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魔
夢殤情再度出關,除了護送夢幽音至鐵毅身邊外;另一主要原因,便是她必須將她身內還隱伏著的江湖習氣與層疊殺機,完全洗去,還歸天然,才能入宇及道。要入道,必先無。
無而必極有。
極有而一空,乃得無情無心。
一笑即足以抿去人間情怨愁痴。因有而無的極端與矛盾,正是「道」之唯一、如夢般的非常之態。那就是夢殤情所追求的,有關於人的孤獨本質與永恆性的澈悟清思之道!
夢殤情希望憑藉己身的修為,跨越所有禁錮,超然飛出紅塵,以升華武林里無一日止的紛亂囂煙,化作清蓮之身,悠然逍遙於天地之間。夢殤情已看清所謂世情,不過是人的一場集體廝殺的遊戲罷了。她不願再牽扯進去!所以,夢殤情必須用血滌心。只有,摘去她體內那股人的殘烈獸性,她方足以無礙於本然己心,亦才能登窺天道,跨越現實,無悲無欣。
鐵毅是人傑;絕對而卓越的人傑!然而,他卻不願舍卻現實。
因為,他要的是,蘊著痛苦的快樂。有痛苦,才會有快樂。離開痛苦,快樂也就不足以為快樂。沒有痛苦作為比對的快樂,要來何用?於這一點上,鐵毅和夢殤情發生了最大的分歧!
於是,情戀如一燈閃滅,霎時而逝。
然而,那也就如夢殤情所說的,她和鐵毅的分離,不過是選擇的路不同而已。僅僅如此而已。鐵毅亦認同。但可惜的是,他還沒有法子看破。鐵毅還沒有能夠。認-同不代表看-破!那頂多是一種接-受;一種不得不然的接受。………於是,這正是鐵毅的悲哀與苦痛之根由!同時,亦是人間之人永遠看不透永遠貪婪永遠爭殺永遠陷身永遠迷亂的最極盡之劣根啊!
孤島與孤鳥。
於一次又一次的情愛狂歡饗宴里,她用身子與心,歡愉地渡過每一段每一節時空。然而,一種蝕人的荒虛,卻從不曾由她的胸臆心坎間,淡化、抽離。她依舊是一個人!一個孤孤單單的人!
她自己,承受著她自己的凄寂天涯。
即便,鐵毅再怎麼愛她、再怎麼戀她,鐵毅亦不會是她。鐵毅永不能於一個完全相同的程度與層次上,體悟著她的清寂。因為,只有她才是她!她的痛、她的悲、她的蕭瑟、她的迷亂、她的漂流,都只是她的!無關乎別人。鐵毅也不例外。
她痛,鐵毅知道。但他能不能體會,她到底有多痛?──答案是不能!
鐵毅只能從她的言辭表態里,知道她痛。然而,究竟有多痛,鐵毅不會知道。夢殤情很悲哀很清然地明曉著這一點。深戀著她的鐵毅,也只能愛她於他所能觸及的世界。
他只能在現實之間鍾愛著她,而愛不到她的永恆與她的全部。
所謂的愛,原來竟也不過是用心與肉,去揣測對方的世界的原型與深度這樣的東西罷了。夢殤情無法不荒然地瑟笑起來。鐵毅始終沒法子化為她所有感知官能心靈的一切,或者僅僅一部分。
這樣短暫的現實的幻離的情,於渴求永遠的她,又有什麼存在的價值?於是,她終於明白自己的未來,該是如何的了!於愛戀之後,夢殤情尋回了自己的夢──道-之-夢!
孤寂,並非狀態,而是本質。
這樣的一個思悟,讓她可以一斬相思,嵌化空境,而不動不亂,超然一世。
夢殤情冷淡地析出她的所愛與所求。
鐵毅不懂。他不願懂,也不能懂。
因此,分-離,是他們維繫回憶與相思最好的辦法。
鐵毅只好走;只好痛痛快快直直接接的走!夢殤情何嘗不心痛。但路既已決定,她就沒有再回首的道理。於是,「幽」繼「神」與「織」后,成為《俠帖》第三位不見江湖蹤息行跡的浮雲般的人物。
而夢殤情閉關即滿的時候,夢幽音的闖入,使得她對鐵毅的思念,以及胸中一股驀然忿燃的戰火,分外鮮明起來。她的閉關,使她瞭然本身的完全完有。她知道她自己塵氣未清,該是出關了卻塵俗的時候。
唯有斬斷一切俗緣之後,她才能再度回復為天地唯一獨身的孤滅天宇。
孤鳥的翱翔,與孤島的自樂,才是永恆!
夢殤情的未來,於她自己的抉擇與掌握里,逐漸成形。
而如今眼前的[夜梟]葉太濤,即最適合她洗盡鉛華的對象!
[夜梟]的狂野魔魅,將是促使她邁向更奧密境界的強大助力;並且,能夠把存於意識底的殺機和江湖習氣,悉數揮霍殆盡,以慧心斬盡人間煙塵。[水無痕],終於快臻到真正無痕的時刻!
夢殤情,已準備出手。
鐵毅忽爾開口。
於葉太濤極盛的魔力狂濤之下,鐵毅開口問:「田諦漣是你的手下?」
葉太濤笑;狂笑也狂嘯,「手下?哈哈…我[夜梟]需要這種手下?即將君臨【魔之宗】的葉太濤,會需要這種廢物?」隨即,他手一輕揚,原本立於田諦漣肩上的神鷹,轉飛落到葉太濤的手肘上。
神鷹厲眸,瑩光四射。
田諦漣則全無反應。
「看著吧!」葉太濤道。他手又輕揚,哨聲吹起。
失去神鷹的田諦漣,忽地眼滿紅芒,猛然撲往鐵毅。完全沒有任何症召的猛撲!
鐵毅黯然一嘆。神鷹已然易主。而田諦漣果然也被操控了。田諦漣可以說已完全喪失自我,再無存在的必要。難怪,葉太濤以廢物稱之。快戰,快決吧!他與田諦漣總算相交一場,自是得助他脫離、割卻這種失去了人性、惡鬼般的狀態。
鐵毅出刀!
暗芒一掠,帶起一潮紅血,紛落為片片夕日殘下的余影──刀招是[無恨天]的[流火夕影]!
鐵毅的動作,乾淨俐落確實迅速。
田諦漣倒地畢命。
「殺得好!」葉太濤狂笑道:「這樣的垃圾,不死也是無用啊。哈…」
夠冷酷夠殘暴的發言!
鐵毅雙眸緊緊盯住葉太濤。他的暗之刀,並沒有回到背上。他的雙手,緊緊握住那把和他死生與共的刀。看得出來,他隨時準備再刀飛千斬,襲往葉太濤。鐵毅已怒──狂-怒!
葉太濤不理會,殺氣騰騰的鐵毅。他伸手抓向他腕上的神鷹。
一番捉揉后,神鷹陡然變了個樣子。
原來,不是鷹!而是,形態與之相仿的夜梟。
一隻魔氣四漫的夜梟!
「你們定在奇怪,何以田諦漣的神鷹,會成為葉某人的夜梟?原來的那隻鷹,又哪裡去了?好教你們死得不糊塗,答案其實相當簡單,那隻鷹,早被我宰了下鍋。味道還挺好!有機會你們亦可一試啊…」葉太濤的語調慢慢拔尖,漸有瘋狂之態。
四人沒有回答。
葉太濤邪邪一笑,自顧自地說:「把夜梟裝上一些假羽毛,很容易就能化為神鷹,以便代我伺伏、探聽【炫嵐堡】的一切變動。這是一點小把戲!葉某人總得徹徹底底掌握,堡中所有人事物的更易,才能決定該怎麼利用,或者屠殺他們呀…哈!這個想法,相當的棒,對吧?至於,為什麼葉某挑中【炫嵐堡】,則純粹是偶然和巧合。總之,路經過的【炫嵐堡】,有幸成為我葉太濤的殺戮之所便是了。我[夜梟]要化為[魔],自然是需要一些娛興節目和場地,來襯托烘抬才行。而這【炫嵐堡】又恰好有葉某所需的罌粟花,所以──」
「罌粟花?可練成腐人心念迷藥的,罌粟花?」雲飄神情肅然諦幾近乎憤怒。
「哦?小子你也知曉?沒錯!正是罌粟花。葉某的大業,一半可全都得靠它了。本人花了半年的時間,才慢慢滲透進【炫嵐堡】。期間,乃練就成足以宰制人心的崩靈丹。並且,對堡內人做了最精準完美的全面人體測試,才完全奪得全城的控制權。這過程,可不容易呀。那全靠【炫嵐堡】堡後山坪那種曼妙無方的仙花,葉某才有嘯霸天下的雄厚本錢。想想看,若武林人全都受我靈丹的控制,那麼──哈哈!」
「毒花就是毒花!再怎麼修飾,它還是毒花。[夜梟],你的夢,今日便要碎了!我等誓要將你──」雲飄聲調平穩;然而,言辭的內容,卻極之辛辣。「雲」的內心,極之義憤填膺,恨不得舉劍立把葉太濤一劍刺死。
葉太濤截斷雲飄的話,大笑道:「哈哈哈!你們視為毒花,葉某可是惜如珍寶啊。至於,我的夢碎不碎,可不是你們這群毛都還沒長齊的後生晚輩,可以插得上手的!懂嗎,小子們?」
「田前輩與【炫嵐堡】上上下下,都是你一人所害?」鐵毅插嘴再問。
「那個姓田的廢物,是第一個受葉某人罌粟葯丹操縱的人。至於【炫嵐堡】的堡民,除少數自動臣伏於我、為我所用的[炫嵐七衛]外──其他的,嘿,都是我[夜梟]一人所殺!當然,也有些是受不了罌粟毒性而致死的。這答案如何?可滿意?」
「連婦孺小孩,都-不-放-過?」鐵毅殺機躍然。
葉太濤斜視鐵毅,「正是!可以用的,葉某當然都不會放過。這些廢物,總算有些發揮用處了。畢竟,有他們的存在,葉某人才能製成崩靈丹!此外,該殺的、可以殺的,我當然也全殺了。的的確確就是一個也沒放過!」
鐵毅等人,心頭燃起焚焚野火。【炫嵐堡】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加起來,亦有三百五十人之譜。除了,被葉太濤所迷與利用的人之外,其餘的人,他說他一個也沒放過。
從別的面向來看,他的手,確確實實的,沾滿三百多名冤靈的哭嚎與及血漬的悲鳴!這一句「一個也沒放過」,使得他們與[夜梟]的血斗,成了必-然的趨向!他們已不得不戰!
因為,他們的血,直衝向他們的腦際。他們遏抑不住殺戰[夜梟]的沸然狂心。
「可知,我為何引你們來?」葉太濤不等他們反應,又續著說:「因為,葉某人要你們成為我的手下。我要受白道萬人景仰的《俠帖》中人,成為新一代[魔]的下屬。只有,如你們般的人傑,才有資格成為我葉太濤的部下。崩靈丹的妙效,將使你們自願把生命奉獻予我。葉某本僅預計引來[鐵-雲],卻怎也想不到『香』、『幽』,也一併來到了。好極!
甚至,連易老頭也驚鴻一現。可惜,他只對[四妖]有興趣。這次,算他逃過一劫!但,你們也不用遺憾,[靈機]到最後總是會與你們一樣的為葉某人所用的。下一次,他絕對飛不出我的手掌心。葉某畢竟是個十足愛才的人啊!哈、哈、哈…我是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英傑的。嘿!不過──」
葉太濤停頓一瞬,雙眼爆開血厲魔色,語氣忽地由縱野不羈轉為沉凝:「──更重要的是,天縱橫!再怎麼樣,你們依舊是個配角。其實,葉某人要的是天縱橫!我要天縱橫來!
我要引出那個縮頭烏龜[魔]來。」他陡然間陷入寂靜中,不再言語。
一片沉滯的寂靜。
深深的、深深的。
「那[四妖]呢?他們何以會助你?」雲飄問。
葉太濤像是跌入自己的思緒里,對雲飄的問題並沒有回應。
他們必須再爭取多一點的時間,來複原幾番惡鬥所虛耗的真氣。需要更多一些!
雲飄、鐵毅、夢殤情、月心瞳等,俱皆有這樣的共識。
夢幽音卻在此時醒來。
夢殤情立有所感,人一飄,落於夢幽音身前,護著她。
葉太濤突的蘇醒過來般的,一眼望去,看到夢幽音。那彷佛足可穿透人體的魔詭注視,讓夢幽音很不舒服,全身都籠罩於一種可怕的顫寒下。「喔,這小妮子也是良材啊!看來,今番我[夜梟]真是所獲匪淺。呵呵…」葉太濤的語氣愈發瘋狂了。隨即,他轉望向雲飄,恍若看穿雲飄的心意似的,囂然道:「別急!我會給你們時間回復功力的。」
雲飄不理會葉太濤的嘲諷。他的右手,緊握住光的劍柄。
戰機一觸即發!
「[四妖]不過是想利用我,以引出消跡已久的天縱橫,才會答應這次的合作。失去[魔]之庇護的他們,近來於武林中,可說憋腳的很!而且,他們根本不相信,我[夜梟]有足以敗天縱橫取代[魔]的實力。哼…葉某人會證明這一點的!只要,那老烏龜現世,就會是[魔]易主的時刻。到那時,我雄威【魔之宗】,愚蠢的[四妖],自然會乖乖地蹲跪於我的面前,付出他們該付的代價。哈哈哈!」葉太濤自語地絮絮叨叨的說著。
月心瞳愈聽愈火大。她一直沒出聲,是因為她要凝盡所有的一切的力量,將眼前的老妖怪,格殺當場。她看到那張滿布慾念的臉,就恨不得把它扒下,煎成黑炭。然而,她也知道,她必須保持冷靜。
必-須-冷-靜!必須絕對的冷靜!
因為,眼前的老怪物,真的很強;強得令人難以想像的強!月心瞳呼吸又呼吸,將自己體內的真勁,一再地周天迴旋,以開發身軀的敏銳度和超感度!她要全心全力一搏這頭老怪物[夜梟]!
葉太濤又自言自語著,「真是搞不懂啊!那個不男不女的怪物,怎還會有人尊他為[魔]?你們說,怪不怪啊?!」
「不男,不女?」五人大訝。
[魔]的真面目,或者已到揭盅的時候了。
「你們竟不曉得?」葉太濤興奮地說著。[夜梟]越來越是古怪。現在的他,彷佛一隻不能控制自己情緒和思想般的幼獸一樣,心婪地到處吐著他那彷佛舌上黏液般的言語。
夢殤情等,沒有人有回應的表情。
「哈…對了,[俠]與天縱橫之間的關係,你們當然無從知曉。那時,你們還是乳臭未乾的年紀呀──」葉太濤喃喃的。驀地!葉太濤嘴上噙笑,大聲說道:「那你們可得聽仔細了。這可是,《武謎》奇案的實際真相啊!你們亦該聽聞過宇凌心不會對天縱橫出手的事吧?那可不是什麼道聽途說的傳聞。而是事-實!十足十的事-實!為什麼,[俠]不對[魔]出手?是呀,為什麼?關於這一點,沒有人可以解答。其實很簡單。就讓我來告訴你們,那其實非常非常的簡單。那是一個非常簡單的答案!因為,宇凌心背叛了天縱橫。對,就-是-背-叛!」
「………」葉太濤說得興緻盎然。一連串的發言,渾沌不清的進行著。然而,夢殤情五人,卻是沒有反應地始終如一的沉默著。他們全心全力運著功,一邊略分一點神聽著某些足以讓人震動的資料訊息。
「別懷疑!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啊。就因為,知道這個事-實,我才會被迫隱匿十餘年。他們本就是一-對!宇凌心與天縱橫,本就是一對情侶;一對令人作嘔的情侶啊!」
[俠]與[魔],果然是一對!他們之前的推測,竟然料中了──月心瞳與雲飄對望一眼,兩人腦際,同時掠過這樣的想法。但何以葉太濤會用作嘔,來形容兩人之間的愛戀之情態?
葉太濤頓了頓后,又道:「為什麼使人作嘔?你們可是這樣想的?可不是,我葉太濤亂加貶斥他們啊。對了!天縱橫是男人呵。貨真價實的男人之軀!呵,沒錯,他是男人。天縱橫是男人。而宇凌心當然也是。你們知曉了嗎?這兩個喜好男色的變態,卻相愛著。你們白道奉為圭臬的[俠],就是這副下流胚子的樣子,知道了呵?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秘密。你們知道了吧?震不震驚啊?呵呵呵…」葉太濤瘋子般的神色,讓眾人為之一栗。
而更讓他們驚動的是,葉太濤所說所語所謂的事-實。五人心中,俱是一震。他們雖然不想相信;然而,心念卻毫無疑問地,遭受著不斷滾來浪潮般的波亂。原來,[俠]和[魔]竟是那樣的一對!?真是如此的嗎?………
「當年,我無意之下,知曉了這個秘密,本想用來威脅他們。誰知,天縱橫那個怪胎,竟反過來要脅我,說只要江湖中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他就要我的命──哈哈──他竟然敢要我這【魔之宗】之霸主的命──哈哈哈!──」葉太濤一陣欷吁之後,又是一陣狂笑。接著,他又滿臉殺怨地道:「──魔功不精的我,就這樣被迫隱遁武林近二十載。這個奇恥大辱,我葉太濤一日不忘!總有一天,我要天縱橫那異類,跪在我[夜梟]的跟前,求我饒恕他。呵呵噢哈哈哈…」葉太濤說得神色厲野,一副便要起而噬人的模樣。
月心瞳卻在心底大笑。活該!利用別人的私生活去威脅人,活該被逼。沒一命嗚呼就算是好的了。[魔]還太過仁慈哩!月心瞳對葉太濤的極端反感,反倒壓過對[俠]、[魔]之情愫訝異的好奇程度。
鐵毅想不到,[俠]和[魔]之間的關係,竟是如斯複雜。
不過,葉太濤想必有借他們的口,泄出這段隱情的計略。果然是一隻老狐狸!
「最後,那兩人還是分道揚鑣了。那自許為迷途知返的宇凌心,娶了個美麗的女子,組成一個堪稱典範的家庭,與天縱橫劃開界限,再不與他來往。天縱橫一氣之下,這才遁入【魔之宗】,費心修成無上魔功,將整個江湖,都捲入他仇情釀就的無盡血雨里,就只為了宣洩宇凌心背叛他的無限悲痛。實在愚蠢!就這樣,宇凌心成了白道唯一的[俠]。而天縱橫卻化身【魔之宗】有史以來的最強者[魔]。真是一種絕佳的諷刺,對嗎?而本是【魔之宗】第一人[夜梟]的我,居然亦被迫得不得不逃離武林。哼!真是可笑啊!」葉太濤的口吻,有說不出的譏笑與自嘲味。
夢殤情聽得很不舒服。世間情愛,豈有什麼準則?男與女,女與男,女與女,男與男,又有何不可?難道,人只能選擇性別,而不能抉擇所愛的人?愛,到底是愛一個人?還是,愛他或她的性別?是男是女,又有何不可?難道,僅僅因為塵世間的界定,就得如斯鄙棄一份歷經血與生的情之戀?!──早便割捨人間法則與紅塵定律的夢殤情,很是自然的作著如是之想。
葉太濤顯然已恨天縱橫恨到山塌水竭處。否則,以【魔之宗】不拘世俗禮范的野性思緒,是不會單就同性相戀這一點,便如此地非議宇、天兩人的。要知,這樣的斷袖之癖,於歷代【魔之宗】都是不乏傳聞的。
鐵毅、雲飄、月心瞳三人,則是詫異著。因為,從葉太濤的述說中,他們漸漸承認[夜梟]所說,也許那真是個事-實![俠]真的與[魔],有過一段於世俗可謂之為畸形的異之戀?[魔]真的愛[俠]?………真是荒謬!但他們又沒法子排除這結論。
夢幽音眸底中吸汲入,葉太濤譏笑已極的狂野姿態。並且,經由唇與的熟稔與解讀的速度,她很容易便可知曉葉太濤的發言。但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沒有任何明顯的反應。畢竟,對她而言,情戀的世界,還離她太遠──
還太遠──
葉太濤很快又接著道:「宇凌心因為心中對天縱橫有愧疚,當然這說不準是對老情人還有愛意──呵呵!所以,他從未出手對付天縱橫,反倒刻意地迴避天縱橫。武林中人,絕大部分好若都以為宇凌心怕了天縱橫。卻不知,他們之間竟有過那樣的情糾瓜葛。於萬般無奈之下,宇凌心只好托請,聞覺出面遏止天縱橫的席捲威勢。於是,也才有了『僧-魔-一-決』這場好戲的出現!」葉太濤忽地又陷入短暫的緘默。
冷凝的靜寂,森森然渦卷著廳內空氣。
無聲的氛圍,宛若夜半鬼嚎的,刺痛著人。
一陣森謐之後──「葉某人蟄伏於鄉野長達十餘年,除了暗中注意天縱橫的訊息外,每天更暗自苦練奇功魔藝,務求終有一日,用我的雙手,剖開他的血肉,還滌予我一個公道。
可惜,天縱橫這老傢伙竟在與聞覺一役后,匿跡天下,再無人知曉他的下落。如今,我[夜梟]最極致的魔功[血夜大法],已然大成,且更練出不世奇葯崩靈丹,再無須懼他天縱橫的必要。是以,葉某決意重出江湖!要重出江湖,就必須先洗刷掉過去長達一、二十年的恥辱。而要洗刷恥辱,就必須把那頭怪胎從他躲入的死人洞,挖將出來。於是,我想要怎麼做呢?要怎麼做,才能引出[魔]?你們猜,我要怎麼做,[魔]才會出現咧?──」
葉太濤的樣子,愈來愈是瘋狂,像是沒有辦法自制似的。連他腕上的夜梟,亦察覺出了主人的怪異,而不安地噗噗拍動著雙翼。「──所以,天縱奇才的我,馬上就有了答案。那就是有另一個[魔]!只要,有另一個屠宰武林人的[魔]出現,天縱橫就一定會重入江湖的。只要,這麼做的話,他一定會出現的。[魔]只能有一人!所以,天縱橫他一定會來!
他一定會來確認是誰冒他的名。他一定會來的!嘿呵呵…」
鐵毅、雲飄、夢殤情、月心瞳忽地對望了一眼。他們已準備好!
而葉太濤的廢話,也該說夠了。
他們亦聽夠了。該是動手的時機!
夢殤情與鐵毅同時對夢幽音做了個手勢。
夢幽音立即會意地退開數十步。
她不能捲入戰場。因為,她還是個累贅。她明白,鐵、夢兩人對她的關心。
同時,她也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些許的憂傷。
[無恨天],[有情人間];[天-地-無-限]。
[水無痕]。
[香髓洗魂]。
還有,[血夜大法]。
來-吧──
戰!
夜色已稀。乳白天暈,欲出還隱。
月心瞳,動!疾動。
她一個急撲,紫巾飛起,掀翻一海之幽蘭香風,波涌往葉太濤。
夢殤情也隨即出手;流雲水袖,激蕩出一幕蒙然水景,眩浮入天。
鐵毅、雲飄刀劍交錯。
光之劍與暗之刀,合織天地所創開的光明與黑暗,於殺器的刃冷下,愈發凝重。
[血夜大法]!
【魔之宗】里,屬一屬二的不傳秘技。葉太濤當初費盡心力,才從一個【魔之宗】耆老的手上,奪到這本秘笈。他隱於鄉野間的十數年裡,便專心一意苦練這套魔功,而終於有成;大-成!
夜,是無限與吞食與黑暗的一切。
夜是暗!
然而,葉太濤的夜,卻是血色。
赤澹的血色!
紅夜。
亦是血-夜。
魔艷的妖紅,蔓延開來。
依稀乳白的天際,與生機漫起的大地,悉數被包入紅潮之內,沒有例外。顏色已然消失!唯有,無盡無數的紅飆,掠嚙著人的視覺感官。天地,已無顏。只有,紅的血;血-之-紅!
紅紅紅紅紅紅紅紅──不斷不絕不滅的紅!
鐵毅等人心頭一冷。沒想到,這也許是壓抑過度而愈形瘋顛的葉太濤,其功力竟已高深若此。[血夜大法]竟是如斯詭譎難度![夜梟]的夜,翻起血海一片,狠狠地圍住他們,沒有空縫、沒有生機、沒有天地。
天地已然消失!
於是,四人的合擊,被迫分散、被迫單獨面對著血艷的紅潮。
然而,鐵毅與雲飄聯手已久,並不受[血夜大法]的蠱惑,依然如往。
兩人透過[靈神互傳大法]的聯繫,很快找到彼此的位置,並肩立於一起。
[流火疾電]!
[天-地-無-限]又一式。
他們要在血夜的層層團裹里,再造生機,再創未來,再開天地實相!
鐵毅氣貫刀暗;劇烈的真氣急輸,使得暗之刀與虛空大氣,猛然擦碰出熾然火華,霎時便化如一把火-刀。一把燦耀奪神的火-刀──這是[無恨天]的[流火夕影]──流火璀然夕影傷。
雲飄凝劍於胸;光之劍運[雲變古今疾電馳]!
──彷佛虛空極電,附於劍上似的,光絢亂出滿天的冷芒縱橫。
火與電;電及火!
血色的魔夜,驟然受到一震。一個最最強壓強烈強悍的震!
狂-震,破血,也破夜!
葉太濤確實感受到,那股欲要摧散一切的狂震。他邪邪的一笑,厲光填眸,一頭長發,忽地根根豎起,狀若瘋鬼。葉太濤嚎笑三聲,陡地猛力咬舌,由嘴中噴出一口血,灑往四個敵手。
夢殤情的[水無痕];無影無跡的水幕,凝空鋪開。
無-痕-之-水!注滿整個空間的力量,遽然沖刷著暗赤的所有。
月心瞳也毫不保留。紫巾翻騰若龍,潛行如蛇,飛躍似鷹,疾撲像虎,狂沖宛豹,一個勁的,襲飛那無邊無際的赤夜。
夢幽音的眼眸,呈顯一個十分詭異非常的狀態。
那就是,對敵的五個人,都不動。要命似的不動!
但殺機,動──極動狂動魔動!
鐵毅握刀的手,冷冷的顫著。
月心瞳臉色綻紅,鮮潤的兩頰,透著難得一見的威魄。
夢殤情兩手微微擺晃,白衣輕漾,層層浪舞。
雲飄則是神情肅穆,全心全力地望著虛空里,某個定點。
葉太濤卻滿臉瘋狂傲氣,嘴角漬血,鬼煞般看注四人。
夢幽音不懂。不動!?為什麼沒有人,動──這實在是很怪很怪的現象。不太妙的情況。很不妙!雖然,五個人都沒動。但,現場的氣勢,卻森寒乍熱。夢幽音對於情勢的異亂,無能掌握。
但她明白,夢殤情四人,正陷入一場危殆十分的死-斗!
[血夜大法],還是不散。葉太濤的苦心造詣,果然沒有白費。受到當今《俠帖》四大高手的聯手震擊,葉太濤用精血魂造釀出的詭異魔血夜景,依舊灑盡長空,未有絲毫擺搖。
然而,葉太濤畢竟還是正面廩接了四人超卓氣勁的攻擊。四人發出的招式,硬碰硬,對撼葉太濤,雖無能奏功,但已是產生效力。用強烈如血之精神力,化為氣場,欲以之宰制四人的葉太濤,於血夜外,其身卻仍然陡地一晃、一顫。《俠帖》中人,確然不虛。在血夜的魔惑魅引之下,他們能可透由真氣的輸送,擊至他的本體。葉太濤不得不佩服。
這記硬打硬的對轟,使得彼此都受到震動。
然而,血夜還在!
那怵目驚心的血,仍然存在。
停下攻招的四人,心口都不由一陣劇痛。
因為,非現實的離詭,正沖烈地挑戰著他們的理解與自我。
葉太濤亦非是太好受。
四人蘊有的強大反擊力,沒有點滴的散分,還是集束於一點,對準著他。
敗與死,已然近身!
他們用生命抉擇武道,用自我決論正義。而同時,死亡與存在,亦沾附上他們。
那便註定了他們終將於未來渡過層出不休、無止無盡的殺與血的斗戰。於那定論的一瞬間,即使是卓越如他們這等級數的高手,也不禁升起一絲驚懼的暗影。一絲關於死亡的無知的虛妄的驚-懼!當然,那僅是一絲。就沒有然後。所以,他們才會是他們;才是讓所有人傳說的卓越高手;才是神話般被奉為目標的超級人物。
極端暴烈的聲音,響起:「我才是獨一無二、至尊無上的[魔]!」
葉太濤對著天狂喊烈喝。
夜梟也鳴;狂-鳴!
陣陣刺耳,如刀如風的裂音,瘋狂席捲天地。
鐵、雲、月、夢四人,勉力壓下心頭的躁悶。
他們還困於魔幻異境。
那種非現實的奇特感受,如絲如縷的,附著於他們的感官心靈。
夢幽音刷白了臉,定定立在一旁。她雖然聽不見,也說不出。但,她卻還聽得、說得。
她以她的雙眼,說得、聽得。因為,她憑藉的是心語與心耳。是以,現場情勢的推演,她能夠控握一定程度以上。
亦因此,她明了,不動的五人中,四人被迫不動。
而,葉太濤卻是因為施法而不動。
這即是說,葉太濤掌控了主動。
《俠帖》四大高手卻是被動。
她轉念又想,真是奇怪啊!照理說,以她與他人相比下該是微弱的功力,其實應受到五人戰決的龐大氣機的牽引才是。但,何以她完全沒有臨場感?反像是個沒事人似的,能用純然的旁觀角度,看著血戰的始與終?………夢幽音臉上張滿疑惑。
很突然的,異峰突起!
──異,峰,突,起──
一個甚是溫柔的聲音,悠悠說道:「你,是,[魔]?那,某又該是何人?」
聲量不大的發語,卻自然而然,溜入在場五人的耳內。
很突然很驀然很倏然!
聲音的來源:夢幽音的身後。
五人迅速看往夢幽音。
夢幽音兀自不覺。
只是奇怪為何五人看向她的神色,都那麼的古怪。甚至於有些緊張。
她還沒察知,她身後有人。
那人繞過夢幽音,慢慢地向前走去。
夢幽音這才大為驚駭!
雖然,她的功力,不及在場所有人,但已是不凡。尤其是她的口耳,由於不能與外界聯繫,以是她更偏重於直覺的歷練。但沒想到,從方才開始那人一直在她身後,而她竟沒法子查知!?這是她太弱?還是那人太強?………
一個人,來到血夜裡。
足音,澈揚。
血夜的魔異紅潮,隨著那人的來到,撤去!
那人一直線緩緩地步過五人的對峙區;好似沒把眼前生死格鬥、塌天毀地的五大高手,放入眼裡。他負手向著堂內所有人。驚天魔氣,濤浪捲來。然而,瞬息間又平復一如靜湖。
葉太濤臉色一變,斂為深沉。
不停嘎鳴的夜梟,亦止聲。
[鐵-雲]、「香」、「幽」四人,恢復輕然一身。
顯然,葉太濤的目標,已轉移至來人身上。
「噢…原來是你!許久不見了。」那人輕描淡寫地道。
「天,縱,橫──」
「原-來-是-你!」葉太濤眼中狂色瘋亂。
是天縱橫。
是[魔]!
[魔]終於來到!
真真正正的[魔],果然現世!
是「魔天縱橫」?似乎有些不對勁。四人對看一眼。都看出彼此的疑慮。
連葉太濤都說他是天縱橫,他們還有什麼好懷疑的?
但確確實實,眼前這個身著上銀下黑色系衣服的男子,有點不對勁!他,是,[魔]?
真的是[魔]?………什麼地方不對勁?是哪裡不對勁?哪,里?一定有讓他們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一定有!………
盎-然!
是盎然!是魔氣盎然!是魔氣的生機盎然!
在他們過往曾和【魔之宗】人對敵的經驗中,包括[四妖]、[夜梟]等人,他們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到,魔氣滅絕一切的狂亂霸味。每個【魔之宗】人,由於功力修為有異,以致於魔氣殺機的濃重深郁,亦有所差別。然而,他們氣機的基調,是不變的,都是煞味凝沉的、都是囂野霸天的、都是毫無生機的;更遑論,盎然這等與魔氣絕不相配的字眼了。
但是,天縱橫的魔氣,卻生機盎然。
所以,他們才覺得不對勁。十分的不對勁!
[魔]理當具備最為滅破的魔氣,又怎會令人有一種盎然的詭異感?
本該是一切滅亡的氣,又怎會有一份鮮然的生機?
魔-機-盎-然。
──這是怎麼回事啊?──
是「無」!
夢殤情心中陡然亮過一片明慮。
那是「無」的境界!是她畢生追求的道之寂靜的極境。
「無」之道!
難不成,[魔]已登窺堂奧,以魔入無?天縱橫真的已超越魔的限制?………
武學中,魔邪道佛分離。但,那僅是一體的數個不同之向度的呈現。論到底,這數種技藝的極致,求的都是入窺天心,以登無域之界。夢殤情心中一凜,聞覺大師沒說錯。[魔]果然作出了最重大的突破!
他將魔帶入了,無的境域。
魔氣的絕殺,精蘊成魔的純-粹。
[魔]的魔氣,再不能用以往的標準來對待了。
[魔]的魔,已非魔;而是更凌駕於之上的存在,已是道之本體的展現。
夢殤情對道的追求,使她得以於瞬間,便把握住[魔]的變化所帶來的影響。
而其他三人則是僅有輪廓,未有全相。
至於,夢幽音則還在震驚當中。
她難以相信,真的難以相信,竟有人能在她的直覺感官里,自由來去。
十分強盛的震撼,定住她!
而神思恍惚的雲飄,其實卻是五人中,最早肯定那就是[魔]的人。
因為,猛然回溯的陰暗記憶!
猛,然,回,溯。
模糊的憶念,好若薄紗之後的千重山一樣,沒有所謂的真切感。………
葉太濤不是[魔]!絕不是。雲飄可以確立這一點。早在葉太濤自承身分之前,雲飄便可以知曉這一點。似乎是很沒來由的,他就是知曉。葉太濤的確可怕。但仍不足以讓雲飄覺得駭懼。那僅是意識底泛濫而出的波瀾罷了。
與這個[魔]所帶予他那涌自靈魂深處的森寒顫慄,是不同的。於[魔]的駭畏,彷若是從身體內凝聚之後,再整團爆裂出來似的。那像是與整個空間產生共-鳴一般的驚-動。
雲飄感到一種潰-爛,從他的意志里,緩緩慢慢地蔓延綻裂了開來。懼意化為一道陰影,迅速地攫住了他。雲飄不能動彈。彷佛冰柱一樣的,雲飄整個人像是凍僵了。他被黑暗之影吞噬了。心靈崩裂成一塊塊地被某種「東西」吞食著。………
葉太濤開口:「很好!你來了。我們之間的事,總算可以做個了結。」
「哦…」天縱橫斜睨葉太濤一眼,「原來,你已練成[血夜大法],無怪乎這麼有自信。不過──」
葉太濤眼中的血色,一疊疊地澱積著。「不過?」
「自你練成[血夜大法]后,是否覺得很辛苦?」
葉太濤不解。
天縱橫哂道:「亦即,你是否覺得很飄忽?是否覺得有點掌握不到現在,而常回溯於過往?是否覺得自己的血特別沸騰?」
葉太濤眼內厲氣頓止,臉色扭曲至極。看來,天縱橫說對了。
「你可知道為什麼?」
葉太濤盯著天縱橫。死死的盯著!
天縱橫笑了:「很簡單!因為,[血夜大法]煉的是,將你的血與大地之夜融會成血-夜的不世奇功。功成后,確然有霸行天下的資格。可惜的是,它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你的血與潛質,於[血夜大法]修成后,將會一分分地確實的虛耗掉。那是一種用生命力去修鍊的蝕骨魔功;是一種頂多只能使上十次的魔功。你將會在每一次的[血夜大法]施行之間,虛渺於現實,游亂於回憶,直至喪失掉自我與生命。很精彩的魔功,對不?想來,你必定不是口授傳功,而是依據秘笈自己苦練。所以,並不清楚這套魔功可怕的自-殘-性,對嗎?」
葉太濤冷汗涔涔滴墜。兩個對嗎,讓葉太濤的心,猝地縮緊。
「不過,即使某說出這麼多的事實,你依舊難免會懷疑,某是否懼上你的[血夜大法],因而想勸退你,以不戰而勝。好罷!看你的氣色,至少還可用上八、九次[血夜大法]。你就使上全力與某一戰吧!以免你多年苦修,最後卻還徒然留下遺憾。同時,亦可讓某一睹[血夜大法]的魔華風采。對了,[血夜]的夜,其實也是業。業力的業。血-業。
血-之-業!你懂它的含意嗎?業障,始終要血來澄還啊!」
葉太濤的確正想著,天縱橫是否怕上他的[血夜大法]?不然,何以費盡口舌說著他魔功的闕漏?然而,他看著天縱橫那還於純-質的一雙眸子,很怪異的便知曉,天縱橫確然有心與他的[血夜大法]一會。很難以理解!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天縱橫絕非在唬弄他。他的[血夜大法],果真有問題。
當初,他奪得這部秘岌時,那老傢伙就曾厲笑咒道他必不得好死。難道,那真是不假?!………葉太濤的汗,愈來愈冷。
「決定要如何?」天縱橫嘴上一抹飄忽的笑,倏隱倏浮,顯得詭奧莫測。
葉太濤還在掙扎。即使,[血夜大法]真會反噬他的靈肉,那麼他亦避無可避。畢竟,他已為[血夜大法],放棄了過往所習練過的武技。對他而言,他根本不可能不用[血夜大法]。因為,[血夜大法]已與他緊密地結合著了。
如果,連[血夜大法]也得捨棄的話,那麼他[夜梟]不過是一個廢人,再非是驚動天下的葉太濤。這一點,是他絕不能忍受的。他寧願轟轟烈烈戰死,也不願默默無聞餘生。
葉太濤的眼中,狂栗之情,猛漲劇擴。他已決意一戰。
一戰,生死;生死,一戰!
「你已決定。很好!」[魔]笑了。
一種迥異於方才他的飄忽笑態的霸冽味道,懸於他的嘴角。
「魔天縱橫」!四大宗師之一的功力修為,究竟到達怎樣的境地?
[夜梟]的[血夜大法],究竟能不能壓過[魔]的無上氣焰?………
鐵毅等人心中不禁透出几絲緊張。
戰局,再開!
眸中血,夜中色!
血與夜,很快地溶成一團。
葉太濤散齣劇烈的制御心神之魔力,經由血夜的妖異,拋投往[魔]。
天縱橫傲立不動。他的袖子,驀地,淡淡然的就拂出了兩朵光-雲。
光雲燦天。光雲迷天。光雲亂天。
血色與光態,撞出撼絕天地的采影與巨響。
一觸擊之後,天縱橫神色依然如常。
然而,葉太濤的嘴際,卻已不由自主的流下一絲血痕。
[血夜大法],還在運作之中!
葉太濤狂嘶。夜梟也狂嘶。哮出一陣又一陣的慘厲銳音。
[魔]忽爾舉步,走向葉太濤。
葉太濤震撼。沒想到於他全力摧攻下,天縱橫依然能自由自如。他的靈神駕馭法,連《俠帖》四大高手,都能壓制,卻對天縱橫一絲效用都無。葉太濤不服,也不甘。他苦練多年的魔功,竟全無用!他懊惱。
血夜的赤黯,愈來愈鮮濃。
天縱橫的步伐,卻沒有一點減緩。他依然彷佛沒有阻礙地步向葉太濤。
夜梟的厲嘶,愈拔愈尖!
葉太濤全身一團赤紅,是血夜裡最醒目的一塊。他已毫無保留!所以,連在戰局外的夢殤情等人,都可知覺到血-夜的存在;再並非,方才夢幽音看不明四人與葉太濤對敵的靜止狀。
血夜的狀態,已近於沸-騰!
由葉太濤身前擴出的團塊血色,便如無際無涯的夜一般,將[魔]的進退走向,完全封住。曾陷在血夜中的鐵、雲、夢、月等人,最清楚它的狂濤魔力。然而,天縱橫還在走著;還是一副輕輕鬆鬆、紓緩徐然樣地走著。
[魔]只要每向前跨一步,凝成獸一般瘋狂的赤紅塊物,就會破出一個人形的空缺,讓天縱橫悠然渡過。葉太濤心中怒火,燒了又燒,沸了又沸。天縱橫那付若無其事、淡然置之的模樣,使他看了愈加瘋狂、愈加痛恨;但另一方面,他也愈加驚駭。難不成,單單[魔]一個人,就更甚於《俠帖》四大高手聯擊的數倍?否則,何以魔異的血夜,全然不能阻住他的步伐?天縱橫真已強到如斯的地步?………
天縱橫於這時,已來到葉太濤的身前。靜立。
對峙。
天縱橫負手立著。他那一裳銀與黑的身影,於血夜裡,分外鮮明的燦出。
葉太濤的眼中,有天縱橫。但他卻感知不到天縱橫。他竟無把握,他眼前的天縱橫是不是實體?這種比諸血夜更矛盾的非現實虛迷,驟煞地衝激著葉太濤。他難過得想吐──吐-血!
[魔]的無,早已超越虛實的感官,而臻至一種絕難測度的至上妙境。
他的一動一靜,無不給人一種活絡的鮮明印象。彷佛他身處於幻-與-真-的-雙-重-鏡-域-之-邊-緣上。他所化出的既漂浮,卻又穩固如山的奇異景狀,連局外的五人看得都心頭悶爆,更遑論在局內的葉太濤。
[魔]又笑。他右手緩緩探出,抓向夜梟。
夜梟猛跳猛嗥。兇相盡露!
天縱橫探出的手,每一個動作,都分毫明了,近乎緩慢的,伸往那隻魔氣狂盛的夜梟。
一寸寸、一分分的接近中!
葉太濤使盡渾身功力,轟出兩拳血團,襲往天縱橫。
[魔]卻原式不改。手還是緩慢地捉往夜梟。在血團洶湧亂潮近身之際,天縱橫抓向夜梟的手,才從容地並伸出姆、食兩指,一彈,跳放出一道銳利如刀的指風,反襲葉太濤。
指風裂空嘶去,猝然札進左方血塊,再一轉旋,又刺入另一團。
兩團血拳魔勁,就這樣被天縱橫的指勁,彷佛渡過淺灘輕鬆至極的破去。
葉太濤驚惶不已。天縱橫的指風,竟能彎回!
其對勁力真氣的控制,實已到隨心所欲的獨尊魔境。
天縱橫的右手,依然若無礙阻地再探向夜梟。
這一刻,葉太濤心中泛滿無力感。
原來,[魔]始終是[魔]、[魔]畢竟是[魔]!
而,他葉太濤也只能是[夜梟],永不會成為[魔]。
[四妖]果然沒算錯。
是他錯了!
鐵毅五人亦為之動容。
因為,天縱橫的動作──因為,天縱橫那伸出手的姿勢,是那麼的自然,那麼的隨性,那麼的無懈可擊。那簡直就像天地與時空,都凝聚於他的手底;猶若他已無生無死,無敗無勝,無體無心,無限無邊,無空無夢。
然而,他卻還是一個個體;一個仍「有」的個體──一個依然存在,並且有行動的個體。
非常奇特難解的矛-盾!
矛-盾,源自人類的理解與語言的先天局限,以致於無法釋清,只能在程-度上稍有企及及說明。例如,當有人喊痛時,你若問他多痛,他可能的回答是很痛、十分痛、非常痛、痛得要死、跟天一樣高的痛──然而,痛的畢竟不是你,而是他;說的人是他,聽的是你。
你又如何能百分百體會他的痛?恐怕不能!因為,痛的始終不是你;是以,你根本能以界定他的痛,到什麼程度。這便是,人類語言所難以跨越的禁樊。
換個角度來思索,當有人說著「天上不動的雲,緩緩飄著」這樣的話時,人類的理智與語言所匯成的一個所謂「邏輯」的體系,想必覺得荒謬異常。那是十分矛盾與不合理的語字。因為,既是不動的雲,又怎會緩緩飄?然而,再深入探思一下。所謂不動的雲,我們何以知道它不動?那是,因為眼眸所烙印下的形象,交付於人腦,作為判斷,而得出的結果。
亦就是說,人腦因為教育的緣故,先有了「不動」的理解;亦因此,在眼睛望到一個「符於腦中所判斷」的不動事物,人自然而然地便會將它歸入不動的行列中。但究竟是不是如此?
真的眼眸看到的不動的雲、根據常識判斷的不動的雲,就真的不動嗎?………
也許不動的雲,正一分分、一寸寸、一厘厘的移動著。只是,人以為不動罷了。難道,沒有這樣的可能?這就像是「晴天不落雨」一樣,是個完美的邏輯理解;然而,這世上偏偏卻有太陽雨。真是夠諷刺的!
「道」是超越人體所能知解體明的「之內」世界,而去至「之外」的天地。因,為「之外」是人所觸及不到的,故而人以「無」來含擴、稱謂他。但「無」並非只有「之外」。他依然該存有著「之內」。「之內」並不曾被舍卻,他依然存有。只是,破越境界的心,於「之外」看著「之內」。這即是說,以「無」的觀點,看盡「有」的所有。因是,無有有無;「無」存在「有」,亦即是「無」;這樣的凝合與雙重之後的超越,才是真「無」,真「道」!
亦因此,天縱橫使出的這一式,才會讓眾人如此驚異。因為,他們雖然沒到「道」的境界,但他們亦知曉「道」的寓不凡入凡、化不朽為朽、道不道為道的妙異奧玄。他們懂,只是到達不了。
想不到,[魔]卻竟已到達!天縱橫之武藝所能包孕一切的「無」,竟已超越人類智慧的最上界,達到極無極有的真界。這真是讓在場諸人驚駭得已近乎不能持續著思緒的進展!
鐵毅、雲飄兩人目睹[魔]的藝業,不由聯想起他們的師父[元尊]。然而,兩人對望一眼之後,各自看出彼此的心意。一個赫然震動的意念──原來,他們都以為,即使是足可化容〈道派〉之柔、〈佛脈〉之剛的蓋代宗師「元尊無極」,亦猶未到如斯「道」的異境!
[魔]的無上境域,可說是徹底的敗服[鐵-雲]這兩大年青高手。因為,連他們一直奉為至尊、天下第一人的師尊,他們都認為依然不及天縱橫。由斯,可見得兩人被[魔]震懾的程度。
尤其是雲飄。他更難以遏止對於[魔]的深重森郁之恐懼。
夢殤情亦別有感觸。因為,她對「道」與「無」的探索和勘秘之願欲,猶在其他人之上。「道」是破除人身一切限制,以達到「無」的一種夢之尋。然而,「無」不是無,而是包含有的無;是極有,也是極無!
「無」可以說是「道」的終極與超越。
「道」可以是「無」。但「無」未必是「道」。求-道-而-臻-無!「道」與「無」,依然存有別異的。然而,世人卻將「道」與「無」混淆,以致使得兩者漸漸地並無多大的區分,混淆為一體。
總之,武林中人將「道」這一字,化成一種偉大的存在與範疇;一種絕對的正義;一種將「道」與「無」之意含,亦混融入的無上意義。於是,魔自然就淪入異類的歸屬,是殘酷狠辣的象徵,是不容於天地的邪惡卑污,是與道、正義、俠氣等等背道而馳的該誅之物。大多數人都忘了,其實魔也是求「道」、臻「無」的一種方法,與求破之道是相同的。於是,武學乃歧出〈道派〉、〈佛脈〉、〈魔門〉、〈邪系〉等四大分流。
而【魔之宗】就是如今〈魔門〉的最大分支。
〈佛脈〉與〈道派〉最大的不同在於,佛剛,而道柔。且〈佛脈〉重於頓悟的禪,圓融人間,擁紅塵身、而出紅塵意;此異於〈道派〉養生練氣,以致於天地無跡的自為無為。
至於,〈邪系〉與〈魔門〉,則是前者柔,後者剛。〈邪系〉陰冷非常,〈魔門〉則霸道橫行。兩者雖一樣用最極端的方法,刺激己身的潛在能力,而跨越現實層次,以獲得不可思議的奇異能量。但〈邪系〉更長於與四周環境巧妙地聯繫為一體,不若〈魔門〉摧滅所有、毀天葬地的瘋狂無度。由別的面向來思量,〈邪系〉的邪,就是求生的魔;而〈魔門〉的魔,便是求滅的邪了。
兩派實是一體兩面,最大別異處,便是瘋狂度與毀滅度的差距。
以《俠帖》四大高手來說,鐵毅修的內力真勁,屬於〈佛脈〉其中的一個支脈【因果系】。雲飄是〈道派〉的【元力之道】。然而,由於兩人傳襲自已可融合兩派真力的[元尊]之功,所以自然多少亦有些摻雜了。
夢殤情則屬於〈道派〉之【異天】。
而,略帶魅異之息的月心瞳,當然是〈邪系〉中人了。四人之中,就數月心瞳較為詭異。照理,以她的內勁隸屬與及【迷月香之流】門主之女的身分,實不可能列入《俠帖》。
然而,這之間有些轉折。
月心瞳之祖父月修令,是一代絕才。其人在世之時,有感【迷月香之流】練功之法的殘酷與辛狠,故而以其蓋代之功智,擷取〈道派〉【太乙門】的內功精華,與【迷月香之流】
合融為新一代的真勁。以是,【迷月香之流】逐漸的脫離〈邪系〉的支脈,漸次轉化為〈道派〉的一員。然而,迄至[香魂]享譽武林之時,【迷月香之流】猶是徘徊於〈道派〉和〈邪系〉的邊緣;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到五十年之後,【迷月香之流】才真正隸屬於〈道派〉。
〈道派〉、〈佛脈〉奉無限生機的生-之-極為上;〈魔門〉、〈邪系〉則以瘋滅死念的死-之-儘是尊。養生與滅死,都是求「道」以欲「無」的方徑。也就是,唯一之「無」,被世人的理解角度,分化成〈道派〉的道,〈佛脈〉的禪,〈魔門〉的魔,〈邪系〉的邪。
「無」既是唯-一,又何以能被分化?──這是相當諷刺的難解!
由此可鑒,人的心與眼,常常未必能深入天地的玄奧世界;亦因此,才有種種不同的知解角度。當然,這或許便是天地宇宙之「無」的絕上玄密。於之,從另外的一個向度,來加以思索的話,又可以發現,其實「無」亦是萬-有。
窮有極無。無有有無。所謂「無」,自該是涵括一切的無。以是,說「無」是唯一與萬有的矛盾綜合體,似乎是不為過的。而「道」便是邁往「無」的種種途徑與方向的總稱呼。
道之盡,道即滅,而無生。
這樣的體認,看似矛盾,卻又充滿某種難理玄異的調和性與平衡性。
〈道派〉與〈佛脈〉,被歸為正派,也就是白道。相反的,〈邪系〉、〈魔門〉乃被划入反派與黑道的範疇。兩者何以會有如此大的分別?!………或許,就在於手段的接-受-度吧!
魔與邪,務求速成,往往不惜殘害己身,甚或獵獲他人性命,以求立登天道。而道與佛的追求,則顯得溫和許多,於入世間,取中庸、平亂情、掃妖邪、悟道心,大異於魔、邪的狂進極端、陰暗森寒。是以,魔邪與佛道,必然對立。
而道佛因為更貼合人性的現實與求生,不似邪魔的自殘殘人。因此,千年下來,道佛的勢力,始終在魔邪之上。因之,勢力的強弱,決定了一切。佛道因為大多數人的認可與抉擇,而被划屬為光明的所在。亦因於如此,〈道派〉、〈佛脈〉成了正經、正當、正統、正義、正氣、正道等等所有的象徵。至於〈邪系〉、〈魔門〉則很自然的變為武林正道人士亟急除去的存在。所謂的亟急,就是不論手段,不論對象,不論老幼,不論方法,不論多寡──只要除去就好。
一直以來,少有人能打破這種僵局。直到,今世[魔]天縱橫的出現。
因為,[魔]的不世功力,使得江湖正派中人,現出最醜陋最卑污最可恥的真面目。有太多太多平常所謂的正道人,紛紛求為[魔]的附屬,且自甘於殘害本身的門派、親屬、友好;簡直是極盡人類惡性一面之能事的,討好著[魔],願為附驥。於是,武林呈現一面倒的景狀,正派凋零,魔威熾盛,無敵於天下,傲笑當世。〈魔門〉一系,於[魔]的現世后,更捲起一陣風潮;一陣縱橫天下的風潮!
於斯,天縱橫乃被尊為[魔]。獨一無二的[魔]!
而【魔之宗】更立即成了〈魔門〉中,最是顯耀、閃赫的支脈。
那種極端混亂的情勢,使得〈佛脈〉第一人[神僧]聞覺,說出震絕古今、流傳不滅的一番話:「貧僧勸善行禪多年,卻未及得[魔]之一笑、一嘯,即足以盪浪天下,顛覆所立。武林三大宗師鼎足之勢,已到了該變化的時刻。」
因為,聞覺大師的這一番話,「魔天縱橫」立即登上第四大宗師之位。
夢殤情看著[魔]的一舉一動,不由感慨萬分。
當時,會有那麼多人附隨【魔之宗】,並非是沒有道理。
因為,天縱橫真的是絕才;百年難得一見的風彩雲流的絕頂奇才!
天縱橫探手的姿態,讓夢殤情徹底的悟曉,佛門中人禪機里所謂的「吃飯時吃飯,睡覺時睡覺」的深意。唯有,當下一刻一舉一動一命一生的專意,才能跨越現實與現在,超脫於一切局限與困牢,化心入道。
這也就是,為什麼吃飯時要只吃飯,睡覺時要只睡覺的真正深味。
天縱橫的手,有一種妙合天然的奧秘──自如-唯一-永恆-超脫-宇宙。
[魔]是那麼的專註,那麼的一意,那麼的投入。
彷佛天地間,獨他伸手的姿態,是唯一般的凝神全心地往夜梟伸去。
這是沒可能的!
葉太濤心中悲喪狂響。葉太濤心懼膽顫地以為,天縱橫全不受他[血夜大法]的影響。
這種心理弱勢,使他的魔力無法全數發散。沒可能沒可能沒可能的……葉太濤忽地轉念一想──啊!對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天縱橫裝模作樣。一定是的!天縱橫雖破去他兩團血勁,但必定已耗失不少功力。只是,天縱橫強自撐持住,所以才能夠神色不變地行來。然而,其實天縱橫業已是強弩之末。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天縱橫必然已用盡全力,在抗拮他的魔功。天縱橫必然覺得很辛苦。一定的!否則,他的動作不會如此緩慢。天縱橫是抓不到他的好夜梟的。………
葉太濤自我慰解之後,心念電轉下,魔功一勁的猛摧狂發。他一定要打敗天縱橫,以成為[魔]。他一定要!他一定可以的![夜梟]一定會是[魔]。獨霸天地的[魔]!
天縱橫好若看得出葉太濤心意似的,他忽地一笑,手便驀然而然的抓著了夜梟。
手那本該緩慢至極的速度,竟在一笑的始與終之間,便已擒住了夜梟。
緩慢;快捷!這於天縱橫而言,就像顆自然的水露一樣,瞬凝、瞬沒,沒一點沾跡,也沒一點流痕。一切既自然又隨意,全無任何斧-的人為勉強。天縱橫的武技,對於速度的理解與控制,似乎迥異於「之內」,而更在「之外」。
令人矛盾的速度掌握!
一直凶厲暴狠的夜梟,與噁心再脹的葉太濤,根本還來不及發出攻勢之前,夜梟便已落在天縱橫的手裡。夜梟倏地無聲。刺厲的剔耳聲,悉數抹去。葉太濤兩眼暴睜,血睛滿滿怖著驚恐。他已徹底明白,他的[血夜大法],於天縱橫的驀然一擒下,竟已完完全全潰滅了。他,[夜梟]葉太濤再無力與天縱橫爭決雄威。哎…一場空夢啊!這樣子的他,和十年前,又有何不同?!他又一次的敗在天縱橫之下。又一次!
天縱橫的手,平擺著。猛跳猛縱的夜梟,距他的手,約有十幾公分,卻怎樣都飛不出他的手掌心。天縱橫又一笑。他的手,微微收攏。一股勁力,由他的掌心透出,一舉破入夜梟胸腹。
天縱橫回手,負於背後。
夜梟衝天而起。
然而,葉太濤惶然的神色,並不因夜梟脫困而有變易。因為他知道,夜梟已死!
因為他看得明白,夜梟銳目里,已著滿死亡。
死-亡!
終結所有的寂滅的空茫的死亡。
夜梟果然斃命!
它於半空中炸成碎肉,墜地。
同時,血夜亦撤去。
葉太濤吐出一口血,渾身轉為透明般的蒼白,亡命奔逸。
夜的無限,已逐漸暈為有盡。
光的微暈,悄悄露著溫意。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已隨著血夜而逝。
天縱橫轉過身,饒有興緻地看著現場余留的五人。「爾等是新一代崛起的高手?」
五人無語。因為,他們正在蓄勁。因為,他們要全力一敵無敵的[魔]。就連夢幽音也盡全力的蓄積著自己的真力。而心靈中始終漲滿[魔]之陰影的雲飄,亦勉強振作著自己,要與[魔]死生一抗!
「一黑、一白的兩位,是否為[元尊]的弟子?」天縱橫提出謎絕當場的疑問。
鐵毅、雲飄首先一愕。
而雲飄更是驀然有了一種熟識感。一種彷佛曾經相遇相逢的熟識感。
月心瞳則是極為訝異地看著兩人,顯然是對他們出身「元尊無極」的來歷,一無所知的樣子。
夢殤情淡然應之。她問:「閣下如何作出這種判斷?」
「這位姑娘,似乎也持有同樣的懷疑?」天縱橫反問。
怎麼,他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夢殤情竦然一驚。「殤情只是懷疑,無法證實。」
天縱橫點點頭。「原因很簡單!因為,某曾會過無極散人。所以,某一眼便可看出,他們所使用的刀劍武藝,必然是出於無極散人的妙心慧思。」
[魔]與[元尊]?………鐵毅、雲飄一語不發。
他們從未聽說師父曾與[魔]交手的事──從未!!!
「你們懷疑?」天縱橫哂然一笑。
鐵、雲兩人眸光精湛,直盯天縱橫。
「懷疑的好!」天縱橫目光移向飄忽的天色。他想了想后,用著那奇妙至極,彷佛一抹煙嵐在天際緩緩漂過的聲音,續著道:「讓某再猜上一猜。你們聯手的奇功,該是無極散人的[天-地-無-限]。本人可有猜錯?」
鐵毅一緊手中刀。
雲飄則是劍眉挑起。那股潛藏於記憶深淵處的熟識感,愈來愈濃了。
[魔]真的會過師尊?否則他何以會知道,他們傳自師父他老人家的[天-地-無-限]?………師父自從揚名於江湖后,就刻意隱藏行跡,不露風華,韜光埋形,專於天人一道的修為,以無上慧力滅去所有紅塵的纏念。
所謂江湖,在師父的心與世界,早已是一葉落紅,不復存影。
而四大宗師的排名,雖列有「元尊無極」,但那主要是由於一些江湖耆老的景仰,而依然入列的。尤其是,聞覺大師與宇凌心大俠的推崇,才使師尊他老人壓依舊列位於榜。其實,大多數武林人中、青一輩,根本不明曉無極散人確實是何許人物,更遑論師尊的[天-地-無-限]。如非,[魔]真的會過師尊,他何以能知曉?然而,師父潛居之處,隱密非常,普天下只有[神人]余覺豐前輩,與他倆師兄弟知曉。[魔]又是如何尋到師尊的住居?………鐵毅、雲飄心中,塞滿深困的惑迷。
「當年,若不是無極散人預先授予聞覺一式[唯-心-破-情],毀去某魔心無邊,某又怎會被逼引退?」天縱橫淡然說道。然而,其中爭鬥的危亂過程,恐非幾語便可帶過的。
天縱橫的言語,慢慢地掀開武林層層網疊、許許多多的不傳秘辛。
除了,夢幽音不甚清楚武林傳事外,其餘四人都為其每一語、每一句的說密,驚疑著。
[元尊]竟授招於[神僧]?這可屬實?!………
「四大宗師中,無極散人是唯一的女子,亦是唯一有資格與某一戰的人。恐怕天下間,也只有她才能讓某傷驚於武道的無盡無邊吧…」天縱橫坦率說著。
什麼???
「師尊是女子?」鐵毅與雲飄卻腦際齊地轟聲雷鳴。他們終於承認了。
夢殤情與月心瞳的兩雙美眸,更綻滿訝異。[鐵-雲]果真是「元尊無極」的徒弟?但他們又何以像是全不知其師為女子似的?散人散人,不就是表明了[元尊]的女性身分嗎?………古怪至極!
天縱橫清眸一掃,已然了明。「看來,你們師徒間,還有不少糾纏?否則,何以連師父是女性,都不得知?更何況,端聞無極散人之散人,亦該可推斷你們師父為女子身才是啊?
嗯…莫非,啊………你們是當時那兩對………哼嗯…有意思………」天縱橫頓了頓,隨即抽離原本的細碎低語,道:「無極散人若不是女子,她又怎能勘出我的情意?無極散人若不是四大宗師,她又怎能依時依情創招,使我的魔天世界,出現一縷縫隙?無極散人若不是無極散人,又怎能授法給聞覺,藉機破去我的魔功?」
情意?月心瞳腦里,閃過方才葉太濤所言的。天縱橫與宇凌心真是………剛聽到這些話時,本不覺得什麼。但如今思來,她心中卻不禁泛開陣陣惡潮。兩個男人?月心瞳很自然地搖搖頭。如果,雲飄和別的男人?………呸呸呸!怎麼可能嘛!
鐵毅、雲飄則是疑團滿腹。為什麼,師父刻意地隱瞞她是女子身的事?為什麼,師父不准他們泄露他們是[元尊]之徒?他們是否與師父有之外的關係?還有,什麼是當時的那兩對?………
這時,雲飄已漸漸的肯定了,他曾經見過[魔]!曾經!是的,曾經!他一定見過[魔]!在過往的歲月里,他一定見過!一-定!………雲飄愈來愈能肯定。但他卻還是說不出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只是能肯定他見過。其餘的,卻還在霧團之中。
夢殤情則十分訝嘆於無極散人以情破功的無上法慧。
道中非無情,而是情在道里,自然如一,有無俱成。
道是情,情是道,道非情,情非道。
萬有皆唯有,萬情皆唯情,萬空皆唯空。
情可以是道有,也可以是道破,自然亦可以是道無。
而,不論道之有、道之破,或道之無,都是「道」!
三大宗師交鋒的實際情況,不得而知。或許,[魔]雖因[神僧]禪寂修為與[元尊]巧思妙意,而情空破魔,以致於被迫埋跡匿隱武林。然而,同時的,天縱橫必然也因為兩大高手的聯合壓制,刺激了他原有的格局,而有所突破,再超越層次與境界,因敗而功成,反以魔入道,化為如今道魔一「道」的他──縱橫千古萬秋的真[魔]!
夢幽音迷惘於[魔]的平淡氣息。她的感覺,十分敏銳。然而,她卻難以感受,[魔]所該有的驚天濤力。她只感覺到,眼前俊雅的中年男子,相當的平凡。但夢殤情等四人所驚懼的[魔],又豈會平凡?………夢幽音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魔]的驟烈矛盾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旋流於所有與他對峙的人的心腦。
天縱橫突然一擺手,臉龐上滿滿的苦澀,話鋒又轉:「[俠]與[魔]的恩怨情仇,某自會解決。若然,你們之中有人見得到他,替某轉告一聲,桓一心就快找上宇凌心。」天縱橫說完便走,舉步即跨了出去。
桓一心?是誰?是[魔]天縱橫的本名?………天縱橫說走就走,眾人還是滿腹疑團之際,[魔]卻已行到幾百公尺外。好快的身法!完全不著痕迹!極度完全完美完生的身法!
[魔]啊[魔]!──總之,[魔]已離去。
同時,留下許多未解的謎團。
五人楞楞望著[魔]離去的方向;心中都若有所思。
月心瞳開口就問:「你們真是[元尊]之徒?」
鐵、雲兩人對看一眼,自是不好再有隱瞞。
於是,由雲飄回答道:「是的!」
「[元尊]無極散人是女子?」
「這雲某人呃──其實並不清楚。」雲飄老實回答。
月心瞳盯住鐵毅。
鐵毅搖頭,「鐵某也看不出來。」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地連師父是男是女,都、都──搞不清?」月心瞳說。
鐵毅、雲飄只有苦笑。他們的確無話可說。
因為,他們還真是搞不清師父,怎會是女人?
難道,師父平日的模樣,竟都是做過偽飾的?
夢殤情驀然道:「男男女女,女女男男,又何須過於在意?只要,她或他仍是兩位所摯愛的師尊就夠了。」
夢殤情一語點在問題本質。
月心瞳嘴嘟了嘟,不再追問。
鐵毅、雲飄對望,彼此為自己也為對方肯定,師父仍是師父這一確切的事-實。
這樣就夠了。的確如夢殤情所言,這一點能肯定,就夠了。的確就夠了!
「沒想到[魔]就這樣走了?」月心瞳嚷著。
雲飄哂道:「難道,你真希望他留下來和我們交手?」
「你不希望?」
雲飄不說話。他明白她的意思。就他們的理智而言,以他們現在的狀況,與[魔]一戰,是一件十分愚魯的事。完全沒那個必要性!因為,[魔]與他們的差距太大。真的是太大的差距!結果定然是,他們必敗──必-敗!
然而,於他們的感受來說,[魔]就像一座始終要突破、攀升的高聳而獨妙的絕崖。他們又忍不住想要挑-戰!因為有挑戰,才具備超越的可能。對他們這等級數已幾是人間強者的高手來說,很難得有武道的再突破、再飛升。
而[魔]絕對是一個提升的好機會!
因為,他太強。
遇強,則強!
他們只要能熬過[魔]的攻擊,他們就能獲得全面性的武藝拔飛。當然,前提是他們的聯手,必須能擋得下[魔]的攻擊。而他們能嗎?──想到這一點,四人只有苦笑。
連淡逸如仙的夢殤情,亦一起苦笑起來。
四人互看幾眼后,各自於對方眸底,掘出笑意,不由齊地發笑。
夢幽音雖不明白,《俠帖》四大高手的笑,是什麼樣的性質的笑,但她卻也笑了。她笑,生存的笑。她為他們的生命依舊存在,而笑。
歡欣而愉悅的笑!
曦色全面降臨。
一縷縷光暈透天而下,世界在笑聲里,披露全象。
五人齊齊抬頭望向,天際涵撫一切的光輝燦絢。
破開山幕與暗魔的烈射日照,瞬息間,流滿整片天空。
一夜逝。
一日生。
五人的心臆,塞滿著對天地無邊幻化的曼妙感動。
片刻后──
夢殤情抹去鏤於心口裡的悸動,靜然道:「【炫嵐堡】事已了,亦到殤情該離去的時刻。」
四人不語地看著夢殤情。
雲飄為夢殤情不沾人間煙火的超脫風範,而心折、不舍。
月心瞳則是依戀著她夢姊姊的千秋風華。
夢幽音與夢殤情最是相親,兩行清淚,緩緩沾濕秀頰。
鐵毅卻是沒有表情。因為,他太清楚,她的行事風格。她一定會走!
來是偶然,去是必然。
緣在,人來;緣滅,人去。
這之間看似無情,實為自然的生命定則。那正是夢殤情為道唯一的守心自律。
夢殤情輕輕的拈去,夢幽音的淚。她柔聲道:「幽音,不用傷心。生死別離,一直是很自然的事。不用太過憂懷,好嗎?」
夢幽音點點頭,用手勢表達,「我只是現在凄然而已。幽音只是享受著現在。幽音只是想於每一個當下,活-著-每-一-個-當-下-的-自-己。」夢幽音比出全不符她年紀的超然思想。
夢殤情沒有譯出夢幽音的話。她溫然一笑后,對著夢幽音道:「你悟性奇高!將來成就,或者不在殤情之下。活-於-每-一-個-當-下,正是道-的-開-始。很棒的點悟!記住了,五年之後,與鐵毅鐵大哥來一趟『幽然谷』,好嗎?」
夢幽音堅決地點點頭。
「好!那麼,世間所有,亦就不在、不再於殤情的心界內了。殤情走了,諸位珍重!」
夢殤情向四人點點頭,飄然離去。
鐵毅的心,一陣攪動。她真的走了。她真的還是走了!她真的如雲如嵐般氤氳而去,不帶任何一絲人間情念的走。她終於還是走了!唉…他黯然。鐵一樣的黯然、山一樣的黯然、影一樣的黯然──
情-字-唯-一-啊!
目送夢殤情離去后,四人對看了一眼,亦離開【炫嵐堡】。
於是,這一夜,成了最令人綺想翩翩的一頁傳奇。
一頁絕-對的傳-奇!
一頁關於[鐵-雲]、「香」、「幽」、[魔]、[俠]、[四妖]、[夜梟]等強者傳奇!
不朽之傳奇!
【後記】。走出寂靜,邁入喧嘩
是這麼樣的吧…我想。人是不是總有那麼樣的一個時刻,得去「放棄」抑或「犧牲」掉自己的某些部份,以之「換取」某些更現實層面的利益存在──會有這麼樣的時刻嗎?………我──以創作為追求「存在」之契機的我,是否也到了這樣的一個時刻?………
《天涯》的唯我、任真,面對著市場的考驗,以致於「某種真」似乎難以避免的從我體內潰落著。那樣的崩零之失,凄凄然的盤旋於心頭。模-糊-的-哀-慟。像是悼念著逝去的青春狂少。這就是「人生」嗎?………或者那就是「生命之必須」吧…
關於《鐵雲》,我該如何去定位之?已經有了《孤獨》、《天涯》的我,該賦予《鐵雲》怎樣的新的路徑與風貌?第三個系列作品,我如何能夠擺脫《天涯》的強厲文學性質,與及《孤獨》關乎生命某種歷程的記錄和探索──而再度站上某個原點?!………我如何做?如何走?如何飛?………如果《鐵雲》要成為一個系列──《鐵雲》的話,它該有怎樣的風華與及風采?………《孤獨人》第二部【風火篇】的序言,筆者提到夢的飛航。那麼,《鐵雲》是否也能同樣擁有飛的可能性以及必然性?………疑問符號般的活躍於心腦之間。
在出版公司所謂「沒有前例」這個大原則下,要與之達成一定的共識,是相當困難的。
或者,自己需以「不傷害自己」為前提罷。然而,利益和理想的——,像是孿生體於初生之際的相互分裂。是這樣的嗎?………「現實」以無可匹擋的姿式與及霾影撲落我來。我似乎只有預備著墜落和沉淪。無可言諭的流逝。………在修訂《鐵雲》的時候,我不禁這麼想著。
於是,我被迫走出寂靜。
於是,我必須邁入喧嘩。
然而,即使陷入再怎麼樣的喧嘩,我都會希望自己心的某個角落,依然保有一片寂靜。
宛若凈土的寂靜。那是個人式的隱密之源。誰也不能踐踏的聖域。或者是由於青春狂少吧…
所以至少還想掌握住自己。
所以,我決意《鐵雲》化為一個江湖。
一個關於愛戀和武俠的江湖。
戀戀之《鐵雲》江湖!!!
89/5/23、25、89/7/3
二訂寫成於88,7,18(日);殘軀、廢念、無力之日也三更改起於89,4,20(四);與《孤獨人》第二部【風火篇】同為之也定稿畢於89,5,25(四);凌晨之際,蒙然而似醒;異怪一意起而易前五章名於89,5,27(六);《俠魔戀》書寫順利;再定《戀之歌》與魔豆印出之稿同校畢於89,7,3(一);果真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