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彌勒教與蒼天教,都有女性的傳道者。以女人扮仙女做靈媒,比用大男人跳神功效大得多。但兩者使用的手段,卻有明顯的差異。
彌勒教的第二任教主龍虎大天師李福達,目下進入四川待時而動,年紀已近花甲,大權已遞交他的長子李大仁。
這位教主利用女人,享受女人,利用女人盅惑或裹脅群眾,也供自己和一些親信享樂。
蒼天教正相反。目下的教主是女的,女教主前兩代太陽爺爺,已經升天成佛了。該教的女權比男權高,由女人當家,強調男女合籍雙修,不能亂合。女性傳道者如非不得已,不許用色誘。
彌勒教開壇正式祈拜,必定有漂亮的女人行祭神舞,一襲蟬紗賞心說目,誇張的艷舞今男女弟子心動神搖。如果逢大拜日,甚至有獸牲大典,以裸體的男女獸祭,會讓與會的弟子興奮欲狂。
上次高大元偷窺該香壇祈拜,一怒擊塌了承塵。所以他知道,此舉動犯了大忌。
任何一個組合,絕對不容許外人窺探開壇拜祭儀式,以免落入官府的眼線手中,面臨上法場的挖根刈苗厄運。尤其是夜間的聚眾密謀,更是官府嚴查的目標,一旦有人告密,那將大禍臨頭。
彌勒教已認定是高大元所為。那天晚上他被擒,事後平白失蹤,不可能有外人接近秘壇,他是唯一的涉嫌人。
他與彌勒教之間,已經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但是,他喜歡施明秀。
他並非一見鍾情,對施明秀也沒有特殊的喜愛理由,只是單純的喜愛。男人見了漂亮的女人,勾起情慾說愛就愛,不管女方是否同意,沒有理由好講。需要講的是手段,威迫利誘拐騙裹脅各顯神通。
現在,他知道施明秀在彌勒教地位甚高,想以愛情誘使施明秀棄暗投明跟著他,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彌勒教的人曾經無緣無故虐待他,他有一千個向彌勒教討公道的理由。從該教奪取身份高的女人,就是最佳的借口和理由。
有了借口,他天經地義認為自己理直氣壯,所以不再捉弄這三位美女,說的話明顯地呈現命令式。
「什麼?你……你要帶我走?」施明秀大驚,離座警覺地退出危險距離。
「對,帶你走。」高大元臉色一冷:「你們兩次凌虐我,把我折磨得死去活來,而我與你們無冤尤仇,所以找有權向你們索取代價補償損害。你如果跟我做我的女人,我與貴教的恩怨一筆勾銷。如果不,哼!貴教欠我半斤,就該還我八兩,再另計利息。」
「你去死吧!」朱姐的怒火爆發了,左手一抬,灰霧劇涌,三道肉眼難辨的灰芒,從亂人視線的灰霧中激射而出,肉眼根本無法看到形影,太細了,而且速度也快。
高大元不理會灰霧,灰霧分不開他的心神。
朱姐的劍,山電射而進。
刀光眩目,氣爆聲似風雷。
誰也沒看清他是如何拔刀的,刀一起便刀氣猛然進發,刀轉身動,一拂一扭,身軀的受敵面便減小了一半,刀氣所迸發的氣旋,把三枚化骨毒針帶飛出兩丈外,貴人牆壁沒入兩寸。
劍化虹而至,刀光也猝然急旋。
「掙」一聲輕震,刀將劍錯開尺余。
左手乘虛直搗中樞,叭一聲給了朱姐一耳光。
這一耳光份量不輕,朱姐的臉部被打歪了,口中血涌,身軀摔跌,倒下時便失去知覺。
滿天雷電,挾風雷向他集中。
「煉魂誅仙劍和極樂超升刀,但還不夠好。」他一面說,一面揮刀旋舞。
滿堂風雷,傢俱紛紛崩飛。
施明秀與另一女郎,分立兩方斜劍伸手揮舞,口中念念有詞,身形不住閃動,秀髮飛揚,半掩胴體的羅衣飄飄極誘人養眼。
共有六道尺長的精光,向他連續凌空激射。廳堂空間有限,精光失去飛翔旋舞的優勢特質,只能直向飛射,與暗器相差有限,威力僅可發揮一兩成。
他閃動時刀上所發的刀氣,隨刀的揮動而作倍數劇增,精光一接近至八尺內,便被刀氣所吸引、帶動,變成隨水則動的游魚。
第一道精光剛動,第二道精光立即銜尾追隨。
他見識過施明秀的煉魂誅仙劍,所以說不夠好。
一聲沉叱,六道精光本來是魚貫隨刀氣飛行的,突然一崩而散,像暴雨般向兩女灑去。
兩女大駭,狂亂地舞劍自保。
「老七,伏下……」門外及時傳來急叫聲。
施明秀向下一仆,另一女也仰面躺倒。
三把八寸長的小飛劍,與三把六寸長的雙刃小飛刀,貫入磚壁四寸,勁道駭人聽聞。
兩個二十餘歲的美艷白衣女郎,仗劍當門而立,卻不敢沖入,臉上有驚駭的神情,兩雙清澈明媚的鳳目,盯著高大元目不轉瞬,似乎把他看成怪物。
美麗的女人如果生活富裕,知道打扮保養駐顏有術,再穿得華麗些,很難從她們的外表,看出真實的年齡。
這兩位女郎表面看,像是二十來歲的青春貴婦,卻可能已是半老徐娘。大周皇帝武則天,七十歲仍像四十歲徐娘。
把施明秀叫做老七,可知身份必定高些。
「你們不進來,我出去,接刀!」他大喝,刀向兩女郎一指。
「哎唷……」兩女郎的口中,突然發出怪異刺耳的聲浪,馬步半挫。劍斜舉不住晃動,臉上的肌肉呈現扭曲狀,五官皆因發怪聲而變形,不再艷麗可愛,簡直像恐怖的醜惡女妖面孔。
「什麼東西?呸!伊啊……」他也發出震撼力驚人的怪嘯,似乎天動地搖。
門外兩女郎像被雷電擊中,倒摔而起。
「休走!」他衝出門外沉喝。
外面院子空空,打破了幾座盆景。兩女郎的身影,出現在廂房的瓦面,再一長便形影懼消,逃的速度仍然相當驚人。
他知道追不上了,也不想追,扭頭急往門內沖。
「不要殺她們。」他一把抓住杜英伸劍的手,劍尖距施明秀的小腹不足三寸。
「殺一個便減少一分危險,高兄。」杜英極不情願地收劍。
「你怎麼不聽招呼便闖出來?」高大元苦笑:「要是我慢一剎那使用絕學,把她們的奪魄魔音反震回去,你可能會成為白痴,好危險。幸好我及時聽到你啟扉搶出廂房的異聲,不然……你記住,離開這些高手遠一點。」
「這兩個……三個女人……」
「你不要管。」
施明秀與另一位女郎,因御發飛刀飛劍而耗去大半精力,再受到兩種怪聲波所震,躺在地上連爬起的力量也消失了,睜著驚恐的風目,等待厄運臨頭。
那位朱姐,躺在一旁像個死人。
「你……你真要帶走她?」杜英氣虎虎用劍向施明秀一指,似乎隨時有再出劍的意圖。
「沒錯。上次我和她鬧著玩,你也在場應該知道我對她……」
「我應該知道什麼?」杜英大聲打斷他的話。
「你不要明知故問,小女孩。」高大元擰她的臉頰一把笑了:「我喜歡她,和她有約定,所以……」
「為什麼?」杜英一跺腳,臉上蒼色湧現。
「男人喜歡女人,是不問為什麼的。你年紀還小,再過三兩年你就知道為什麼了。」。
「你曾經說過,你喜歡龍紫霄……」
「男人喜歡幾個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呀!你得明白,是那位龍大小姐先挑逗我的。她那種又妖又媚的大美人,我能拒絕她的誘惑嗎?你把我看成聖人?」
「這」
「咦!我記得,你曾經反對我喜歡龍紫霄,怎麼……」
「彼一時此一時啦!」杜英迴避他的目光:「兩害相權取其輕,古有名訓。」
「怎麼說?」他笑問,故意裝糊塗。
「蒼天教的人,只想搶奪你的仙書秘笈。而彌勒教的人,卻要你的命。所以,我寧可讓你喜歡龍……當然,我不希望你喜歡龍紫霄。」杜英賭氣轉身以背相向以示抗議。
施明秀與另一女郎,已有精力爬起來,握劍的手在發抖,似乎連收劍的力量也不足,更不要說揮劍搏鬥了。
如果有力量,一劍便可把站在一旁,毫無戒心的高大元擺平。
「高大元,你說你喜歡我。」施明秀咬著銀牙說:「可是,你卻毫無顧忌地殺害我的人。」
那位朱姐像個死人,壁角另有一具僵了的死屍。
「雙方交手用刀劍賭命,輸贏的機會各佔一半。我不想輸,也有信心不會輸。輸了的人,只怪自己不知死活逞強。在公平搏殺,誰也不要怨天恨地。我必須殺掉她們,可不想被她們所殺。」高大元說得理直氣壯。
「我真得和你談談。」施明秀軟弱地說,當然知道仇敵交手是怎麼一回事,她不能以死傷的事指責高大元,收了劍在交椅吃力地落坐。
我本來就有意和你談呀!」高大元也就座:「你們的人,卻凶神惡煞似的,把談情說愛的氣氛掃得一千二凈,實在掃興。」
「不談題外話,我也沒有心情聽你談風花雪月,吟什麼吳歌民謠。那些什麼春歌秋歌子夜歌,什麼莫愁樂相和歌,我懂得不少,而且能用吳語歌舞……」
「好極了,我相信你一定非常出色。我是吳人……」
「且慢!」
「又怎麼啦?」
「你知道我們迫你的原因?」
「概略了解一些情勢。」
「結果有兩種:生,或死。」
「太嚴重了吧?」高大元泰然一笑。
「你不要笑。」施明秀深深嘆息:「你打坍承塵,偷看我們開壇傳道。」
「是你們把我捉去的呀!」
「不管任何理由,這是犯了必殺大忌的嚴重事件。如果你肯做證人,向官府供出參加拜祭的幾個人……」
「你知道我決不可能告密,更不可能做證人。」
「我知道有用嗎?其他的人可不知道哪!尤其是趕來追查的幾位元老,比方說江右三仙,他們根本不相信,也不願讓偷窺香壇奧秘的人,活著在江湖胡說八道,誓要將你活祭示警江湖。」
「好極了,我已經有權把你們殺得鬼哭神號。」高大元的手落在刀把上,虎目中神光四射:「我奪來的這把刀十分鋒利,殺起人來保證乾淨利落。出道多年,做刀客勝任愉快。迄今為止,還沒碰上真正敢和我公平決鬥的敵手,覺得相當悲哀,內功和刀法不再有進境。
哼!希望貴教來幾個出色的高手名宿,別讓我失望。最好是貴教主無上散仙李大仁出面,加上太上真仙李大義更妙。龍虎大大師三個兒子中,下世彌勒老三李大禮最高明,已獲龍虎大天師真傳,據說道力通玄,號稱是白蓮會真正系傳的轉出彌勒,帶我去找他好不好?」
「你說的是老故事啦!高兄。」
「你指的老故事,咱們江湖朋友知道內情的人多得很。貴教主神通廣大,三十餘年前坑死了朝廷無數大臣,所傳出的事故來龍去脈,都是經過刻意偽造的。五年前貴教再次在四川興兵失敗,官方所公布的消息、同樣是假的。四川興兵的主帥,是下世彌勒李大禮的得意徒孫蔡伯舜。蔡伯舜的師父李同,是下世彌勒的長子,據官方公布,李同兵敗逃回山西老巢被捕正法。這些安定人心的假消息,瞞不了江湖朋友。
下世彌勒仍然躲在四川,教主無上散仙,也潛伏在漢中山區暗中招兵買馬。被捕正法的假李同,可能是貴教的神霄化主藍天虹。
連在京師鬧市被腰斬的蔡伯舜也是假的,他現在是不是潛藏在湖廣承天府秘壇?」
「你……你你……老天爺……」施明秀驚呼。
「又怎麼啦?」
「你怎麼可能知道這麼多本教的秘辛?」
「別忘了我是在江湖玩命的刀客,消息不靈通能勝任嗎?」
「我說過,必須有兩種結果:生和死。死,那就不要說了。生,卻有多種選擇,存在著一些變數,不是一成不變無法更易的。」
「有意思,說說看。」
「上了賊船,唯一活命的機會是加人賊伙。」
「唷!你還會說俏皮話,更有情趣啦!我也更喜歡你了。呵呵!」高大元大笑:「你要我入你們的伙?」
「有什麼不可以?天下各種組合,都在設法網羅人才。」
「曾經與你們立足京都,教壇建在山東的羅祖教就不會。他們建教比你們早三十年,經過漫長的七、八十年歲月,目下仍然是小貓三五隻。」高大元心中一動,想起了大衍散人:
「比你們僅晚三兩年的蒼天教,徒子徒孫的數量也快要趕上你們了。」
「他們,他們算什麼呢?」施明秀鳳目中出現自豪的神彩:「羅祖教只是一群自私的、妄想成仙、不願問塵世紛擾的廢物組合,世間有他們不多,少他們也省不了多少糧食。蒼天教也無聊,老教祖虎眼禪師太陽爺爺,開山立教時就借用羅祖教的教主無為祖的名號,也曾自稱無為教主,盜用了羅祖教的心法經義,後來才改名為蒼天教,專向下九流發展,那配與本教爭短長?本教兩次興兵震古爍今,仍在愈挫愈堅誓建李氏皇朝……」
「蒼天教的教祖教主也姓李,可能也打算重建大唐李氏皇朝。
他娘的!你們有志一同,難怪在火併之後,仍然不顧門人的死傷損失,化敵為友聯手對付了。好,我要殺得他們做惡夢。」
羅祖教的教祖山東人羅夢鴻,教義主旨是清凈無為,追求無生真空,所以被人稱為教祖,教名也被稱無為教。後來他的門人,才正式稱為羅祖教。蒼天教建教晚了六十餘年,的確受到羅祖教的影響,教祖虎眼禪師太陽爺爺普有佛,早期確是以無為教主的名義向外發展的。
他這番狠話,像是出於無心信口發泄,但在施明秀耳中,聽得暗暗心驚。
「不要說這些狠話好不好?畢竟你人孤勢單……」施明秀用嗲嗲的柔柔嗓音向他勸解。
「我有一把刀就夠了。」他搶著說。
「你真的喜歡我,對不對?」
「那是無可置疑的。如果不,你早已不在人世了。」他冷笑著說。
「你偷窺我們開壇拜祭,我們不會允許你泄漏天機。如果你成了自己人,又當別論……」
「哈哈……」
「高兄,一旦你成了自己人,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上法場也指日可待。」他冷笑。
「不要那麼悲觀好不好?世間的一切,都得靠你努力去爭取,權勢財富不會平空掉下來給你,有信心有勇氣事必可成。你如果成了自己人,不但可成為高階層人物;而且,你可以毫無困難得到我。」
「去你的!你這妖女想得真美。」在一旁虎視眈眈的杜英,憤怒地大叫:「就算高兄肯放過你,我也會毫不遲疑殺死你,決不容許你施展媚術誘殺高兄,高兄也不會參加你的妖教自投羅網。」
「小丫頭,你給我滾到一邊涼快去。」施明秀也杏眼睜圓:「大人在商討生死大事,不相關的小女人少在這裡長舌胡言亂語。」
杜英在旁聽了老半天,早已聽得肚子里冒煙。妖女居然脅誘高大元投降,更表明可以成為高大元的女人,怎受得了?她本來就對高大元傾心,所以設法追隨,生死算不了什麼大事,情勢並沒嚴重到影響生死地步,眼前權益受損,可就問題嚴重無法接受啦!何況生死大事也牽涉到她,她也有份,怎能說與她不相關?
她的怒火漸熾,施明秀這幾句話,更有如火上添油,火一升就走上動手解決的老路。雙方談不攏利害擺不平,走上武力解決之途理所當然。
她站在高大元身側,縴手一伸便抓起擱在案上的玉鐲,玉鐲立即化為淡虹,射向施明秀的胸口。
伸手與玉鐲發出,似在同一瞬間完成,速度快得目力難及,她掏出了真才實學,猝然急襲,志在必得。
施明秀坐在交椅內,毫無躲閃的機會。
不能躲閃便必須硬接,手一抬便可封住中宮要害。
一聲怪響,玉鐲在施明秀抬起的左手中爆炸成碎屑。
施明秀的武功高出甚多,居然能在千鈞一髮中,舉劍擋住了目力難及的玉鐲,而且向側倒,沉重的交椅砰然被掀倒下。
一眨眼,施明秀已跳起準備抬手反擊。
抬起的手僵住了,不敢用絕學遙攻反擊。
「施姑娘,你給我記住。」高大元站起擋在杜英身前,神色冷森:「杜姑娘是目下我唯一的朋友,至少在這次行動中,只有她站在我的一邊。所以不論在任何情勢下,你都不可以對我的朋友缺乏敬意。跟著我,你就必須對我的朋友保持……」
門外人影乍現,懾人的光芒向門內飛射。
沉重的案桌,被高大元及時掀翻、飛起。
「先退!」他沉喝,挽了杜英閃電似的進人通道。
滿堂鐵雨像暴雨打殘花,真有七八名暗器高手,從門外向內同時攻擊,每個人都發射眾多的霸道暗器,想抗拒的人必定是不壞金剛。
案桌成了防禦牆,暗器擊中時發出怪響,兇猛地向門外飛砸,把要隨暗器沖入的人擋住了。
施明秀與唯一的同伴,反應也極為迅疾,而且也先一剎那看到門外有人影出現,機警地向下一仆,案桌飛起時,已擋住了幾枚向她倆攢射的暗器。兩人迅速地滾動,尾隨高大元進入甬道。
大群高手湧入,堂中已人去堂空。
「進去搜,不可分散。」領隊的陸大仙急急下令:「小心誤傷自己人,避免和那混蛋拼兵刃。」
大概兩教一社的人,都知道高大元的刀可怕,在屋內交手,人多反而不易施展。三兩個高手,那敢和高大元在兵刃上賭命?
用暗器攻擊,是唯一減少傷害的上策。
情勢對高大元不利,被人堵死在屋子裡難以施展;更不妙的是,他要照顧杜英。
甚至,他得分心照顧施明秀,至少在他的力所及處,不能讓蒼天教的人涌人殺死,他對施明秀的生死,仍有強烈的關切,因為他的確有點喜歡施明秀。
他自己心中明白,他的確無法下毒手殺死施明秀,當然也不希望這位他喜歡的女人被人殺死。
他不知道來了多少強敵,對那些暗器不陌生,唯一的念頭是出去,在屋外才能有施展的空間。
前面院子被堵住,只好從屋后脫身,連穿兩處房舍,農舍的房屋難分東南西北。
沖入一座有天井的小廂,一聲沉叱,他超越在前面急竄的杜英,刀光似奔電,鍥入撲來的三劍一刀中,先一剎那將杜英撥倒,千鈞一髮中躲過暗器群的襲擊,他也從暗器叢的側方衝出,刀下絕情。
風雷乍起,刀光閃爍中,灑出滿天血雨,四個湧入的人在刀光下崩潰。
跟來的施明秀與另一女郎,晚來一步沒看清狀況,逃走要緊,隨後沖入天井。
很不妙,屋頂人影與劍光倏然下射。
「伏倒!」砍翻最後一個強敵的高大元,急叱著斜升而起,揮刀急進。
「掙掙」兩聲暴震,火星飛濺,光臨施明秀背部上空的一把飛刀和一把劍,險之又險地被刀拍飛。
施明秀也及時下仆,逃過側方刺來的另一支劍,驚出一身冷汗,仆倒向側急滾脫出危境。
可是,她的同伴卻永遠起不來了。
撲下天井的共有七個人,暗器與刀劍從天而降。
沉叱如雷震,刀光飛施左盪右決,刀氣爆發的銳嘯聲懾人心魄。他那把刀已經失去刀的形態,似乎已幼化為連綿閃爍的眩光,人影移位的速度極為驚人,刀過人倒,兵刃一接觸便生死立判。
另四名高手根本封不住他無孔不入的刀光,一掠即過如湯潑雪。
「不能上去,跟我來。」爬起的施明秀驚恐地叫,沒有勇氣躍登屋頂:「地窟有地道逃走。」
杜英踉蹌奔入小天井,只感到毛骨驚然,這先後的剎那間,對方共有十一個人,被難以置信的速度殺死了。
她被高大元撥倒,幾乎被暗器擊中,倒地時碰中牆壁,撞得暈頭轉向,根本沒看到搏殺的情景,反正在她爬起衝出天井時,慘烈的搏殺已經結束了。
十一個人頭斷腹開,沒有一個活的。
她感到渾身發寒顫,雙腳發軟快要支撐不住了。
「走!」高大元扶住了她,血腥令她更驚恐。
高大元已別無選擇,跟著施明秀重新鑽入房舍深處。杜英被半挾半挽拖走的,情勢已不由人權衡利害得失再採取行動。
彌勒教在這家農舍借住一晝夜,知道農舍設有避兵地窟地道合情合理。
剛鑽入幽暗的房舍深處,從前面跟入的大群高手到了,晚來了一步,已無法與從天井堵截的人會合,那些人已經死了,滿地屍體,把大群高手驚得心膽俱寒。
地窟與複壁夾牆,是一些大戶人家,急難時暫避災禍的地方。
有些甚至加築地道向外面逃生,出口必須遠離房舍村落,工程浩大,一般人家無力建造,能建一座地窟已經不錯了。
雖如果不急,便躲到府城或遠走他方。
所以地窟只能應急,不可能供長期躲藏。
這家農舍的地窟建得不錯,位置遠離房舍,但沒有外逃的地道,只能躲藏。好在有三道寬僅兩尺,高僅四尺余的堅實窄門,不便用木柱碰撞或用斧劈,上下的地道窄,沒有用力破門的空間,所以頗為安全。
入侵的人即使找到秘門人口,也沒有充足的時間攻破三座結實堅牢的窄門。
窟不大,長丈六寬丈二,通風管道隱秘良好,備有水糧應急,枯等十天半月毫無困難。
入侵的人不可能久留,地窟相當安全。
施明秀敲亮火招子,點燃了一支單柱燭台,室中大放光明,居然沒嗅到霉氣。
看了地窟的格局,高大元心中一寬。
當然,他知道蒼天教的人,不可能在農舍久留,也沒有充裕的時間搜尋地窟,彌勒教的高手不久定可趕到聲援。
他並不知道,蒼天教的人以為他衝破樊籠走掉了。
「唷!你對這家農舍相當熟悉呢!」他扶杜英坐在木板床上,杜英仍在戰慄不安情緒未復:「通風良好,不怕有人放火,在這裡歇息恢復精力,相當安全。」
「蒼天教在寧國府有朋友協助,我們也有。」施明秀在另一端坐下,顯得蒼白的臉龐反而秀氣些:「這一家農舍,就是我們蕪湖秘壇重要弟子的朋友所有。蒼天教在蕪湖像飄萍,居然妄想和我們爭地盤。他們挾持了皇甫家的人協助,皇甫俊在府城有朋友,在敬亭山的朋友更有勢力,所以你的行蹤他們一清二楚。你把我坑慘了,高兄。」
「咦!你怎麼怪我?我與你們的人,本來就誓不兩立呀!我只關心你,其他的人,哼!」
「你找上頭來,等於是把蒼天教的人帶來了。」施明秀懊喪地說:「我們五個人昨晚快累垮了,所以沒隨祖師堂兩位天尊出動。
你卻鬼魂似的出其不意找來,蒼天教的大群人馬隨後涌至。我的四位姐妹……天啊!你殺了我吧!我……」
「小寶貝,我那捨得殺你?」高大元走近,放肆地挽住施明秀的肩膀:「要殺你早就殺掉了。由於我喜歡你,所以你才能活到現在。
你們的祖師堂天尊居然趕來了,可知你們的蕪湖秘壇極為重要,扼住了南京的咽喉,進出南京易如反掌,難怪你們不許蒼天教立足,好,我找你們那位祖師堂天尊。」
「你……你找他們?」
「談條件。」高大元倚在旁坐下,眉飛色舞:「你們總香壇設有三十六天尊,全部是元老級的道力通玄大法師,地位非常高,應該可以作得了主。」
「你的意思……」
「我要你,這是交換條件,把你讓我平安帶走,我不再追究或報復他們迫害我的一切恩怨,夠公平吧?我這人是相當講理的。」
「你……」施明秀焦急地要將他推開,白費氣力。
「他們如果不肯,哼!我會殺得貴教鬼哭神嚎,所有的賬一起算。小寶貝,你在貴教的地位一定相當高,至少比蕪湖的壇主高許多,希望那兩位護天尊能作主放你出教,以免血流漂杵。」
「高兄,你……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施明秀不再掙扎,任由高大元挽得緊緊地:
「你既然喜歡我,要我,唯一的辦法是隨我拜祖師爺,我將會死心塌地做你的女人。我在教中的地位不算高,東路巡察中的一個而已。但我是小少主的養女,身份頗為重要,我就可以作主決定是否跟隨你,只要……」
「只要我拜你們的祖師爺。」高大元介面:「抱歉,我沒有拜鬼神菩薩的習慣。蒼天教一天日月星三朝拜;你們晝夜兩禮拜。老天爺!一天到晚不斷地禮拜磕頭,這日子那能過呀?我不殺你,你殺掉我好了,我這一輩子,除了拜父母師尊之外,膝下有黃金誰也不拜。
為了你一個女人去入你的教扮磕頭蟲,我又沒發瘋,你如果堅持找死,不瞞你說,我並不太介意,世間漂亮的女人多得很。眼前就有一個蒼天教的龍大小姐,我中意她還比認識你早,早晚我會把她弄到手帶走。蒼天教的大麻煩剛開始,並不能因為我喜歡龍大小姐而減輕災禍。」
「我……」施明秀憤怒地要站起。
「你喜不喜歡我無關宏旨,我要定了。貴教迫害我,我有權向貴教討公道。如果你是三貞九烈的女入,或者是不相干的普通大閨女,我告訴你,我連多看你一眼的胃口都沒有。我這種在江湖玩命的刀客,從不沾惹正當的女人。你們如果不招惹我迫害我,絕對不會發生這種橫刀奪愛的不光榮事故。」
這番話在一個美麗自負的女人耳中,等於是一連串不悅耳的輕雷。更像無情的利刃,割刺女人臉上的美貌和自尊。即使不是花容月貌的大美人,聽了這番話也會火冒三千丈。
「你這天殺的壞胚!原來你喜歡我的話是騙人的。」施明秀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激怒得雙手一推,跳起來拳爪並施,展開了空前猛烈的狂攻。
貼身攻擊其力不易爆發全勁,爪指的威力比拳掌大得多,五官如被女人的尖銳指甲抓中,傷勢肯定會比拳掌擊中重得多。
高大元存心激怒這位大美人,所以早有提防,雙手左格右撥,上下拂動快逾電閃,一面靈活移動,把狂猛攻來的,雙手爪一一錯出偏門,保護著頭面要害,有效阻止施明秀拉遠距離;遠距離可以用絕學全力一擊。
電光石火似的對架中,偶或也在對方的胴體來上一兩下拍擊,』勁道恰到好處,不至於造成傷害。1長長的木棚床,佔了一半空間,活動的寬度僅六尺,那有空間施展?」
和一個形如瘋狂的暴怒女人貼身相搏,情景極為恐怖。
尤其是男的一方不能下重手,所以幾乎註定了要倒霉。高大元雖然武功深不可測,身上也挨了不少記重擊,爪抓指插膝頂肘撞綿綿及體,還真顯得有點手忙腳亂,不可能完全封住浪濤似的攻擊,衣褲被抓破了好幾處。
杜英站在高大元身後,根本插不上手。
「她是禍水,斃了她!斃了她……」杜英興奮的叫聲,表示出心中的愉快,把施明秀看成禍水,需除之而後快。假使她先前站在對面,恐怕早已迫不及待動手了。
砰然一聲大震,施明秀突然被摔倒在棚床上。
「彼一時,此一時,你知道嗎?」高大元緊壓住仰躺在床上掙扎的施明秀,腔調怪怪地:「喜歡你其實並不假,不然你那能活到現在?但在你表示不可能跟我之後,我不能再喜歡你了。小寶貝,你很可愛,但我更愛自己的命。憑你,還不能讓我和你生死相許。」
「罷了!我身不由己,那能怨你騙我?」施明秀放棄掙扎,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像我這種追逐權勢、名利、享受的人,必須具有各種技巧和手段爭取利益。會騙,也是手段之一。如果我不知道你喜歡我,早該用騙的手段對付你了。」
「哦!你似乎……」
「如果用騙,我會答應你任何條件,會代表本教給予你萬千優待,會……」
「好了好了,再會下去,可能會給我一座金山,給我千百個絕色美女。」
「是呀!你要什麼,我給什麼。甚至你沒想到的,我也毫不遲疑地主動許諾。一旦你落在控制中……罷了,我不能騙你,因為……」
「抱歉,我那些話的確說重了些。」高大元溫柔地扶起施明秀在床上坐下:「你知道,要對付仇敵,必須有仇恨的理由,沒有仇恨也要找借口,這樣才有理直氣壯的奮然殺搏意念,可增加勇力和氣勢。施姑娘,如果我真喜歡你,我拚鬥貴教的氣勢,至少也弱了三分。
如果我對你毫無感情,該多好?向你們的人揮刀,威力一定可以增加一倍。今後,我希望你盡量避免和我窄路相逢。去告訴你們的人,趕快帶了所有的爪牙向後轉,還來得及。」
「高兄,他們決不會放過你的。」杜英大感失望,高大元居然放過這妖女,她不甘心:
「這妖女身不由己,肯定會再三向你我下毒手。永除後患一勞永逸,高兄。」
「不行,目下是患難相共,不可互相殘殺。」高大元斷然拒絕永除後患:「好好歇息,半個時居后再出去。」
施明秀狠狠盯著杜英片刻,眼中有兇狠的神色流露,欲言又止,最後取了燭台至壁角的小灶台,生起火燒水準備徹茶,一面動手生火,一面仍用目光留意高大元的一舉一動。
杜英傍著高大元坐在床口,暫且拋開先前的不快,對高大元放過仇敵的舉動極感不以為然。
高大元早該將妖女斃了的,雙方已經是死仇大敵,沒有可以和平處在一起的必要,早些殺掉仇敵,以先後患無窮。
高大元與妖女貼身相搏的出手情景,她並沒看到真正交手的狀況,只知雙方的速度驚人,纏鬥的手法變化難測,她即使能站在一側旁觀,也無法看清。但她心中雪亮,兩人都沒用上絕技秘學相搏。
高大元自始就不打算把妖女擺平,手下留情沒把妖女當成敵人。而妖女只是被逼急了,情急胡亂出手毫無章法。因此,她感到不是滋味。
高大元喜歡妖女,她更是氣惱。
雖然高大元最後所說的那些話,等於是推翻了喜歡妖女的表白,但也只是嘲弄性的否認而已,喜歡的成分仍然存在。
要不,妖女不死也將大吃苦頭。
「高兄,這妖女將是一大禍害。」她緊偎在高大元身側悻悻地低聲埋怨:「你不殺她,日後她會不借用千方百計要你的命。什麼患難相共?哼!你在伸手救助仇敵。」
「她帶我們到地窟藏身,沒錯吧?其實你也該謝謝她的,如果無處可躲,和大群瘋子一樣的不要命跟高手拚命,兵刃暗器齊飛,我自己已無法應付,那能照顧你的安全?說不定你我都會被殺死在屋子裡呢!不要擔心她對我的威脅,她還奈何不了我。」
杜英默然。高大元說得不錯,當時要不是高大元快了一剎那,衝進先把她撥倒,她很可能被暗器當場擊斃。
在屋子裡無法施展的地方混戰,自保已是不易,那能保護其他的人?她決不可能活著衝出屋外。
屋外,很可能有更多的高手一擁而上。
氣消了不少,她瞥了正在燒水的施明秀一眼。
施明秀穿了羅衣羅裙,像高貴的淑女。現在,卻像一個勤勞的小媳婦,頗為專註地操持家務掌廚,顯得不倫不類極不調和,幸好還不至於手忙腳亂,火已經生旺,一壺水正發出沸前的響聲。
她在想:這妖女不僅是會歌舞祭神,而且會下廚,不知是否會女紅?如果會,那就可以成為一個正常的女人了,應該找一個正常的男人成家過日子。
「高兄,剛才你所說的話可是真的心?」她碰碰高大元的臂膀,低下頭語音柔柔地:
「我是指你喜歡與不喜歡妖女的那些話。」
「別當真,杜英。」高大元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俗語說,相罵無好口;氣頭上的話,罵的話是不會計較是否過於狠毒的。」
「告訴我,你喜歡我嗎?」她的聲音更低了。
「那是無可置疑的。」高大元毫無機心泰然說:「喜歡的範圍大得很呢!我把你看成朋友,不喜歡的人能成為朋友嗎?除非指酒肉朋友,而你我卻是真正共患難的朋友,現在還在攜手進出生死之門呢!那是不同的,知道嗎?」
「你……你知道我……我意何所指……」杜英的語音幾乎低得難以分辨字句了。
「哦!你……」高大元突然聲調一變,扭頭向杜英注視。
燭光幽暗,地窟中燭光的亮度有限,但相距甚近幾像耳鬢廝磨,仍可看清杜英涌霞的臉蛋。
高大元聽出施明秀所說的話有語病。這位小姑娘的話,就是針對那些語病而發的。小姑娘對男女情懷不但敏感,而且早熟。
警覺心油然而生,他不喜歡這種轉變。
他這種人,根本就沒有在男女情愛中找寄託的心情和準備。
正如他向施明秀所說:「他這種在江湖玩命的刀客,從不沾惹正當的女人。
正當這兩個字,本身就具有爭議性,因為每個人對正當與否的看法不盡相同,甚至觀念上就南轅北轍。所以,對象的評量也有甚大的差距。以杜英來說,誰能認定這位愛管閑事,身份加謎的小姑娘,是不是正當女人?是行為正當呢,抑或是為人或出身正當?
「你還小。」他漢了一口氣,再拍拍杜英的肩膀:「等你在外遊盪了一段時日,看多了世間的眾生像,知道自己所選擇的方向,便可以了解你今天的想法,是如何錯誤與反常了。
哦!也許你應該獨自進行你的遊程,天暴星那些人,不會再對你追纏不休了,我要在這裡徹底清除他們,不讓他們再在大江這段江水為非作歹。」
「你……你要我自己走?」杜英吃驚地問。
「是呀!我邀你游黃山,用意是怕你在大江左近行走時,遭到天暴星那些人大舉尋仇報復。目下天暴星的重要爪牙快死光了,日後他還得面對大江之豪,尚義小築林大爺的雷霆清除厄運,對你已毫無威脅。他躲得比任何人都隱秘,很可能躲到海角天涯藏身,你可以放心大膽往來,四海社瓦解勢所必然。
杜英,我本來反對你小小年紀便在外遊盪,但我無法阻止你,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宿命。
如果你停止遊盪,我非常高興。」
「這個……」
「像你這種年輕美貌的小姑娘,在外獨自仗劍遊盪,存活率是非常低的,你承擔不了失敗的可怕後果。聽我的勸告,回家吧!不管你出外遊盪的目的什麼,這目的一定不怎麼切合實際。」
「高兄……」
「不必說了。」他搶著說:「我在江湖玩命的目的,與你完全不同。所以,萍水相逢助你一臂之力,見義勇為我義不容辭,陪伴你長期幫助你,那是不可能的。這裡的事,我要儘快作一了斷,再安排你的去向。好好歇息,養精蓄銳,出去可能有一場決定性的大搏殺,你最好能保持袖手旁觀的地位。」
杜英正想分辨,施明秀已端著粗製的托盤,送來三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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