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英雄受困
褚呈祥在一陣亡命狂馳之下,到達了湖邊,同三個先到大漢,手忙腳亂的把那老人,架上一艘預先準備好的快船,就湖中揚帆逸去。
這些經過,徐玉麟自然不得而知,此刻,他與狒狒守在神鷹之傍,只是在默想著它受傷的奇怪………
約莫盞茶工夫,神鷹雙腿抽動了一下,便霍然立起,靈丹神效,巨鷹精神抖撤,雙翅連拍,向徐玉麟「哇哇哇!」大叫三聲,彷若在感謝他救命恩情。
徐玉麟見巨鷹健愈無羔,心中甚慰,隨與狒狒躍上鷹背,輕輕一拍,巨鷹「呱」的一聲,直衝而起。
霎時間煙波浩渺三百餘里廣闊的洞庭湖,盡收眼底,萬頃碧波之上,點點魚帆,往來梭織。
徐玉麟馭鷹在湖上盤桓了一匝,因為儘是漁舟,自然難以辦出褚呈祥是否已登上舟船?
他將神鷹馭低,在君山上空又搜索了數遍,依然未發現任何蹤影。
此時,已是隆冬天氣,葉落草枯,徐玉麟的視力又特彆強,倘如褚呈祥未離君山的話,他相信必然隱匿不住,但是個卻並未尋到。
終於,徐玉麟作了個最大可能的定論,那就是褚呈祥已和另外三名大漢,把那不明身份的老人,架上船去,早已駛離君山。
然而湖中那多的船隻,總不能逐一的去搜查呀!可是就這樣把敵人輕易放過,徐玉麟又實在頗不甘心,經過一番思忖,他認為褚呈祥即使已趁船逸走,按時間計算,離開君山也不會太遠,那麼他只要把神鷹馭高,然後察看從君山方向駛出的船隻,究有多少,再行決定是否逐一搜查,不就成了嗎?
他這想法,確也頗合道理,但是老謀深算的褚呈祥,又怎會如此的呆笨呢?
徐玉麟將神鷹升高起去,俯首下視時,卻見從君山方向駛出的船隻,最少也有十幾條,而且去向又各目不同。
在這般清形之下,他也只好仗神驚飛馳迅速之力,命它再行下降,先將距離較近的幾條船隻搜查一下。
當巨鷹掠過那些船上之時,兩翼震起的勁風,激蕩得湖水翻波,風桅搖擺,船身幌動,竟將船上之人嚇得齊都大驚失色上仰望著頭上掠過遮天蓋目的龐然巨物,猶若見了天神,無不望空遙拜!
就這樣的徐玉麟搜索了五六條船隻,發現大部份是些靠水為主的漁民!僅有一兩艘似是客船,然而卻未發現有任何江湖模樣之人。
徐玉麟正在灰心失望之際,遙見君山右方,有一艘速度極快的雙桅巨船,彷若離弦之失,正向岳州方面疾駛,他覺得這艘快船頗為可疑,只是相距遙遠,看不見船上景物。
此刻,他坐下神鷹乃在君山左方的上空盤旋,要想追趕那隻雙桅快船,必須越過君山,然後尚有很長一段距離。
不過,以「天雲」的神速,要想趕上那船,自然絕無間題,而問題在於:「這艘船上果如所料,搭載著褚呈祥的話,那老匹夫既然發現了神鷹的行蹤,決定會縮進艙里避不朝面,那麼他只是走馬觀花式的一瞥,又怎能搜查得到呢?」
徐玉麟忖度了一陣,靈機轉動間,計上心來,暗道:我何不如此如此?
心念已決,隨指指著方向,命「天雲」朝那快船迫去。
也不過眨眼光景,徐玉麟已飛臨雙桅快船的上空,但他為要先行察看一下,所以「天雲」翔翔得依然甚高,並不與先前那樣,低飛掠行,令船兒震撼,以免打草驚蛇,被敵人預有準備而兔脫。
巨鷹雖然飛得甚高,但因徐玉麟幼服靈芝,黑夜猶能辦百丈外之毫髮細物,此際正是朗朗白晝,皓日當空,自然對眼下船上一切,看了一清二白。
但見那船頭之上,佇立著一個黑衣勁裝大漢,腰間似乎還攜帶兵刃,負手遙望著前方,只因這大漢頭戴一頂闊邊氈贊,遮住半截面孔,徐玉麟出高處俯瞰,所以看不到他的全貌。
大漢的身後,便是主桅甲板,甲板上撐著張綠色大蓬,遮住了整個艙面,蓬下是否有人,那就不得而知?
不過,徐玉麟既已發現了船首那個江湖模樣人物的大漢,心中也就確定了八九成,於是暗自喜道:褚呈祥你這漏網遊魂,這次看你還往那裡逃?
行想中,把巨鷹輕輕一拍,便由高空中疾然下掠——
當巨鷹的雙翼恰恰掠過那帆船的桅件之上瞬間,徐玉麟縱躍起,脫離鷹背,彷若只白色大鳥,輕飄飄的向行駛中的船頭落去。
但是終因神鷹體軀龐大,它那瀉飛之勢既速又猛,帶動得勁風呼嘯,兩片風帆幾乎被強風吹裂,船身也就起伏了數次。
這光景已然將船頭勁裝大漢驚覺,他抬頭往空一瞧,只見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猶若天神般,正向他傳身的船頭上疾瀉而下。
這大漢似乎也是個江湖老手,竟能見怪不怪,迭從腰間抽出了三尺青鋒,覷著徐玉麟下降之勢,只要他落至劍力範圍,便付出手。
徐玉麟一見大漢已有準備,隨猛提一口真氣,便將半空里下落的身子,略微一停,反手撤出了背上長劍。
就在這眨眼光景,驀見三縷寒光,挾著「絲絲」嘯聲,由綠蓬之內發出,分上、中、下三盤,向他急劇襲至。
他存心要想顯露絕技,震懾敵人,於是下落之勢不變,待到三件暗器堪堪近身,僅差以分寸之際,半空里上身一扭,發襲他上中盤的兩件暗器,便「絲」地聲擦身而過,左手一撈,襲向下盤的暗器,已被他以食中二招輕輕夾住。
那船頭仗劍大漢,瞥見這不知由何而來的白衣少年,不但能在半空里停留身形,而且無須藉物用力,復能變換身法,躲開暗器,這種輕巧絕藝,幾曾見過。
大漢凜怔之間,突地一縷寒光襲上面門,手中劍迭忙封閉,「當」的聲響,一支蝴蝶鏢震落船頭,而半空里天神般的白衣少年,也就在此時,腳落艙面,抱劍凝立跟前!
原來徐玉麟空中抓住那件暗器,正是一支蝴蝶銀鏢,趁手向船頭大漢打出,他只想藉機降落,並無意傷人,所以出手力道極輕,竟被對方用劍擊落。
當他足著艙面,這才看清這大漢並非君山蝠洞中見的褚呈祥同道,因此更不便乘危施襲。
待到那大漢格落銀鏢,凝目向他瞧時,徐玉麟期然一笑道:「這船上可載著黑衣教主褚呈祥嗎?」
大漢詫愕中尚未答出請來,綠蓬底下忽地縱出三條人影,三支長劍宛若三條怪蟒,逕向徐玉麟刺來。
那大漢微一怔神,也就不再答話,劍走中鋒,便向徐玉麟胸前大穴遞出。
徐玉麟沉喝一聲,寶劍疾掄,劍化「滿天星雨」,幻作一層風雨無透的光幕,護住了身軀,把四支長劍對於光幕之外,毫無可乘之機。
於是——
船頭上以一敵四,話也不答,鬥成一團。
徐玉麟迎拒中,冷眼細瞧,見所斗四名大漢,一律黑色密扣勁裝,腰纏紅色寬頻,頭頂闊邊氈笠,足登快靴,個個濃眉環眼,像貌威武,而且手中劍技,亦不平凡,年紀都在三十四左右,看來均屬武林健者。
他再流目向綠蓬下面看時,但因船頭與蓬下為一層布幕所遮,看不到布幕那邊究竟還有些什麼人物?
徐玉麟居心要窺個明白,於是劍勢一重,宛若長虹乍現,招走太乙門劍法,倏然間把四個敵手的攻勢略微迫退,趁機將右手雌雄雙鋒分作為二,每手一支,威勢更是驚人。
四名大漢瞥及徐玉麟手中寶劍,忽而疊做兩支青鋒,齊都為之一震,出手劍勢也就隨之微滯。
良機一瞬,徐玉麟右手划起一道圓弧,森森劍影,連住四個敵手,身形往那懸垂布幕之下疾然躍去。
四個大漢睹狀甚急,虎吼一聲,如影隨形般跟至。
他們的動作固然夠快,可是徐玉麟比他們還快。身形甫落,左手劍走「橫斷烏江」,「絲」地聲便將布幕削掉半截,反手一招「巨龍擺尾」,便將四名大漢遞到的長劍盪開,緊接著一招「暴雨驟至」,劍化萬點寒星,身劍合一,捷逾飄風,竟將四個敵手迫得連連後退。
四個勁裝大漢,雖然劍法不弱,怎是徐玉麟的敵手?要非他將情況弄明,不願妄造殺孽的話,恐怕早已血濺船頭,橫屍艙百了!
就在四名大漢連連後退之際,徐玉麟突聞綠蓬之中,發出了聲嬌滴滴的驚叫:「爺爺!你看他能不能殺死他們?」
徐玉麟錯愕中流目向蓬內瞧去,赫然一位綠衣麗人,嬌憨的依偎在一個紫袍老者的身前,面現驚訝之色,一雙剪水秋瞳,向他直直的盯著!
四道眼神相觸,徐玉麟心頭感到一陣莫名的震顫,趕緊將眼神移開,這當兒四柄捷逾電奔的長劍,分前後左右的一齊向他遞到。
「啊!」又是綠蓬下那麗人的驚呼之聲。
徐玉麟驀然警覺,身形微挫,迭忙施展一式「清風拂柳」身法中的「鶯遷喬本」,脫出劍光,人已躍入綠蓬。
四個大漢趁徐玉麟怔神間的合力一擊,看看四支長劍已刺中他的身體,那知又被他在這種極不可能的角度與狀況之下,悄然脫走,齊都收勢一楞!
徐玉麟躍進蓬下,方待向紫袍老人出語相詢,四個大漠復又圍攏上來,而且出手既狠又疾。
在這種清形之下,一方面是不願施展絕技,沾污血腥;一方面則是志在必得,是以竟把徐玉麟迫得連詢問對方是何來歷的機會都已失去。
就這樣以一敵四的打法,又在蓬下走了三四十招,徐玉麟殺得心頭逐萌嗔怒,情知如不施展煞手,一時之間,絕難將此四名技藝不弱的對手制住,隨沉喝一聲,師傅絕學——「上清奇門劍法」,已然施出。
霎時間,劍光大盛,奇招奧學,如江河倒漏,一發難收,四個對手大漢,盡被他罩入一片森森刻幕之中!
「你們都給我住手!」聲若暮鼓晨鐘。
徐玉麟隨此喝聲,劍勢微滯,凝目望去,發現原是那紫袍老人的喝止。
紫袍老人生得面如古月,眉清神奇,兩太陽穴微微隆起,察顏觀色,似非黑道中人?
徐玉麟驟見此老人之時,無形中已對他產生了一種好感,原想和他打打招呼,問問身份來歷,無奈被那四個大漢逼得絲毫無暇,只好自保要緊,和他們打著悶仗。
此際,突聽老人出言喝止,正想收劍躍開,那知就在此時,猛然一聲震天巨響,兩根粗大的桅杵,齊都腰折,連帆倒落湖中,一陣颱風,吹得船身搖搖擺擺,岌岌可危!
船既雙桅俱折,前進之勢驟停,竟然在湖面上打起旋轉來了!
處此情況,打鬥之局,不停也得停。
所有船上之人;連徐玉麟在內,莫明其妙的目瞪口呆!
緊接著又是一陣狂風吹來,湖水波濤湧起丈高,打上船面,本來就是搖搖欲翻的船身,經此一陣狂猛的颱風排浪一擊,果然竟向一邊傾料翻去。
徐玉麟危急中,猛提一口真氣,疾然躍飛而起,但見半空里一團黑影,逕向那已經斜倒的船身,暴射而下!
他「啊!」了一聲,這才明白,這一切原都是神鷹「天雲」的「傑作」!
徐玉麟趕緊施展出「凌空虛渡」的絕頂輕功,躍落水面,佇足觀瞧。
但見巨鷹雙翅並展,排出一股強猛無倫的勁風,便將船面上運人帶物,一齊掃下波濤萬頃的湖中!
巨鷹這次疾朴,恰好對著船身傾斜的一力,因此,雖然把船面上的人,震落入水,可是卻扶正了船身,使其得以未翻。
這光景直使徐玉麟啼笑皆非!他想不出巨鷹因何未得已命,竟自凶性大發?
猛地里他想起了船上那個紫袍老人,以及綠衣少女,這時,他已看見那四個大漢,已經從水中露出頭來,正向飄動不止的船邊涸去惟獨不見老人與少女。
一種人溺己溺的測隱之心,油然而生,迭忙凌波踏向眾人落水之處,猛地湖面水波微盪,紫袍老人已經露出頭來,面現焦急神色,便又下沉。
徐玉麟目力既可黑暗中視物,清波之下,自可一目了然。他俯首略窺,忽見老人下沉之旁,一條線影——幾乎與湖水分辦不出的綠影,像條細長的死魚,冉冉向湖底墮落。
救人要緊,他那裡還顧得什麼男女有別,身形微縱,便向水裡鑽去,好在那綠影下沉之勢很緩,他水中兩個「鯉魚打挺」,猿臂輕探,即將那下沉的綠影擒住,軟綿綿的可不正是那綠衣麗人!
徐玉麟挾住綠衣少女,抬眼只見紫袍老人猶在水底下四處亂摸,心知其必然水下難以視物,於是伸手把老人衣領抓住,猛力往上一帶,便徐徐升上水面。
待到三人都一齊沖披而出,徐玉麟又迭以「凌虛躡步」的神技,一手挾著垂死少女,一手挽著紫袍老人,躍上船去。
他把老人與少女輕輕放下,老人倒健朗無恙,只是那綠衣少女星眸緊閉,彷若死去。
紫袍老人睹狀,竟自撇下徐玉麟不管,抱起綠衣少女的屍體,悲痛萬分的哭喊道:「玲兒……玲兒……是爺爺把你害死了啊……」
這時,徐玉麟猛一抬頭,又見巨鷹從空掠來,惟恐它再發凶性,隨撮口長嘯,聲若龍吟。
船身又在一陣擺動中,神鷹已應召降落般頭,靈猿狒狒依然蹲踞驚背。
四個早已從水中爬上船面的大漢,一見巨鷹落下,霍然躍起,一齊向巨鷹朴上。
徐玉麟沉聲喝道:「你們不是它的敵手,勿得亂動——」
四名大漢果然應聲住手,怔怔的望著徐玉麟出神,以已消失了原先的那股敵意。
船上之人,無一個不是水淋淋的衣服透濕,猶如落湯之雞,寒風拂過,直凍得發抖!
徐玉麟雖然功力過人,頗耐寒冷,但因他在徂徠山下,與紫陽玉女分手之時,將「無垢頭陀」遺贈的那顆寶珠,交與紫陽玉女帶回飛雲堡去,所以此際落水,也是與別人一般無二,狼狽不堪!
由於紫袍老人的哭聲,使徐玉麟明白了他與綠衣少女乃皿祖孫關係,老人悲痛過度,似是陷於了歇斯底里狀態。
四個大漢在抖索中,也不由淚流滿面,不知所措?
徐玉麟在下水之前,已將寶劍入鞘,這時兩手不住的揉搓,竟被此悲慘情景所感染,星目轉動,滾下了數滴熱淚!
很明顯的,船上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並沒有褚呈祥等人,然則,這少女如此死去,固非他之所殺,可是他卻不能卸其咎責。
徐玉麟痛悔中,無意間觸動了腰上所系的那隻紅葫蘆,心念微轉,始想起老人懷抱中的少女,是否氣絕無救?
想到這,隨向紫袍老人跟前趨近兩步,長揖拜道:「老前輩,可否讓在下瞧瞧這位姑娘是不是還有救活的希望?」
紫袍老人悲慟中似是被他一言提醒,這才停止哭泣,抹抹老淚,把懷裡孫女,輕輕放下,伸手按按她的胸口覺得尚有微微起伏,忽然對徐玉麟目露渴求之光,說道:「還有一口氣難道說你能把我的玲兒救活嗎?」
紫袍老人起先看見徐玉麟的輕功以及劍術,就覺得這位從天降的年輕後生,必非常人,後來又見他入水救人,出水登船的工夫,更確定了他的判斷,又是因見愛孫女已被淹死,一時痛傷得失去主張,如今經徐玉麟這般相問,竟把他昏亂的神智提醒,是以他對徐玉麟而有此語。
徐玉麟低頭一看,見那綠衣少女,瑤鼻通梁,黛眉櫻唇,面如荷花,真是個美似西子,貌媲王嬙的美人兄!
他自然不能像老人一般,以手觸摸它的胸前,他只是凝神細瞧了一番,發現她尚有一絲餘氣未絕,乃由懷中掏出了只小瓶,拔去堵塞,倒出兩粒「萬應靈丹」,送與紫袍老人道:「這是在下師門秘制靈丹,有起死回生之效,不過這位姑娘乃是被水所俺,是否能以把她救活,我也不敢斷定,目下既無別法,只有一試,單請老前輩放心,絕然無害就是。」
紫袍老人接下靈丹,頗為疑惑的猶豫了一下,湊近,端嗅了嗅,終於把少女珠唇撮開,將丹丸一起喂進。
徐玉麟確是不知這師門靈丹,對水淹之人有無效驗,因此,他在老人給那如花似玉的少女服下之後,神情緊張得兩眼直盯著那張俊俏的臉兒,一瞬不瞬。
四個大漢和紫袍老者,也都是懷著忐忑的心情,靜待那少女服藥之後的變化。
船在湖上邊著,艙面上被一片緊張靜寂的氣氛所籠罩………
大約過了半盞熱茶時刻,只見那綠衣少女四肢略微抽動了一下,喉嚨里發出一陣呼嚕聲響,紫袍老人趕緊蹲下身去,把她扶坐起來。
那綠衣少女櫻唇掀動,「哇哇」吐出了許多清水,氣息已由微弱而轉強,終於兩隻秋瞳漸漸睜開,悠悠醒來,但旋即渾身一陣抖頓,以是不勝寒冷,便又閉上雙眸。
徐玉麟見少女復甦,這才鬆了一口大氣,對紫袍老人道:「這位姑娘已經有救,請老前輩把她暫時抱進船艙,以免受涼。」
紫袍老人彷彿完全聽命徐玉麟的指揮一般,點點頭,向他流露出無限感激的一瞥,便將少女抱起,向艙門行去。
徐玉麟沉付了一下,深覺抱愧的向四個大漢問道:「請問四位兄台,你們要到那裡去?」
四名大漢中一人答道:「我們是保護老莊主和姑娘遊玩湖光,正想返回岳州,卻不料………」不料怎樣並未說出。
其實他下面要說而忽又住口不言的話,也無須再說,徐玉麟自會明白。
「那麼我幫你們把船駛過去吧!」徐玉麟說時,卻並未有任何動作。
那個說話大漢又道:「可是帆桅俱折………」
徐玉麟迭忙接道:「這個無妨。」
他話音甫落,四個大漢忽覺船身往前移動,霎時間破浪疾馳,要比漲滿風帆還決,於是不由暗目驚奇,齊以詫異眼光,向徐玉麟望去!
但見眼前這位武功出奇的白衣少年,兩腳踩成個「喜鵲登枝」姿式,佇立船頭,目注前方,雙手叉腰,淵停岳峙,宛若天神!
四名大漢既然也都是身手不弱的武林人物,自然也都明白了船能無帆行駛,必是這少年神功所馭。
他們知道武學中有一種「以氣馭物」之技,煉到純青時,能於無形中把物體任意移動,可是徐玉麟這種以內家真力,馭船如駛的神功,非但曾未目睹,而且未聞!
這時,四名大漢才深深的覺得,眼下少年,必身懷駭人絕藝,而且功力以已臻於令人難以置信之境。
他們深悔先前不該和人孟浪動手,以目己這點粗學末技,看來要非人家不願出手傷人,怕不早已喪命!
這裡按下四名大漢在想著心事,徐玉麟馭船向岳州岸邊疾駛,回頭且說:紫袍老者把孫女抱進艙里,平放在一張本榻上,脫去她濕漉漉的外衣,然後給她蓋上條棉被,便坐在床沿守候著。
那綠衣少女服下徐玉麟的「萬應靈丹」吐出了腹內吃進的湖水之後,便已醒轉,只因天氣寒冷,周身盡濕,是以又把她冰得昏迷過去。
這時躺在溫暖的房艙里,自然不一會使又悠然醒轉。
她張開一雙明胖,閃動了閃動,彷若從一場惡夢中驚醒,望望身旁滿臉凄苦的老人,不由喊出聲:「爺爺……」珠淚泉涌,嗚咽而泣。
老人一見愛孫無恙醒來,也不禁轉悲為喜;喜極而泣,老淚縱橫中,輕拍著孫女的嬌軀,頓聲道:「玲兒你醒來啦,都是爺爺不好,才害得你幾乎………」
猛然船身一陣劇震,把老人的話音打住。
被喚做玲兒的少女,一咕嚕從被窩裡爬起,撲在老人的懷中,哭喊道:「爺爺,玲兒怕死了!爺爺你………」
紫袍老人被此震動,似是想起了一件什麼重大事清,輕拍著玲兒的肩頭,慈聲說道:「玲兒,怕什麼,有爺爺在這裡,你好好休息一會,待爺爺去看看。」說著話,便將孫女按撫榻上,竟自抽身向艙外急行而去。
其實紫袍老人心中所想起的事,也不外是因只顧孫女的生死,竟然忘記了坐船雙桅俱折,仍在湖中,經過這一震動,始將老人觸醒。
由於那一下子巨震,使老人擔心坐船因失去帆桅,飄流湖心觸上暗礁,所以按下愛孫,便向艙外跑去。
可是當他甫離艙門,便聽見一片人聲噪雜,抬眼看時,只見坐船已經靠攏碼頭,四個隨行莊客,都已躍下船去,手忙側亂的系-續繩,碼頭上行未了許多看熱鬧的人,有的人指手劃腳在看那船頭上,昂首屹立的巨鷹,最使人感覺驚奇的巨驚背上還駝著只神氣活現的白毛猿猴!
有些人在那裡評論著這艘雙桅俱折,無槳無櫓的大船,竟能安然駛返岳州碼頭,這就不能不令人更感到神奇了!
紫袍老人也被這種奇迹弄得一時糊塗起來,但他稍微怔神之下,便想起了那位武功出神入化,救他孫女的白衣少年。
老人略一流目搜索,即已發現徐玉麟猶自屹立船頭,遙望著汪洋湖面,在悵然出神。
原來適才的那陣船身震動,乃是徐玉麟以氣馭船,靠近碼頭時,因行速較快,船與石岸互相撞擊而發。
此刻,徐玉麟本想立即跨鷹飛去,但因不知那綠衣少女是否已經無恙?是以未即驟下決心,而他正在回憶著這一日夜來所經過的一切………
紫袍老人迭性向徐玉麟停身之處走去。
徐玉麟在沉思中,忽聞耳後響起個哈哈道:「小兄弟,我這船兒無桅無槳罷駛返岳州,諒必是小兄弟神技大展了?」
徐玉麟返身長揖到地,歉然笑道:「晚輩,玉麟,江湖未學後進,只因一時誤會,對老前輩游湖興緻大為掃擾………」
話至此處,略微停頓,看看神鷹「天雲」,繼道:「只因這畜牲發作,致使老前輩坐船帆桅俱毀,又將老前輩與孫女翻落湖中,受驚受涼,晚輩甚為抱歉之至,故將老前輩坐船駕返,雕蟲末技,班門弄斧,尚請老前輩多所海涵與指教才是,但不知令孫女現下已否無恙?」
紫袍老人那付歡欣神色,已經說明了愛孫已經痊癒,所以徐玉麟最後這句問話,不過是禮貌上的必然而矣。
然而,徐玉麟這種彬彬有禮,一派斯文態度,中懇言辭,卻把個紫袍老人聽得心中舒暢已極。
只見他慈眉軒動,復又打個哈哈,展顏笑道:「原來是徐老弟,皆因老夫多年來已不在江湖上走動,對於當今武林中一般後起之秀一概未能拜識,以致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徐老弟莫怪老夫眼拙,哈哈!徐老弟技高藝絕,心懷磊落,諒必師出名門高人,至於小孫女嘛,也不過是受了些驚怕而已,現已完全無恙,請老弟勿庸擔心………」
紫袍老人微一停頓,便又言詞懇切的接道:「敝姓於,單名一個飛字,常言說得好,英雄不打不相識,看老弟必為遠道而來,若不見棄,請屈駕至敝庄小住幾日,也好讓老夫略盡地主之誼,兼領教益,不知尊意如何?」言下,拍拍徐玉麟的肩膀,表現待至為親切和藹。
徐玉麟聽紫袍老人自表姓名于飛,心中不由一動,暗目想道:「蝴蝶鏢」于飛,據說早已息影江湖,想不到竟能在此遇見,人生虞是何處不相逢,相逢卻又不識!
要知蝴蝶鏢于飛其人,當年出沒江湖時,疾惡如仇,手中二十四支蝴蝶銀鏢,打遍了南七省,綠林人物,聞名喪膽,是以老一輩的英雄,無人不知。徐玉麟在上清真人講解武林掌故中,得知此人。
蝴蝶鏢于飛見徐玉麟凝思不答,還以為他已經答應了前往作客,隨吩咐四名莊客,前去拉馬的拉馬,雇轎的雇轎,然後又對徐玉麟道:「徐老弟,請稍待,先雇轎子來,把那丫頭抬走,我們即行乘馬上道,好在敝庄難此不遠。」說罷,又是哈哈一笑!
徐玉麟這才如夢方醒,靦腆而道:「老前輩如此說來,當是名聞遐邇的蝴蝶鏢於老英雄了,晚輩離心儀已久,但無緣拜識,今日幸會,又幾乎失之交臂!晚輩初出茅廬,有眼不識尊顏,冒瀆之處,倘請包涵。至於再事打擾貴府之事,並非晚輩有意推託,實是………」
紫袍老人于飛,擺擺手截斷了徐玉麟未完之言,道:「即使老弟有什麼要務趕辦,不能屈駕小住,難道說杯酒餐飯就不能賞光嗎?」
徐玉麟見於飛老英雄情真意摯,如再推拒,實在不近人情,況且已經擔擱了大半天,要去追索褚呈祥怕已不及,忖念已畢,於是答道:「既承雅愛,晚輩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只好叨擾了。」
徐玉麟說時,瞥見先前奉命而去的四名莊客,已經牽來了六騎健馬,鞍蹬俱全,另外還雇了乘二人暖轎,都停當在碼頭上等候。
蝴蝶鏢於老英雄,不由喜道:「徐老弟,這才像話哩!」也不顧徐玉麟的反應,逕自奔回艙去。
不一會工夫,於老英雄從艙中,把愛孫以棉被裹體,僅露著一頭青絲,和兩隻閃動的大眼睛,抱將出來,躍上岸去,安置於兩人小轎之中。
當於老英雄懷抱愛孫,經過徐玉麟身旁之時,那兩隻秋水似的明眸,竟然對徐玉麟投注了深情的一瞥!
徐玉麟看得明白,她那令人心弦震蕩的眼神中,有感激,有幽怨,也有………
「老弟,」於老英雄在碼頭向徐玉麟打著招呼。」
「慚愧!怎的今日這般神不守舍?」徐玉麟暗自咕啜著,縱身上岸。
這時,於姑娘的暖轎已經被人先行抬走,徐玉麟惟恐經過岳州鬧區時,驚世駭俗,乃命神鷹仍載著狒狒,騰上空去,跟隨他行走。
就是這樣,也早已引得碼頭上人山人海,當巨驚長嘯一聲,振翼起飛之後,人們還在引領翹望,直到失去蹤影,才逐漸散去。
人群大半離去之後,於老英雄才和徐玉麟以及四名莊客,登鞍上馬,緩緩前進。
於老英雄與徐玉麟並驥而行,他惟恐這年輕人緩騎不耐,隨搖搖頭道:「這岳州城人煙稠密,街道往來行人如織,不便放馬疾馳,一會出了市區,我們便可縱馬趕路了,好在這裡離敝庄只有十來里程。」
徐玉麟馬上答道:「這樣也好,晚輩曾未到過這湘北重鎮,順便觀觀風光,豈非大好良機,但不知貴庄何名,老前輩可以見告嗎?」
蝴蝶鏢于飛哈哈笑道:「我真果是越老越糊塗啦,光一個字的說敝庄敝庄,究竟敝庄乃何處,也沒有對老弟說明,老弟當不會見怪吧?」
徐玉麟笑道:「晚輩豈敢。」
「敝庄說來也是個小地方,宅子叫做『盤龍庄』,大約有五百戶人家,寒舍就在西首。」
「『盤龍庄』——這是個很響亮的庄名。」
「哈哈哈!『盤龍庄』,的是響亮好聽,而且徐老弟,你也會猜想到,這座內必有什麼龍虎之類的人物是吧?告訴你吧,『盤龍庄』不但沒有盤龍,連小老虎也未踞一隻!」
徐玉麟覺得這位名滿江湖的老英雄,不但為人豪爽,而且還是位談吐頗有風趣的老人,而對他原有的好感,無形中又增加了幾分,隨在於老話畢,笑答道:「晚輩倒以為貴庄名府其實,若前輩技業超群,名滿天下,豈非人中之龍虎?」
蝴蝶鏢于飛聞言之下,非但毫無喜色,反而不勝感慨的深長嘆息一聲道:「徐老弟此言,前些時日我聽了,也許能很覺舒服,可是……」可是怎樣,倘卻並未說出,便戛然住口。
徐玉麟自覺這幾句話說得很為得體,料不到竟然觸起了對方的感慨,於是心中甚為詫疑不置,然而於老英雄既不願說出,自己總不好向人家打破砂鍋式的去追問。
也許於老英雄已經發現徐玉麟的錯愕神色,忽又改重話題,哈哈笑道:「徐老弟身懷絕藝,不知令師那位高人?」
徐玉麟何等聰明,他在察顏觀色中,已經發現於老英雄,似乎正遭遇著一種頗為困難的問題,惟恐有拂客人興緻,是以隱忍於懷,乃藉別的話題岔開。但他既問起自己師承,總不好置之不答,隨道:「老前輩過獎,家師是勞山上清真人。」
「哈哈哈!真箇是強將手下無弱兵!」於老英雄道:「我一看你那身輕功和劍法,就知老弟必為高人門下,卻料想不到竟是『宇內四絕』上清真人老前輩的高徒,難得,難得!」
馬行得得,兩人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已走過人煙稠密的鬧區,來到了東關郊外,恰好追上先頭抬走的於姑娘的小轎。
四名莊客也在後面乘馬跟來,於老英雄回頭吩咐道:「你們四人之中留下兩人,和轎子一起走,老夫要和徐少俠先行回庄。」說著,又向徐玉麟頷首道:「我想老弟大概已經餓了,我們快些走吧。」
言畢,當先絲韁一勒,坐下棕色健馬,「呼」地聲四蹄登風,逕往前疾馳起來。
徐玉麟也只好催馬急迫,另外兩名莊客,跟在他的背後,於是四騎並馳,捲起一片滾滾塵土。
馬行神迅,也不過是片刻時間,徐玉麟遙見一座綠竹環繞的村落,出現道旁。
於老英雄當先勒馬緩進,待到徐玉麟趕上,兩駛并行,向村落一指,道:「老弟到啦,這就是敝村盤龍庄。」
徐玉麟流目一瞥,見這盤龍庄一面靠山,四周翠竹圍繞,竹籬之外,則是一溪寬約丈許的清流,倒也夠得上山明水秀,清靜之所,隨連口贊道:「好地方,好地方,青山綠竹,小橋流水,令人頗有遁身世外之感!」
說時,馬已行至庄外橋下。
於老英雄哈哈笑道:「小地方,多承贊獎,只要老弟喜歡,不嫌寒舍齷齪,儘管多住幾日,家下雖無山珍海味,粗茶淡飯,還可以供得起老弟。」
徐玉麟答道:「於老前輩說那裡話來承蒙下,實令晚輩甚覺榮幸,不過如此前來打擾………」
於老英雄搖搖手,止住了徐玉麟的話,接道:「江湖道上人,都是一家,徐老弟何必這般見外!」
兩人就這樣的一說一答,竟已走過石橋,進得庄門,徐玉麟一眼望見街旁一座高大門樓,門樓下有兩個青衣大漢,腰帶單刀,生像威武,這戶人家彷彿什麼官宦宅第?
兩個守門大漢,一見四馬臨門,連忙向於老英雄打躬道:「老莊主回來啦!」
於老英雄只是略微頷首,也沒答話,便翻鞍下馬,向徐玉麟說道:「這就是寒舍,老弟請下馬進內吧。」
徐玉麟被此情景弄得甚覺莫明其妙,暗目想道:蝴蝶鏢於老英雄,不是早已退隱江湖了嗎?
怎的家中運養著這多帶刀配劍的莊客?看此門院宅第,氣勢排場,實在不像?……
他雖然心中閃電以的掠過這些疑問,但卻並未說什麼,便也躍下馬來。
四匹健馬,由莊客牽去,於老英雄挽著徐玉麟,狀至親熱的逕向大門內走來。
進得大門,是一座廣大的院落,石板鋪成的甫道,兩旁花木扶疏,幽雅至極!
長長的甫道盡頭,房舍羅列,似為住宅。
兩人正行間,忽聞頭上一陣颯颯風響,徐玉麟抬頭看時,見系神鷹「天雲」,已低飛盤旋上空,等待他的指使。
徐玉麟向空做了手勢,巨鷹便徐徐降落院中,靈猿狒狒箭射般躍至他的跟前,咿咿呀呀的做出了些滑稽動作,逗得於老英雄大笑不止!
就在此際,甫道的那端,急急奔來兩個同前所見一般裝束的莊客,躬身相迎。
徐玉麟安置下巨鷹,帶著狒狒,硬著滿腹狐疑,在於老英雄陪同下,走進了一所裝潢講究,古色古香的大廳。
湘北蝴蝶鏢于飛,早已退隱江湖之事,武林中人誰都知道,然而,徐玉麟此際在於宅中所見的一切,實在使他想不透一個既已退隱的武林人物,家中因何儘是些帶刀配劍的人?但是主人不說,自己也就只好做個悶口葫蘆………
※※※※※※
盤龍庄。
蝴蝶鏢于飛老英雄的巨宅大廳里,此刻筵席盛開,坐上賓主共是五人。於老英雄當然坐了主席,首客之位則是位劍眉星目,年僅弱冠的俊美青衣少年,另外四位陪客則是二男一女,盡都是些年逾古稀的老人。
然而,明人眼裡一看便知,雖然這老少懸殊,極不調和的場面,但坐中主客卻全是內外兼修的武林人物。
於老英雄不住的把盞勸酒,對客人們極盡殷勤之情,尤其是對那位青衣少年,更是另眼相看,且不時的把他加以讚揚。
然而,那青衣少年彷彿在飲著悶酒,雖是和另外三位客人也略談些江湖見聞,但總覺得蹩扭的很,所以眉宇間出現並不十分愉快的神色。
大凡武林中人,無不有一種超逾常人的敏感,這種敏感,就像獵犬的嗅覺一般。
這場合中主客在表面上看來,非常融洽,談吐文雅,並非隱埋殺機的鴻門之宴,可是做為主客的青衣少年,卻感觸到這盤龍庄內,必將有一件暴風雨式的重大事故發生。
青衣少年摸不透於老英雄葫蘆里究竟是賣的什麼膏藥?雖然他意識著這件事情也許與已無關,但他總是在腦海中不住的打轉,要想在主人與三位陪客的談話間,了解一些端倪。
也許這就是武林中人通有的一種好奇心理,因此,於老英雄愈對青年憨切,愈使他不安。
原來這位少年,正是被蝴蝶鏢于飛挽至盤龍庄作客的白猿秀士徐玉麟。他自踏進於宅之後,發現了不少的腰佩刀劍的莊客,一個個都是彪形身材,勁裝疾服,神情緊張,猶如即將身臨大敵。
按說:蝴蝶鏢于飛,封刀退隱,最少已有十年以上,家中即使有幾個門徒之類的人物,也不會如此之多,更不會刀劍不離,在徐玉麟的估計中,這些看來各懷武功的莊客,最少也有三十幾人,當然深宅巨院,他沒有看到的地方還多著呢!
這情形,使徐玉麟頗有置身於綠林魁梟窩巢的感覺,可是仔細觀察那些莊客,似乎又非盜寇之類,而於老英雄名滿武林,也絕不會於退隱之後,再暗中胡作非為,然則,這種擺式又為何來?這就不得不使徐玉麟大生疑心了。
湖中浴水,他的衣履曾經盡濕,於老英雄關切的給他換一身可體表裝,然後才入席暢飲。
而最使徐玉麟頗為不解的,坐中三位陪客,全又是早就享譽武林的老輩英雄,經過於飛的介紹,才知道這三人原是鼎鼎大名的「衡山二友」與「浙東一鳳」。
「衡山二友」一名「梅劍」左文華,一個是「蘭劍」李海榕,此二老也都是人享盛名的當代「十二劍手」中人。
他們兩個雖形同兄弟,但在武學劍術上卻獨成一家,是以有「梅劍」、「蘭劍」之別。
「浙東一鳳」名叫欒一鳳,以一柄外門兵刃——「蠍尾剪」與三十六支「追魂釘」成名武林,是個性清冷傲的江湖奇人,也是個獨身老處女。
這三人的大名,徐玉麟自然盡如,但他想不出因何均在於宅?要說只是一種巧遇,似乎極不可能,因為他們都在此住過多目。
徐玉麟在這般武林前輩之前,被擁上主客之席,實在是懷著一二十個不願,但又砌不過於老英雄的再三相強,最後還是勉強就坐。
「衡山二友」是兩個面貌清瘦,白髮長發,吐屬文雅,頗有長者之風的老人,「浙東一鳳」
離已年逾古稀,卻依然滿頭青絲,臉上歲月縐紋亦不大顯,依稀可以看出她在當年必是位風華絕代的佳人,只不知她因何讓青春獨逝,未曾選個如意朗君?
席間,徐玉麟因滿腹狐疑,所以談話不多,「浙東一鳳」也是沉默寡言,只有「衡山二友」
談笑風生,千老英雄雖然和他們頗為投機,但在徐玉麟冷眼旁觀中,老頭子在酬酢中眉字間卻隱含一絲隱憂。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於老英雄忽然舉杯起身,不勝慨的說道:「自從我們自稱為『竹林五友』的幾個老傢伙,在敝庄一會,力除『嶺南三怪』基業之後,晃眼已二十餘年,此番三怪復出我五友卻僅剩四人………」
說至此,微喟一聲,向正然蹩得發慌的徐玉麟望了一眼,又道:「好在這位少俠,和我們的書生同姓,又是玲兒的救命恩人,今日總算又揍足了我們當年五友之數,所以我要向徐少俠深致謝惠。」話畢當先一飲而盡。
徐玉麟對於老英雄的話,似懂不懂,只好連忙起身,也陪了一杯,然後說道:「晚輩末學後進,因一時誤會,冒犯老英雄,非但未加責怪,便至貴府煩擾,於心甚為不安,今日有幸得睹各位老前輩俠駕,實是晚輩三生之幸,現借花獻佛,向各位老前輩各敬一杯,聊表心意,不知各位圭明輩能否賞光?」說著,舉杯齊眉,向在坐諸老一一躬身為禮。
於老英雄起身笑道:「徐老弟都是自家人,何必再三謙遜,這樣吧,我們五人互飲一杯,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這時「衡山二友」「浙東一鳳」也都舉杯起立,齊聲應「好!」於是各人把杯中酒又復飲盡。
「衡山二友」「梅劍」左文華,忽然對徐玉麟笑問道:「徐少俠所謂一時誤會,究竟是怎麼回事,可否說給老你們聽聽?」
蝴蝶鏢于飛壽眉微軒,當先答道:「這件事情說起來可真是又險又奇,徐老弟你快把經過說給他們聽聽吧!」
徐玉麟略為沉思,隨將君山蝸洞經過隱去,只說是因事經過洞庭上空,誤將於老英雄坐船為敵人船隻,及至發現不對時,已與於老英雄屬下動上了手,後來因巨鷹逞凶,致將於老英雄船隻幾十弄翻,於姑娘落水,幾於釀成莫大錯誤,等等經過,簡略的述說了一遍,最後並再三向於老英雄深致歉意。
徐玉麟說時,猶對神鷹之無故撒野而忿恨,並聲音倘非他乃師父老人家的愛物,必予重懲,甚至把它殺死都在所不惜。
然而他那裡知道神鷹逞威,並非事出無因呢?一則它因誤中褚呈祥的暗器,幾乎喪命,蹩了一肚子悶氣無處發泄,二則徐玉麟久戰對手不下,又鑽進綠蓬之中,巨鷹翔翔天空,看不見主人,以為是中了敵人暗算,故而凶性大發。此時徐玉麟所言,巨鷹有知,豈不要三呼其冤?
當徐玉麟說完這些經過情形之後,於老英雄按著說道:「徐老弟你還忘了兩件最使老休心折的大事哩,你不說,我就替你說了吧………」
說到這裡,竟自倏而住口,對「衡山二友」、「浙東一鳳」,神光電射似的掠了一眼。
「衡山二友」「蘭劍」李海榕搶先問道:「究竟是什麼事情,竟使於兄那般心折,又而故作神秘?」「梅劍」左文華、「浙東一鳳」欒一鳳,也齊都將眼光集中到于飛身上,就連徐玉麟也胡裡胡塗的不知這位老英雄又在弄何玄虛?
於老英雄見眾人已被他的話題吸引,隨容包一整,肅然而道:「老休當年行走江湖時,手中二十四支蝴蝶銀鏢,自信尚未落次空,但是徐老弟身懸半空,就能接下老休一連打出的三支銀鏢;另外一件嘛……我那雙桅俱折的船隻,無槳無櫓,徐老弟竟能以內家真力,毫不費事的駕返岳州。各位想想,當今武林之中,有幾人能夠辦到?就憑這兩種絕藝,怎不便老休折服得五體投地!」
于飛說畢,「衡山二友」齊都鼓掌讚不絕口,惟獨「浙東一鳳」既不笑,也不語,但卻以兩支霜刃似的眼神,冷冷的掠了徐玉麟數次。
徐玉麟被這位冷傲的老嫗,直看得心頭微震,怪不舒服,連忙欠身致遜道:「末學後進,雕蟲末技,承老前輩如此誇獎,甚感慚愧,還望各位老前輩多多指教才是!」
「衡山二友」連忙說道:「徐少俠說那裡話,我等都是些老不成器之才,那能談得上指教二字。」
於老英雄忽又乾咳一聲,道:「只因徐老弟有要事纏身,不能在寒舍逗留,否則,三日之後『嶺南三怪』的尋仇約斗,若休想請徐老弟到時助我一拳,不然………」
「浙東一鳳」忽地一拍宴桌,傲然而道:「於兄何必滅自已威風,長他人志氣,我就不相信憑我們四塊老骨頭,就拼不過那三個老怪!」言下,對於老英雄有意挽請徐玉麟助拳之意,甚為不屑。
蝴蝶鏢于飛唉嘆道:「欒妹,話雖如此說,但你要知道,此次『嶺南三怪』復出江湖,向我們五友尋仇,實是挾技而來,據說三怪在當年脫走之後,二十幾年來,潛隱中條山一直跟隨『六不全』苦練絕藝,唉……老休悔不該在當時心懷婦人之仁,力主網開一面,以致………」
徐玉麟滿腹狐疑,至此已略窺端倪,他要明白究竟,所以抓住了這個機會,急忙截住於老英雄的話問道:「『嶺南三怪』何許人?因何向老前輩尋仇?能否讓晚輩略知一二?」
於老英雄深長的嘆口氣道:「這事說來話長,老弟有興聞知,那就由老休告訴你吧。」
說罷,略微凝思,隨將二十餘年前的一段往事道出——
原來「嶺南三怪」在當年是三個無惡不作的魔頭,蝴蝶鏢于飛仗義除奸,只因孤掌難鳴,乃邀約了四位好友,也就是今日在坐的「衡山二友」、「浙東一鳳」,以及另外一位綽號「鐵膽書生」的徐大俠,加上自己,才將「嶺南三怪」基業盡毀。
在當時,「嶺南三怪」俱已負傷倒地,「浙東一鳳」主張除惡務盡,將他們毀掉,可是於老英雄,卻慈心大動,姑念他們成名不易,力主網開一面,希望他們改過自新。
誰知「嶺南三怪」從此遁跡江湖,晃眼二十餘年,在一般人判斷中,以為他們已死,不料忽於月前聯名投書盤龍庄,約定比斗。並於臨去時,殺死兩名家人,以示決心。
於老英雄只有一個愛子,不幸在十五年前,夫婦相偕病故,遺下一個幼女,名喚於玲玲,現已雙十年華,出落得如花似玉,才貌雙全。
於姑娘在祖父呵護之下長大,一切都能尊從老祖父之意,就是不喜歡學習武功,是以湘北蝴蝶鏢一門武學,在於老英雄作古之後,即已絕傳。
於老英雄既愛孫女如掌珠,自是不願拂其志趣,乃延師教以文事,於玲玲資質聰慧,過目不忘,竟學得滿腹經綸。
自從於老英雄子媳偕亡,慘遭家變,這位江湖豪雄,悲慟之餘,乃封刀退隱,好在家中頗為富有,靜享晚年之樂,倒也是曾在刀口上舔血的武林人物很好的下場。
於老英雄雖然不履江湖已十有餘年,但是卻收了不少門徒,悉將武功傳授,此次「嶺南三怪」尋仇報復,門徒們均聞風趕至,所以徐玉麟看到了於府儘是些帶刀佩劍之人。
「嶺南三怪」既然約斗,於老英雄只好分別遣人把「衡山二友」與「浙東一鳳」請至盤龍庄,準備屆時踐約。
不過最使於老英雄痛心的事,就是「嶺南三怪」投書中特別指出,倘若他們不敢履約比斗,那就將他惟一的愛孫於玲玲奉獻出來,則當年之仇便一筆的淌「否則必將其全家,不分男女,劍劍誅絕。
於姑娘聞悉此訊,痛不欲生,但她是個孝女,既見老祖父那種慌急之色,就知道這「嶺南三怪」,必然武功很強,自恨當初為何不跟爺爺習武,若非如此,今日即使不能打敗敵人,也多少可以為祖父分憂。
然而於今卻是個身無-雞之力的弱女子,只有私下裡以淚洗面的份兒!
於老英雄深恐愛孫憂傷過度,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那麼於門可真的要斷絕了香煙。所以距離「嶺南三怪」約斗之期,還有三日的時間,家中托請「衡山二友」與「浙東一鳳」三位老友略為照拂,自己便命四個門徒,保護著愛孫,一同泛舟湖上擬作竟日之游,藉天地目然之氣,湖光山水之勝,開拓一番自己與孫女胸襟。
那知他們僅僅遊玩了半天,就遇上了徐玉麟空中搜索褚呈祥之事,以致引起了一場驚險交集的風波。
徐玉麟聽到這裡,暗目咕啜道,追蹤褚呈祥之事,已經擔誤了將近一日,恐怕他們此時已不知逸去何處?反正那老兄與「五巧」一起,都在東平「逍遙山莊」,即使要找他報仇,也不急於一時,況且看於老英雄那種對已之器重與冀望,實在不好意思遽然離去………
路遇不平,拔刀相助,原為英雄本色。徐玉麟本就是個生俱俠肝義膽之人,又加上身負血海深仇,因此更使他嫉惡如仇之念益濃,年青人原就好勇爭強,於老英雄對他那般的器重,而「浙東一鳳」對他又這樣的冷傲,是以激發了他的英雄之氣,經過一番思忖之下,待於老英雄把話說完,於是毅然道:「既承於老英雄如此雅愛,所謂土為知己者死,晚輩即使赴湯蹈火,兩肋揮刀,亦當為老英雄助一臂之力,『嶺南三怪』武功再強,總也是人,晚輩還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千老英雄若不嫌打擾,晚輩決心暫將私事放在一旁,在貴庄留住數日,一會三怪。」
徐玉麟此言因是豪氣凌雲,但聽在「衡山二友」與「浙東一鳳」耳中,卻甚不舒服,因為這般老英雄人物,既對「嶺南三怪」猶有畏懼,而徐玉麟卻聲言未把「嶺南三怪」放在眼裡,詞鋒中分明對他們也瞧不起。
「衡山二友」素養頗佳,倒未有任何錶示,可是「浙東一鳳」卻倏然神色突變,曲鼻孔中冷冷的「哼」出一聲,神光冷電似的向徐玉麟投過一瞥,看樣子就要出言發作。
就在此時,於老英雄打個哈哈道:「徐老弟如此說來,已是決心為老你們助拳了,來,三位老友,為我們徐老弟的俠腸義舉痛飲一杯!」
於是在坐諸人,只好舉杯互照一下,共同乾杯,就這樣,才把「浙東一鳳」的一腔怒火暫時按捺得下。
要知道徐玉麟適才之言,的確也是針對「浙東一鳳」沒把他放在眼裡的冷傲神態而發,他之所以決心一會「嶺南三怪」,大部份原因也是要在這倨傲自大的老嫗面前顯露一手,煞煞她的威風。
然而徐玉麟那裡知道,這樣一來,正中了於老英雄智挽英豪的圈套。就是連「衡山二友」、「浙東一鳳」三個老江湖,也被於老的巧妙按排所瞞過。
蝴蝶鏢于飛人已八九十歲,一生江湖,什麼人,什麼場面沒經驗過,徐玉麟現身之下,不費吹灰之力,接下了他三支出手無虛的銀鏢,已經使他大感凜駭,後來又見他那出神入化的劍法,以雙馭船的內家真功,就知眼下少年身戀絕藝,即已萌生了挽留助拳之意。
可是徐玉麟行色匆匆,一靠岳州碼頭,就要告辭,是以老英雄情知如不放布圈套,絕難相強。乃不動聲色的只說僅請對方赴盤龍庄小敘。
徐玉麟盛情難卻,只好隨行,及至盤龍庄后,更不對徐玉麟說出「嶺南三怪」尋仇之事,但卻在暗下吩咐門徒們有意無意的在徐玉麟的面前出現,以引起這位涉世不久的小英雄之疑心。
於老英雄宴會之前,也沒把徐玉麟來歷告知「衡山二友」、「浙東一鳳」,只說有位客人蒞庄,請他們出來一睹。
「浙東一鳳」的冷傲性情,於老英雄自是知之頗詳,而他對徐玉麟雖在初識之下,然憑其閱人經驗,也已摸透了八九,所以席間盡為徐玉麟鼓吹,以引起「浙東一鳳」的不服,而又在相當時機之中,把「嶺南三怪」約斗之事提出,以激發徐玉麟之豪情,自願出而相助,這總比懇求人家要高明的多多。
徐玉麟出涉江湖,那裡知道此中情由,遂逐步走進了於老的預謀而猶在夢中。
及至徐玉麟表明決心留下助拳,因詞鋒犀利,而引起「浙東一鳳」的憤怒,這情形看在於老的眼裡,自己目的已達,當然不願發生不快,所以趕緊起身圓場。
其實,於老英雄對「嶺南三怪」尋仇之事,絕非小題大做,因為他已在三怪投書殺人之夜,吃過一些小虧,自知時非昔比,慢說他自己決非三怪敵手,就是加上「衡山二天」、「浙東一鳳」,衡度三怪當下武功,恐怕地無致勝可能。
自己舍上一條老命,在於老英雄看來尚無足惜,只是這事又關係著愛孫女的終生幸福,怎不便他心焦如焚?
而他在無意中發現了徐玉麟這種身懷絕藝的少年英雄,怎能不產生相請助拳之忿呢?
當然,這些情形,「衡山二友」與「浙東一鳳」都不知道,在他們的想像中,「嶺南三怪」這次復出尋仇,武功方面強也強不了當年好多,以四人之力,就是不能克敵致勝,相信自保決無問題,所以上不甚為擔心,可是於老英雄的心情卻並非如此輕鬆呢!
於老英雄慧眼中的少年英豪,既已挺身相助,自然三日後的約斗,心中已有了相當把握,心情一松,賓主開懷暢飲,說說笑笑,一桌豐盛酒進,直吃至子夜,始盡歡而散。
徐玉麟披於老英雄親目按置於一間布設華貴,清靜幽雅的卧室,並專為他派了一名十五六歲的伶俐小婢伺候,做了於宅的上賓,單等著三日之後,「嶺南三怪」的來臨了。
然而,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想不到徐玉麟因一時豪興,在盤龍庄小住三日,非但喪失了追殺敵人的良機,而且幾乎造成一件不可挽救的恨事,更惹了一身難纏情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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