。」

蒲山孤冷冷打斷道:「你有什麼可以放心的,你那一手金剛掌雖然有點氣候,但在老夫眼中,卻還未臻功行圓滿之境,說不下動起手來,你反而會死在我的劍下。」

俞肇山道:「蒲老果然好眼力,一點不錯,在下因自幼未曾修習童子功,難望在金剛心法上有登峰造極的造極,我早有此自知之明,是以刻意培植另一個蓋世高手,此人已將少林金剛掌煉成,行將無敵天下,蒲老要不要會一會他?」

蒲山孤心頭一凜,半晌沉吟不語。

俞佑亮插口道:「這人可是喚作易岐山?」

他忽然問出這句話來,俞肇山神顏霍地一沉,道:「你怎會知道?」

俞佑亮微微一笑,道:「俞大先生自以為行事隱秘,世上再無旁人知曉,殊不知百密自有一疏,當今世上已有不少人得知此事,你也不必追究這消息的來源。」

俞肇山冷笑道:「你少放空氣了,必是蘇白風那小子告訴你的無疑,他甫從子午峽逃出,是易老頭的漏網之魚,大約他已向你說過大禪宗慘敗於易老兒之手的事吧?」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聳然動容,禪宗乃佛門一代曠世高僧,竟也不免落敗,那易岐山功功力之強,由此可知。

俞佑亮道:「家師之敗,乃是一時大意所致,下次再戰,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呢?」

口上儘管如是說,心中欲情不自禁感到一陣黯然,因為大禪宗曾當著他面,用著凄涼的聲調告訴他,他和易岐山之戰業已結束,再也沒有下一次再戰的雄心,那不啻是宣告說,他已被逼得認輸服降了,為師父洗雪這可恥污點的擔子,無形中已落到了俞佑亮的身上。

俞肇山冷冷道:「這可不是在口舌上稱能之事,禪宗若不自量力冀圖與易老兒再戰,不用千招便管叫他落敗他亡!」

錢大鼐道:「武林中既又出現了這麼一個蓋世高手,老夫倒要會一會他。」

俞肇山道:「當然要會一會,你們之中,一個也休想活著離開此處。」

口裡斷斷續續發出輕蔑的笑聲,運足中氣高聲道:「易老兒,你還不現身更待何時?」

喝聲在甬道中交震迴響,諸人俱都睜大眼睛,俞肇山微微發急,又一連呼喝了數聲,依舊沒任何反應。

邵娟嘲聲道:「俞大先生你造就的高手靠不住,只怕是開小差溜了。」

這話說得相當尖刻,華山二俠對俞肇山頗有幾分忌憚,唯恐邵娟之言觸他之怒,首先對邵娟不利,忙向她使個眼色。

誰料俞肇山竟似充耳不聞,只是喃喃低語道:「莫非……莫非事情有了變卦?……」

俞佑亮道:「俞大先生倚為左右手的易岐山不曾來到,想來你必然感到人孤勢單了……」

俞肇山冷哼一聲,道:「易老兒到與不到,對大局倒無甚影響,老夫早已下令百毒教眾埋伏於古塔地底甬道,伺機施毒,再加上預為布置的消息機關,那是足夠收拾你們了。」

冷漠地笑了一笑,復道:「如今天下高手雲集於此,為了爭奪地底寶殿之寶物,彼此勾斗角,自相殘殺,老夫只有略加布置,便可坐收漁利,將他們盡殲於此,嘿嘿……」

說到此地,再也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仰道嘿嘿陰笑不止。

華山杜大俠道:「然則這地底寶殿寶藏之說,竟是你故意說的謠言,純屬子烏虛有了?」

俞肇山道:「古塔地底到底有無寶藏,老夫亦無法確定。」

俞佑亮道:「閣下想一網打盡天下英雄,只怕心愿難償——」

俞肇山道:「不管你怎麼說,反天今日爾等絕難逃出老夫的掌心。」

俞佑亮道:「俞大先生,區區且問你一句,你可敢據實相告?」

俞肇山道:「問吧,快見閻王之人,老夫實說又有何防。」

俞佑亮沉聲道:「你處心積慮,不惜與天下人作對,敢問居心何在?」

俞肇山引吭大笑,道:「莽莽神州,唯吾獨尊。」

俞佑亮微微一怔,因為昔日紅袍老祖俞一棋亦曾當著武林七奇及蘇白風面前,說出同樣的一句話,當時俞佑亮在旁竊聽,內心便有所質疑,現下再聞此言細思這下,心中已經有了七八分。

他雙目光芒閃動,逼視在對方臉上,道:「依我瞧,其意不僅於此——」

俞肇山道:「依你瞧如何?」

俞佑亮道:「閣下所以這樣做,幕後想必有人授意,如果區區猜得不錯,那人極有可能便是女真九王爺多爾袞——」

他一語道破這項秘密,只道對方會張惶失惜,孰料俞肇山仍然冷靜發恆,絲毫不為俞佑亮之言所動。

俞佑亮定睛望住他,自己反而露出訝異之色,心忖:「這廝面上是否帶著人皮面具,雖不得而知,表情如何亦不可見,但他的臨事冷靜功夫,卻處處教人猜之不透,和俞一棋相較,又不可同日而語,這種對手最是可怕不過,難怪陰狠如俞一棋,亦對他十分忌憚。」

俞肇山道:「小子你能將老夫所有秘密,一一的推斷出來,便如目見一般,倒也難得得很——」

俞肇山冷冷道:「老夫說過,爾等都是將死之人,還有什麼不敢承認的,倒是小子你自以為聰明剔透,豈聞聰明必遭天忌,是以才子每多夭折,只怕你也難逃此例——」

俞佑亮淡淡道:「話雖如此說,但今日區區卻放心得很。」

俞肇山厲聲道:「你有什麼可以放心的?你以為能僥倖保全性命嗎?」

俞佑亮慢條斯理道:「那倒不是,區區縱或埋骨在古塔地底里,但卻絕非死在你俞肇山的手上——」

俞肇山道:「老夫殺不了你,還有誰殺得了你?」

俞佑亮猶來回答,那邊蒲山孤已自冷冷道:「爾等盡在嚕囌不休,我此來為找禪宗晦氣,對寶物可無興趣,老夫走了——」

言下大步朝前而行。

俞肇山森冷地一笑,道:「你想走——你走得了嗎?」

蒲山孤回望他一眼,道:「莫非你想攔阻不成?」

俞肇山道:「到了這裡,還要想走,我看是要多費力氣……」

蒲山孤怒道:「非是老夫自高自大,要知以你所煉就金剛心法那一點能為,實是休想留得住我——」

話未說完,突然感到一股壓力,直逼胸前,幾乎透不過氣,他反應何等迅速,疾地佛袖一揮,反擊過去。

口上一面喝道:「什麼人膽敢暗襲老夫?」

黑暗中但聞「嗤」「嗤」聲起,一人大步走將過來。

蒲山孤心頭微凜,方才他隨手反擊,使的乃是一種極上乘的內家手法,只道當者不死必傷,誰知對方竟似若無其事,足步仍然十分健穩,單是這份功力,已可揣測來者必是宇內無雙的高手了。

俞肇山發出得意地笑聲,道:「我早有警告在先,通道里處處埋伏有老夫的屬下,蒲老這一擊……」

突聽一道冰冷的聲音,介面道:「蒲老這一擊,已具攻堅破銳之境,換了你的屬下,只怕不易抵擋得住。」

群豪俱感愕然,不約而同忖道:「僅只一陣工夫,這洞室之中來客居然絡驛不絕,倒教人煞費猜疑了。」

俞肇山喝道:「來者何人?」

那冰冷的聲音道:「多日不見,俞大先生連老友都給忘記了嗎?」

俞肇山大笑道:「姓端木的,老夫早就料到這場熱鬧你不會錯過的,你來得正是時候。」

俞佑亮聞言心含微動,暗忖:「聽這口音,敢情來的是那時而陰陽怪氣,時而莫測高深的端木愈,這魔頭一向和俞肇山沉瀣一氣,他一來,俞肇山不啻如虎添翼了。」

「嗤」「嗤」步聲漸近漸亮,衣袂飄風一盪,一個身材宛如枯枝一般的老者出現在諸人面前。

錢大鼐與端大愈打個照面,神顏一沉,冷冷道:「端木愈!還記得我這個老朋友嗎?」

端木愈神色不動,道:「我道是誰,原來錢老兒也在此地,待會兒咱們多親熱親熱——」

錢大鼐臉上卻無絲毫笑意,道:「現在親熱難道不可以嗎?」

端木愈道:「錢老的性子是愈來愈烈了,要打也無庸急於一時啊。」

錢大鼐道:「這些年來,為了五里亭那件案,你和姓俞的兩兄弟可把我給整慘了,錢某這口氣蹩在胸中這麼久,好不容易再見著你,你不給我個機會發泄發泄嗎?」

端木愈恚道:「姓錢的!別人畏懼你那天雷氣,老夫可沒放在心上,你要……」

蒲山孤截口打斷道:「足下就是端木愈,聽說二十年前,你曾隻身獨闖大江七十二水寨,談笑間連斃二十四名舵主,身膺江黑道第一巨擘,無怪你能接得住老夫那一掌。」

端木愈道:「尊駕好說了。」

蒲山孤道:「你可有興緻再接老夫一掌試試?」

錢大鼐搶著道:「端木當家與錢某有過節未了,蒲老可否容錢某先和他把這筆賬了卻清楚?」

蒲山孤見他說得客氣,大感受用道:「請便——」

錢大鼐抱拳道:「如此錢某謝過了。」

轉身面對端木愈道:「端木愈,五里亭那件懸案已久,到底是誰幹的咱們亦無須多加爭辯,今日你我就在這裡一決生死,無論誰戰死於此,都可不必再擇地埋斃了。」

嘿然一聲,一掌徐徐抬起,挾著勁厲風聲迫攻而上。

端木愈閃竄騰挪,掌足並用,拆解了錢大鼐這一股風驟雨般的攻勢,側身穩住。

他敞聲道:「你要打,咱家是捨命奉陪,但你且待我將話好過再動手不遲。」

錢大鼐聞言收手回來,道:「老夫可不怕你要什麼花招——」

端木愈吁一口氣,望了俞肇山一眼,道:「俞大先生,我有許對你說——」

俞肇山愕道:「怎麼?」

端木愈沉下嗓子道:「四個時辰之前,咱進入這地底甬道,每闖過一道關卡,便發現若干死人,一路行來,數數死者竟超過百名以上……」

俞肇山躊躇滿志地道:「那者是些慕寶而來的中原武林好手。他們若非死在消息機括之下,就是被老夫埋伏的百毒教眾所殺了,嘿!嘿!」

端木愈搖首道:「不然,那數以百計的死者除一部份是江湖上黑白道英雄外,泰半都是百毒教徒——」

俞肇山大為錯愕,大聲道:「你——你沒有瞧錯嗎?」

端木愈道:「百毒教眾的裝束最是易認,咱豈有瞧錯的道理。」

稍稍頓了一頓.又道:「不僅如此,咱還發現貴教四大王中何天王、黎天王及其他五名香主的屍體,就橫陳在前面甬通之中。」

俞肇山愈聽愈是心驚,聽到最後不免信疑參半,端木愈鄭重的神色,又逼得他非相信不可。

那透著陰厲寒芒的眼色,此刻變得更可怖,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

久未開口的俞一棋忽然仰天大笑道:「妙極,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只顧對付天下英雄,卻有人在背後抽你的後腿,哈哈,大哥啊大哥,你終也有栽跟斗的時候。」

俞肇山狠瞪他一眼,道:「一棋,你少幸災樂禍,這莫非是你在暗地裡搗的鬼?」

俞一棋大笑道:「大哥知我最深,以為我有這等能為嗎?」

俞肇山尋思半晌道:「如若這事真的是你乾的,那麼從前便是我太過小覷你了。」

俞一棋自鼻孔中哼了一聲,默默無語。

俞佑亮突然笑道:「區區只當俞大先生心思之密,舉世無雙,照這情形看來,亦不過如此而已……」

俞肇山目中凶光閃動,道:「小子,你敢是自求速死?」

俞佑亮道:「俞大先生若有意取我性命,便儘管出手吧,我只要你明了,如今我並不怕你,我怕的是那背後抽你後腿的神秘人物——」

俞肇山眼色已微微變了,但口裡依然冷笑道:「小子甭再故亂臆測,那些百毒教眾……」

俞佑亮道:「那些百毒教眾怎樣?他們都是無緣無故忽然一齊暴斃的嗎?還有你造就的易姓高手遲遲不曾現身,也只是偶然的事故嗎?俞大先生直到此刻還不肯省悟,倒教區區好生失望。」

俞肇山厲聲道:「不論事情有何變卦,待老夫出去瞧瞧便知分曉!」

偕同端木愈轉身大步朝石壁裂口走了出去,俞一棋略一遲疑,亦起身跟在後在,須臾,蒲山孤隨之離開壁洞而去。

邵娟喜動於色,嬌笑道:「大哥說詞當真不錯,淡淡三言兩語就把這幾個令人頭疼的魔頭唬走了。」

俞佑亮道:「俞肇山令你頭疼嗎?然則另一個還未出面的人怕要使得你瘋狂了!」

邵娟不依道:「你壞死啦,你是故意來嚇我嗎?」

俞佑亮道:「我豈有這份存心,誰叫你在華山養尊處優,當個大小姐還不知足,卻要溜現江湖,跑到此地來受罪……」

杜元沖道:「俞兄責備甚是,咱這小師妹天生淘氣,最喜惹事生非,連白二弟他們都一直拿她無可奈何,現下讓她吃吃苦頭,也算是個教訓。」

邵娟一頓足,道:「不來了,師哥們分明和俞大哥夥同欺負我一個人……」

俞佑亮啼笑皆非,道:「是誰欺負你了?杜大俠,白二俠不知為了你嘔了多少次氣,維護你都來不及哩。」

邵娟正色道:「大哥,你道我是高興出來東闖西盪的嗎?」

俞佑亮道:「你若不願在江湖闖蕩,為何卻又……」

邵娟道:「我出來闖蕩江湖,只是為了想見見一個,那人——那人……」

她一連說了兩句,忽然語氣微窒,兩頰泛紅,偷偷瞄了俞佑亮一眼,再也說不下去。

俞佑亮卻始終陰陽不動聲色,任誰都無法從他深沉的臉上猜出他內心所想,邵娟心中氣苦,狠狠頓著蠻靴。

杜元沖冷眼旁望,與白二俠對望一眼,輕咳道:「適才俞兄提到的神秘人物,可是真有這麼一個人?」

俞佑亮頷首道:「有沒有我也只是揣測而已。橫豎咱們要安然離開塔底秘道,還得費一番工夫,何不暫且跟隨俞肇山他們去瞧個究竟?」

杜元沖想了一想,道:「好!咱們走!」

俞佑亮與錢大鼐當前並肩而行,華山師兄妹三人魚貫相隨,出得暗門沿著窄狹的甬道前行。

沿道所經之處,一幅幅慘象漸次呈現他們眼底,在每一條夾道轉角處,都橫躺著數具屍身,死態不一,但卻個個眼珠暴突,五官扭曲,紫紅色的血液從七孔流出,凝成血柱,顯已氣絕多時了。

邵娟悚目心驚,霎時只覺寒意布滿全身,呼道:「好多的死人!咱們不要再往前走了。」

俞佑亮道:「想不到姑娘一向對天地鬼怪都不害怕,倒也怕起死人來,真是異數,不像我什麼都怕,只有死人卻是不怕的。」

邵娟慍道:「算你會說,你要送死我也懶得管你的死活。」

錢大鼐皺眉道:「端木愈那廝說得不錯,這許多死者有中原趕來的黑白道英雄,但絕大部分是百毒教徒,俞肇山經此打擊,大約可以稍挫他的銳氣了。」

俞佑亮道:「前輩可曾瞧出他們的死因?」

錢大鼐目光掠動,道:「從這幹人的死狀上看,分明為人以同一手法——一種外家至剛之力活生生震斷頸脈致死,此一殺手若為一個所為,那委實太令人難以想像……」

正說間,俞佑亮突然注意到前面夾道上有兩條人影出現,一忽里那人影已來到切近,雙雙舉掌直拍過來。

俞佑亮喝道:「朋友何故出手傷人?」

口時喝道,手上可不怠慢,雙掌翻掄,迅速接下了對方兩招,但他們二人卻緊攻不放,竟似把俞佑視當成了深仇大敵。

右首一人厲聲道:「誰是你的朋友?」

俞佑亮聽出對方那熟悉的嗓音,笑道:「風林勝氏昆仲雖未將在下當做朋友,但在下生性最喜與江湖好漢攀枝攀葉,帶是以汝等自居,足下想不見怪吧?」

來者果然是風林三灰鶴中的老大勝翔與老二勝玲翎。

那勝翔錯愕道:「你——你是俞佑亮?」

旋即收手抱拳道:「甬道中光線昏暗,咱哥兒一時瞧不清楚,致有得罪,還望見諒。」

俞佑亮道:「不敢——」

邵娟可又不甘緘默了,說道:「鼎鼎大名的風林灰鶴原來也是如此不分好歹,依我瞧還是改為風林烏鴉好得多,還好你是碰上俞大哥寬洪大量,若換了我,可沒這般便宜了。」

勝翔乾咳一聲,道:「這位姑娘真會說笑,咱哥兒……」

他吃邵娟冷嘲熱諷一頓,礙於對方是個姑娘,又不便發作,一時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只有將悶棍吃在肚子里,算是認了。

俞佑亮岔開話題,道:「賢昆仲遇到何事,緣何走得如許倉惶?」

勝翔、勝翎面上齊然露出驚悸之色,寒聲道:「俞兄可曾聽過有關雪人的傳說?」

俞佑亮脫口道:「雪人?」

勝翎緩過一口氣,道:「說來你或許不肯相信,適才咱們就在前面秘道盡頭,瞧見了雪人的蹤影!」

俞佑亮心頭震一大震,問道:「兩位與它動過手沒有?」

勝翔搖頭道:「江湖傳言,雪人是個人力難以抗拒的惡物,其兇殘暴虐直與鬼魅無異,咱們避之唯恐不及,那還敢跟它動手。」

俞佑亮沉吟道:「在來落英塔的途中,在下亦曾和雪人碰上,據說它一向都在星星峽附近出沒,如今竟也闖進了塔底秘道,此中必然透著蹊蹺……」

杜元衝心念微轉,道:「甬道里數十名死者,莫非便是被雪人被害?」

俞佑亮道:「這也未始沒可能。」

錢大鼐道:「怪哉,老夫曾在落英塔渡過五年歲月,竟從來沒有目睹雪人出現過,真真可疑得緊,斯時斯地要是讓老夫碰見,可要……」

陡聞一聲「轟隆」巨響.打斷錢大鼐的話頭,眾人心中俱是一緊。

白二俠低呼道:「聽這聲音,生似有人推倒了夾道石壁——」

「轟」「轟」聲響不絕於耳,中間偶聞聽到數道奇異而又刺耳的咆哮聲音,令人心中為之發毛。

勝氏兄弟滿帶驚怖之色的臉上,早已變成死灰,齊聲道:「咱們快退!」

俞佑亮冷冷道:「退?退到那裡?」

勝翔唇破微動,吶吶不能出口。

轉眼之間,右側石壁裂開一個窟窿,一團雪白霧氣從窟窿鑽出,包團著一樣雪白物事滾滾而來。

那雪白物事移動得迅速之極,一忽里已來到近前,仔細看時,卻是個體型彪大,全身上下長滿白色長毛的怪物,連整個面龐都被白毛所遮住,露出一封慘綠綠的眼珠,模樣兇惡之極。

那怪物眼珠骨碌碌一轉,鼻子用力嗅了兩嗅,甬道里登時洋溢著一片腥氣,中人慾嘔。

邵娟情不自禁將嬌軀向後收縮,道:「這怪物好生醜惡。」

杜元沖喝道:「好畜牲!」

奮起一掌,遙擊過去。

俞佑亮與雪人交過手,深知那怪物之厲害,忙出聲示警道:「杜兄務必全力出擊,切莫掉以輕心大意——」

說明遲,那時快,俞佑亮欲出手相助的念頭剛剛轉過,尚未來得及動,杜元沖一掌已擊中了雪人。

但聞「蓬」地響了一聲,杜元沖連退三步,仰面一跤跌倒地上,張口噴出一道血箭!

眾人明明見了雪人俟了杜元沖一掌,但它卻屹立不倒,受傷的反而是出掌攻擊的杜元沖,心中一寒之下,俱都弄不明白個中道理。

邵娟尖叫一聲,趕過去扶地住杜元沖身軀,道:「大師哥,你傷得如何?」

杜元沖道:「還好,這怪物只怕會使邪功。」

勉力撐起身子,舉袖扶去唇角血絲。

雪人張牙舞爪,狂嘯厲叫不止,一縱一跳間,龐大無朋的身軀疾縱而起,虎地朝杜元沖疾沖而去。

杜元衝心虛膽卻,不遑與雪人正面硬碰,身子一仰,蹬蹬,蹌踉著足步往後直退。

雪人一抓不著,轟隆一大響,地面應勢陷下了一個大窟窿,勝氏兄弟一瞧雪人凶威如此,不由心寒膽裂,竟感舉步維艱,連逃走都沒有力氣了。

俞佑亮大聲道:「雪人又要發動攻擊了,咱們避免集中在一處,快——快散開!」

眾人聞言迅速移動方位,但因甬道本就十分窄狹,故而只能作有限度的散開,成了倚角之勢。

錢大鼐叫道:「俞小哥,你左我右,同時往他身上招呼!」

俞佑亮應了一聲動足功力,拍出一掌,那邊錢大鼐鐵掌猛揮,一股狂飆應掌而出,隱隱有風雷之聲。

錢大鼐一向以掌力雄深著稱,那發出這一掌,果然大有威力絕倫,無堅不摧之慨,再加上俞佑亮自旁夾攻,眾人只道雪人絕難抵擋得住,孰料雪人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竟全然不退,挪身又自沖了過來。

厲嘯聲中,雪人揚臂擊中俞佑亮腰部,俞佑亮還算躲得夠快,盡被臂爪邊緣掃過——

饒是如此,他仍然被掃得凌空翻了個斛斗,好不容易拿樁站穩。

雪人咆哮不停,夾雜著群豪怒罵驚叫之聲,蕩漾在甬道里。

錢大鼐見掌出無功,厲聲道:「俞小哥閃開,老夫要發出天雷氣了!」

眾人一聽錢大鼐說出「天雷氣」三個字,初時一愣繼而都感到興奮,彷彿和雪人的戰局,便可因之改觀。

這當口,俞佑亮電眼一瞥,忽然瞧見雪人那慘綠綠的眼色,似乎變了一變,不禁大感訝異。

這只是一霎那間之事,非用心看是難以看出。

雪人旋又發出刺耳驚心的咆哮聲音,彷彿是死神的呼吸一般,情狀兇悍之極……

錢大鼐覓到空隙,身形猛地向前一弓,右掌平立,掌緣朝外豎立如刀,掌勢發出之際,全身跟著一陣顫動——

勝氏兄弟目睹此狀,失聲驚呼道:「天雷氣?」

一聲巨響有如天雷霹靂鬥起,錢大鼐掌心每向外吐出一分,霹靂之聲便隨之增大一分。

到最後那聲響已成了一片混亂,眾人的耳膜幾乎被震裂了。

就在錢大鼐發出天雷氣之際,雪人凶睛一轉,身軀不退反進,身軀忽地騰空躍起。

錯非親眼目睹,誰也不敢相信,雪人在錢大鼐「天雷氣」發動之下,居然不退不避,仍有餘力躍起搶攻——

錢大鼐大吼一聲,左右雙掌運揚,如山內力疾發而出,那掌緣勁風使得旁立諸人亦感呼吸窒悶,身形搖搖欲墜。

兩股驚天動地的掌力一觸即散,雪人身軀夷然無損,矯健如常。

眾人瞪眼宛如銅鈴。

勝翎大叫道:「老天!這廝怕不是魍魎鬼物吧!」

這時驀然一陣低沉的嘯聲自左側方傳了過來,雪人乍聞嘯聲,突地撇下錢大鼐,憑空咆哮數聲,一轉身如飛縱跳而去。

諸人驚魂甫定,不由深深吁了一口大氣。

錢大鼐皺眉道:「雪人怎會突然退走?敢情與那突發的嘯聲有關——」

華山白二俠道:「方才那嘯聲起得古怪,極有可能有人在背控制雪人的行動……」

錢大鼐頷首道:「這話也有道理。」

俞佑亮沉下嗓子道:「依區區愚見,雪人之行動,絕對不用由旁人控制,只因那雪人壓根兒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所喬扮——」

他口出驚人之語,眾人不禁駭訝交集,半晌沒有人作聲。

錢大鼐呆了一呆,道:「小哥從來言必有據,適才莫非有何發現?」

俞佑亮低道:「剛剛錢老先生口叫發出天雷氣之際,區區偶爾瞥見雪人的眼色變了一變,試想雪人若僅是個野獸,又怎會聽得懂咱們話?此外他在天雷氣下出掌反擊,竟絲毫未有損傷,難道不像個武林特等高手的身手嗎?」

錢大鼐尋思良久,始道:「如果小哥所言,雪人若是個武林高手所喬扮,他如此做,除了可利用其怪特模樣嚇人心膽之外,還會有其他什麼用意?」

俞佑亮道:「這個小可亦一時思之不透,可以想見的是那設下此稀奇惡毒手段之人,定必包含極大的陰謀禍心,說不定就與落英塔的隱秘有關。」

錢大鼐詫道:「落英塔的隱秘?」

俞佑亮道:「小可自從進入此塔,便隱隱感覺到這座古塔內隱密重重,前輩在這裡居住多年,難道反而沒有這種感覺嗎?」

錢大鼐登時陷入沉思之中,半晌無誤。

良久,他抬起頭來,指著雪人逃走的方向,道:「雪人來時,一連推倒了幾重石壁,這是很好的線索,咱們要查究他們來龍去脈,何不沿著塌牆跟上去探個究竟——」

俞佑亮見錢大鼐對有關落英塔的事有意避而不答,不禁有些失望,當下漫口應了一聲。

一行人跨過塌牆,只見裡面僅有數尺寬狹之地,前面原來有一堵石壁擋住去路,但此刻也已被雪人撞裂了一個大洞。

如此一連跨經七重斷壁,眼前豁然開朗,群豪發現他們正置身於一座寬敞的大廳里,頭頂架著盞油燈,光焰熊熊。

杜元沖道:「有人先咱們來過此處了,極可能是俞肇山那一伙人……」

俞佑亮道:「何以見得?」

杜元沖仰首望了頭上的油燈一眼,道:「這盞燈總不會本來就有吧,俞兄可曾注意到燈蕊猶長,那架掛此燈之人,想來才離開不久。」

俞佑亮道:「杜兄推斷不錯,但剛剛走到咱們前頭之人,可沒有任何人撐有油燈啊。」

突聞邵娟尖呼一聲,道:「俞大哥快過來,這邊有三具石棺!」

俞佑亮心頭一緊,疾步繞過屏風,觸目處只見屏風後面兩面石壁間橫豎道一根石軸,三具石棺排列有序地架在石軸之上。

油燈的光線透過屏風后,投下一角陰影,襯上三具黑烏烏的石棺,形成一種神秘恐布的氣氛。

俞佑亮視線掠過那三口黑色石棺,無端覺得一股沁骨寒意自背脊升起,霎時布滿全身。

錢大鼐濃眉微皺道:「這三具石棺擺在此處,是怎麼回事?」

俞佑亮道:「棺木應該是用來裝人的,倒不知是誰死後人殮於此?」

邵娟插口道:「但石棺里裝的若不是死人呢?」

俞佑亮道:「不是死人,會是什麼物事?」

邵娟寒聲道:「我心頭惴惴不安,隱隱直覺到石棺里藏有什麼神秘驚人的物事,或許……」

錢大鼐大聲打斷道:「不管棺內所裝是何物,待老夫將棺蓋揭開,便可大白於你我眼前了——」

舉步跨前,走到右側一具石棺之前,伸手欲揭棺蓋。

俞佑亮適時出聲道:「錢先生且慢——」

錢大鼐微怔,縮手道:「怎地?」

俞佑亮道:「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是非常可靠的,邵姑娘既然預言棺中有異,前輩還望小心為是。」

錢大鼐道:「照這樣說法,石棺豈非不要打開更為萬全嗎?」

俞佑亮道:「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依區區愚見,還是莫要將石棺揭開的好,如此敵人便無所用其技了。」

錢大鼐搖搖頭道:「不妥,棺蓋不揭,這悶葫蘆蹩在老夫肚裡實在不好受,老夫此刻已是滿頭霧水,若再積壓石棺謎團,悶也要活活悶死了。」

俞佑亮想了一想,道:「前輩若執意開棺,最好莫用手揭,改以外家掌力將棺蓋擊碎,以防敵人任何詭計……」

言猶未盡,錢大鼐已內力暴發,一掌隔空拍在棺蓋之上,他這一掌乃是運足八成功力而發,掌力雄渾異常。

一聲憾人心弦的尖銳巨響聲過後,棺蓋應掌破裂成兩半,錢大鼐掌落人退,隨即退出五尺開外,蓄勢戒備。

棺蓋甫裂,群豪但覺眼瞳一花,光采眩目,竟似天光透出一般,與大廳之黝黑,恰恰成一強烈的對比!

眾人一時無法適應,好半天竟是不能視物,過了良久,始將眼皮睜開。

這一睜眼,瞧清棺內物事,再也剋制不住驚呼出聲。

只見那強烈的光線竟是從石棺所透出,棺內不知堆了多少明珠翡翠,珊瑚瑪瑙,此外還有一串鴿卵大小的夜明珠,交映出七彩繽紛,那石棺原本就造得格外寬長,遍棺珍寶,自然形成一種最豪華的布置!

群俠雖然都是經歷過大場面的過來人了,但幾曾見過這樣的大手筆?一時只瞧得眼睛都發直了。

良久良久,杜元沖發出一聲嘆息,道:「這棺內的任何一串珍珠或翡翠,怕都要值萬兩銀子以上,現在天下的奇珍異寶想必都齊集於此,其價值更是難以數計了。」

俞佑亮道:「棺內本是用來裝人的,目下卻用來裝這些奇珍異寶,真是難以思議得很,那幕後主持此事之人,希奇古怪的主意倒也不少。」

錢大鼐道:「這些珠寶若常人十有其一,已是富可敵國,但寶物太多,在老夫眼中意等如散置路旁的泥沙一般,反而不值多顧了。」

眾人不料他斯時斯地會說出這等話來,不覺愣了一愣,只有俞佑亮打從心底暗暗感到佩服。

突聽勝翔發出一聲震耳欲聾地大叫,道:「找到了……咱們終於找到了……」

俞佑亮見他瘋態可掬,冷冷道:「找到了什麼?」

勝翔大聲道:「落英塔地底寶殿……」

俞佑亮道:「寶殿藏寶,但寶物太多,又廢棄在石棺里,難道勝兄不覺得奇怪?」

勝翔道:「這些珠寶想是無主之物,故而隨意堆置,任群擇取,有何奇怪之處?」

錢大鼐道:「人生一世,財寶雖多,但卻壽年有限,勝大俠三思。」

勝翔道:「錢老先生不必多說了,眼見寶物當前,能不動心者幾希?你不惜憚費唇舌,勸咱哥兒放棄到手的珍寶,莫非你別有用心,想要獨佔么?」

錢大鼐道:「勝大俠既作此語,老朽不言也罷。」

勝翔不待他說完,早已一掠上前,雙手捧起了一大把翡翠寶石,湊近唇邊不斷的親吻著。

邵娟悄悄移近俞佑亮身旁,低聲道:「俞大哥,你瞧那串鴿卵大小的夜明珠好看么?」

俞佑亮知她心中欣羨,此乃女人之常情,不忍令她失望,道:「好看,好看之極,若讓你掛在胸前,明珠美人,更是相得益彰……」

突聽「砰」一大響,勝翔仰身載跌,手上珠寶散落一地!

眾人睹狀情知有異,連忙湊身上前,只見勝翔臉上露出恐怖驚悸的表情,瞳孔出奇地放大數倍,肌膚漸呈紫黑。

接著他又是一怪呼,斷斷續續道:「珠寶……我的珠寶……」

手上勉力抓到一串珍珠,身子一陣痙攣,便自斷氣。

勝翔目皆欲裂,嘶聲道:「哪一個崽子偷襲我的大哥?」

諸人慘然望這副怪象,莫如所措。

俞佑亮緩緩道:「好厲害的毒水,只要一觸著肌膚,居然立刻沒有救了!」

勝翔道:「你,你說什麼?我大哥是被毒物毒斃的?」

俞佑亮長吸一口氣,道:「先時我只懷疑珠寶棄置在棺木大有蹊蹺,卻沒有想到那些珠寶內顯然都裝有毒水,外殼一碎,毒水噴淺到肌膚上,劇毒內侵,便像令兄此刻這等模……」

眾人下意識移目望去,果見勝翔手上的一串珍珠已有數顆破碎,手臂手掌沾滿了滴的紅色毒水,宛如鮮紅的血液一般,觸目心驚。

勝翔面色慘變,但瞬即罵道:「放屁,你想騙我,我大哥雖然死了,這三具石棺的珠寶可依舊歸我所有,任誰也別想取走!」

他又叫又罵,不時發出一聲尖銳的狂叫。

杜大俠、白二俠相互對望一眼,心中道:「這廝只怕已駭瘋了!」

勝翎語無倫次地叫罵了一陣子,突然橫跨兩步,伸手拈住居中一具石棺棺蓋邊緣,「咯」一響,他已將棺蓋揭開——

棺甫掀起之際,陡見一條黑線自棺中直射而起,勝翎驚呼一聲,足步踉蹌,仰身往後疾退。

他失聲呼道:「蛇……蛇……」

餘音未絕,已然倒地斃命。

俞佑亮凝目望去,只見一個黑色小蛇正咬住勝翎的頸口,心中暗自駭然,想不出何種毒蛇毒性竟然如此之重,發作得這般迅速,勝翎才被咬中,便已無救。

一瞬間,「噓」「噓」之聲大作,從石棺里游出數十條黑色斑然的小蛇來,俞佑亮吸一口氣,只覺腥風撲鼻,中人慾嘔。

眾人心中一陣緊張,雙掌蓄滿功力,等候蛇群游近再行出手。

轉眼裡,蛇兒已從四面八方湧來。

三五條毒蛇游到邵娟面前,忽然停下身來,三角形的尖首一昂,對著邵娟不斷吐信噓氣,模樣可怖之極。

邵娟嚇得面如土色,險些昏將過去。

驀然一陣腥風吹至,那五條毒蛇旋風般一個扭身,比脫弦之矢迅疾地向邵娟射來。

邵娟閉目不敢再瞧,早已失去了防衛能力,杜大俠、白二俠心惦師妹安危齊地暴喝一聲,雙雙出掌擊至。

那五條毒蛇吃掌風卷飛牆角,動彈不得。

錢大鼐大聲道:「毒蛇太多,咱們總得想個法子將這些畜牲解決——」

杜大俠道:「要解決這些長蟲談何容易?該當……」

詁至中途,一條小蛇猛地一竄一前,他連忙中止話聲,右腕一沉,向下抓去,他這一探手,正抓中那條毒蛇頸間七寸之外,手上一加勁,蛇頭已被捏成為兩半……

這時候,錢大鼐忽然發觀一樁怪事——

但見那群蛇儘管四處遊動,擇人而噬,卻都遠遠離開俞佑亮,那樣多的蛇兒竟沒有一條游近俞佑亮身側向他咬噬。

錢大鼐大呼咄咄怪事,朝俞佑亮招手道:「小哥,你且走上前來——」

俞佑亮內心中納悶,但仍依言舉步上前,所經之處,群蛇紛紛走避!

他自然也發現了情形有異,有心忖思其中緣故。

錢大鼐道:「毒蛇群似乎不敢接近於你,老夫可拿不準是你的體質異於常人,抑或身上懷有克制毒蛇的物事?」

此誠一言驚醒夢中人,俞佑亮急急伸手入懷,掏出一粒粒小珠,在錢大鼐眼前幌了幌,道:「區區想起來了,這大雄珠乃家師所贈,是毒物的剋星——」

他大雄珠在手,群蛇忽然尖聲怪噓起來,紛紛倒竄而退,游向石棺之中,霎時走得一條不剩。

杜元沖毫不怠慢,立刻縱身上去將棺蓋蓋上。

白二俠鬆了一口氣,道:「幸虧有俞兄的大雄珠,把該死的蛇群制服了。」

俞佑亮道:「這地道之中,當真是步步兇險,殺人手段,無奇不有,先後二具石棺里,裝的竟是毒甲天下的珍品珠寶和長蟲,連勝氏昆仲都不明白因此而喪性命,又有誰事先能夠料得到?」

白二俠道:「只不知第三具棺木,會藏著什麼物事?」

諸人早有如驚弓之鳥,經白二俠一提及,視線不約而同落到漆黑如墨的石棺上。

此刻油燈即將燃盡,後面擺置石棺的一角烏漆巴黑,與黑色石棺交織下,愈發顯得陰森神秘。

俞佑亮目光從棺木收回,環顧四周一眼,道:「區區忽然感到廳中氣氛有點不對,極像有大禍即將臨頭,不知諸位有無這種感覺?」

錢大鼐道:「這又是直覺嗎?」

俞佑亮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最後一口石棺不開也罷。」

錢大鼐沉聲道:「毒蟲、毒珠都還來能要去老夫這命,不論第三具石棺所裝何物,老夫總要打開它瞧個分明!」

轉首朝華山二俠道:「兩位之中,誰帶有兵刃?」

白二俠解開腰間長劍遞過去,錢大鼐一劍在手,往石棺欄腰斬去。

一聲異響就在此際傳至諸人耳膜,凝神聽去,那聲音像是遠隔天邊,又似近在咫尺,令人無法捉摸。

一道冰冷的語聲著響起:「三具石棺全開,那就是你們的大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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