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點穴傳功

第五章 點穴傳功

人的感情,就像海水一樣,一會兒浪濤洶湧,一會兒又水波不興,既無法猜定它浪濤洶湧的時機,也難以測知它究竟有多深多淺,蒲逸凡此時的心境,就是這個寫照!

他適才巴不得玄裝少女趕快離去,好讓他自走自路;此刻目送她漸漸遠去的背影后,卻又有點悵然若失……

突然間,「汪!汪!」身後傳來兩聲狂吠,蒲逸凡聽得吃了一驚!轉身望去,只見前面一道田埂之上,峙立著一隻大如牛犢的黃犬,翹頭獎尾,齜牙裂齒兇猛已極,惡狠狠地瞪著一雙大眼,朝自己怒目而視!

蒲逸凡一見它這副怒視自己的兇相,心中就不舒服,暗聲罵道:「真箇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適才被一個女娃兒追得落荒而去,現在在這荒郊野地,連你這看門守戶的畜牲,也欺負起我來了!」

當下不知是那裡來的一股怒氣,驀地身形一閃,欺到黃狗身側,舉手一掌,當頭劈下!

要知他藝出兩家,武功已窺堂奧,他這迅快無比的發掌一擊,漫說是一條狗,就是一些普通的武林高手,倉猝之間,也難閃架開去。

哪知黃狗似也懂得搏擊之術,就在他欺身發掌的同時,猛然伏身貼地,就勢一個翻滾,讓開了他當頭劈下的掌勢!接著「汪」的一聲怒吠,人立而起,後腿一曲一彈,凌空拔起三尺,向蒲逸凡迎面撲到!兩隻前腿一張,分抓左右雙肩,大嘴一裂,直向他喉管咬去!

黃犬身軀既大,閃讓反撲的動作又快,當場直看得蒲逸凡大吃一驚!

但他究是名門之後,家學淵源,眼看一擊不中,心頭立生戒意,又見它迎面撲來,勢快力猛,當下那敢怠慢,驀然挫腰矮身,避過前爪!左手電筒疾斜出,拿住黃狗的右前腿,右手當胸打出一拳,直擊咬向喉管的狗嘴。

但聽蓬然一聲問響,黃狗發出一聲傷痛的慘叫,四腳朝天地在左翻右滾,嘴鼻跟著流出涔涔的血水,汪汪嚎叫不已。

看到那條狗嘴鼻流血,痛得在地上亂翻亂滾,負疼嚎叫不已的慘相,心中是好生不忍,一時間,愧疚、懊悔、驚駭……種種不同的異樣感覺,齊集湧上心頭!

良久良久,還是像個木人一樣,怔怔地呆在當地!

忽聞一聲破鑼也似的嗓音在耳際響起,道:「哪裡來的野小子,吃了多少熊心豹膽?敢把我的黃郎傷成這個樣子!」

聲音宏大,入耳鏗鏘,震的耳鼓嗡嗡作響!僅此一點看來,發話之人,敢情是一位內功修練到了極限的絕頂高手!

蒲逸凡聞聲側目,定神一看,當下又是猛地一怔!

原來發話之人,既不似修為有素的武林高手,也不像威儀逼人的高人隱士;卻是個滿頭癩痢,一臉污垢,身穿一件補釘搭補釘的單衫,赤著兩隻光腳,右手持著一根黑竹棍撐地,看了就要泛嘔的癩叫化!

癩叫化見箱逸凡一言不發,只是怔怔地打理自己,心頭似是更覺有氣,嘴巴一咧,露出一排黃牙,大聲喝道:「你老盯著我幹嗎?是不是你家姑奶奶沒人要,叫你出來跟她找漢子的?野小子,你少打歪主意,我癩叫化不吃這一套!」

右手一揚黑竹棍,左手指著尚在地上滾叫不停的黃狗又道:「你因何把我的黃郎打成這樣子?今天要不講個清楚明白,小心癩叫化也要你跟它一樣!」

蒲逸凡幾日來迭經風險,如今已覺得比較沉穩,雖然被癩叫化左一句野小子,右一句野小子,並口出惡言,極盡侮辱,不由氣往上撞,但仍強抑不發,心中想說幾句得體的話,先摸摸癩叫化究竟是個什麼來路再說,可是想了許久,仍是想不出來,楞楞地望著癩叫化,半晌答不上話來!

癩叫化見他仍是半聲不哼,怒道:「野小子,你怎地不張口,難道是啞吧不成?我癩叫化專會治聾啞絕症!」右手黑竹棍輕輕一抬,射出一縷勁風,帶著絲絲的聲響直向蒲逸凡「啞」穴疾點而至!

蒲逸凡自癩叫化發話之時起,就知他必是身懷奇技的風塵人物,只是從他滿布污垢的臉上,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紀,此刻見他竹棍輕輕一抬,棍頭即射出來一縷划空生嘯的勁風,心頭大吃一驚!電光火石般地忖道:「此人內功氣勁已練到借物傳力的地步,修為怕不在一甲子以上。……」

沉忖未了,點向啞穴的勁風已電射而至,蒲逸凡慌忙閃身讓開,雙手一揖,躬身說道:「老前輩請……」

癩叫化鼻孔哼了一聲,截斷他的話頭,冷冷地接道:「什麼老前輩,嫩前輩?癩叫化不愛聽,我只問你為何打傷我的黃郎?」

蒲逸凡見他連自己稱了一句老前輩也不耐煩,心中也是憋得蠻不好受;又聽他三番兩次把黃狗叫黃狼,不由暗聲說道:「明明是條黃狗,你偏偏把它叫黃狼,你問我為什麼打傷它,我倒要先問問你再說!」

主意打定,立即朗聲說道:「你這麼氣勢洶洶地問誰?誰打傷了你的黃狼?」

癩叫化怒聲喝道:「好哇!野小子,你想耍賴?癩叫化頭上生了癩痢,眼睛可沒瞎!我明明看你打傷我的黃郎,你卻來反問我!」

兩隻眼睛猛的向蒲逸凡一瞪,神光有如兩把鋒銳的利刃,看得他心中一凜,又道:「我真替你大人害羞,生下來一個兒子,卻沒半點男子氣,出了紕漏,又不敢認賬!」

蒲逸凡早已打好主意,任他責罵嘲諷,卻是忍在心中,一點不露聲色,等他話一說完,立時高聲說道:「你養的是黃狼,我打傷的是黃狗,黃狗又不是你養的,關你的屁事!」

癩叫化突然怒意全消,哈哈一聲大笑,道:「野小子說的不錯,你打傷的是狗,我養的是郎。」

說話之間,舉步走到黃狗身邊,蹲下身來,手撫狗頭長嘆一聲,道:「癩叫化孤獨一生,寡朋少友,無兒無女,長隨身邊的就只有這條狗,多少年來,它替我打酒買菜,弄吃弄喝就像兒子孝敬老子一樣,我也也把它當兒子一樣看待!」

一面撫摸狗頭,一面低下頭來問道:「黃郎你傷得怎麼樣,現在可覺著好了些?」

原來癩叫化口稱黃郎,暗含兒郎的意思,而「郎」與「狼」二字諧音,難怪蒲逸凡聽了覺得奇怪。

蒲逸凡天生聰慧,略思即透,恍悟了「黃郎,黃狼」的原委之後,心頭忽然涌縷縷悲思,暗暗想道:「癩叫化雖孤獨一生,無兒無女,但卻有一條高大雄壯,善伺人意的狗長隨身邊,替他照料吃喝,供他驅使……。」

黃狗雖然只是個畜牲,長年仰人鼻息,供人驅使,但還有癩叫化來維護它……。

自己呢?師父,師叔都被仇家害死了,唯一的一個親人——李蘭倩師妹,也是生死莫卜,下落不明……。

想著想著,不禁望了癩叫化和黃狗一眼,只見黃狗匍匐在癩叫化身邊,一動不動,宛如幼兒偎著慈母,癩叫化兩手不停在它身上按揉,撫摸……。

蒲逸凡目睹癩叫化與黃狗的依依之情,親熱之狀,只覺得自己有如水上飄萍,無靠無依!比起眼前的一人一狗來,他們是幸福得多了……想到此處,不禁悲從中來,黯然神傷不已!

俄傾又想道:「癩叫化一身武功高得出奇,癖性也怪得可以,言談舉止,無不異同常人,此刻在這荒郊野地出現,只怕不是無因而來。我何不設個法子,前去摸摸他的底細,探探他的意向……」

心念一動,立時大步走到癩叫化身邊,雙手一揖,欠身說道:「晚輩一時收勢不住,誤傷了老前輩愛犬,現在當面請罪,領受責罰!」

癩叫化緩緩抬起頭來,看了蒲逸凡一眼,又自低下頭去,理也不理,卻對黃狗說道:「黃郎,野小子陪罪來了,你看我是一掌把他打死?還是讓他受點活罪?」

黃郎似是懂得他的語意,聞言抬起頭來,兩眼盯著蒲逸凡一瞬不瞬,看了一會又轉過頭去,望著癩叫化把頭搖了兩搖,又點了兩點。

癩叫化也跟著把頭點了兩下,神光掠了掠蒲逸凡,他那滿是污垢的臉上,突然現出一種異樣光彩,接著雙眉一皺,閉目沉思起來。

蒲逸凡人雖聰敏,卻想不出眼前這一人一畜竟在搞什麼名堂,更不知癩叫化怎樣處置自己?

癩叫化忽然雙眼一睜,神光暴射,嘴角一動,似欲說話,蒲逸凡忽然觸動靈機,搶口恭聲問道:「晚輩北嶽蒲逸凡,不知老前輩怎樣稱呼?」

癩叫化冷聲接道:「野小子,少在我面前來這一套!你先自報姓名,再來問我,是不是想借詞套點交情,把打傷我黃郎之事,岔過了事?」

說話之間,人已站了起來,臉色陡然一沉,怒聲又道:「黃郎告訴我,你適才打它一掌,只用了兩成力道,看在你下手不狠的份上,死罪免了,活罪卻是難饒!」

右手一抬,口中同時喊道:「野小子,你也嘗嘗挨打的味道如何?」話落同時,黑竹棍已當胸點到!

二人距離本就不遠,癩叫化出手又快,蒲逸凡但見黑影一閃,棍頭已觸胸前,心知這招萬難躲過,索性不避不閃,雙眼一合,閉目等死,口中卻大笑說道:「老前輩好快的手法,晚輩今天臨死也算開了眼界!」

癩叫化竹棍點出,以為對方定然有撤身退避,那知棍頭已觸前胸,蒲逸凡卻是不閃不讓,挺身受死,事出意外,不覺一驚,當下挫腕收棍,後退了兩步,以奇異的目光看了蒲逸凡兩眼,隨即大喝一聲道:「好小子,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倒還會放賴,癩叫化一向說一不二,我講過免掉你死罪,你就想死也死不了!」

話完意動,身形一閃,欺到蒲逸凡身側,左手疾伸,扣住了蒲逸凡右腕脈門,道:「野小子,癩叫化要你受點活罪,吃吃苦頭!」

蒲逸凡聞言淡淡一笑,朗聲說道:「死也不怕,還怕什麼活罪?老前輩只管動手,晚輩絕不皺一皺眉頭!」

原來,他早已看出癩叫化是個至情至性的風塵奇人,自己雖然打傷了他的愛犬,他也絕不會對一個後生小輩下重手,了不得責罵一頓完事,故而此刻被他扣住脈腕,仍是昂然不懼朗聲發話。

癩叫化見他昂然不懼的神情,心中暗暗忖道:「這小子年紀既青,武功又好,而且宅心仁厚,心思靈巧,尤其這臨死不懼的膽識,更是教人心折,不知是那個門下?要是我癩叫化有這樣一個徒弟該多好!……」

意念及此,憐才之心忽動。但剎那間又問起另一個念頭,暗忖:「這小子是不是光嘴皮子硬,骨頭軟?我得先試試他再說!」扣住他右腕脈門的左手,暗中五指加力,眼神卻凝注他的臉上,觀察變化!

蒲逸凡何等靈巧,知道癩叫化正在試自己的斤兩,雖然腕脈被他扣死,逆血上升,一條右臂,好像筋斷骨折一樣疼痛難忍,但臉上卻不露半點痛苦乞憐之色,當下劍眉一軒,忍痛大笑道:「老前輩這麼看得起晚輩,慢說一點皮肉之苦,就是斷去一條手臂,又有何懼!」

癩叫化仍是凝神注目,五指徐徐加力,片刻之後,蒲逸凡已是臉色泛白,滿面汗水,右半邊身子,幾乎痛得快要裂開,但仍是咬牙苦撐,連哼也不哼!

癩叫化似已看得心中不忍,忽然把手一松,哈哈大笑了一陣,然後挾著蒲逸凡的右肩,道:「好小子,算你有種!」頓下來思索了一會,突然怒叱一聲,道:「不行不行!你把我的黃郎打得嘴裡吐血,我也得把你打出點明傷來不可!」

右手一揚,劈頭就是一棍!敢情這一棍不但出手很重,而且敲中了「華蓋」要穴,但聽砰然一聲脆響,蒲逸凡只覺得頭頂有如錘擊一般,當場暈倒地上!

癩叫化一棍把蒲逸凡打倒,猶似余怒未消,接著手足並用,拳腳交加,把蒲逸凡頭上腳下,前胸後背,打得傷痕纍纍,直到他倒在地上亂翻亂滾了一陣,不能動彈之後,才自停下手來,咧嘴向旁邊的黃郎說道:「這小子包裹里有銀子,你拿去弄點吃的來。記著,別忘了帶酒!」

癩叫化等黃郎去遠,又四下里望了一陣,轉身走到蒲逸凡身邊,蹲下身子,探手入懷,摸出一顆龍眼大小的紅色藥丸,喂入蒲逸凡的嘴內以後,才彷彿完成了一樁心事似的,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滿布污垢的臉上,現出一抹奇異的笑容!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工夫,黃郎口銜著蒲逸凡的包裹,匆匆的跑了回來,狀極驚慌地站在癩叫化身邊,連連把頭直搖。

癩叫化見黃郎去而復返,不禁疑惑地問道:「這小子的包裹中沒有銀子嗎?」

黃郎把頭擺了兩下,點了兩點。

癩叫化又不解地問道:「既然有銀子,為什麼不買東西回來?難道你去了這久,在附近連一個賣吃食的地方都沒找到嗎?」

黃郎又把頭搖了兩下。

癩叫化問它這也搖頭,那也擺腦,心中似乎有氣,叱聲說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為了什麼?還不趕快告訴我,小心打爛你的皮!」右手竹棍一舉,似欲要打的樣子!

黃郎嚇得「汪」的一聲嘴巴一張,包裹落地。兩眼望著癩叫化,用前腿指了兩下地上的包裹,又轉過身去,朝來路上「汪汪汪……」連聲亂叫!

癩叫化這下似明白了它的意思,順手拾起地上的包裹,走到黃郎身邊,一面用手撫摸著它的頭,一面問道:「是不是包裹裡面有什麼寶物?你去買東西剛打開就給人發現了。那發現之人不但武功很高,而且是個壞蛋;你怕他出手搶劫,打他不過,連忙收好包裹,趕快跑回來是也不是?」

黃郎連連點頭,癩叫化望著手中的包裹出了神,又吩咐它道:「這小子包中既有寶物,你還是拿去還他,不要等他醒來之後,還說我們暗中偷他的東西!」

黃郎用口銜過癩叫化手中的包裹,依言走到蒲逸凡身邊,還原之後,又走了回來,站在癩叫化旁邊,向來路上連聲吠叫。

癩叫化朝黃郎看了一眼,問道:「你是說發現寶物的人,已經在後面跟來了是不是?你看出一共有幾個人?」

黃郎把頭點了七下!

癩叫化斜瞥了暈倒地上的蒲逸凡一眼,不禁眉頭略皺,用手搔了幾下頭上的癩痢,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小子最快也還得半個時辰才能醒來,搶東西的又來了六七個,這倒教我顧此失彼,分不開手腳了……」

頓了一頓之後,臉上突然掠過一絲奇異的神情,目注黃郎說道:「黃郎,你隨我多年,癩叫化恩怨分明的天性,你總該知道;適才那小子沒一掌把你打死,也算對你有恩,現在人家要來搶他的東西,他又被我打傷了躺著不能動,你得好好地保護他!」

黃郎點頭示意,走到蒲逸凡身邊站著,兩眼耽耽地瞪著大路!

癩叫化忽然響起破鑼嗓子,大聲說道:「黃郎,你把這小子看好,我半天沒吃沒喝,干挨著難受得很,我想睡一覺養養神,不要大驚小怪,把我的睡蟲趕跑啦!」

舉步走上大路仰身倒地,竹棍枕頭,橫路而卧,好像很久沒睡覺似的,片刻之間,竟然鼾聲大作,沉沉睡去。

約莫過了一盞熱茶的光景,來路之上,果然奔來七人,一個紅光滿面的中年大漢,與一個鶴髮童顏的銀須老者,並肩行在前面,身後一字跟著五個背插單刀的勁裝漢子。

七人行色匆匆,身法疾快,片刻之間,已來到癩叫化身側,紅臉大漢忽然「咦」了一聲,停下步來,神光掃掠過荒田中央的黃郎與蒲逸凡,凝注在癩叫化的身上,停了一下,側臉向童顏鶴髮的銀須老者問道:「總護法,這癩叫化子在此擋道,看來那條狗只怕也是他養的?」

被稱做總護法的老者肅容頷首,低聲說道:「狗是不是他養的不關緊要,倒是他在此地卧路擋道我看定有蹊蹺。秦院主,你先把他弄醒,拿話探探他的口氣,不過在意圖未明之前,千萬不要得罪他!」

紅臉大漢輕聲笑道:「總護法請放心,秦一峰雖然孤陋寡聞,但這點跑江湖的起碼見識,總是有的!」他覺得老者有些輕視自己,故而語意之中,帶有頂撞口氣!

老者鼻子里冷哼一聲,默默不語!

紅臉大漢又朝癩叫化打量了一陣,忽然高聲叫道:「前面這位窮家幫的兄弟,可否暫時醒醒,讓我們過去了再睡!」

但聞鼻息大作,鼾聲盈耳,癩叫化彷彿好夢正酣,動也不動一下……

紅臉大漢眼角斜瞥老者,見他滿臉肅容,一無表示,低頭想了一下。忽然轉過身去,和一名勁裝大漢耳語了幾句,回頭大聲說道:「閣下睡意正濃,我們也不便打擾清夢,說不得只好越身而過了!」

話聲方落,適才受命的勁裝大漢疾步而出,走到癩叫化身邊,大聲喝道:「那來你這不知死活的癩叫化,竟敢在爺們面前玩這種鬼把戲?橫路擋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右腳一抬,徑向癩叫化屁股踢去!

勁裝漢子右腳方自踢出,忽聽紅臉大漢叫道:「常三!不得無禮……。」

秦一峰心計極工,暗想自己身份攸關,不便立即出手,遂著隨行的常三上前相試,明明是他授意所為,卻故意出言喝止,免得事情弄僵之後,自己不好開口講話。

但聞「哎喲!」一聲,只見常三雙手捧著腳尖,不住慘叫,敢情是癩叫化練有外門工夫,當場吃了暗虧!」

紅臉大漢面上紅光一閃,探手腰間,取出一對奇形兵刃,瞠目身旁的銀須老者,作勢欲動!

銀須老者眉頭一皺,伏身拾起兩小塊黃土,搖頭說道:「秦院主請稍待,等老朽摸摸他的底細再說!」右手曲指輕彈,兩點黃光嘯風而出,直指癩叫化雙目,電射而至!

「癩叫化生來好命苦!兒子不給飯吃,老婆嫌我醜陋,蹬在階檐下討口殘茶剩飯,到處看人的白眼;想不到在荒郊野地打會兒瞌睡,野狗還跑來咬屁股,鷂鷹飛來啄眼睛,唉……」囈聲未了之間,忽地一個翻身,堆滿癩痢的頭,突然閃起兩點白影,迎向射來的黃光飛去!

黃光白影凌空互撞,一片「撲撲」微響,空間二尺方圓以內,漫起白霧黃煙,看得人眼花繚亂!

紅臉大漢見聞似極廣博,一見癩叫化頭上忽然飛出兩道白影,立時衝口說道:「好高明的『頭頂飛花』,秦一峰今天算開了眼界!」

「頭頂飛花」四字方自出口,銀須老者聽得驀然一驚,腦際靈光電閃,猛地想起一個人來,高聲說道:「老朽陳靈歸,尊駕可是領袖宇內丐幫的白頭丐仙齊扶弱齊幫主?」

癩叫化翻身坐起,似是還未睡夠的樣子,伸了個懶腰,打了兩個呵欠,用手擦了擦惺忪的睡眼,懶洋洋地說道:「不錯,癩叫化正是齊扶弱。什麼丐仙?什麼幫主?癩叫化可擔當不起!假如你們硬要抬舉我的話,叫我化子頭好了!」

陳靈歸笑道:「齊幫主這麼拘名份,倒顯得我陳某人太俗氣了!」

秦-峰暗暗忖道:「盛傳白頭丐仙一身武功,還在當今五嶽掌門之上,尤其他那頭上的癩痢,更是一種獨門功夫。對敵之時,只要頭頂用勁,癩痢可隨心所欲,或多或少地飛出傷敵,專找對方穴道要害,令人難防難躲!就以適才截擊陳靈歸所發蘊含內勁的土塊來說,看來傳言不虛,今天倒真得小心提防才好!」想到此處,神光一掠齊扶弱,暗中凝神提氣,心存戒備。

白頭丐仙齊扶弱忽然乾咳一聲,咧嘴問道:「癩叫化江湖乞討,向來與世無爭,與人無忤,幾位氣勢洶洶趕來此地,乘我熟睡之時,三番兩次地暗中下手,不知犯了幾位什麼事?齊扶弱倒要問個明白!」

陳靈歸聽得臉上一熱,歉然答道:「齊幫主不要誤會……」

秦一峰暗哼一聲,心想:「縱然自己理虧,也不能當面輸口認錯,一旦傳言開去,七絕庄威望何在?」

不等陳靈歸往下說,立即插言接道:「無事自不便打擾清夢,不過動問一聲?」用手一指荒田中的黃郎道:「那隻狗可是齊幫主養的?」

齊扶弱丐幫之主,聲望地位極高,一聽秦一峰說話的口氣,竟似未將自己放在眼下,不覺心中有氣,滿布污垢的臉色一沉,道:「怎麼,養一隻狗也犯了法?」

忽然想起蒲逸凡尚未醒轉,此時不便翻臉動手,驀然語氣轉和道:「哦,對啦!幾位定是想在這寒臘之天,吃些狗肉驅寒進補,見我這狗長得又肥又壯,想用來人酒佐餐是不是?」

停了一下,故作戚然的神情又道:「可是此狗隨我多年,雖然不是通靈之物,但也善伺人意,幾位可否看在齊扶弱蓄養不易的份上,饒它一命?」

陳靈歸聞言皺眉,暗道:「久聞白頭丐仙癖性怪異,喜怒無常,聽他前假后恭的語氣,果然流言不假,此人變幻難測,倒真是個難以對付的角色!」

當下微笑答道:「齊幫主真會說笑,狗肉雖然好吃,但陳某等並非貪食之輩!」

神色倏然一變,正容說道:「齊幫主,咱們清水淘白米,你知我見。正神之下勿須燒邪香,真人面前犯不著說假話,陳某等實為兩件重要事情才趕來的!」

齊扶弱用手搔了搔頭上的癩痢,似是不解地問道:「癩叫化要飯過日子,從不攀高結貴,不知是什麼重要事情,值得幾位興師動眾,還扯到我叫化子身上來?」

秦一峰不耐煩地高聲說道:

「齊幫主,咱們光棍眼裡,不要摻沙子,打開窗戶就得說亮話!尊駕愛犬包裹之中,有一件極為重要的武林信物,再則就是那包裹的主人,與我們七絕庄有點過節,我們想請他連人帶物;隨我們到苗山走一趟……。」

站在一旁的陳靈歸也介面說道:

「齊幫主,貴幫主在大江南北,門下弟子成千成萬,消息自然十分靈通通,縱然對包裹中那件信物不大清楚,但對北嶽門下在這荊襄地面所引起的風波,大略總有個耳聞,不瞞尊駕說,今天早上在前面一座土地廟前,為了爭奪那件包裹,本庄就有兩位院主與西、南二岳的掌門,弄得兩敗俱傷!」

說到此處,雙拳一拱,極其禮貌地又道:「久仰貴幫一向超然世外,少涉江湖是非,齊幫主可否賞陳某一個薄面?對眼下之事,能夠抽身事外,讓我們回山交差復命!」

白頭丐仙聞言一聲笑,響起破鑼般嗓子說道:「我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重要大事!原來只是雞毛蒜皮兩點小事,使得!使得!現在人物俱在,幾位自行把他帶走吧!」

陳靈歸、秦一峰,兩人俱都是閱歷深廣的老江湖,知道眼前這位癖性怪異的丐幫頭子,是出了名的難纏難斗,此刻見他答應得這麼爽快,心中反而有些莫測高深,當下互望一眼,一時間,竟然猶疑難決!

齊扶弱就借著二人交換眼色的剎那之間,偷偷又瞧了蒲逸凡一眼,見他眉心騰氣,臉色發紅,知道只要再過片刻,便可功行圓滿的倏然醒來,心中暗聲說道:「我得拿話拖延片刻才好!」

當下哈哈一笑,道:「不過那小子天性驕橫,適才被我打了一頓,傷的雖然不重,但一時半刻之內,估量著還不能自己醒來,幾位可否稍待片刻,等我把他傷勢治好之後,再交你們帶走,也算我窮家幫對貴幫做了個完全人情!」

秦一峰聽得心中一動,暗道:「傳聞丐幫幫主,幼得異人傳授,能以借物造力,打穴傳功,他說了打了好娃兒一頓,莫不是見小娃資質太好,動了憐才之心,在小娃兒身上做了手腳?果真如此,若不在小娃兒醒來之前搶先動手,只怕今天又要弄得功敗垂成,落得個灰頭土臉!」

心中念頭這麼一轉,不禁向齊扶弱打量了一眼,只見他神色雖然毫無異狀,但眼角卻隱現出焦急之情,再一參詳他前倔后和的說話語氣,益發斷定所料不差。當下向陳靈歸使了下眼色,抱拳說道:

「齊幫主這等慷慨大方,秦一峰感謝不盡!我們總護法陪齊幫主談談,秦某想過去看看那小娃兒的傷勢!」

說著帶著四名勁裝大漢,大步向蒲逸凡黃郎走去!

白頭丐仙本想拿話穩住對方,拖延時間,想不到對方卻機靈無比,不由心中大急!當下縱身躍起,擋在秦一峰面前,停身說道:「癩叫化一身行事,從不假手於人,那小子是我姓齊的打傷,治療可不敢勞動大駕!」

驀然轉身反臂,黑竹棍探手而出,凌空振腕一圈,划起一道圓弧,阻住秦一峰去勢,腳尖用力點地,借勢騰身拔起,直向蒲逸凡身邊落去!

但他身形剛剛拔起,突覺眼前人影一閃,一股凌厲的掌風,當胸撞到!身後同時響起一聲:「嘿嘿!」冷笑!

秦一峰一聲斷喝:「還不與我下來!」雙腳點地,騰身而起,兩隻靈蛇軟錘倏地一分,右手錐點向白頭丐仙腦後的「風府」大穴,左手錐卻以陰柔暗勁,往下盤橫掃過去!

白頭丐仙身懸半空,前後受敵,縱然武功再高,也是瞻前顧後,招架危難!但他究竟是久經陣戰的成名人物,反應異常靈敏,就在掌風與兵刃幾乎沾身之際,驀然縮頭矮肩,隨著掌風來勢,身形猛地後仰,懸空直立的身子,陡然變成平卧之勢!

就這一變之勢,當胸擊來的掌風懸空掠面而過,身後秦一峰直擊橫掃的兩招,也同時完全落空!

白頭丐仙冒險避過了二人的夾擊之勢,就勢空中一個疾旋,翻出五尺以外,右手黑竹棍微微一點,借力挺身落地,當下揮袖揩了揩臉上的污垢,目掃陳、秦二人,響起破鑼嗓子,哂然說道:「二位這是怎麼回事?癩叫化一個臭要飯的,有啥值得你們『前護后擁』?……」

陳靈歸見自己二人十拿九穩的合力一擊,居然被他脫了出去,就知他必然會拿話來譏笑自己,此刻聽他果然語含刻薄,立即截斷話頭,沉聲接道:「齊幫主,我們尊你是一幫之主,言語上對你禮讓幾分,你再要不自量力,信口開河來有意挖苦。」右掌當胸一揚,道:「陳某人說不得真要得罪了!」

白頭丐仙聞言大嘴一咧,嘻嘻兩聲哂笑,道:「癩叫化討吃過日子,挨罵挨打可是家常便飯!再說,你們七絕庄雄視江湖,威鎮遐邇,誰人不知道?那個不曉得?你們要打要罵,我癩叫化還敢說個不字么?」

說到此處,鄙視地瞥了二人一眼,又道:「不過二位這麼低三下四,前護后擁來對付我癩叫化,就不怕弱了七絕庄的名頭么?要是莊主知道,口頭上縱然不罵你們沒出息,心裡也會暗怪你們分不清場合吧!」

這番話連罵帶損,嘲諷兼具,聽得陳、秦二人臉上發熱,心頭冒火,雖然覺出白頭丐仙武功高明不凡,但也受不了他當面的冷嘲熱諷,更知若不把他除掉,眼前之事,要想順利得手,那可是絕不可能之事。

秦一峰紅臉一綳,反唇叱道:「齊幫主,算你嘴皮子厲害,我們鬥不過你!不過你心中打的什麼算盤,要瞞過我秦某人,那你可是白廢心機,打錯了主意!」

陳靈歸茫然地望著秦一峰,嘴角一動,正待說話,白頭丐仙卻又哂聲說道:「癩叫化乞討為生,心中所打主意,無非是一日三餐,想把肚子混飽了事……」

秦一峰眼角斜睨蒲逸凡,見他眉梢微動,神色漸趨正常,知道立刻就會醒轉,若再稍事拖延,必然要誤大事,立時冷笑一聲,接道:「齊幫主『打穴傳功』的手法乃武林一絕!誰人不知,那個不曉?你是不是看那娃兒資質不錯,在他身上做了手腳。妄想收為己用,準備人物兩得?是不是見他此刻功行尚未圓滿,故意拿話激怒我們,引起唇槍舌戰,暗中好拖延時間,待他醒轉之後,再來合力對付我們是不是?……」

他話未說完,突然哈哈一陣大笑,道:「齊幫主的算盤雖然打得不錯,可是我秦某人不是睜眼瞎子,你這點鬼門道,倒還看得出來!」

陳靈歸聽得神色一變,吩咐說道:「察院主,你趕快把那娃兒帶走,這裡的事,由我來對付他!」話落人動,躍身擋在白頭丐仙的前面,凝神注目,蓄勢以待!

秦一峰招呼隨來的幾名勁裝漢子道:「這裡的事不用管了,你們隨我來!」一大踏步向蒲逸凡與黃郎走去!

白頭丐仙早知自己拿話纏住對方的拖延之計,只不過是一時的權宜辦法,時間稍微久一點,定然會被對方識破,但當下蒲逸凡剛剛身受「打穴傳功」內功,一時半刻之內,決難功行周身,力達百脈地醒轉過來!情勢所迫,不得不設詞與對方周旋拖延,如在平時,以他怪異的癖性來說,怕不早和對方出手動武,怒目相向了!

此刻,他心思既被對方識破,知道再已無法拖延,目睹陳靈歸凝神蓄勢,擋住自己去路,秦一峰率幾名勁裝漢子過去劫人,心中不由大急,立時把心一橫,暗聲罵道:「癩叫化今天就是把命不要,也不能讓你們稱心得手!」

身形一閃,疾上三步,正待運集功力,出手傷敵之時,心中忽然一動,目注蓄勢當前的陳靈歸,暗自忖道:

「此人在七絕庄中,身居總護法高位,武功當在七位院主之上,造詣定然不凡,自己在三招兩式之內,只怕難以將他制服!若然一擊不中,勢必引起他全力反搏,演成纏鬥局面,這樣一來,正好中了對方一面阻攔,一面劫人的計劃……。」

他心中暗忖未已,腦際又問起另一個念頭,當下微一沉吟,已自打好主意,立即丹田提氣,兩臂行功,神光一掠陳靈歸,驀然仰天一陣怪笑!笑聲高裂入雲,尖銳刺耳,歷久不絕……。

這時,秦一峰率領幾名勁裝漢子,業已走到蒲逸凡近丈之處,忽然聽得白頭丐仙的怪笑之聲,不自禁停下步來,轉身望去!

只見陳靈歸雙眉一剔,大聲說道:「不知齊幫主為何發笑?難道就憑一聲怪笑來炫耀功力,想將陳某人懾住不成?來,來!」說著雙掌當胸一拱,道:「久仰齊幫主武功蓋世,老朽就以一雙肉掌,接你幾手如何?」

白頭丐仙早已拿定主意,對陳靈歸的話,竟自充耳不聞;見他楊掌作勢,也是視若無睹,神光卻遙注秦一峰說道:「秦院主雖然神目如電,早已看出癩叫化,在那小子身上做了手腳,但你偏偏隱在肚裡,有心考考你們的護法先生,看看是他的閱歷高深,還是你的見聞廣博?」

說到此處,「哈哈」一聲大笑,接道:「要是你一發覺,就立即商量行事,分頭動手,慢說癩叫化這點要飯的本錢,二位沒有放在眼下,就是本領再大,也難免不顧此失彼,有些分不開手腳吧!」

這番話,無異強弓利箭,射中了秦一峰的心坎,當下只聽得臉上一熱,正待出言反叱,白頭丐仙又已搶著說道:「不知是那小子命長,還是合當我癩叫化不該丟臉?秦院主居然大發『善』心,錯過了機會……」

說著故意用手向蒲逸凡一指道:「你們看那小子不是爬起來了么?」

此人久歷江湖,機警無比,一見陳、秦二人分頭行事,立即見風轉舵,一面拿話挑撥,引起對方忌忿之心,一面卻潛聚功勁,乘其疏神之際,伺機出手攔截!

果然此語一出,秦一峰心生愧疚,陳靈歸胸懷忿然。待到末了,見他手指蒲逸凡說道:「你們看那小子不是爬起來了么?」時,二人又是一怔,不約而同地掉頭向蒲逸凡望去!

白頭丐仙一見二人怔神掉頭,立時暴喝一聲:「二位接我癩叫化一招試試?」左掌「移岳推山」,右手「飛杵降魔」,掌風如輪,猛劈陳靈歸前胸;黑竹棍脫手而出,飛擊秦一峰背心!

白頭丐仙內功精深,兩招蓄勁出手,威勢強猛無倫!但見掌勢避出,潛力激蕩,沙飛石走;黑竹棍去勢如矢,划空生嘯!陳、秦二人雖也身懷不凡武學,但在疏神不防之下,那能出手招架,拆解鏑鋒;倉卒間,鬧了個手忙腳亂,幾乎閃避不開!

總算二人久經陣戰,應變快速,一覺勁風嘯空,即知是白頭丐仙乘隙出手!當下連頭也不敢回,想也不想地即各展身形,連跳帶縱地閃身讓避!但饒是如此,那掌力勁風偏鋒所及,仍把二人身形逼得搖晃不停,當場進出了一身冷汗!

白頭丐仙就趁二人這手忙腳亂,閃身避讓的剎那之間,驀然騰身而起,展開自己獨步江湖,「流星掠空」的輕功身法,半空中一連幾個「大風車」,疾矢脫弦般地飛落在蒲逸凡身邊,擋在秦一峰前面,哂然一聲怪笑,道:「又錯過了一次機會,可惜呀,可惜!」

陳、秦二人驚魂甫定,當下互相一交眼色,立時同聲暴喝:「齊化子,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雙雙躍起,搶身撲到。

陳靈歸左拳疾出,直擊前胸,右掌「直叩天門」當頭劈下;秦一峰打蛇隨根上,右手錐「驚濤拍岸」逕向白頭丐仙左助疾掃,不待他折招換式,接著一閃身,欺到蒲逸凡身側,左手錐「指天劃地」,直向蒲逸凡當頭砸下,右腳跟著一記「魁星踢斗」,逕向伏在身邊的黃郎踢去!

這時,白頭丐仙兩面受敵,距離既近,二人又是含憤出手,不論拳招掌式或是兵刃,無一不是勢勁招沉,迅速絕倫,應付稍有差池,當場就得不死即傷!

好個白頭丐仙,端的不愧為一代名家,雖在幾面受敵,生死須臾之間,仍是臨危不敵,就在二人三招齊出的同時,左掌推出一股暗勁,硬截當胸撞來的拳風,接著癩頭一挺,立即飛出一片癩痢,疾射陳靈歸劈下的脈腕,右手「手揮五弦」直向秦一峰橫掃過來的錐勢拍去。

他就這麼頭頂手動,便輕描淡寫地化開了對方三招凌厲無匹攻勢,但他並不出手還擊,招勢倏發即收,人卻借勢電旋疾轉,搶到秦一峰對面,雙掌一挫,劈出兩股勁風,排山倒海般地撞擊過去!

秦一峰兩招已出,門戶洞開,要不閃身讓避,對方一人一狗,固然可以立斃手下,但自己也要被白頭丐仙當胸劈來的掌風震傷,在這等情勢之下,只好先求自保,驀然撤招收勢,斜退五尺!

白頭丐仙兩掌遍開了秦一峰,匆忙間一瞥蒲逸凡,只見他神色雖然轉好,但卻無醒轉跡象,忖道:「這小子怎地過了這久,還不醒來?莫不是先前打穴傳功之時,自己忘了打通他的『生死玄關』?」

意念及此,再一看他臉上的氣色,果見「天聰」暗黯,眉宇泛紅,正是「生死玄關」未通的停滯現象,當下不由大生驚駭,暗自罵道:「齊扶弱!齊扶弱!你既沒有十分把握,又何必妄自逞能?看!這小子一條命,不是活活地被你送了么?」

這不過眨眼間的事,秦一峰避開當胸襲來的掌勢后,略一怔神,又自欺身而上,陳靈歸也接踵撲到,但二人雖同時欺近身來,卻停留在三尺以外,為的是白頭丐仙武功太高,沒有十分把握,再不敢貿然出手。可是白頭丐仙卻暗中叫苦不迭!

但陳、秦二人都是見多識廣的大行家,他這種心生驚駭,暗自叫苦的神情,如何能逃得過二人的銳利目光。

陳靈歸偷偷地看了躺在地上的蒲逸凡一眼,目注白頭丐仙,哂然說道:「齊幫主,看那娃兒長睡不醒,『天聰』眉宇之間,隱約黯泛紅光,是不是『天地之橋』難度,或者『生死玄關』未通?怎麼樣,要不要陳某人幫幫忙?」

他話一說完,秦一峰跟著響起了一聲哂笑!

白頭丐仙遊戲江湖,威望卓著,當今黑白兩道之中,那個敢在他面前說個不字?眼前二人,一個拿話嘲諷,一個當面奚笑,要在往昔,怕不早已反唇相譏,兵戎相見?可是此刻,他衡情度勢,知道不宜與對方發氣鬥嘴,自亂心神;只有凝神凈慮,默運靈智,暗中等思在眼下這大敵環視,危機一發的情勢下,怎樣打通蒲逸凡的「生死玄關」,而不為對方察覺,伸手加以阻擾?

苦思不得之際,突聽黃郎「汪」地一聲吠叫,三人齊目望去,只見一隻野鼠從蒲逸凡身上一掠而過,白頭丐仙忽然觸動靈機,心中念頭一轉,居然想出一個雖然有些冒險,但卻能立見奇效的辦法來!

白頭丐仙智珠既得,滿布污垢的臉上,忽的展顏一笑,道:「癩叫化早已說過,本人一生行事,從不願假手於人,再說,就憑你那兩手,在我癩叫化動過手腳的位置,也不一定用得上!」說話之間,一面把全身功力,凝聚兩臂,一面將畢生修為的一口元氣,沉注在右腳足踝上。

陳靈歸嘴角微微一撇,笑道:「尊駕一幫之主,藝業超人,陳某這兩手旁門左道,當然是狗尾不能續貂!」

話到這裡,忽然向秦一峰使了個眼色,故意揚掌作勢道:「不過眼下之事,彼此勢成水火,要是我們蹈隙而攻,乘危出手,齊幫就是武功蓋世,只怕也有點應接不暇吧?」神光炯炯,注視對方神情變化!

白頭丐仙突然一聲大喝:「少廢話,接掌!」雙掌一翻,分向二人當胸猛劈而出!

這兩掌乃他畢生功力所聚,又是勢滿而發,掌勢劈出,狂飈陡卷,激蕩的潛力暗勁,立時迴旋成風,帶動起地上的沙石斷草,四散飄飛空際!直看得泰一峰身後的幾名勁裝漢子,暗自咋舌不已!

陳、秦二人卻是冷冷一笑,原勢峙立不動,二人雙手齊揚,各以十二成力道,狂推迎擊過去!

但聞「嘭」地兩聲暴響,三人四股內力凌空一觸,高下立判!陳靈歸站立原地,紋絲未動;秦一峰全身晃顫,馬步動搖;白頭丐仙是以一敵二,功力分散,當場被震得一連幾個踉蹌,從蒲逸凡身上踏身擊過,倒退了好幾步,才拿樁站穩!

陳靈歸目睹白頭丐仙蹌踉後退的敗象,立時響起一聲得意的冷笑,但他還未笑出聲來,陡聽白頭丐仙一聲大喝道:「好個不識好歹的野小子,人家正想要你的命,你卻賴在地下裝死賣活,還不與我爬起來!」

他話聲一落,蒲逸凡果然挺身站了起來!

原來,他深知當著陳、秦兩大高手面前,明著打通蒲逸凡的「生死玄關」,不論用何種高明手法,對方一定要伸手阻擾,絕難辦到,除非是在對方不知不覺間,暗中施展竊門,或可僥倖得手!故在幾度思酌之後,決定與陳、秦二人互餅一掌,借著掌力反震之勢,故意裝做功力不敵,踉蹌倒退,就在從蒲逸凡身上踏身而過的霎眼之間,暗將凝聚右足踝的真力,極其迅速地傳入他「氣海」以內,沖開了「生死玄關」,再經白頭丐仙大聲一喝,蒲逸凡立即驚醒過來,挺身站起!

陳、秦二人一見蒲逸凡挺身站起,知道又上了白頭丐仙的當,不由眉頭一皺,忖道:「適才合自己二人之力,與白頭丐仙互拼掌功,也不過稍佔上風;現在又加上個武功本就不弱,又經過打穴練功的小娃兒,看來眼下之事,只怕要落個乘興而來,敗興而返!但眼前這娃兒身懷異寶,牽連本庄太大,若不設法把他擒回苗山,不但莊主面前交不了差,只怕七絕莊上上下下,此後將永無寧日了?」

意念及此,立時把心一橫,秦一峰暗哼一聲:「今天縱然不能把你生擒活捉,也得要你屍橫此地!」

雙手緊握靈蛇軟錐,搶身向蒲逸凡欺去,陳靈歸也接縱而上!

忽見白頭丐仙癩頭微幌,破袖一擺,搶到蒲逸凡身前,擋住陳、秦二人的來勢!

秦一峰忽然高舉右臂,手中錐繞頭劃了個半圓,幾名隨來的勁裝大漢,立即呼嘯一聲,各自手持兵刃,搶奔方位,在白頭丐仙與蒲逸凡身後,擺成弧形合圍之勢。

這不過眨眼間的事,蒲逸凡目光炯炯,掃視了幾名勁裝大漢與陳、秦二人一眼,心頭不由一怔,當下斜上兩步,並肩站在白頭丐仙身側,問道:「老前輩,這是怎麼回事片白頭丐仙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話,心中卻暗想道:「我這打穴練功之法,今天第一次施用,不知效驗如何?何不叫這小子拿眼前二人來試試,看看究竟能增加多少功力?」

想到這裡,忽地一聲怪笑,道:「野小子,你少在我癩叫化面前裝聾作啞,人家老遠從苗山趕來此地,為的就是找你親近親近,你反倒問我是怎麼回事?……」

蒲逸凡聽得心中不解,接道:「晚輩生性愚笨,老前輩有話敬請明講,什麼人家從苗山趕來找我,晚輩一概不知,說到裝聾作啞,更是晚輩不恥為之事……」

他在荊州城郊被七絕庄中人劫走之時,當時因穴道受制,失了知覺,是以陳、秦二人雖然認識他,他卻不識陳、秦二人,對於眼下之事,也因身受「打穴練功」未醒,故而一概不知。

白頭丐仙瞧了陳、秦二人一陣,側頭對蒲逸凡陡然一沉臉色,問道:「你果真一點也不知道?」

蒲逸凡肅容答道:「明知故問,晚輩不敢!」

白頭丐仙道:「告訴你……」

他剛剛說了「告訴你」三字,陳靈歸突然大聲插言,接道:

「齊幫主,對於眼下之事,你又何必多費口舌?方才已領教過你的內功掌勁,那是我們倚多為勝,現在這小娃兒業已醒轉,你也再無牽顧,何不放手見過真章,彼此早作了斷!」

他生恐白頭丐仙信口開河,亂說一通,講出些尖酸刻薄的話來,令自己哭笑不得,故而出言叫陣,一乃阻止他再往下說,再則目前之事,也不能再事拖延,以免夜長夢多。

那知白頭丐仙對他所說之言,恍如未聞一般,卻對蒲逸凡繼續說道:「七絕庄威震天下,雄踞畝山,眼前二人,便是那裡來的,他們一個叫陳靈歸,一個名泰一峰,前是護法,後為院主,本領大的不得了,都是江湖上聞名喪膽,神驚鬼怕的高人。小子!今天你可得好好地接著,只要他們一高興,隨便給你點什麼,保險你這一輩子,吃不完,用不盡……」

忽然想起了打穴傳功之事,陡然加重語氣,沉聲又道:「癩叫化怕你福薄量小,消受不了,所以剛才乘你睡覺的時候,幫你打了點『底子』!」

這番話,像讀經書一樣,聽起來雖然含含糊糊,不明不白,但用意都極深刻,他怕蒲逸凡不知二人的來歷及來意,更怕蒲逸凡不知自己替他打穴傳功;增加了功力,但他卻又不願明說出來,為的是要借這番含混不清的話,來考考蒲逸凡,看他的悟性怎樣?

蒲逸凡何等聰敏,聞言略一尋思,已自瞭然大概,只對他末了那句「我幫你打了點底子」的語意,還不十分明白。當下星目閃光,瞧著陳、秦二人,暗中微一運氣,只覺得血暢「天地」,氣通」玄關」,凝聚在丹田的真元之氣,宛如蒸氣沸騰,熱流周身,心神爽朗,精力充沛……

他本穎悟過人,這種感應一生,立時徹悟過來,不由感激地看了白頭丐仙一眼,恭聲說道:「老前輩傳功大恩,此生永銘肺腑,對於目前的事情,晚輩敬聽吩咐!」

白頭丐仙聞言,污垢的臉上,露出一抹似是欣喜但卻極不好看的笑容,大嘴一咧說道:「什麼大思大德,癩叫化聽不懂,人家要怎樣收拾你,你要怎樣對付人家,那是你們雙方的事情,癩叫化管不著!」

神光忽轉,面向陳、秦二人道:「二位覺得怎樣!……」

秦一峰臉上紅光一冒,怒聲喝道:「齊癩子,你暫且不要得意,事情只怕沒你想像的那麼輕鬆!現在廢話少說,要想看熱鬧,就趕快站遠些,要想露你討飯的本錢,我們也有人陪你。」

雙手軟錐齊合,一把插在腰間,陡然欺到蒲逸凡面前,大聲說道:「小娃兒,識相的就乖乖跟我去趟畝山,要不然,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辰!」

此人性情高傲,雖然知道目下的事情不能善了,更知眼前這娃兒絕不會輕易就範,但他仍自恃身份,不願用兵刃與對方徒手過招,是以反倒把他自己仗以成名的靈蛇軟錐收束腰間。

蒲逸凡岳峙淵亭,卓立當地,神光斜瞥在白頭丐仙臉上,連秦一峰看也不看一眼!

白頭丐仙暗哼一聲,頷首示意!

蒲逸凡劍眉轉動,星目一掃秦一峰,朗聲說道:「在下來自北嶽,與你們井水不犯河水,而你們三番兩次到處截劫在下,不知為了何事?難道七絕庄威震天下,就是這等強橫不講理么?今天要不還蒲某一個明白,嘿,嘿!……」

話語如刀,詞鋒似箭,只聽得秦一峰驟難設詞,無話可答,因為累次攔截對方,雖然是奉命行事,但這等無殊匪類的搶劫行徑,講出來實在有失面子,究竟是太不光明。可是自己乃成名江湖的前輩人物,總不能在一個份屬小輩的後生面前,就這麼裝聾作啞,默默不言……。

他處境窘迫以下,不由惱差成怒,當下怒叱一聲:「住嘴!」舉手一掌,當胸劈去!但掌勢剛剛劈山,忽聞陳靈歸一聲大喝,「住手!」不由疾收掌勢,側目望去。

只見陳靈歸手拂銀須,功道:「秦院主請暫停伸手,等老朽與齊幫主,把幾句話交待清楚后,再出手擒人不遲!」

此人心機沉穩,老謀深算,他暗中反覆推想,覺得當前之事,委實衝動不得,因此,他見蒲逸凡幾句極端鋒銳之言,問的秦一峰答不上話來,怕秦一峰情急衝動,粗心輕敵,一時抗人不成,反為所傷,故而拿話勸住,略平惱羞之氣。其實,他那裡真有什麼話要對白頭丐仙說?

但他話已出口,無話也得找話,當下略一尋思,忽然想起一個聽來頗為鄭重,其實卻無關緊要的話題來,手拂銀須笑道:「當今武林各派,首推三山五嶽,貴幫與我們七絕庄,雖也自覺不比他們差到那裡,可是人家總認為我們是一群江湖草莽,旁門左道,不足以與他們名門正派相提並論……」

白頭丐仙突然一陣哈哈大笑,截斷了他的話頭,道:「你是不是想聯絡癩叫化,合我們雙方之力,來與他們三山五嶽,爭爭長短,較較高低?並要癩叫化對眼下之事,撒手不管,以免傷了彼此間的和氣,是不是?」

陳靈歸微笑答道:「齊幫主快人快語,老朽之見,正是如此!」

白頭丐仙聽得陡然一沉臉色,但一閃即逝,剎那間又恢復了原有的平靜,正聲說道:「尊駕既然這麼瞧得起我要飯的,癩叫化豈能不受抬舉,不過癩叫化有個條件,你得當面答覆我!」

要知現在說話的二人,一個是丐幫幫主,一個是七絕庄總護法,都是一言九鼎的武林名宿,在目前這等重要當口,既不可信口戲言,也不能隨便即作承諾。是以,沉思有頃,才自肅容說道:「齊幫主領袖丐幫,望重四海,所提條件,當然是光明正大,合情合理,且是彼此相關,有益無損之事,快語說出來,在老朽許可權之內者,無不遵命!」

此人奸狡巨猾,唯恐對方所提條件自己不能接受,故而首先拿話扣住對方;使其所提條件,要自己認為合情合理,且是有益無害,才能應承下來。

白頭丐仙聞言哈哈笑道:「癩叫化到處吃喝,向不強討惡要,說話行事,也從不敢逾越情理二字……。」

說著忽然用手一指蒲逸凡道:「癩叫化在那小子身上費了一番心血,尊駕大概清楚?」

陳靈歸道:「巧通生死玄關,倒是親眼所見,不知齊幫主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頭丐仙不答反問,道:「那小子連人帶物,你們要把他帶回苗山,可是志在必得?」

陳靈歸道:「千里迢迢地趕來此地,為的就是那娃兒,若不把他帶回畝山,我們實無法交差、怎麼?難道齊幫主所說條件,即是要我們對他就此放手不成?」

白頭丐仙心中早有打算,但仍故作沉思有頃,才自朗聲答道:「癩叫化豈是這等強人所難,不通情理之人?……」

陳靈歸見他說話似有怒意,連忙插言接道:「齊幫主不要誤會,老朽不過隨口說說……」

白頭丐仙不等他說完,又道:

「癩叫化費了一番心血,自然不願讓你們把那小子帶走,而你們卻是奉命行事,又非把他帶走不可!彼此圖謀相反,立場相對,眼下之事若不得到公平合理地解決,貴庄與我癩叫化聯絡合手之事,當然是無法談得攏來……。」

陳靈歸暗暗想道:「這倒說得不錯,眼前的事尚未了結,自然不能再談別的,你說要求得公平合理的解決,我倒要看你怎麼個公平合理合法?」當下一正面容,接道:「齊幫主既然說要公平合理的解決,想必已成竹在胸,何不說出來早作了斷,我們好談正事!」白頭丐仙略一沉吟,答道:「也說不上什麼胸有成竹,不過彼此這樣僵持下去,總不是辦法……」

忽然秦一峰大聲叫道:「齊幫主那來這許多繁文縟節,有什麼高見妙策?不妨直接了當地講出來,彼此能合則合,不合則止,何必老是這麼婆婆媽媽,耽誤時間!」

白頭丐仙沉聲接道:「只要秦院主在卅招內,無需別人插手,能把那小子擒過手去,癩叫化絕不從中為難,彼此合手之事,也就以此為準,秦院主以為如何?」

說到此處,忽的掉轉話頭,目注陳靈歸繼續說道:「癩叫化這個條件,尊駕可覺得公平合理」

他雖然存心拿秦一峰作測驗蒲逸凡經過自己打穴傳功之後,究竟增加了多少功力?但又恐陳靈歸從旁加以援手。因為適才對掌之時,他已覺出陳靈歸的功力高出秦一峰很多,且不在自己之下,故而設詞提出條件,要秦一峰答應,硬把陳靈歸擠的置身事外。

陳靈歸何等老辣,那能聽不出他這條件的用意?但在眼下這等當口,卻又不僅阻止秦一峰不答應,不禁雙眉一皺,正待設詞答話,秦一峰早已怒火難捺地高聲答道:「齊幫主,咱們君子一言?」

白頭丐仙道:「快馬一鞭!不過秦院主雖然一廂情願,你們的陳總護法卻未認可哩!」

他這簡簡單單的兩句話,無異一柄鋒銳的鋼鉗,把對方二人夾得緊緊的,一則激起秦一峰的怒火,使他心浮氣燥;再則迫令陳靈歸為了秦一峰的尊嚴,再不好設詞阻延,非得立時答應不可。

秦一峰睜著一雙快要噴出火來的怒眼,瞪著陳靈歸半瞬不瞬,一言不發!

蒲逸凡卻是仰臉望天,不知在想什麼心事?……

陳靈歸勢成騎虎,不得不應,當下暗嘆一聲,冷冷地說道:「齊幫主這條件不但公平合理,而且高明之至!咱們就這麼辦吧!」

秦一峰早已氣滿心頭,怒火高燒,一聽陳靈歸口出此言,立時大聲喝道:「小娃兒,你還在想什麼?接掌!」舉手一掌,當胸擊出!

蒲逸凡雖是仰首望天,正在思想心事,但他藝出兩家武功本就不弱,日前得那玄裝少女所贈益無靈丹,內力已自增長不少,此刻又經白頭丐仙打穴傳功,「天地」已渡,「玄關」已通,功力何止增加數倍,是以反應特別靈敏,一聽秦一峰出聲大喝,立時警覺應變,當下身形微側,跨半步,右掌一揮,斜拍而出,徑向當胸擊來的掌勢,橫撞過去!

一個是心浮氣躁下發掌,一個是倉卒間應變,兩股橫直不同的力道凌空一觸,竟然是半斤八兩,二人各立原地未動,誰也沒有佔到上風!

秦一峰一擊無功,接著雙掌齊揚,當胸推出兩股強猛的潛力,直襲過去!

蒲逸凡雖然知道自己的功力已強過往昔,但卻不敢硬接對方的掌勢,仍是閃身讓開正面,反臂橫擊!

秦一峰見他一味地閃身讓避,以為他自知功力不敵,不肯硬接硬拼,立時大喝一聲:「這樣躲躲閃閃,豈是英雄本色?小娃兒,何不接秦某人兩招試試!」欺身上步,左拳右掌閃擊而出!

蒲逸凡少年氣盛,那能聽得下這等當面侮辱之言,當下冷哼一聲,再也不讓不閃,左掌當胸一揮,硬接來掌,右手卻施展師門奇奧無比的擒拿手法,扣住了對方擊來的左拳脈腕!

他這招扣住對方脈門的手法,乃是乾坤劍昔年傲視江湖的獨門絕學,迅快絕倫,奇奧難測,不論對方來勢如何強猛,均能因勢而變,手到擒拿,是以秦一峰雖然看得清清楚楚,匆忙間卻是拆解不開!他當下微微向前一帶,秦一峰便身不由己的向前一栽,但他缺少對敵經驗,只道以方有什麼近身搏擊絕招,故作失足,借勢欺進施展,身子略略向後一讓,掌心含勁疾吐,向外彈震過去!

但見泰一峰一個身軀,被那彈震之力,震得凌空向外飛去,總算他武功精純,一提丹田真氣,懸空一個大翻身,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人雖被震拋一丈多遠,但卻未受半點損傷!

他這一招挫敗秦一峰的奇奧手法,直看得一旁觀戰的陳靈歸心中大為驚駭,忖道:「當今三山五嶽之中的各門武功,自己大致都能瞭然,這娃兒明是北嶽門下,怎地手法卻不是……」

忽聽白頭丐仙哈哈一聲大笑,道:「好小子,成!就憑這一招『扭轉乾坤』,癩叫化一番心血,化的總算值得,快點打,三十招完了后,癩叫化有話問你!」

蒲逸凡看白頭丐仙一眼就能識別自己地手法,當下不由怔了一怔,立時掉頭側目望去。

這不過眨眼間的事,就在蒲逸凡側目怔望白頭丐仙之時,秦一峰業已腳落實地。要知他在七絕庄身為院主,乃是威鎮一方的成名人物,此刻在眾目膠聯之下,被一個毫無聲名,十八九歲的少年三招不到就拋出一丈多遠,雖是沒有受到損傷,但已羞忿難當,只覺一股忿怒之氣,由胸中直衝上來,縱身一躍,疾撲面上,右掌一舉,正待劈出,忽聽陳靈歸大聲喝道:「秦院主不可躁進!」

原來陳靈歸一見蒲逸凡施展的奇奧手法,就知秦一峰今天討不了好去,但自己有言在先,卻又不能出手替換,故而拿話提醒,怕他憤怒躁進,又吃大虧!

但秦一峰乃異常驕橫之人,忿怒當頭,那裡肯聽,雖然明知陳靈歸語重心長,卻仍稍停即進,欺到了蒲逸凡身側!

他雖然已看出蒲逸凡手法奇奧,總以為是自己大意粗心所致,他始終不信十八九歲的娃兒,真能打敗自己,為了保持他的身份地位,雖然已欺到蒲逸凡身側,卻是不肯驟施暴襲,大聲喝道:「小娃兒再接我一拳試試!」

右手一招「飛鈸撞鐘」當胸直擊過去!

這一招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拳勢出手,潛力激蕩,剛勁的拳風,划空生嘯!

蒲逸凡一招「扭轉乾坤」把敵人甩出一丈開外,未免生出輕敵之念,右掌一揮,硬向擊來的拳風迎去!

他輕而易舉得到勝利,暗想這次硬擋一拳,定然可以把敵人震退,那知事實大謬不然,雙方內力市一交觸,蒲逸凡立時覺出不對,再想加勁相拒,已是遲了一步,被秦一峰擊來的拳風震得雙肩搖晃,馬步浮動。

秦一峰久經大敵,見識廣博,眼看自己能碎石開碑的一記拳風,對方隨手揮架之下,只不過震的身形晃了幾晃,腳下並未移動分毫,即知眼前這廿不到的少年,不但招術精奇,內力似也不輸自己,不由心中大駭!連忙靜神釋躁,運氣行功……。

蒲逸凡卻是恰好相反,雖然覺出對方擊來拳勢強猛異常,但自己並不是全力發掌,暗想只要不讓對方搶去主動,卅招以內,定然不會落敗。

一念及此,豪興勃發,當下清嘯一聲,不等秦一峰再次出手,立時搶身而上,拳打腳踢,掌劈指戳,專找對方要害處下手,倏忽間攻出了七招!

這七招不但迅快絕倫,而且出手怪異,潛力強勁,秦一峰一著失先,竟被逼得手忙腳亂,連退五步!

秦一峰在當今武林中,頗負聲譽,自視極高,想不到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輩,三番兩次挫敗,一時羞忿難當,不禁激起拚命之心,冷哼一聲,揮手還擊,剎那間拳風掌影,排山倒海般反擊過去!

二人這一上手,轉眼就是十七八個照面,蒲逸凡施展的是乾坤神劍當年震懾武林的「乾坤八式」,這「乾坤八式」,雖然一共只有八招,但每一招中,都隱蘊著八個奇幻怪異的變化,故而一招出手,無異八招齊發,令人摸不準攻擊部位,難躲難防,妙在這八招不但能連環出手,且可反覆使用,一經施展開來,便是一招緊過一招,一式接著一式,有如長江浪涌,黃河濤翻,無盡無休,源源不絕!

要知道這「乾坤八式」乾坤神劍南宮彥,融合當時天下各派武學,去蕪存菁后潛心苦研而成,自乾坤神劍南宮彥於廿年前突然銷聲斂跡后,這套精妙無倫的武學,便成了武林絕響,是以目下一般成名略晚,出道較遲的武林人物,十之八九都未見過。

秦一峰雖然是當今頗負聲譽的人物,但卻看不出對方出手把式的路數,只憑經驗來拆招應式,自然不能搶回主動,平反劣勢,空有一身武功,卻是無法施展,這等情勢之下,就是想拚命也找不到機會!當下只被蒲逸凡長江大河般的綿綿攻勢,逼的怒喝連連,節節後退!

轉眼間,又是五招過去,眼看再有七招,白頭丐仙所定卅招之數,蒲逸凡就可擅勝完場!

這等緊要關頭,蒲逸凡那肯放鬆,殺手頻施,愈戰愈勇;秦一峰卻是招架危難,越打越是驚駭!

他一面勉強阻遏對方的攻勢,一面電光火石般地忖道:「這樣打下去,只要七招一過,自己縱然不傷在對方的手下,但『秦一峰』三字,必將從此被莊主除去,那可是生不如死,羞見天下同道之事!」

想到此處,不由把心一橫,全身功力,運集兩掌,這時正好蒲逸凡一招「乾坤交泰」掌劈雙膝,腳踢小腹,秦一峰當下不避敵勢,反而挺身迎了上去,就在蒲逸凡手腳快要沾身之際,猛然雙掌疾翻,當胸狂推過去!

蒲逸凡玲瓏透頂,一見泰一峰這種不退反進,出手還擊的打法,就知對方已黔驢技窮,起了拚命之心,志在兩敗俱傷,藉以挽回顏面!但自己勝券在握,那肯與他同歸於盡,就在他迎身發掌的同時,驀然收腳沉腕,橫飄五尺,嘴角微露一絲冷屑的笑意,正待出言嘲諷,忽聽白頭丐仙怪聲笑道:

「秦院主武功高明,天下罕見,癩叫化活了六七十歲,今天才算是開了眼界!」

秦一峰被蒲逸凡施展「乾坤八式」,逼得情急拚命,本就自覺臉上無光,乃大大的丟人之事,此刻再聽他這麼尖酸刻薄地當面譏笑,更覺汗顏無地,激忿攻心,恨不得把蒲逸凡粉身碎骨,以消胸中一口惡氣,當下縱身一躍,欺到蒲逸凡身前,凶睛一瞪,自圓其說的大聲喝道:「小娃兒,卅招沒完,勝負未分,要想停手不打,可沒有這麼容易!」呼的全力一掌,猛劈過去!

蒲逸凡暗罵一聲:「好個不識進退的傢伙,看我要你當場現丑!」右掌一翻,當胸推出!

這時兩人距離不過四尺遠近,又都是全力發掌,掌勢出手,勁風激蕩,只要兩股內力凌空一觸,當場就得分出生死,立判高下!

就在兩股內力將觸未觸之際,忽然斜刺里撞來一股無形勁道,硬把兩人各自震退三尺,當下兩人愕了一愕,同時側目望去!

只見白頭丐仙神態悠閑,行若無事;陳靈歸卻是一臉肅容,右手寬大的衣袖,猶在微微地擺動。

原來,陳靈歸旁觀者清,方才見蒲逸凡那種奇幻難測,神妙無比的招式手法,以及他那尚未使出全力,即將秦一峰幾記威猛掌風生生退回的雄渾內力,就知眼前兩股掌力接實之下,秦一峰必然受創當場!

秦一峰乃七絕庄屬下七大院主之一,主持嶺南兩儀下院,乃是獨當一面,威鎮一方的字型大小人物!以堂堂院主之尊,若然傷在一個藉藉無名的少年手下,一旦傳言開去,七絕庄威望何在?自己乃此行主持人物,袖手一旁觀戰,不知設法解救,日後莊主責怪下來,又將何言以對?……

諸般利害關係在他腦際一閃而過,就在秦、蒲二人掌力即將交觸之際,右袖猛地揮出一股暗勁,硬把兩人震開!

蒲逸凡目注陳靈歸暗暗忖道:「適才初展師門『乾坤八式』,即把對方一個武功不凡的院主挫敗,如若再輔以師父臨終口授的那『護命三招』,想來威勢必然更強!但不知究竟強到何種程度?何不拿眼前這人試試?」

主意打定,不由哈哈一陣朗笑,龍吟虎嘯般的笑聲才落,便大步走到白頭丐仙身邊,恭聲朗然說道:「老前輩暫請後退……」

白頭丐仙大嘴一咧,怪聲怪氣地接道:「好小子,是不是卅招沒打完,有點不過癮?要找這位護法先生,來把末了幾招補上?……」說話之間,人已斜退八尺。

忽聽秦一峰怒喝一聲,道:「齊癩子,趕快閉你的鳥嘴!再要胡說八道,小心秦某的……。」雙手腰間一探,撤下一對靈蛇軟錐,兩手分握,目露凶光地望著白頭丐仙。

白頭丐仙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心中暗聲罵道:「連一個小娃兒也打不過,還敢在我癩叫化面前吹大氣!」心中雖在暗罵,卻是不願與他動手,一雙神目,注視著蒲逸凡與陳靈歸的發展。

蒲逸凡是存心激怒對方出手,來試試自己「護命三招」的威力如何。故而神態裝得特別冷傲,當下面色陡然一寒,目射精光地冷聲問道:「所定招數未完,彼此勝負未分,尊駕從中插手,不知是何用意?」到此處,音調轉厲地沉聲問道:「難道這就是你們七絕庄的看家本領?……」

他滿以為這幾句冷削的問話,定然可以激起對方的怒火,立即厲聲喝叱,挾怒出手;那知事實大謬大然,對方不但不怒,反而手拂銀須,和顏悅色地望著自己,微微發笑!

蒲逸凡初入江湖,缺少見識閱歷,被陳靈歸這種反常的神情,弄得英明其妙,怔怔地望著對方,不知所措。

可是陳靈歸這種和顏悅色的笑容,瞧在經廣見多的白頭丐仙的眼裡,反而覺得比動手過招還要厲害,比怒聲喝叱更為可怕。

因為一個武功修為到了火候的高手,往往喜怒存於胸中,甚少形諸詞色。陳靈歸這種表面看來頗為和悅的笑容,正是他激怒放心的反常表現;隱藏在這笑容後面的,必是一著致人死命的殺手!出手一擊之勢,定然石破天驚,厲害無比!

他唯恐蒲逸凡大意疏神之下,有所閃失,再也顧不得什麼江湖過節,當下半聲不哼的右掌一翻,驀然推出一股潛力,把蒲逸凡斜飄三尺以外,人卻借勢向陳靈歸搶身撲去!

那知白頭丐仙雖然發覺得早,應變得快,但仍是稍晚半步,就在他發掌搶撲的同時,陡聽陳靈歸舌綻春雷,暴喝一聲:「北嶽小兒,還不與老夫拿命來!」

雙掌猛揚,狂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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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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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點穴傳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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