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醋浸大蒜

第三章 醋浸大蒜

這話沒錯,人家龍虎鞭萬鎮山不是已經來了么?這時候正坐在前面的大廳上呢!

陸得貴連應了兩聲「是。」才道:「小的看他把萬總鏢頭屍體拖進樹林,挖了個土坑埋了,接著有一個黑衣人,拾起他的龍虎鞭,脫下身上黑衣,朝為首一人拱手道:「令主有什麼吩咐?」

「為首的黑衣人揮揮手道:『沒事了,你去吧!』那人應了聲『是』,扯下頭上黑布,騎上萬總鏢頭的馬匹走了。」他說到這裡,忽然問道:「老爺子,你當這人是誰?」

郭世汾一手撫須,沉靜的道:「是誰?」

陸得貴神情緊張,低聲道:「小的看得清楚,他扯下蒙面黑布,竟然又是一個萬總鏢頭……」

郭世汾虎目精芒閃動,沉聲道:「你沒看錯!」

陸得貴認真的道:「小的和那老鄉看得清清楚楚,那會錯得了!」

郭世汾沉吟了一下,道。「會有這等事?唔,你不是說還有一個趟子手么,他也死了?」

陸得貴道:「那趟子手早已被擊昏了,就由假萬總鏢頭把他馱在馬上,帶走了。」

郭世汾臉色凝重,注目問道:「你回來之後,告訴過什麼人嗎?」

陸得貴道:「沒有,小的不敢亂說,今天要不是萬總鏢頭來了,小的還不敢告訴老爺子呢!」

郭世汾道:「這裡差幸沒有外人,你以後不準對任何人吐露隻字。」

陸得貴道:「小的知道!」

郭世汾道:「好,你隨我出去。」

直到將近大廳,陸得貴跨上一步,低聲叫道:「老爺子。」

郭世汾只「晤」了一聲。

陸得貴認真的道:「小的方才所說,千真萬確,你老可得留意!」

郭世汾頷首道:「老夫知道。」

郭世汾急步走出大廳,人還未到,就大笑一聲,道:「萬老哥大駕光臨,兄弟有失迎呀!」

方家宏慌忙站起,說道:「家師出來了。」

萬鎮山、楚如風同時站立起來。萬鎮山洪聲笑道:「郭老哥,好久不見了。」轉身朝楚如風道:「這位就是領袖大江以北的淮陽派掌門人郭老哥!」

一面又朝郭世汾道:「這是金陵江府的楚總管楚如風。」

郭世汾雙手一拱,呵呵笑道:「久仰,久仰,兩位快快請坐!」

郭世汾不待兩人開口,雙手一拱,說道:「萬老哥鏢車被劫,兄弟深感痛心!淮陽派不幸,出了這樣的逆徒,也是兄弟始料不及,兄弟已把他逐出門牆,從此不再是我郭世汾的徒弟了!」

他不問兩人來意,卻把將管天發逐出門牆之事,說在前面,一時倒教兩人開不得口!

萬鎮山微微一愣!苦笑道:「兄弟和老哥數十年交情,才敢著人先函奉達,意思是讓你老哥先知道此事,心裡有個腹案。若是令高徒回來,也好留意住他!老哥這一斷然措施,令高徒聽到風聲,還敢回來么?」

郭世汾心頭暗暗冷笑,臉上陡現怒容,沉聲道:「這逆徒膽大妄為,作出這等無法無天的事來,兄弟一世英名,都葬送在這逆徒手裡了,他不回來便罷,若敢回來,兄弟定把他立時成死,以謝天下!」

說到憤怒之處,右腳輕輕一頓,地下一方青磚,立時被他踏得粉碎。

楚如風陰森地笑道:「世老乃當今武林前輩,兄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郭世汾道:「楚總管有何見教?」

楚如風道:「世老把管鏢頭逐出門牆之後,不知作何打算?」

郭世汾道:「兄弟已把逆徒逐出門牆,他已經不是我郭某的徒弟了。」

楚如風陪笑道:「世老這話雖是不錯,但兄弟卻覺得世老還有一點值得商榷之處!」

郭世汾目中神光一閃,道:「依楚總管之見呢?」

楚如風陰笑道:「世老把他逐出門牆,乃是淮陽派處置門徒之事,但對鎮遠鏢局失鏢一節,世老似乎尚無明確交代。」

郭世汾聽得心頭大為憤怒,但臉上卻絲毫不露!大笑道:「楚總管之意,那是要兄弟把逆徒追緝歸案了?」

楚如風陪笑道:「管天發是世老門下,世老在道義上,也該有責任。」

郭世汾一張棗紅臉,突然沉了下來,重重哼了一聲,道:「不知楚總管這話,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江大公子的意思?」

楚如風皮笑肉不笑,陰陰的道:「兄弟說的話,原是江湖上一般常情,世老何須動氣?」

郭世汾道:「江湖上一般常情,對此事並不適用!」

楚如風冷笑道:「世老要這麼說,兄弟就無話可說了。」

郭世汾目注楚如風,問道:「楚總管到江府任職,已有多久了?」

楚如風道:「兄弟任職江府,還不到四個月。」

郭世汾忽然仰天大笑道:「這就難怪楚總管連這點行情都沒有摸清楚,管天發是江大先生介紹給兄弟的,如以江湖一般常情而言,管天發出了紕漏,潛逃無蹤,兄弟應該責成江府,交出人來才是!」

萬鎮山雙眉緊攏,連連拱手道:「郭老哥千萬別要誤會,敝局這趟鏢,實是非同小可,不然,兄弟就是賠上些銀子,也不敢來麻煩郭老哥了!」

郭世汾道:「這麼說來,萬老哥這趟鏢,不是普通紅貨了?」

萬鎮山只是緊握著雙手,連連搖頭:「普通紅貨,還可以折價賠償,就算兄弟賠不起,金陵江家還是敝局大股東,也不至於拿不出來;唉,但這趟鏢,卻是連江府也無從賠起!」

郭世汾驚異的道:「萬老哥說得如此嚴重,那究竟是什麼價值連城之物?」

萬鎮山長嘆一聲道:「那是一隻小鐵箱。」

郭世汾道:「萬老哥可知裡面裝了什麼?」

萬鎮山道:「當日接鏢之時,兄弟外出未歸,那投保之人,是一位青衫少年,言明把東西送到蕪湖,敝局候帳房要他打開來看看,那客人說:「只要敝局把原物送到地頭,裡面是價值連城的寶物,或是一錢不值的爛草繩,都和敝局無關。」說完,取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往桌上一放,轉身就走。

「敝局候帳房,覺得蕪湖相距極近,此事實在稀鬆得很,那知當天晚上,就有人送了封信來,大意說那隻鐵箱,天下無人敢保,只要一出鎮江,就保不住,侯帳房當時沒了主意,只好派人向金陵求援。」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略微一頓,接道:「第二天中午,兄弟就迴轉鎮江,聽了侯帳房報告,覺得一隻小鐵箱隨便揣在懷裡就好,何況蕪湖也不是遙遠的地方,是以只帶了一名夥計上路。兄弟雖不信那封恐嚇信之言,但為了慎重起見,小鐵箱交由夥計藏在貼身,不料剛到龍都附近,就遭十幾名黑衣蒙臉暴徒突襲,兄弟力戰負傷,那名夥計卻傷在「鷹爪功」下,小鐵箱終於被暴徒劫走了。」

「兄弟趕回鏢局,才知步青賢侄已接到敝局候帳房派人求援的信息。連夜追來,但也在下蜀附近,遭人偷襲而負傷。兄弟這才不得不把實情,派人函告老哥。」

郭世汾方才聽了陸得貴之言,心中只是疑信大半!聞言說道:「萬老哥始終不知那小鐵箱內究是何物么?」

萬鎮山道:「不知道。」

郭世汾道:「那麼他留下的蕪湖地址,萬兄可會派人去查過了么?」

萬鎮山道:「查過了,此人留的地址,不但並無人家,也並無其人。」

郭世汾道:「這就奇了!」

萬鎮山忽然壓低聲音道:「據兄弟推測,那隻小鐵箱可能是河北李家的東西!」

郭世汾愈聽愈奇,河北李家和東許、南江、西秦同列武林四大家,北李的東西,還會托鎮遠鏢局護送?

心中想著,不覺說道:「會是河北李家之物?」

萬鎮山道:「兄弟據報的北李的葉總管數日前在淮陽遇伏身亡……」

郭世汾道:「不錯,兄弟已經聽人說過,但此事和貴局保的小鐵箱有何關連?」

萬鎮山道:「據說那葉總管未死之前,身邊攜帶了一隻小鐵箱。」

郭世汾怔得一怔,道:「會有這等事?」

萬鎮山道:「郭老哥莫要忘了,仙人掌李光智就在北峽山白雲觀養病。」

郭世汾口中驚「啊」一聲!

萬鎮山續道:「兄弟認為這小鐵箱中所貯之物,說不定是和仙人掌生死有關!」

郭世汾又是一怔,但心中疑念更熾!忖道:「鎮遠鏢局失鏢之後,前後不過三數天工夫,他那會這般清楚?」

但臉上卻絲毫不露,故意皺皺濃眉道:「真如老哥所言,這小鐵箱果然干係不小!」

萬鎮山愁形於色道:「豈止干係不小,那小鐵箱真要是葉總管之物,北李豈肯甘休?一個不巧,說不定就因此結仇,敝局、江府和淮陽派,同樣捲入這場是非,因此,兄弟和楚總管巴巴的趕來揚州,大家商量商量。」

郭世汾沉吟道:「萬老哥可是『胸有成竹』?」

萬鎮山道:「兄弟若有計較,也不來找郭兄了。實在是這幫匪徒,劫去鐵箱之後,不留絲毫痕迹,根本就煙消雲散,找不出半點來龍去脈,只有……」

說到口邊,忽然住口不言。

郭世汾介面道:「只有逆徒那一點線索?」

萬鎮山訕訕地說:「兄弟和老哥叨了幾十年的交情,兄弟只好承認,事實也是如此;管天發在郭老哥門下十幾年了,他平日交些什麼朋友,老哥縱或不知,他同門師兄弟,也許會聽到一些,因此想請你老哥幫忙,選派幾位得力高足,協助查訪她的下落。」

郭世汾心中暗暗冷哼,道:「原來你們說了半天,目的並不在小鐵箱,而是放不過管天發!」

楚如風立即介面道:「大公子要兄弟前來,因江南方面,已有江府出面,知會各地武林朋友,暗中注意,大江以北,想請世老關照一聲!」

郭世汾毫不猶豫,點頭道:「淮陽派昔年若非江大先生出面,那裡還能在江湖上站得住腳?此事既然干係重大,兄弟責無旁貸,自當遵辦,只是逆徒去向不明,咱們分頭偵查,自是最好不過。兄弟立時派人通知各地同道,協助緝拿叛徒,但他若是不在江淮一帶露面,莽莽江湖,兄弟就無法交卷了。」

楚如風忙道:「這個自然,江南由金陵江府負責,江北就全仗世老了。」

萬鎮山呵呵大笑道:「只要郭老哥點了頭,江北這方面,咱們就用不著擔心了。」

時間快近午刻,方家宏不待師傅吩咐,早已關照廚下整治了一席酒菜,開上廳來。

郭世汾起身肅客,一面說道:「兩位遠來,請喝杯水酒,讓我稍盡地主之誼。」

萬鎮山笑著站起身來道:「叨擾,叨擾!到了揚州,兄弟也不和老哥客氣了。」

三人分賓主坐定。郭世汾一直冷眼旁觀,這位龍虎鞭萬鎮山無論行動,說什麼也不像是有人假冒。

但陸得貴又說得極為認真,明明親眼目睹萬鎮山身中暗器,埋在林中,他決不會對自己說謊!

心中一直疑念不息,無法加以證明,此時不覺靈機一動,立即呵呵笑道:「兄弟差點忘了。有一件事,正要向萬老哥面謝呢!」

萬鎮山聽得一愕,道:「郭老哥說的是什麼事?」

郭世汾含笑道:「你還記得三個月前,兄弟趕去金陵,弔祭江大先生,正好遇上萬老哥,閑談之中兄弟說起生平唯一嗜好就是酯浸大蒜,但那酸醋,就非鎮江元和園十年以上陳醋不可……」

萬鎮山輕「哦」一聲,笑道:「不錯,不錯,兄弟確曾聽到郭老哥說過此事。」

三月前江大先生之喪,郭世汾確曾和萬鎮山談了很久,但根本沒說起什麼「醋浸大蒜」。

郭世汾聽得心頭悚然一驚,暗暗罵了聲:「見你娘的大頭鬼!」

一面接著笑道:「過沒幾天,你萬老哥卻派專人送來了兩壇元和園十年以上的陳醋,兄弟拜領之下,自該當面致謝了。」

萬鎮山跟著笑道:「小意思,小意思。兩罈子醋,這值得了幾兩銀子,郭老哥何足掛齒?」

說到這裡,接著哈哈一笑,又道:「說實在,元和圓的香醋,行費各省,遠近聞名,但十年以上的陳醋,可也不容易購得,貨棧里構了底,一共就只有兩壇,郭老哥若是再想多要一壇,起碼也得再等上五年。」

這自然全是臨時編造之言,但在他口中說來,卻頭頭是道,煞有介事!

郭世汾望著萬鎮山,臉上滿堆笑容,心中卻是震驚無比,暗自忖道:「虧你還說小意思,實在這意思可不小了!由此看來,龍虎鞭萬鎮山果然已經遇害,眼前此人,不知究竟是何來歷?他居然把萬鎮山扮得維妙維肖!」

口中依然敷衍道:「這是兄弟的口福,萬老哥盛情,更為可感。」

說著,轉臉朝楚如風道:「兄弟聽說二公子身體違和,近日不知康復了沒有?」

楚如風聽他提起二公子,嘆息道:「世老原來還不知道二公子已經去世了!」

郭世汾故意大吃一驚,問道:「你是說寒青賢侄去世了?」

楚如風凄然道:「二公子身體很弱,自從老莊主仙逝之後,哀毀逾恆,一直沒有起色,三日前府中不慎失火、搶救不及,二公子他葬身火窟;等到火勢撲滅時,二公子……二公子已成了一段焦炭……」

郭世汾猛然一拍桌子,震得酒杯飛了起來,跌落地上,他還一無所覺,仰臉向天,喃喃說道:「江大先生一生仁德待人,徘難解紛,樂善好施,他的哲嗣,實在不該橫遭慘死!這究竟天道何存?」

萬鎮山也面有戚容,嘆息道:「兄弟也是這麼說,寒青侄怎麼看也看不出他是夭折之相,誰想他竟會如此慘死,真叫人替老友傷心!」

說罷,嘆息不止。

他雖口是心非,但這句「不是夭折之相」,倒給他說著了。

郭世汾身為主人,不好多說,強為笑顏,說道:「來,來,酒涼了,兩位難得光臨,咱們吃酒吧!」

話雖如此,但這一頓酒筵,自然吃得並不痛快。

飯後,大家又坐談了一回,萬鎮山,楚如風便起身告辭。

郭世汾送走兩人,心頭覺得無比沉重!

龍虎鞭萬鎮山是有人假冒,似乎已不容置疑,只是一個人縱能易容變音,但舉止言笑,不可能模仿得如此逼真!

以自己和他相好數十年,竟會當面看不出絲毫破綻,若非出言相試,對方露出了馬腳,幾乎懷疑陸得貴所說的是白日夢話。

此人究竟是誰?

他假冒萬鎮山,又有何企圖?

如今想來,南江北李,居然在半月之間,連續出事,這就耐人尋味!

陡地一個意念,在他心頭升起,同時也使他虎軀猛然一震!

莫非他們對淮陽派已有下手之意?不然,管天發金陵之行,只不過看到黑衣令主開槍盜屍,開的既是空棺,他也並未當面指認,縱然黑衣令主就是江大公子,就是要殺他滅口,也毋須小題大做,安上他參與劫鏢的罪名?

他們如此做法,若是僅僅為了管天發無法在淮陽立足,那麼憑萬鎮山一封書信,也已足夠使自己相信,何用親自趕來?而且還加上一個南江府的總管!這明明是鎮遠鏢局同南江府即將採取某種行動的先聲!

一念及此,不由得白眉陡豎,冷哼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倒要看看你們敢對淮陽派明仗叫陣?還是暗計中傷?只要你們敢動,老夫索性就全抖開來,把事實真相,公諸江湖。

話聲未落,瞥見方家宏垂著雙手,楞楞地站在廂房門首,敢情他從未見過師傅這等震怒,給嚇呆了!

郭世汾目光一抬,沉聲道:「家宏,你幾時進來的?」

方家宏吃了一驚,急忙躬身道:「弟子才來。」

郭世汾吩咐道:「你給我立時告訴賬房,從現在起,暫時不接任何生意,所有鏢頭,一律在局裡待命!」

方家宏驚疑地望著師傅,叫道:「師傅……」

郭世汾又道:「還有你立時派人快馬去把二師叔、三師叔請來,統限明日午前趕到!」

「嚴幼信你去東首邊門守著,二師兄回來,立即要他進來。」

嚴幼通道:「弟子省得。」

郭世汾道:「你派人去叫陸得貴進來。」

嚴幼信躬身領命,匆匆出去。

接著就把方才的情形向江寒青、管天發詳細地說了一遍。

江寒青身軀微震這:「真會有這等事!」

「世老對此事的看法如何?」

郭世汾一手撫須,微微笑道:「此人也許就是黑衣令主一黨,目前老夫也猜不透他們路數。」

他這是不願使江寒青增加精神上的負擔,是以並未明說。

話聲未落,只聽門外響起陸得貴的聲音說道:「老爺子叫小的進來,不知有何吩咐?」

郭世汾道:「你進來。」

陸得貴依言走進,郭世汾吩咐道:「這二進院子,從現在起,由你當值,不論何人,未奉老夫傳喚,一律不準擅入。」

陸得貴道:「幾位少鏢頭呢?」

郭世汾道:「老夫說過任何人,自然包括老夫門下弟子在內了。」

陸得貴陪笑道:「小的遵命,有老爺子這句話,小的什麼人都不放他們進來就是了。」

郭世汾一手捋須,笑道:「還有,待會永泰領了唐華佗進來,你可不能擋駕。」

陸得貴奇道:「原來曹少鏢頭是接唐華佗去的?」

郭世汾道:「你不用多問。」

陸得貴連聲應「是」,躬躬身,就向院門外走去。

這時二弟子曹永泰已領著唐華佗朝院中行來。

郭世汾雙手一抱,洪聲道:「有勞先生光臨,兄弟失迎。」

那唐華佗年約五旬,貌相清瘦,一手摸著花白鬍子。

兩人分賓主落座,郭世汾朝管天發、江寒青兩人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唐先生,你們快見過禮。」

一面朝唐華化道:「這是內侄王家祥,王家麟。洪澤湖小王集人。」

管天發,江寒青同時抱拳為禮說道:「久仰唐先生大名。」

唐華佗目光炯炯,打量兩人一下,連忙還禮道:「不敢,不敢,小王集王家有位王承斌王大俠不知兩位怎樣稱呼?」

管天發忙道:「先生說的,是家伯父。」

唐華佗呵呵笑道:「老朽和郭老鏢頭、王大俠,都是極熟的朋友,說起來全非外人。」

「令兄如何被仇家暗中加害?」

管天發道:「家兄近兩月來,日見消瘦,有氣無力,連動都需人扶持,想來定是中了人家暗算!」

唐華佗目中神光一閃,問道:「如何會是中人暗算?」

管天發道:「在下懷疑家兄之病,是中人暗算,這有兩種可能。」

唐華倫注視著管天發問道:「哪兩種可能?」

管天發道:「一種是被人下了慢性劇毒,另一種則是被某種武功所傷。」

唐華佗吟道:「有此可能,只是令兄如是中了毒藥,老朽還可以對症下藥,化解體內之毒,但如為武功所傷,老朽可就無能為力了。」

唐華佗摸著一把山羊鬍子,點頭道:「兄弟看看再說。」

起身走近臨窗一張長案前坐定。

管天發急忙扶著江寒青在案旁木椅坐下,隨手取過一冊書,卷了一卷,替江寒青承擱手腕。

唐華佗伸三個指頭,輕輕搭在江寒青脈門之上,雙目微閉,過了有一盞熱茶時光,手指一起,俟江寒青換過右手,三個指頭重又搭在腕脈上,閉目不語。

這樣又足足過了一盞熱茶之久,唐華佗收回手去,睜開眼睛,又看了江寒青舌苔,徐徐說道:「脈象遲散,應是氣機不暢……」

郭世汾道:「先生醫道精深,不知是否看出他病情原因何在?」

唐華倫沉吟道:「以脈象來說,如是被武功殺了某處輕穴,則此一經穴,必有受傷痕迹,兄弟經仔細診脈,令侄並無顯著受傷痕迹,似非受傷之徵候。」

管天發道:「那麼家兄可有中毒之微?」

唐華佗沉吟了一陣,道:「可能是,只是老朽一時也難以斷言……」

他雙眉微攏,兩道炯炯有神,投注在管天發臉上說道,「老朽不敢自詡醫道高明,但也治療過不少疑難雜症,只是行針用藥,必有所本,要治令兄之病,必須先了解清楚令兄得病前後的情形、以資參證,醫家終究不是神仙,老朽要先問清楚了,方可判斷病情,對症下藥。」

郭世汾道:「先生說得極是。家麟,唐先生要問什麼,你都得仔細回答,不可諱疾忌醫。」

管天發應了聲是,問道:「不知先生要問什麼?」

唐華佗道:「據老朽所知,毒藥約可分為兩類,一類是毒性極烈,服后立即發作,至多也不超過幾個時辰,所謂子不見午是也,另一類,則是慢性毒藥,發作雖較為慢,但也不可能延長得太久。令兄遭人暗算,少說也有兩個月以上,那只有一個可能……」

話到此處,忽然沉吟不語,作出思索之狀。

管天發道:「先生說的,如何一個可能?」

唐華佗道:「令兄中的既非烈性毒藥,那自然是慢性毒藥無疑。但慢性毒藥,也不可能拖延兩個月以上,因此老朽認為種慢性毒藥,極可能不是一次下的,如果下毒之人,算準分量,分作若干次下毒,自可使人一無所覺,毒性在體內逐漸增加,逐漸發作,才有此種病勢。」

管天發聽得暗暗佩服,忖道:「唐華佗竟是一位名醫,說出來的話,幾乎如同親眼目睹一般。」不覺點點頭道:「先生說得是。」

唐華佗道:「據老朽在脈象上觀察,令兄一身武功,決非普通武師所能望其項背,因此,不論下烈性毒藥,或是下慢性毒藥,自然必須在令兄不知不覺間下手。如果只下一次酒菜茶水飲食之中,都可暗中偷下,因為人總有疏忽的時候,還較容易。

「但如果照老朽方才的推測,此人在令兄身上,極可能分為若干次下毒,這就使老朽感到困惑了,因為此人若是府上的仇家,下手的機會,應該是可一而不可再,但他居然在以極少分量,暗中連續下毒,實是情理之外的事。」

郭世汾、管天發都聽得聳然動容!

唐華佗臉上一片嚴肅,問道:「因此老朽不得不問,令兄平日最接近的是些什麼人?」

管天發道:「先生問舍間有些什麼人嗎?」

唐華佗道:「老朽是問平日和令兄最近的人。」

管天發道:「家兄立志練武,尚未成親,舍間除了家母之外,只有兩名使女,一名男工。」

他說的自然是信口胡語,但接著說道:「三個月前,家兄在途中遇到三名厲害仇家,力戰不敵,泅水逃走,受了風寒,回家就寒熱交加,卧床達十天之久,都是由一名使女服侍湯藥,但家兄從此就漸漸羸弱下來,起初只當是病前失調,漸漸感到真氣渙散,行動都需人扶持了。」

江寒青聽他臨時編了一番話,卻說得天衣無縫,把自己的情形,都說了出來,卻無一絲破綻,心中暗暗讚歎:「管兄年齡比自己沒大多少,江湖經驗卻勝過自己甚多。」

唐華佗目中異采一閃,注視著管天發問道:「那個侍候湯藥的使女,可是在府上甚久了?」

管天發獃了一呆,答道:「那使女到寒舍尚未半年。」

郭世汾也暗暗點頭:「天發果然有些小聰明,他把小娟在二公子身上下毒之事,已然隱約點出來了。」

唐華佗問道:「她現在是否尚在府上?」

管天發故作吃驚道:「先生莫非懷疑是那使女下的毒么?啊,她……已在一月之前,由她父母贖回去了。」

唐華佗呵呵一笑,撫髯道:「這就是了,老朽雖無憑據,但此女被人買通,暗中在令兄身上下毒的嫌疑,當能極有可能。」

郭世汾趁機道:「先生那是確定家兄中的是慢性毒藥了,不知可有醫治之道?」

唐華佗道:「老鏢頭但請放心!兄弟即然出病情來了,醫治尚非難事,只是……」

他忽然皺起雙眉,仰首向天,作出思索之狀,自言自語的道:「慢性毒藥……使人功力盡失,這……」

突然雙目乍睜,霍然道:「莫非是散功毒藥?」

郭世汾心中暗道:「唐華倫果然是華佗再世,這不是全說對了么?」

正待開口,管天發已經介面說道:「先生診斷,那是不會錯了,不知這散功毒藥,是否有葯可解?」

唐華佗瞪著雙目,望著管天發的神情變化,徐徐一笑,道:「只要是散功毒藥,那就難不倒老朽了。」

管天發喜形於色道:「家兄正是功力盡失,全仗先生賜救,那就照散功毒解藥配方好了。」

唐華佗看在眼裡,一面問道:「令兄今年貴庚?」

管天發沒想到他突然有此一問,不覺得了一楞,才道:「家兄大我兩歲,今年二十九了。」

唐華佗點點頭道:「好,老朽先替今兄配三天藥方,如系散功毒藥,那就不用再找老朽了,但如服藥之後,並無多大起色,老朽自會再來替令兄診治。」

說完,從身邊摸出一個小小鋼輪,打開藥箱,仔細審視,取出幾個磁瓶,倒出葯末,配起葯來了。

管天發道:「先生能否多耽三天,等家兄痊癒了再走?」

唐華佗一面配藥,一面說道:「老朽家中,每日都有上百病人,如何能在這裡呆上三天?哈哈,老弟只管放心,老朽用藥,幾十年來,都是一劑而愈,用不著第二劑。但以老朽和令伯父王大俠,郭老鏢頭的交誼,三日之後,不論今兄是否痊好,不用你們來接,老朽也要親自再來一次。就算令兄已經好了,病後也得調理。」

管天發聽他要走,不由得抬回朝師傅望去。

郭世汾含笑點頭:「唐先生說的,也是實情,每天從各地慕名而來的病人,確實不在少數,咱們總不能硬把唐先生留下來,不願急病求醫的人死活;三天之後,老夫會派人把他接來。」

唐華佗聳著雙肩,乾笑道:「是,是,醫家有割股之心。老朽家裡,只怕已有不少病人等著,老朽立時就得趕回去。」

他匆匆包好六包藥粉,放在桌上,說道:「這是三天的份量,早晚各服一包,溫水調服……」

話聲未落,突聽院落中傳來陸得貴的叱喝聲:「喂,小姑娘,你來找什麼人?」

只聽得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道:「快讓開,我是找唐先生的。」

陸得貴道:「你怎麼進來的,還不快給我站住!」

這裡是淮陽鏢局的後院,外人如何會進來的呢?

少女道:「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是找唐華佗來的。」

陸得貴道:「這裡沒有唐先生,你快出去。」

少女聲音道:「我從泰縣一路趕了下來,唐華佗明明被你們請來了,就在裡面,你騙人!」

敢情那少女和他說話之時,已經往裡跑進來了。

陸得貴忽然「咦」了一聲,喝道:「你還不站住,你……敢往裡跑?」

郭世汾濃眉微皺,回頭道:「幼信,你出去看看。」

話聲甫落,突見人影一閃。一個身穿蔥綠衣褲的少女,很快走了進來。

嚴幼信待要攔阻,已是不及。

只見那綠衣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生得眉目清秀,胸前垂著兩條又黑又亮的辮子,一雙清澈大眼,烏溜溜一轉,嬌臉上綻出笑容,迎著唐華佗走去,脆聲叫道:「唐先生,你果然在這裡,害得我找得好苦!」

陸得貴跟在她身後,氣咻咻地趕了進來,喝道:「你……怎能亂問?」

郭世汾雖覺此女來得蹊蹺,但因她和唐華佗招呼上了,也只好忍耐下來,朝陸得貴看了一眼,沒有作聲。

陸得貴滿臉通紅,囁嚅地道:「老爺子,不……不是小的放她進來的,她……她趁小的不注意,一下子就沖了進來了。」

這時唐華佗已經把藥箱挾起,準備告辭,恰綠衣少女迎了過來,不住皺皺眉,問道:「姑娘是誰?」

綠衣少女道:「好啊,唐先生怎的連小婢也不認識了?我叫紫玫呀。」

唐華佗乾咳一聲,點點頭道:「不錯,你是紫玫姑娘,你來找老朽有什麼事?」

小客廳上所有的人眼光全都落在那綠衣少女身上,誰也沒有說話。

紫玫眨眨眼睛,奇道:「昨天傍晚的事,唐先生怎的忘了?小婢請你去給我家相公看病,你給了什麼葯?」

唐華佗笑道:「不錯,不是姑娘說起,老朽差點忘了,咳,咳,老朽自然依據你家相公的病情,配的藥方。」

紫玫哼道:「你給我們相公配的,不是毒藥?」

管天發聽得心頭不禁一動,急急地朝師傅望去!

郭世汾臉上也微微變色,但卻朝管天發輕輕地搖了搖頭,意思叫他繼續聽下去。

唐華佗面上微微變色:「姑娘是在說笑了!」

紫玫道:「誰和你說笑?我家相公服了你的葯,口吐白沫,昏迷不醒,我會巴巴地老遠趕來?」

唐華佗目中神光一閃,作也道:「老朽醫了幾十年病,那會配錯藥方?再說,老朽昨日傍晚,根本沒替你相公看病。小姑娘究是受了何人支使?那是存心和唐某過不去了。」

紫玫氣憤地道:「你倒賴得乾淨,哼!你才受人支使,有意拿藥害人,當著郭老鏢頭,你倒說說清楚,你究竟是受了什麼人的支使?」

別看她年紀小,說起話來咄咄逼人,著實厲害!

她這幾句話,句句都象動地春雷,鑽進郭世汾、管天發師徒耳中,直聽得心弦狂震!

唐華佗望著郭世汾面露苦笑,搖搖頭道:「郭老哥,幾十年。你幾時聽說兄弟害過人來?這小姑娘簡直胡說八道,這明明有存心砸兄弟的招牌!」

說罷,連連搖手道:「看來兄弟只好告辭了。」

紫玫攔在他面前,一手叉腰,冷哼一聲,道:「你不拿出解藥,休想走!你拿毒藥害了我家相公,還想害淮陽派的人?」

唐華佗忍無可忍,怒喝道:「小丫頭!唐某和你無怨無仇,你竟敢含血噴人?」

紫玫怒聲道:「你敢罵我?你拿毒藥給我家相公,難道還是假的,老實告訴你,昨晚你去看病的時候,我家老夫人早就聽出你的聲音不對,根本不象是唐……」

唐華佗突然大喝一聲:「小丫頭,你敢這般侮蔑老夫!」

搶手一掌,拍了過去!

這一掌出手奇快,勢道極為凌厲!

郭世汾又是一怔,唐華佗一向行醫,幾十年來,從未聽說他還會武功,不覺笑道:「唐先生除了醫道之外,原來武功也高明得很。」

唐華佗回頭道:「兄弟雖非江湖中人,但學上幾手防身……」話未說完,他劈出的掌勢,已被紫玫化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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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令情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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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醋浸大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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