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七絕山莊
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夫妻恩情似海深」。何況,她們結婚已兩年出頭,並已有了愛情的結晶,眼下雖然被迫非走不要,但那只是情勢所迫,不得已而為之;若要教她從心中陡然一下子掠去兩年來的夫妻恩愛,而沒有絲毫留戀之心,縱是古之太上老君,也不能忘情至此,是以,她在即將離去之際,便無形中又想起了丈夫。她一想起丈夫,情感的浪濤,便又擊潰了理智的埋隱。
只聽她幽幽一聲長嘆,自言自語的懺悔道:「兩年來,大哥謝絕江湖,閉門不出,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愛我,疼我!可是我呢?……我得去向他說明原委,他待我那麼好,他會原諒我的!」
說完緩緩向後面精舍走去。
她這種下意識的舉動,在她,則是經不住良心的責備,受了人性的驅使,可是她卻忽略了丈夫正在閉關期中,切忌外界侵襲,絲毫打擾不得,一旦走火入魔,非唯前功盡棄,而且輕則終生殘廢,重則當場殞命!
她匆匆忙忙的走到精舍,心慌意亂之下,竟自舍門不進,推窗穿越而入,妙目瞥處只見薛仰山往日那俊朗的氣概,奕奕的神采,此刻已自消失不見;面帶倦容,雙目緊閉的依壁而坐,有如老僧一般,看樣子,行功在緊要關頭,可是,她此刻已忘記此事了。
只聽她一聲尖叫:「大哥,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兩臂一張,有如飛鳥投林,直向他懷中撲去。
一個閉關行功之人,最忌外界打擾,她這突然的尖叫之聲,聽在薛仰山的耳中,直似晴空霹靂,震的心驚肉跳;就在她叫聲出口,飛身撲去之時,薛仰山已卟通一聲,倒在地上!
她也為眼前變故,心頭大吃一驚,這一驚,使她激動的情緒,靜止了;紛亂的神智,清醒了,落勢停身,面對倒在地上的人兒,她知道又作了錯事——這是無法說也不可原有的錯事!
她楞住了,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忽聞衣袂風響,接著身後響起一個熟悉、充滿了慌惑的聲音道:「大嫂,什麼回事?」
隨著話聲,她身旁多了個身著長衫的青年儒士。
什麼回事?她知道!
可是,她能告訴他嗎?後果太可怕了,她不敢!
她怔怔地望著身旁的青年儒士,呆然無語。
青年儒士看了看她驚惶失錯神色,又望了望倒在地上的薛仰山,皺眉微思,似已得解答,只見雙臂疾伸,兩手運指如風,遙空向薛仰山點了幾下,側目向她沉聲說道:「大嫂,事已至此,急亦無用,趕快去取一碗開水,經過等下再說,救命要緊!」
來人雖然眼光犀利,看出了薛仰山是走火入魔,但卻未能從她的神色中,辨出她就是罪魁禍首!
冷桂華目睹倒在地上的人兒,耳聽青年儒士的話語,一個電光石火般的念頭,在腦際一閃而逝她想:如果把人救活之後,他會不會追問我事情的起因?他問起來我拿什麼話回答?而且義結金蘭,情同手足,萬一被他發現了蛛絲馬跡,他會放過我么?……。
青年儒士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以為她是驚恐過度,不疑有他,連忙催促地大聲喝道:「大嫂,你是怎麼搞的?還不趕快去拿水來?」
冷桂華被他這一聲喝,似已得到了啟示,雖然這啟示太殘酷,令她心中愛恨交織,著實不忍,但為了眼下再也顧不許多,當下妙目閃光,掃掠了倒在地上的薛仰山及那青年儒士一眼,轉身出窗而去。但她此去並不是如言取水,而是逃避現實,飄身遠去,亡命他鄉!
那知就因她這一念之差,竟然鑄下了千古大錯,害得那青年儒士沒有及時施救,以致薛仰山廢去了一腿一臂,才保住殘生。
冷桂華出了窗外,真箇是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連頭也不敢回的直向停在土堤邊濃陰下一條小船奔去。
這時,妙手諸葛陳其天,早已等得心焦火急,援槳待發,眼見她神色張惶地急奔而來,雖然看出有異,但也無暇問及,待她上舟后,便即撥轉船頭,運槳如飛地疾向湖邊駛去!
舟行疾速,片刻之後,高庄已有兩里遠近;冷桂華惶恐的心情雖已隨著遠離的小舟而漸趨平定,但臉上的驚悸神色卻並未稍減,「妙手諸葛」看的暗感奇怪,忍不住說道:「事情已經出了,怕也沒有用處,你又何必……」
冷桂華想起那青年儒士,餘悸猶存的接道:「你以為我是怕大哥追起來么?」
陳其天道:「那你為什麼嚇成這種樣子?」
冷桂華遂把薛仰山走火入魔,那青年儒士適時現身的經過道出后,繼續說道:「管老二縱然目前被蒙在鼓裡,但事後定會察覺出來,你想,以他同大哥的深厚交情,他會放過我們嗎?以他的交遊、武功,我們躲得了么?一旦被他找到了,我們怎麼辦?」
陳其天本已開朗的心情,聞言忽轉沉重起來,暗道:「『滄浪二友』,交情莫逆,情逾手足,此事管老二既已發覺,他絕不會袖手事外,然則萬一被他發現了行藏,是向他解釋,還是以武相見?自己兩人雖也造詣不凡,但他那獨步江湖的十二手『雷音簫招』十有八成就接不下來……」
心中想到此處,只感主意難定,不知如何是好?
沉默,沉默!
和暖的春風,徐徐的掠過湖面,款乃的槳聲,奏出悠悠的樂章,夕陽輝映之下,閃起一道道金色漣漪;景色,是這麼爽心悅目,情調,是如此幽靜恰人,但小舟上的兩人,卻有如航行在汪洋無際的大海之中,上面,陰霾蔽空,狂風暴雨;底下,波濤洶湧,巨浪翻騰,載沉載浮,隨時有遭風雨打翻的可能,隨時有被波浪吞噬的危險,兩人面對死亡的威脅,心頭直似壓著一塊千斤重鉛,四目相對,彼此默然!
大約過了兩盞熱茶的時間,冷桂華忽然柳眉一聳,似是想起了什麼深仇大恨似的,怒容滿面的冷冷問道:「是誰暗中搗鬼,換走了原來的藥物?」
「妙手諸葛」略一沉吟,不答反問的說道:「你先想想,當今之世……」
冷桂華不等他話完,沒好氣的介面說道:「我想得到是誰,還問你幹什麼?」
陳其天一正臉色,緩緩地說道:
「話不是這麼說,須知那換走藥物之人,既然能在你們不知不覺中把葯換走,其身手之高明卓絕,概可想見;此人既有那等的高絕身手,怎會凱覦你們強筋補力的藥物?而且你我所服之葯,雖然淫毒無比,但調製起來卻是異常困難,花費了不少心血,以我來說,自忖沒有這等能耐,如非此人與你們頗有交往,抱著玩笑性質在內,以物易物,是以我要你先想想,就你們交往的高人之中,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冷桂華見他轉彎抹角的說了一大篇,仍是沒有說出換走藥物之人是誰,心中甚是氣惱,當下低叱一聲,截斷話頭,激將的說道:「我想起來了!」
「誰?」
「你!」
陳其天聽的兩眼一瞪,道:「我?」
冷桂華故作嚴肅的說道:「當今之世,照你剛才的說法,我想百分之百的是你!」
「妙手諸葛」苦笑說道:「你想我是這種人么?」
冷桂華道:「很難說!」
陳其天見她講的一本正經,不覺心頭一凜,暗道:看她的神色語氣,心中對我已起疑念,我如不及時把推想之人說出,那可是百口莫辯之事,當下庄容正聲的說道:「陳其天雖非高風亮節的君子俠士,但自信還不是這種傷行敗德的小人,而且我雖然對醫術丹道薄有心得,卻也無能調製那等藥物,你這般懷疑於我,這真是從何說起……」
冷桂華說道:「諸般湊巧,本來就值得懷疑!如要洗清自己,除非另有更為可疑之人,否則你就脫不了干係!」
陳其天道:「你可知當今有一位介於正邪之間的絕頂高人,名號『紫衣神童』的么?」
冷桂華聽得微微一愕,道:「紫衣神童?」
陳其天點頭道:「唔!」
冷桂華低頭沉吟一陣,不解的說道:「此人雖然聽人說過,但彼此無交往,甚至連面也沒見過,他為何無緣無故的開這玩笑?」
陳其天嘆道:「適才我之所以問你,要你就仰山兄交往高人中,有否其他可疑之人,其源也就在此!想不到你竟因而心中犯疑,猜到我頭上來了?」說完又是一聲嘆息。
冷桂華忽然抿嘴一笑,道:「誰教你轉彎抹角,不直接了當的講出來?」
陳其天只覺她抿嘴一笑之中,嬌媚橫生,情意款款,似是對適才那幕錯事業已淡忘似的,不覺微微一怔,暗道:「難道像她這等樣的幗國紅粉,也是水性楊花么?」
口中卻隨口說道:「現在告訴你,還懷疑我么?」
冷桂華螓首低垂,似難啟齒作答,半晌之後,話歸本題的問道:「你恁什麼斷言是『紫衣神童』所為?」
陳其天面露自信之色,肯定地答道:「我雖然無能調製這等藥物,但鑒別藥物的見識,自信還不會走眼,據我所知,其中幾味難找罕尋的藥草,是出在蠻煙瘴雨的苗山,而『紫衣神童』聽說時常在該地行走,尤其是他是善用各種藥物名世,是以我推斷除他而外,當今之世,再也沒有別人!」
冷桂華忽然心中一動,分岔開話題說道:「你雖然推斷的頗有幾分道理,但究竟是否『紫衣神童』所為,現在就下斷語,未免言之過早;只有真象大白之後,才能水落石出;我們不能放鬆任何一個可疑人物,也不能隨便給人以欲加之罪,我想此事留待以後再談,目前要緊之事你我得先找個藏身之所。」
陳其天道:「依你的意見,什麼地方比較妥當?」
冷桂華含蓄的笑了笑,搖頭答道:「我有什麼意見?還不唯你的馬首是瞻!」
要知陳其天之所以贏得「妙手諸葛」的綽號,除了他精湛的醫術,無論何種疑難病症可以「妙手」回春以外,其「諸葛」二字的由來,便是他機智謀略高人一等,眼下見冷桂華含蓄而笑的神情,再一琢磨她適才話中的含意,已知她心中早有主見,當下微微一笑,故意反問道:「你當真沒有意見么?」
冷桂華神情依依的點點頭。
陳其天道:「你我此番亡命天涯,行在避仇,志在尋仇;貴州苗山之中,蠻煙瘴雨,人跡罕至,最是隱秘不過,而『紫衣神童』經常出沒期區,若在彼安身立命,雖然生活較為艱苦,但也不失為一舉兩得的好去處……」
話到此處,倏然微頓,兩眼盯著冷桂華,接道:「你的意思怎樣?」
冷桂華的原意正是如此,一經道破,不禁為他善知人意的玲戲心機,感到十分欣慰,當下點頭一笑,表示贊同。
時間悄悄地溜走,小舟快居的划行,不知不覺間,船已靠岸,兩人毫不停留,徑奔苗山而去。
陳其天經常採藥在外,宇內各處名山大川,俱都留有他的足跡,雖不能對任何一處山勢均能了如指常,但大致形勢卻也頗為熟悉;冷桂華跟著這匹識途老馬,輕車熟路的情況下,約莫經過了半月行程,已然抵達苗區,深入山中,在一處重山環繞,危峰屏障的幽谷中停頓下來。
這處幽谷約有七八里方圓大小,形呈橢圓,一座陡壁如削的斷岩,擋住入谷的通路,敢情是因人蹤罕至的緣故,岩上密林叢生,藤籮蔓垂,把谷口掩蔽的天衣無縫,若非身臨其境,但憑眼看誰也不會發現裡面有這麼一處幽谷,端的深幽無比,隱密至極。
谷中花果成林,綠草如茵,在右面一道絕壁之下,並有一條淙淙清流;隱居其中,飲食無匱,端的是藏身避世的絕好所在。
兩人安定下來之後,在藥力定時的催動之下,自然是男貪女愛,魚水合歡,日日寒食,夜夜元宵,早將避走來此的往事,忘記的一乾二淨,誠不知人間天上,世道為何……。
歡樂中的時光,較苦難的日子好過,一年屆滿。兩人原本打算在這一年之中,就近搜尋「紫衣神童」的行蹤,如果湊巧相遇合兩人之力,設法將其擒住,逞返小南海,直陳原委,求取諒解!可是,一年下來,兩人長相廝守,情愫日增,雖然有時也掠起一抹隱隱的悔慚,但卻為甜蜜美好的現實所沖淡,是以一年來,根本就未出谷一步,自然無從探出「紫衣神童」的行蹤了!
「紫衣神童」的行蹤既然未得,便只好得其沉哉的沉醉現實,加之冷桂華在入川八月之後,竟然紅潮信斷,珠胎暗結,這一來,兩人益發樂不思蜀,堅定了長處斯土的意願。
懷胎十月,蒂熟瓜落,生了一個資質絕佳,根骨靈奇的女兒,起名「琦兒」。
要知栽花結果,插柳成蔭,乃人生一大樂事,兩人雖未能一舉得男,但總算有了愛的結晶,甚為歡悅,於是琦兒自小開始,兩人便各將一身武功,逐步傾囊相授,陳其天更為了彌補琦兒體質上的先天差異,不辭千辛萬苦,在蠻煙瘴雨的深山大洋中,弄來許多靈奇藥物,給她內服外用,固本培元……。
琦兒先天的稟賦既佳,後天的培養又好,在冷桂華與陳其天悉心調教之下,武功進境自然迥異常人,琦兒剛滿十四歲,不但武功已得父母的全部真傳,真氣內力方面也有了意想不到的驚人成就;而且也出落得既有父親的機敏心計,又有母親的絢爛艷麗,英俊爽朗,花容月貌,簡直就是冷桂華與陳其天的化身。
兩人見琦兒年僅十四,武功成就已在自己之上,心頭這份歡喜,自是無可言喻,按說有女如此,就該心滿意足,便是終老斯鄉,也應九泉含笑,心安瞑目;但一個人的慾望,總是沒有止境的,就在琦兒十四歲的這年,兩人忽動蠢念,覺著女兒如此年齡,如此武功,如此才華,加上自己兩人的武功才智,再網羅幾位志同道全的傑出人物,加以組織,合力創業江湖,定然可以一鳴驚人!
兩人此念一起,立即著手籌劃,但兩人心中明白,若以自己方面,明著大張旗鼓,進行此事,不但要引起當時武林各正大門派的注意,而且以自己兩人出身,一旦風聲走漏必遭致許多的阻擾!
幾經商討之下,遂決定以琦兒為表面上的主持人物,自己兩人則在幕後操縱策劃,暗中進行。
不過兩人也有自知之明,覺著當時武林形勢,雖然門戶林立,派別紛呈,而人才武功,卻以「三山」「五嶽」為最,但這些武林正派,代代相傳,大都是有數百年的悠久歷史,若要從這些門派中羅致武林傑出之士,決然無能辦去。
那末舍此以外,便只有退而求其次,在「三山」「五嶽」以外的高人中下手,可是,置身於這些門派以外的高人,大都看破了塵世,或已厭倦江湖的草莽奇士,要想爭取過來,實較前者更為困難。
再次即為武林傑出的黑道人物,但這些武功傑出的黑道人物,一個個俱都能雄主一方,桀傲難馴,不過這種人卻有一個好處,那便是除非爭取不到,若一旦臣服於你,便會心無二志,生死不渝,陳其天有鑒及此,遂決定向這些黑道人物下手,進行籠絡、收服。
但陳其天為了掩飾過去的身份,不得不易容改名,從這時起,他便由文靜儒雅半百之人,一變而成了童顏鶴髮的老者;名字也由陳其天改為陳靈歸;至於那「妙手諸葛」的盛號,也隨之湮沒不用了!
琦兒既年青美艷,武功造詣又高,再加上陳其天的心計謀略,運籌策劃,兩相配合之下,居然一帆風順,不到一年工夫,被他們或以武功威脅,或以名乎利誘,籠絡了一位隱居雁盪山的風塵奇土,和六個黑道上的頂尖高手。這七人五男二婦,他們的名字是:
「追魂秀士」齊南強、「奪命雙雄」秦一峰、「荊襄一劍」晏兆明、「獨霸州中」郭玄奇、「笑面閻羅」徐寒武、「辣手紅線」焦五娘、「玉蜂娘子」花迎春。
這七人之中,可說是無一弱手,各人不但俱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而且有著與武功同等重要的領導才能,江湖閱歷;尤以「追魂秀士」齊南強,非唯武功冠冕同儕,文事才智也高絕群流,他隱跡雁盪山中,文武並修,才通六藝,博曉今古,對星卜易理,奇門循甲,以及五行生剋,與機關消息之學,也均有不同凡響的造詣,算得是位不可多得的一代全才。
陳其天將七人籠絡收服以後,在「追魂秀士」齊南強精心策劃,縝密設計之下,立即大興土木,廣事建築,費了大半年時間,建造了一座重重埋伏,步步危險,規模宏大的莊院,定名「七絕山莊」。
陳其天本是極工心計之人,知道這班綠林豪客,俱都各懷雄心,各有抱負,要想把這般人運用的得心應手,單憑武功鎮懾絕難令他們心說誠服;若要他們俯首聽命,只有讓他們各據一方,各展所長,自己在幕後分別曉以利害,加以鉗制,否則縱能駕馭一時,也難維持久遠。
他心中有這種打算,略經一番思慮以後,遂在「七絕山莊」落成之日,大張筵席,等到酒過數巡,這班綠林豪客已有幾分酒意,興高采烈之際,陳其天便展開如簧之舌,很技巧的宣布了他的計劃,他說:
「當今武林形勢,除了崑崙、武當、青城、峨嵋等派以外,還有氣勢鼎盛的『三山』『五嶽』,但這些門派中的主持人物與及門下弟子,莫不眼高於頂,目無餘子,獨斷專行,把持江湖,使我們這般草莽兄弟,到處碰壁,到處受制,雖然我們自信不比他們差到那裡,但他們卻自鳴清高,標榜俠義,把我們看成為江湖武林育小,乘機剪除,有許多為了伸張正義風塵俠士,更被他們目為眼中釘,喉頭骨,不除不快!因此,若不是出身他們門派中的人物,要想在江湖上混口飯吃,真是談何容易?處除情形,我們這般無門無派的人物,如不能攜手合力,設幫自救,久而久之,勢必被他們各個擊破,消滅殆盡!」
話到此處,緩緩掃掠了席上群豪一眼,只見每人都露著一臉忿怒這色,他便親自執壺,為席間群豪酌了一杯酒,舉杯繼續說道:
「莊主有鑒及此,邀請諸位來此建立『七絕山莊』,同襄盛舉,其目的用意,旨在互相合作,共辟一條出路,免得被他們蠶食零剿,趨於滅亡;不過諸位均是雄主一方的英豪,若長此避處庄內,不但違背了建庄的原意,同時也埋沒了諸位的雄志才華,是以莊主有意自今而後,本庄只是諸位的一個聯絡據點,各位不妨仍口原位,各展所圖,另闢天地,互通消息,彼此支援,這樣一來,如再有不開眼界的門派找到頭上,我們,進可以攻,退可以守,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他這番話說得極為機巧,光明堂皇,侃侃而談,只聽得在坐群豪,聳然動容,群相應喏!
接著他便宣布了計劃,並分配了各人的區城職堂那是:
「一元」院主齊南強,常理江浙下院。
「兩儀」院主秦一峰,掌理嶺南下院。
「三才」院主晏兆明,掌理荊襄下院。
「四象」院主郭玄奇,掌理川中下院。
「五行」院主徐寒武,掌理黔邊下院。
「六合」院主焦五娘,掌理黃山下院。
「七星」院主花迎春,掌理湘桂下院。
分配安妥,諸般就緒以後,陳其天與冷桂華自然是躊躇滿志,得意非常;按說只要從此好自為之,以七絕庄網羅的草莽人才兢兢規戒,力爭上遊,未嘗不可在江湖上爭得一席之地,與武林各大門派並駕齊驅。
無如陳其天志不止此,野心太大,不旋踵便廣收庄眾,擴展勢力,在短短三年之中,實力已遍及大江南北,其份子之雜,人數之眾,使江湖沸騰,武林側目!大有駕凌各大門派,橫掃「三山」「五嶽」之勢。
七絕庄雖已有如此強大的勢力,可是陳其天猶不滿足,他想庄下七位院主雖然各懷絕學,身為莊主的女兒也自武功絕高,但如一旦引起武林公憤,遭到各大門派聯手圍剿時,仍是難與為敵,尤其令他寐寢難忘的,便是小南海一段宿怨;「滄浪二友」身懷奇學,自己庄中無人能敵,萬一「東窗事發」,只有束手待斃;為了達到他霸主武林的宏願,為了解除對「滄浪二友」的心裡威脅,他認為,除非自己有壓倒各大門派,超越「滄浪二友」的武功,否則絕難得逞,終歸失敗!
他本閱歷豐富,見聞廣博之人,心中此念一動,不由想起百年之前,武聖玄機子遺留在武林中一本武學奇書——「玄機遺譜」,於是他便以自己的雙重身份為掩飾(遇著各大門派中人,他便以妙手諸葛的本面目相見,遇上黑道中人物,又以七絕庄總護法身份相示),利用旁敲側擊的方法,尋幽探密,私查暗訪。
終於有一天,在北嶽一處極為隱秘的地方,被他發現了可疑事迹,趕忙停身止步,凝神屏息,就見右面三丈之處,一塊藤蘿滿布的高大山石后,隱隱傳來一陣話聲,他內功精深,聽覺靈敏,傳來的話聲雖然有如蟻哼,但他仍自聽得清清楚楚,當時只聽到一個低沉語音道:「廿年的心血總算沒白費,今天居然被我找到了!」
另一個蒼老的口音接道:「如今道消魔長,江湖上即將捲起的一場腥風血雨,由於此書出現,看來又不知有多少魔頭要應劫遭報……」
陳其天本就在千方百計的找尋「玄機遺譜」的下落,聞言略辨話意,暗暗想道:「他們所談的,莫非就是玄機遺譜不成?」
不覺心神一震,腳下不自禁微微顫動,帶起輕微的聲響。
那兩個談話之人,似也是修為精純的高手,聞聲話頭忽斷,接著從山石後走出來兩位白髮飄胸,一個相貌清奇,身著葛衣,另一個面如蒼月,身穿儒衫的老叟。
陳其天交遊廣闊,一眼即認出了兩人是誰,當下抱拳笑道:「南宮兄廿年不見,蒲兄也少在江湖上走動,今天有幸在此與二位相遇,這倒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原來那儒衫裝束的老者,正是廿年前,乾坤八式馳譽武林的「乾坤神劍」南宮彥;另一個則是恆山一派掌門,以劍術獨秀五嶽的北嶽逸叟蒲玄。
兩人對陳其天忽然在此時此地出現,似是不覺意外,北嶽逸叟蒲玄身為地主,聞言朗朗一笑,道:「陳兄俠駕光臨,可是要準備燃爐煉丹,看上了兄弟這荒山之中,有什麼可供採集的藥草么?」
陳其天以醫術丹道名世,經常採藥深山,他以為對方是採藥方來的,是以不覺意外。
陳其天隨話答話的說道:「蒲兄真箇是明鏡高懸,一眼即看出了兄弟的來意。」
忽的念頭一轉,忖道:「聽他們兩人適才談話的口氣,似是得到什麼前古遺著,不知究竟是不是『玄機遺譜』,我何不拿話來探探?」
當下故意歉然一笑,繼續說道:「想不到兄弟冒昧登臨寶山,竟然打擾了兩位參研武學奧秘的清興,還望二兄不要見怪才好!」
兩人聞言臉色微變,當下互望了一眼,南宮彥發話說道:「彼此道上朋友,多年神交,陳兄這麼說來,那就見外了!」
話到此處,北嶽逸叟介面說道:「陳兄遠處神州,俠駕難得光臨荒山,兄弟想略盡地主之誼,不知陳兄肯賞光否?」
陳其天略一沉吟,笑道:「蒲兄不以冒昧見責,兄弟已深為感謝,若再要叨擾蒲兄,那就更要不敢當了!」
說著話頭一轉,單刀直入問道:「聽二兄適才所談,似已得到了前古武學奇著,不知是否即為傳聞中的『玄機遺譜』,二兄可能為兄弟一道么?」
南宮彥只聽得心頭一震,暗道:「我們又沒說是『玄機遺譜』,他僅憑兩句話就能推斷出來,此人心機之靈,真不愧『諸葛』二字,現在既已被他道破,不承認反倒不好,所幸他也是俠義之士,絕不會有甚圖謀,要是今天被別的人聽到了,那可不知要引起什麼事端?」
口中卻笑道:「陳兄一言中的,兄弟甚是佩服,不過陳兄僅以片語之得,即能據而推斷,實令兄弟有些不解?」
陳其天見兩人果然得到是「玄機遺譜」,心頭大是激動,但表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一般,淡然一笑,道:「南宮兄文才武功,譽滿江湖,但二十年來了無聲息,若非參研武功奧秘,或是探尋像『玄機遺譜』這等前古奇書,當今之世,什麼天才地寶,能令南宮死耗費廿年大好歲月,心甘情願地埋首深山,不理塵事,以此而論,我想南宮兄當不會疑兄弟是捕風捉影,胡亂猜測了吧!」
他這番話雖然說得有些牽強,但對方卻不由得不信,北嶽逸叟蒲玄,這時忽然似有所感地說道:「陳兄,你我同為武林正脈,不是外人,常言說得好,拾得之財,見者有份,假如陳兄有興,我們不妨同事參研,而且上面所載,全是甲骨文字,兄弟對陳兄文學修養,一向佩服,此事如得陳兄參加,事半功倍,當可預期,不知陳兄意下如何?」
言來誠誠懇懇,仁至義盡,無如現在的陳其天,已遠不是他們想象中的廿年前的「妙手諸葛」,他現在握有七絕庄的強大實力,他存有橫掃武林的野心,他要解除「滄浪二友」對他心靈深處的威脅;全部的心愿,都指望在「玄機遺譜」上,一旦面臨事實,豈能容二三者參與?不過心中雖已起了獨佔的念頭,但他表面上仍像無動於衷的樣子,北嶽逸叟話一說完,他便故作拂然的說道:
「蒲兄這麼說來,就未免太小看兄弟了,所謂『見者有份』之語,那只是對一般見利忘義的小人而言,兄弟雖不敢妄比君子,但自信亦非小人;況且,此書既是落在寶山中,蒲兄得之,理所當然,再說,南宮兄費了廿年的心血,兄弟不過因緣趕巧,教兄弟就這麼不勞而獲,在二位雖是一番盛意,但兄弟卻不敢承情;至於上面所載甲骨文字……」
說到此處,倏然一頓,似有意又似無意地掃掠了兩人一眼,接道:「南宮兄博通古今,學究天人,凡是道上的朋友,誰個不知?蒲兄滿腹經論,胸羅萬有,『三山』『五嶽』之中,何人不曉,慢說區區幾個甲骨文,即使是更為深奧的象形文學,也決然難不住兩位,是以兄弟對蒲兄所請,實在不便接受!」
他這番話,言來情實理正,大義凜然,只聽得兩人肅然起敬,由衷暗贊道:「此事若換了旁人,正是求之不得,如今我們誠意相邀,他卻拒而不受,看來神州二賢的為人,果是與眾不同!」
其實兩人那裡知道他已存獨佔之心,這番話不過是以退為進,使兩人在心裡疏於防範,他才好驟然下手!
只聽北嶽逸叟哈哈笑道:「陳兄既不肯接受,兄弟不便相強,不過……」
陳其天忽然一正臉色,截斷話頭問道:「蒲兄可是怕兄弟走漏了風聲,引起別人的強取豪奪,兩位自信雖然不懼,但總覺有些麻煩,是么?」
北嶽逸叟彷彿被他點破了心思似地,聞言只覺臉上一熱,訕訕笑道:「那裡那裡,兄弟豈敢以此相疑,只不過覺著陳兄這等襟懷,令兄弟感到慚愧罷了!」
陳其天庄容正色的說道:「二位儘管放心……」
一語未畢,突地兩眼圓睜,精光電射,凝注在那藤蘿蔓垂的山石上,神情顯得甚是機警的大聲喝道:「什麼人隱身暗處?何不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
此話一出,蒲玄、南宮彥兩人,以為他發覺石後有人竊聽,臉色同時一變,不自覺齊齊轉過身去!
這時雙方相距,不過八尺左右,兩人做夢也沒想到他已起這等凶心惡念,驟下殺手!待到掌勢近身,躲避已然不及,但聞兩聲悶哼,雙雙被掌風震的飛出一丈多遠跌落在地上!當場死去!
陳其天眼見兩人中掌倒地,知道大功告成,多少年來的心愿期望,即將從此得以實現,心頭這份歡喜,自是不可言諭,當下縱身一躍,飛落在北嶽逸叟身邊,定神一看只見北嶽逸叟臉色慘白,嘴角鮮血直流,手觸鼻頭,雖還氣息未絕,但已狀若遊絲,離死不遠,再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遍,竟是空空如也,一無所有;心知「玄機遺譜」必是在南宮彥身上,連忙轉到「乾坤神劍」旁邊,蹲下身子,動手探摸。
但他心中明白,兩人身具武功,各有專長,如單以劍術而論,蒲玄比「乾坤神劍」毫無遜色,談到內家修為,則南宮彥比「北嶽逸叟」要深厚許多;是以他判斷,蒲玄既然氣息未絕,南宮彥傷定然較輕,因此他雖然急於摸索「玄機遺譜」,但卻不敢貿然出手,怕的是遭來對方的「迴光返照」,臨死還擊!
他一面運功戒備,一面小心翼翼的查看,那知事實卻出了他意料之外,南宮彥傷得竟比「北嶽逸叟」更重,此時早已脈膊停止,氣息斷絕,雙目緊閉,僵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如在平時,這種出乎意外的情形,他定然要疑念重重,仔細查看,但他此刻沉穩的心機已為即將得到「玄機遺譜」的喜悅所激蕩,他以為適才雙掌發力,南宮彥中的是右手重掌,因此較北嶽逸叟受傷較重,故而先死。
他心中這麼一想,戒心立除,凝聚的功力便已無形中散去,忙不及待的右手一觸胸口,發覺懷中果有一件似是書冊之物,當下探手入懷,準備取出;哪知就在此時,南宮彥忽的死而復生,挺身坐起,只聽一聲大喝,接著兩手齊出,兩股強烈的掌風,疾向他前胸撞到!
原來南宮彥適才中掌倒地之後,並未真的死去,他之所以未被陳其天看出蹊假,乃是由於功力深厚,身受重傷之餘乃自提聚了最後一口真氣,停住呼吸,閉死穴道,佯裝死去,陳其天在大意疏神之下,果然被他瞞過。
陳其天戒心早除,再要運功來抗拒他這等快如電光石火的突然襲擊,那裡能夠,閃避不及之下,結結實實的挨了南宮彥兩記內家重掌!當下只覺血氣翻湧,喉頭髮甜,一陣頭昏目眩,人便隨著南宮彥擊出掌勢,蹬!蹬!蹬!……倒退了七八尺遠,一屁股跌坐地上,暈厥過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等他悠悠醒轉,神智略清之後,已是夕陽街山的傍晚時分。他緩緩站起身子,縱目四望,但見北嶽逸叟仍自僵卧原地,南宮彥先前躲卧之處,除了一灘已呈紫黑的血漬外,人已鴻飛冥冥,不知去向!
這一來,陳其天不禁又急又驚,驚的是南宮彥修為之深,簡直就出了他想像之外,在毫無戒備的情形下,中了自己一記內家重掌后,不但猶能提聚真氣,閉穴裝死;而且在反擊自己后,猶能帶傷離去!
急的是「玄機遺譜」未能得手,反而樹下這等生死強仇,如果此事一旦宣揚出去,勢必轟動江湖,招來恆山派的全力報復,以及各大門派的聲討,那時不旦一切想望難成,只怕今後天地雖大,再也沒有立足這處了!
好個「妙手諸葛」驚急之下,居然心神不亂;在他想像之中,南宮彥雖已離去,但決然走不了多遠,因為自己在被他反擊以後,迅即暈厥倒地,當時不用說再受身有武功之人襲擊,便是普通人的一拳一足,也是承受不住,南宮彥當時既沒有將自己性命結束,顯然已是力不從心,而南宮彥之所以尚能負傷離去,不過是借著殘存的一縷遊絲,期冀在油盡燈熄之前,找一個隱密藏身之地;現下自己只要循著離去的方向路線,不出數里之外,一定可以找到。
他心中想念既定,立時放眼四望,瞥見那灘紫黑血漬以外,另有一滴滴的血水,歪歪斜斜的順著那藤蘿滿布的高大山石,直向右邊一條叢樹雜生的小徑延伸過去,當下從懷中取出兩粒藥丸吞服,再略為調息后,便循著滴有血水的小徑搜尋過去。
走完這條小徑,又轉了兩個山彎,地上血漬已逐漸稀少,在一條修竹掩映的夾道之前,血漬完全不見。
這時,天將人夜,暮色蒼茫,他定了一下神,順著來道望去,只見這條夾道長約百丈,盡頭處隱隱似有一棟房屋,並從那屋中,透出一絲半明不暗的昏黃光亮。
陳其天暗暗侍道:「此處修竹夾道,盡頭又有房屋,南宮彥廿年來謝絕江湖,莫非就是為了探尋『玄機遺譜』的下落,隱居在此處不成?」
心念既定,當下雙掌護胸,涌身疾射,有如一縷輕煙,迅快無比的閃進屋中!
腳落實地,神光電掃,只見靠壁處一張木桌上,燃著一盞油燈,燈光熒熒,昏黃暗淡,一個白髯覆胸的老叟,仰面朝天地橫躺在對面一張木榻上。
南宮彥?胸覆白髯,一身儒裝,不是南宮彥是誰?
只見他目閃凶光,嘴角獰笑,望著躺在木榻上的南宮彥冷哼一聲,似向對方發話,又似自言自語地沉聲說道:「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裝?陳某人先賞你一掌再說!」
右手遙空劈出,直向躺著不動的南宮彥擊去。
掌風到處,南宮彥被震飛起五尺多高,因是橫榻而卧,恰好一頭在牆壁上,當場腦殼碰裂,血雨橫飛!
死了,他再也沒有顧忌,急步走去,手抓領口,運力一扯,嘶的一聲,儒衫裂成兩半,翻來複去的搜了一遍,陳其天直如冷水澆頭,頓時涼了半載,原來「書」已不在了!
「書」呢?藏起來了?藏在什麼地方?
他雙目凝光,緩緩地掃了屋內一眼,只見這間房屋,約有三丈見方大小,四壁用青石砌成,室內陳設極為簡單,除了一張木桌,兩把竹椅,以及靠壁一張卧榻外,再沒有其他物件。
南宮彥會把一冊耗去了他廿年大好歲月,結果仍因它而喪生的奇書,藏在這如此簡陋的屋裡嗎?不會吧!以他的心機見識,定然判斷得出我清醒之後,自會循著滴在地上的血漬,找來此地;與其把收藏在此處等我搜尋而去,何不當時把它毀掉?當時既沒有把書毀掉,而他又強聚殘存的一縷遊絲,竭盡所能地奔來此地,顯然,這屋裡定有他足可負托之人了!
這人是誰?朋友?還是門下弟子?啊!想起來了,聽說蒲玄老兒有一獨子,另從名師學藝。對了,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這等身份的人,才堪當南宮彥的如此重託!……
陳其天想到此處,復又暗自忖道:「此子得書之後,為了避免自己的追尋,一定會遠走高飛,離開北嶽,投奔別處可資倚靠的地方……」
他心中沉吟一陣,忽的想起一個人來,暗道:「是啦,隱跡天南五華山中的神醫李子丹,不是南宮彥同門師弟么?一定是投奔五華山去了!此去五華山遙遙數千里,以自己的腳程,不難在途中趕上。」
他乃心機沉穩,智謀遠慮之人,雖然自信能在中途追上蒲玄的兒子,但他仍異常謹慎的鄭重行事,一來恐怕路線判斷錯誤,使眼看即可成擒的魚兒漏網;再者也怕別的武林高人聞風搶劫,而自己獨力難支;是以,他當夜離開北嶽以後,一面日以繼夜的兼程南下,一面則以七絕庄的特別通訊方法,調集庄中以及屬下七院可能趕到的人手,齊會荊襄,於是,便在荊襄地面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奪書風波,七絕庄便也因此一舉而震撼江湖。
陳其天雖然在荊襄地面未能得手,但他奪書的意志卻是毫未動搖,於是,他在從北怪口中,得到「玄機遺譜」可能留在寇公奇隱身之處后,便又帶著屬下七位院主,由浙南經荊襄,趕赴「滄海釣蘆」。
可是,他這裡雄心萬丈的志在必得,但冷桂華卻已生心海意的頓萌退意,她自在那荒林古廟之中,於殺害李子丹、蓬壺禪師,酷刑烤逼李蘭倩,沒有得手后,忽然天良發現,覺得自己不能一錯再錯,應該及此回頭,痛改前非;尤其在被薛寒雲成擒之時,她眼看著親生愛女,人已出落得姿容高華,武功也有了意想不到的成就,益發覺得自己這樣亂作非為恣意胡行下去,其後果實在太可怕。
於是,她在被神蛛教搭救脫擒以後,便決心以戴罪之身,做幾件有益武林正義的事項,稍減罪孽,略贖前愆……。以上這段因一時無心之錯而走入歧途,繼為了貪婪現實而甘心沉淪下去,最後終於良心發現而猛然回頭,廿年來的恩怨往事,冷桂華沉痛的幽幽傾訴,無我大師入神細聽,真箇是言者不堪回首,聽者感概系之,不覺漫漫長夜消逝,窗上已露曙色。
無我大師等冷桂華說完后,立即步下禪床,一面吩咐室外的小沙彌打點吃食,一面日宣佛號道:「冷施主在目前這等風雲緊急的重要當口,能以武林蒼生為念,迷途知返,回頭向善,實乃中原武林千百生靈之福,貧僧忝掌少林一脈,先向冷施主致謝……」
說完雙掌當胸,合十為禮。
冷桂華似是想不到這位德高望重的禪門高僧,竟然對自己突施重禮,一時不禁急得張惶失措,趕忙站起身來,正待欠身還禮遜謝,無我大師卻已慈目朗睜,兩道湛然神光望著她繼續說道:
「承冷施主這等看重貧僧,將廿年恩怨坦誠相告,如有用得著貧僧之處,但請明言無妨,貧僧雖不敢保定能幫主冷施主完成心愿,但亦當儘力而為……」
冷桂華忽然幽幽一嘆,庄容接道:「大師不要誤會,我罪孽深重,天道難容,對於生死之事,早已置諸度外,是以我此來並無挾恩圖報之心,也沒有要求大師保全的意思,只希望大師能在一適當時機,將此轉告幾個關係之人,罪婦就心滿意足了。」
無我大師輕誦了一聲佛號,安慰的說道:「冷施主別如此說,此事窮本溯源,歸罪『紫衣神童』,冷施主為事實牽引,情形不同,受環境逼迫,怎有怪得?再說,白玉尚且有瑕,人生誰能無錯?老訥認為:生來修正之士,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善者,猛然回頭的浪子,方為萬金不換的偉人,只有你冷施主這等勇於改過之人,才更能贏得別人的由衷敬仰,衷心感佩……」
他微微一頓后,又道:「是以貧僧想來,冷施主今天這種孽海口頭的風範,不但在生的管二俠、薛姑娘會寄與深深的同情,不記前愆;便是那已死泉下的薛大俠,如果英靈有知,也會原諒冷施主的過錯!冷施主放心,此事包在老衲身上!」
他乃領導中原武林的一派宗師,德高望重;對人行事,慈悲為本,正直無阿,既不妄貶,也不謬讚,是以一言一行,雖不似金科玉律,但影響所及,卻也異常深遠,現下他對冷桂華這麼道來,雖然全是慰贊之言,但也由此可看出他的內心,對此事已作了什麼打算?
冷桂華聞言之下,愁容頓斂,泛現出一片湛然的光輝,當下婉然一笑,盈盈地欠身說道:「這等麻煩大師,罪婦這裡先謝了。」
無我大師合掌還了一禮,道:「是非善惡,天道不爽,冷施主苦海回頭,自應登岸重新。」
說著忽然回頭長眉微蹙,嘆息一聲道:「不過陳大俠這等執迷不悟,一意孤行,貧僧雖與他交誼頗深,但到時只怕也照顧不到,難得為力了……」
冷桂華同陳其天雖不是正式夫妻,但已生兒育女,有廿年的肌膚深情,聞言不禁心頭酸楚,悲痛難過,可是自己一再苦口婆心的殷殷相勸,他不聽也是沒有辦法,當下凄苦的說:「大師請不必為他煩惱,天意如此,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幾點傷心淚珠,已然順腮而下。
無我大師也是唏吁慨嘆,黯然不已!
就兩人說話的這陣工夫,兩個沙彌小僧,已端來兩份素食,冷桂華匆匆用罷,正待起身告辭,無我大師忽的眉頭一皺,似是想起了什麼?問道:「冷施主今後行止,不知可否見告?」
冷桂華道:「我已離庄數日,想先回去看看。」
無我大師搖頭說道:「貧僧愚見,冷施主還是等過了中秋,再回去比較妥當!」
冷桂華乍聽此語,猜不透他話中含意,怔然說道:「請大師見示禪機?」
無我大師正容說道:「冷施主前番在聳雲岩所作所為,絕難逃過幾個老怪的眼下,假如他們一旦存心……」
冷桂華似對此事早有成竹,未等無我大師說完。立即介面說道:「承蒙大師指點,冷桂華當牢記心頭;不過我以為他們為了顧全大局,不到中秋會後,或不致對我下手,而且,我想趁這數月時間,切實了解一下庄中的布置,到時為大師與赴會武林同道,略盡一點心力!」
無我大師暗暗忖道:「久聞『追魂秀士』齊南強,學通古今,才博六藝,對先天奇數,星卜易理,無所不能;尤以機關消息,土木建築之學,更是天下獨步,七絕庄既在他精心策劃,縝密設計之下建造起來,必然是巧奪造化,層層埋伏,若不明了內情,中秋赴會之時,只怕步步凶危,不知要杠送多少人命?如今能得這麼一位強有力的內應,倒是可以免去這種非武功所能解決的顧慮了……」
冷桂華見他沉吟不語,問道:「大師可是覺著我先行回庄,還有什麼不當嗎?」
無我大師搖頭嘆道:「冷施主料敵判勢,那有什麼不當?不過貧僧總覺得冷施主為了我們去擔風險,有些過意不去!」
冷桂華一整臉色,肅然說道:
「大師說那裡話來,此事表面上雖只是七絕庄與武林各派衝突,但嚴格說來,實無異黑白道的主力決鬥,尤其自神蛛教插足進來后,更隱隱形成了中原與西域的霸業之爭,一個應付不當,勢必道消魔長,演成江湖浩劫;事關武林正義,冷桂華以戴罪之身,漫說不一定會遭到風險,就是真的有什麼不測,那也是為中原武林千百生靈而死,死亦無憾!」
義正詞嚴,慷慨悲壯,幗國紅粉,豪邁鬚眉!
只聽得無我大師長眉聳動,朗宣佛號道:「冷施主激烈壯懷,義薄雲天,貧僧如能躲過中秋劫運,定必將此事宣揚中原武林同道……
冷桂華本等他話完,搶著介面說道:「冷桂華不過以戴罪之身,略盡一點心力,怎敢當在師這等殊遇。」
說到這兒,豪氣飛揚的玉容之上,突然籠起一抹黯淡的哀愁,感嘆一聲后,又自另起話題,繼續說道:「中秋大會時,不知大師對本庄之人,打算如何處置?」
無我大師一派掌門之才,自然聽得出她話中的含意,當下庄容正聲的說道:「此次中秋之會,壁壘分明,雙方動手,定然各出絕學求勝,事關生死,誰也不會讓誰,若在陣仗這上,除非是老衲親身臨場,手下有情可循,否則貧僧縱有相助之意,只怕也是力不從心,照顧不到!」
冷桂華略一沉吟,問道:「假如不是在陣仗之上,或者尚未出手而雙方勝負已分呢?」
她望著老和尚等待答覆。
無我大師慨然答道:「網開一面,定不趕盡殺絕!」
冷桂華憂容頓斂,欣然笑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她似言不由衷,微微一頓后,接道:「琦兒受她父親指使,身為莊主,幾年來所作所行,殊多不義,尚望大師看在她年幼無知的份上,饒她一命!」
無我大師雙手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冷施主放心,對於今媛,老訥自會設法保全。」
冷桂華忽然柳眉一顰,臉上泛現出一片毅然神色,道:「大師可有現成的紙筆?」
無我大師見她一臉堅毅神色,知她忽討紙筆,定有大用,立刻吩咐沙彌小僧取來紙筆,送到她的面前。
冷桂華握筆沉思,大約沉吟了一盞熱茶工夫,她才似有所得的握筆揮毫,只見她玉腕展動,筆走龍蛇,忽快忽慢,倏寫倏畫,時而圈圈點點,時而線線條條,直到把一尺許見方的宣紙書滿,並又詳加註腳,再仔細看過一遍,覺出沒有錯誤后,才自遞給無我大師,道:「本莊裡外布設,大致如此……」
一語未了,窗外突然響起一聲陰惻惻的冷笑!笑聲尖銳刺耳,聽得人心神震顫,毛骨悚然。兩人臉色大變,無我大師迅快把圖樣揣入懷中,朗聲發話道:「何方高人駕臨敝寺,恕貧僧不能大禮相迎!」
他這裡話聲剛落,忽聽兩個沙彌小僧連連慘叫,接著一條人影,有如幽靈鬼魅般的閃進室內!
蒿山,位居五嶽之中,是名播天下的佛家聖地,也是領袖中原的武林翹楚;寺院成百,僧侶上千,和尚們個個深諳禪理,人人精通武學,為防宵小混跡,綠林騷擾起見,明面上雖沒有刁斗戒備,但暗地卻是關卡重重,守護森嚴,外人如要登山,除非得到守山之人允准接帶,否則若要自恃武功,不論是明闖暗探,那就休想前行半步,擅越雷池!
可是,適才窗外發笑之人,卻有如天際神龍,從空而降;非唯越過了守山的層層關卡,並自無聲無息地到了掌門方丈的靜室外面,而令室內兩大高手毫無所覺,單憑這份超絕的輕功,就足以震撼人心,威懾武林!
老和尚雖武功精純,修為已到喜怒難見形色的絕高境界,但至此也不禁悚然動容,一臉鐵青!
冷桂華更是驚的面如死灰,幾乎連氣也透不過來!
這不過剎那間的事,無我大師強懾心神,閃目疾視,只見來人五短身材,一身葛衣,青布包頭,黑紗罩面,只露著兩隻精光如電的眼睛在外,他無法辨認來人,當下沉聲說道:「僅憑尊駕這等身手,也不是無名之輩,對兩個不學無術小童下手,不覺著狠辣過份,有失身份么?」
來人對他所說之言,竟似置若無聞,非但沒有接腔答話,就連正眼也不看他一下,只不住的連聲嘿嘿冷笑,笑罷雙睛一瞪,凶光電射,逼視在冷桂華臉上,冷冰冰的說道:「好好的護法夫人不當,卻要吃裡扒外,自行找死,你以為有老和尚出頭撐腰,就能保得住命么?哼!我看只怕還要死得快些!」
冷桂華只覺他一雙神光,直似霜刃冷電,甫一交觸,立感心頭急跳,驚忖道:「此人說話的口氣,十有八是七絕庄或神蛛教中人,但兩處人物,自己大都見過,怎地……」
正自思忖之間,無我大師已被來人不理不睬的冷傲氣勢,憋的心頭火起高聲喝道:「趕快現出廬山真面,讓貧僧見識見識,否則老衲可要自己動手了!
雙掌平胸,大有出手之勢。
可是,儘管老和尚激言厲色來人卻仍自不為所動,他這種出乎意外的沉穩態勢,直把個生平之中,不知經過多少陣仗,會過多少高人的少林宗師,弄得高深難測,一時反而怔在當地,不敢貿然出手。
只聽那面罩黑紗之人,又是一陣驚魂懾魄的尖銳冷笑,笑畢前跨兩步,盯著冷桂華厲聲說道:「現在有兩條死路,聽你選擇!」
冷桂華懸崖勒馬,孽海回頭,早已不計生死;適才之所以面露驚恐,不過一時為來人武功所懾,現下一聽他說話的口氣,知道劫運臨頭,再也不存生望,心頭死亡威脅一除,驚恐的情緒立即平定下來,聞言輕笑一聲,若無其事地,從容不迫地淡然說道:「冷桂華自知這天總要來到,早將生死二字……」
那人冷哼一聲,截道:「誰同你講道理?廢話!」
冷桂華神態依舊地說道:「閣下既不願多說,冷桂華決不勉強,不過……」
「不過什麼?」
「閣下可否報出名號,或以本相見示,讓冷桂華在臨死之前,多識一位高人……」
那人似是不耐煩的斬斷話頭,冷冷地吐出兩字:「羅嗦!」
冷桂華見他狂傲不可理喻,也不禁怒火高燒,當下柳眉一挑,但仍自強抑怒火的說道:「那兩條死路?說出來聽聽!」
「第一條路,現在馬上跟我回庄,當著天下英雄之前,論罪科刑,讓大眾議處公決……」
這回冷桂華卻不容他說完,哂然不屑地冷笑一聲,接道:「假如我不願意呢?」
「那就立刻兌現,走第二條路!」
「第條路怎樣走法?」
「第二條路么?……」
那人陰陰一笑后,斜目掃射了無我大師一眼,接道:「此處原是老和尚歸源結果之地,本不須再添外方遊魂,但你既不願隨我回庄受懲,想必是看上了此地風水不錯,那就只好成全你們黃泉一路,陰曹成雙,讓老和尚生前雖沒有嘗到軟玉溫香……」
幾句話罵的尖酸刻薄,陰損至極!直把冷桂華氣得花容失色,雙頰飛火,一聲嬌叱「閉嘴」出口,人也欺身疾上,但還沒有來得及遞拓出式,忽聽無我大師一聲佛號,一聲大喝,道:「冷施主暫且退下!」
隨著話聲,老和尚已自搶身而出,停在那人面前五尺之處。
冷桂華雖然恨透了那人的口頭陰損,有心與他拚命,但見無我大師搶身出頭,也只好收勢飄身,一旁戒備。
無我大師本就為他適才進屋前向兩個沙彌下手之事,心頭怒火早生,之後被他不理不睬的冷傲氣勢一撩,更是火上加油,此刻再見他竟然當面輕薄,益發怒不可遏,再也忍耐不住,眼看冷桂華就要出手,生恐她情激拚命有失,立時大喝一聲,搶出親身臨敵。
那面罩黑紗之人,見兩人這般做作,似是毫未放在眼下,只聽他鄙薄的哼了一聲,又是一陣冷笑!
無我大師一面默雲功勁,一面說道:「閣下既然有心賜教,何必在口頭上徒施輕薄?」
話到此處,行功已到八成以上,長眉一揚,怒聲喝道:「少林寺雖然禮儀天下士,但也容不得你這種輕狂之徒!」
一式「蓮台拜佛」,雙掌疾合猛分,平胸推出!
老和尚數十年精純修為,功力何等深厚?出手雖只用了八成勁道,但威勢卻也非同小可,他雙掌才推,立時潛力浪涌,只覺一股強猛無匹的勁氣狂飈,排山倒海般地電卷過去!
那面罩黑紗之人,仍自巍立如山,既不閃身讓勢,也不出手還擊,直到那足可推山移岳的掌力快要沾身之際,才自左手一引,右手一撥,便輕描淡寫的卸解開去!
無我大師雖已看出他武功奇高,但不知他究竟高到何種程度?是以出手僅用八成功力,旨在窺測虛實,摸探深淺;那知對方卻機警異常,狡猾無比,彷彿早就看透了他心思般地,給他來了個隱功不露,高深難測,只以「卸」「引」二訣,來化解他的掌勢!
冷桂華一旁戒備,洞若觀火,從兩人交手一合中,已然看出了雙方的心機、用意,當下電光石火般的想道:「此人這等精靈狡猾,大師就是全力施為,只怕還是難以試出他的深淺,我何不以自己的『九陰』指力試試,看他除了還擊、硬接之外,還能用什麼手法化解而隱功不露?」
她心中意念轉動,不過霎服工夫,就在那人剛剛化開掌力,老和尚準備再次出手之際,驀然一聲嬌喝道:「閣下手法高明,冷桂華甚是佩服,但如不拿出真功實學來,要想以這點小巧之技,就教我濺血橫屍,聽怕未免太過侈言放肆?」
她早已蓄勢待發,最後一個「肆」字出口,右手食中二指,分彈那人「欺門」「大陽」兩大要穴!
她既以「九陰」指力震懾江湖,指上工夫,自有她精深獨特的造詣,別看她纖纖玉指像水蔥兒一樣,可是彈出勁道,卻能洞金穿石!只聽一聲撕棉裂帛的嘯聲響處,兩縷有如弩矢脫弦的指風,疾向那人射出。
這時,那人面對無我大師,側向冷桂華,形呈犄角,兩面受敵,如要轉身還擊,勢必遭致老和尚的趁機施襲;如不轉身還手,恁是功力再高,也不敢以血肉之軀,硬擋她全力出手的「九陰」指功;老和尚雖沒有再次擊出,但一雙神光,卻炯炯而視,看樣子,似在待機而動;冷桂華兩指彈出后,也自妙目凝光的盯著他,大有連環進擊之勢;處此情景,他既不敢挺身受襲,也不能出手還擊,連忙閃身讓避外,實無他途可循!
好個黑紗蒙面人,果有過人武功,只聽他一聲冷哼,一聲哂笑,下盤沉樁立馬,紋絲不動,眼看指力襲到,上半身驀然一彎一彈,立時軟得像根棉線,姿演「弱柳隨風」,勢變「風掃殘荷」,就這一彎一彈之間,兩縷指風已然掠身而過,也就不過毫髮之差,被他巧妙的讓避開去。
他在片刻之間,寸步不移的化解了老和尚當面一掌,避開了冷桂華側背兩指,雖沒有還招攻敵,顯露出真功實學來,但以他這種化勁卸力,輕靈讓避的絕妙身手,已使對方兩人心頭忐忑,驚駭不已!
不過話是如此,他也似從兩人掌力指動中,覺出了當前敵人,武功亦非自己想像中那等容易對付,」雖然他因面罩黑紗,看不出他臉上表情,但從他那在化開掌勢,躲過指風后一雙微逞訝異的神光中,顯示出他已收斂了先前那種目無餘子,根本就不把兩人放在眼下的冷傲神氣。
三人心各為對方武功所懾,暗自運氣行功,誰也不願先行出手,表面上看來平平靜靜,其實已到弓滿待發之境,平靜中充滿了無比的緊張。
這樣又僵持了片刻工夫,無我大師已漸感不耐煩起來,反手取過壁掛禪杖,側目一旁的冷桂華道:「冷施主,人家既然找上門來,就是少林寺的賓客,老衲身為地主,理應由我接待,不管起因如何,在貧僧未棄杖伏屍之先,望冷施主不要插手……」
只聽那人一聲冷笑,打斷了他的話頭道:「你們既然有心成雙,何不兩人齊上……」
無我大師早已積怒填膺,勢滿待發,那裡還能再受他的挑撥,大喝一聲,一招「金剛開山」,兜頭一杖劈下。
那人看杖勢威猛,似是不敢徒手硬接,借著側身避杖之勢,身形忽然滴溜溜的一轉,已欺到老和尚身邊,右手疾伸,一把抓住禪杖,左掌一招「高祖斬蛇」,疾劈老和尚握杖右腕!
無我大師剛才從他閃避冷桂華的襲擊中,已然看出此人武功奇奧,怪異難測,揮杖出手,心中本早已有備,那知一杖劈出,人蹤已杳,仍然沒有看清人家用的什麼身法,欲到自己身側,不禁呆了一呆。
就在這一楞愕間,那人右掌已挾風切到腕上。
處此情境,無我大師若不鬆手丟杖,手腕勢必受傷不可,只得一鬆手,讓開那人切來掌勢左手卻探臂一拳,向那人前胸打去。
那人似未想到他避掌,還擊,能同時一齊出手,這一拳勢沉力猛,逼的他向後疾退一步!
無我大師趁勢搶攻,右腳飛踢小腹,左手卻閃電伸出,又抓住了禪杖,急運真力,向前一帶。
這一著用的恰當至極,那人手中握著禪杖,驟然被無我大師一帶,身子向前一栽,正好向他踢出的右腳迎來。
可是那人確有非常的本領,側身一讓,右手握杖不放,左臂探處,抓住了老和尚右腳,用力一抬,無我大師重心頓失,身不由主的向後倒去。
無我大師吃了一驚,暗道:「此人武功這等高強,看來今天只怕真的要濺血橫屍了!」
心中在想,左手仍自緊握禪杖不放,借勢運力一拉,業已向後倒去的身子,突又挺起,右手一招「移岳推山」平推過去。
那面罩黑紗之人,似也為他這等靈速應變的身手,吃驚不小,暗自忖道:「小林寺的武功,果然不同凡響,這老和尚倒真是難斗!」
左手食中二指一驕,疾向老和尚脈門拂去!
無我大師一沉掌勢,讓開還擊,大喝一聲,右手施出十八羅漢掌,呼、呼、呼!搶攻三掌。
那人讓開三掌后,立即連綿搶攻,左手吞吐如電,掌劈指戳,剎那間,還了二指兩拳。
兩人各抓禪杖一端不放,身子相距,不過三尺遠近,各以單掌攻敵,各出絕學求勝,短兵相接,近身而搏,手臂伸縮之間,即可遍及對方穴道、要害,略一失神,非死即傷,真箇是死亡須臾,生死一發!
這種別開生面的打法,包括了機智、武功、對敵經驗等的全面拚搏,不但動手雙方緊張無比,就是那一旁觀戰的冷姑姑,也看的觸目驚心!
倏忽間,兩人已對拆了二十多招,兩人武功迥異,各有所長;老和尚優在招式沉穩,那人卻以身手靈活見長。
轉眼又是十幾個照面過去,仍是不勝不敗之局,無我大師一面打,一面想道:「這樣打下去,就是打上一日半夜,只怕仍然難分勝敗,與其這麼長耗久戰,倒不如逼他硬拼幾招,生死存亡,早作了斷!」
心中主意打定,立時點運功力,正待覓機尋隙,全力出手之時,忽聽那人一陣暴笑,一聲厲嘯,借右手握杖之力,身形陡然倒拔而起,腰背反彎,雙腿半垂,接著兩腳一彈,疾襲老和尚「期門」雙穴,左拳緊跟著一記「飛鈸撞鐘」,電奔雷閃般向他「丹田」擊去!
老和尚雖然武學精博,生平也會過不少高人,但卻從未見過種怪異的打法,不禁大吃一駭,暗道:「這是什麼武功,倒真是罕聞……」
他心中意念未息,那人兩腳一拳,已然上下同時襲到,這時他左手握杖,只剩一隻右手,恁是手法再快,也無法上下兼顧,此等情勢之下,除了撒手閃避,勢非傷在那人手下不可……。
正在他應付危難之際,室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沉喝:「住手!」
聲音雖然不大,但卻鏗鏘有力,真似碎瓷敲磚,聽的人心驚肉跳!
那人似是為這突來的喝聲所震撼,身勢不自主緩了一緩,無我大師就借這一緩之機,橫挪三尺,電疾般避開。
那人十拿九穩的一擊成空,索性鬆手丟杖,翻身落地后,轉身望著室門,只聽他一聲桀桀怪笑道:「這倒真是無獨有偶,我道不孤了!」
無我大師會神瞧去,只見一人也是身穿葛衣,頭包青巾,面罩黑紗,除了身形高出尺許外,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冷桂華暗忖道:「這兩人一個身形矮小,一個軀體瘦長,武功俱是高不可測,莫非是北怪同神蛛教主不成?」
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出不對,如果是他兩人,壁壘早分,大可明面相對,何必掩飾真像。
只聽那五短身材之人冷冷地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身材瘦長之人,比他語氣更冷,冷得像冰的回道:「你怎不先說你自己是誰?」
矮小蒙面人憤怒的喝道:「你可敢報出名號?」
瘦長蒙面人一聲哂笑,以牙還牙的說道:「有種就把面紗揭開!」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你也瞞不過我!」
「你來幹什麼?」
「你呢?」
「我是受人之託!」
「我是奉命行事!」
「奉誰的命?」
「受何人所託?」
這兩人個裝束一模一樣,身材高矮不同的蒙面人,說話口氣冷漠,言詞針鋒相對,似是知道對方來歷卻又彼此都彷彿有著什麼顧忌,不願出口點破;此等之事,真把老和尚同冷桂華看的皺眉緊臉,疑竇重重,但又不知如何是好!
當前形勢,無我大師橫杖站在最後,冷桂華凝神側翼戒備,瘦長蒙面人攔在門口,形成三面包圍之勢,把個矮小蒙面人圍在中間。
那矮小蒙面人似已看出形勢對他不利,與瘦長蒙面人針鋒相對的喝問幾句后,忽的肩頭一晃,陡然右挪五尺,身形半轉,從懷中摸出一把尺許長短,兩指寬窄,寒光奪目的軟劍,側對那瘦長蒙面人緩緩的說道:「彼此並無過節,閣下何必硬要插手?」
口氣一反常態,音調已不似前那般嚴厲冷峻。
瘦長蒙面人也是投桃報李,心平氣和地說道:「人家與你也是沒有仇怨,你又何必多管閑事?」
「這麼說來,那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閣下一意孤行,我有什麼辦法?」
矮小蒙面人勢成騎虎,怒聲喝道:「眼下的事,就不準旁人插手!」
瘦長蒙面人比他聲音更大的暴喝道:「有我在此,就不容你呈凶撒野!」
矮小蒙面人情勢所迫,不動手已是不行,當下一聲冷哼,斜身疾上,軟劍撒出一片寒芒,直刺瘦長蒙面人的前胸,但劍到中途,忽然擰身折勢,翻身一個疾躍,卻向側立一旁的冷桂華刺去!
無我大師見他軟劍出手,早已全神戒備,卻想不到忽然會翻轉來向冷桂華下手,心知她赤手空拳,絕然抵擋不住,不禁大吃一驚,一聲虎吼,禪杖「橫江截斗」,探臂劈擊過去!
矮小蒙面人本想聲東擊西,出其不意的先把冷桂華除掉,那知老和尚眼明手快,橫里一杖劈來,吃他杖勢一擋,冷桂華已藉機閃開,再要跟蹤追襲,已是不及,不由把滿腔怒火,齊發在老和尚身上,左掌一揮,逼住杖勢,人卻側身直搶中宮,軟劍一招「雲龍三現」幻起朵朵劍花,貼著杖身滑刺過去。
劍勢怪異,似點似劈,但見寒芒流動,劍光打閃,分襲無我大師「當門」「玄機」「收召」三大要穴。
這不過剎那間的事,那堵門而立的瘦長蒙面人,這時似已看出了老和尚危殆情勢,雙肩微一晃動,從身撲來。
無我大師被那人出手的怪異劍,逼的倒竄疾退,瘦長蒙面人卻帶衣袂飄風之聲,飛撲襲到。
矮小蒙面人反身振腕一劍,迎刺過來!
瘦長蒙面人身形隨著劍勢一閃,人已滑到他身側,右腕疾吐,一指劍脊,旋有一股潛力把劍遍開,左手一探,扣拿矮小蒙面人握劍右腕!
矮小蒙面人只覺對方身法之奇,出手之快,簡直是罕聞罕見,不覺心頭一震,逼的斜飄三尺,方才避開!
瘦長蒙面人一招把他逼退,隨勢欺身而上,雙臂揮舞,綿綿搶攻,倏忽之間,掌臂抬戳,攻出五招。
這五招不但出手迅快,奇奧難測:而且一掌一指,隱含內家真力,矮小蒙面人雖有利刃在手,卻也擋不住他快如奔電般的攻勢,當下又被逼的連跳帶閃,後退了四尺多遠!
這一來,不由激起了矮小蒙面人的拚命之心,只見他讓開五招后,再也不容對方出手,右劍左掌,反撲面上,劍勢一變,奇招突出,幻起一片劍風掌影,直向對方狠狠地猛攻過去。
瘦長蒙面人哈哈一陣朗笑,不退反進,只見他身子問了一閃,竟從劍勢空隙中直滑進去,葛衣飄處,投身在劍光掌風中,左手封劍,右手攻敵,剎那間,兩人又是七八個照面。兩人幾招交接,快如電光石火,以無我大師與冷桂華武功之高,竟也看的眼花緣亂,瞧不出兩人用的什麼身法招式!
激斗中,忽聽一聲悶哼,矮小蒙面人倒提軟劍,躍退了七八尺遠,瘦長人一縱身,如影隨形般追上。矮小蒙面人反手揮劍一掃,左手伸縮,已搭在對方右膀小臂上。
瘦長蒙面人一聲哂笑,錯步進招,右掌斜划左肩,他力道還未用出,左肩已被瘦長人指風掃中,踉蹌后返幾步,轉身一個疾縱,向門口躍去,敢情業已受傷,想趁機逃逸遁走。
無我大師看的眉頭一皺,電光石火般的想道:「此人業已受傷,本不該落井下石,再允留難,可是,如讓他這麼一走,實無異縱虎歸山,他迴轉七絕山莊后,勢必將冷桂華在此的經過說出,七絕庄也一定會重新策劃,變更布置,將來中秋大會之時,若因此而使已方斷送了人命,豈不是辜負了她來此的一片苦心?」
心中想到此處,覺著此人怎樣也不能讓他走掉,喝道:「閣下來時不打招呼,臨走也沒有一句話,就這麼不聞不問地一走了之,也未免太看不起貧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