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求生是人的本能,螻蟻尚且偷生。
面對死亡的威脅,崔長青也曾想到逃避,黑影那超凡入聖的一擊,十餘枚暗器回頭反奔,從上至下相距丈五六,暗器射入半尺厚的堅硬方磚內,直透方磚而磚不裂,甚至大型的飛刀也如摧枯拉朽般倒飛貫入,留下的洞孔與精工鑽磨者相同。這份出神入化的奇異勁道,簡直神乎其神不可思議。如果雙方交手,他即便是鐵打銅澆的人,也禁不起對方一擊,太可怕了。
他想逃避,只要投入黑夜的風雨中,脫身並非難事,憑他的江湖經驗,自保該無困難。
可是,他不能逃避,吳娟一家祖孫三人的性命。操在他的手中。
吳娟一家三口,生死大權決定於他一念之間。
大丈夫恩怨分明,吳老太大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怎能偷生不義,陷吳家三老小於死境?
他不能逃避,決不能逃避。
不能逃避,他只好死了。
死的抉擇極為艱難,痛苦與絕望幾乎令他崩潰了。
他心亂如麻,心中隱隱作痛。
他聽到輕柔的腳步聲,嗅到了奇異的異性芳香,有人向他接近,是個女人。
近了,來人停在他身側。
他裝睡,暗中留了神。
是蠍娘子,他想:「她有何企圖?有何用意?」
蠍娘子沉靜地注視著他,緩緩在他身側坐下,伸出顫抖的纖纖玉手,遲緩地緩慢地,終於落在他的臉頰上,幽幽地低喚:「崔兄弟!」
他張開虎目,按住了蠍娘子冰冷而顫抖的手。
「仇姑娘,你該歇息。」他溫柔地說。
「我……我睡不著。」
「姑娘,不要想得太多。」
「崔兄弟,我們會死嗎?」
「傻姑娘,人哪能不死?」
「我指的是今夜。」
「或者是明晨。」
「啊!我們都年青。」
「是的,我們都不想死。」
「崔兄弟,你想逃嗎?」
「但我不能逃。」
「唉!我也是。」
「因此,只好盡其在我,聽天由命了。」
「崔兄弟,你想到死嗎?」
「是的,我已經想過了,但已別無抉擇。姑娘,我們好可憐。」
「是的,我們好可憐,生死由不了自己。」
「呵呵!人就是這樣的,生死由不了自己。」
「今晚,我們相聚。」
「明晨,可能看不見明日的旭日初升。」
「哦!兄弟,我們只有這短短的半宵好活。」
「我想,我會死而無憾。」
蠍娘子突然倒在他懷中,抱住他哀哀啜泣。
「哦!姑娘,不要,死並不可怕,不要哭啊!」他哽咽著說,輕拍著姑娘的背心。
英雄有淚不輕彈,他感到有淚滑下眼角,涼涼地。他並不全為了即將面臨死亡而悲哀,他如果死了,吳家老少三人,元都觀主肯不肯為她們儘力?人在人情在,人死兩丟開;假使二老撒手不管,吳娟姑娘三老少,豈不是前途可悲?
元都觀主詭詐惡毒靠不住,他心裡明白:可是,他已別無抉擇。只要他活著,就不怕三妖道食言背信。但他活的機會並不多,那神秘的黑影太可怕了。蠍娘子蜷縮在他的懷中,漸漸夢入黃梁。急難關頭,女人是需要男人保護的。
他聽到輕微的聲息,黑影徐徐移向殿門。
蠍娘子,手移向劍靶。
是天猴,正挾著護手鈞,躡手躡腳摸向殿門。
外面風狂雨暴,驚天動地。雨水從屋頂的破孔流入,傾注在殿堂其聲震耳。這破孔是那神秘黑影留下的,破孔飛逸的情景如在目前。
在震耳的風雨中,按理他不可能聽到躡行的聲息,但他確是聽到了,可知他自己的修為進境委實驚人。
天猴終於到了殿門旁,腳下開始遲疑,最後卻站住了,扭頭掃了同伴一眼,遲疑難決。
鐵金剛鼾聲如雷,是屬於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一類人,對任何事少用心機。無牽無掛。睡下來便鼾然入夢,不為外物所擾。
崔長青和蠍娘子相倚並肩而眠,-無動靜。
天猴的目光.回到殿頂的破孔,眼神中有懼容,猛地回身一腳跨出殿門。
可是,卻又停住了,似乎突然推翻投入風雨中逃命的決定。
「我不能逃。」老傢伙搖頭喃喃地白語。
最後,長嘆一聲,重又回到原處,放下鉤躺倒,嘆息聲隱隱可聞。
崔長青也在心中暗嘆,心說:「能役使這位凶名昭著的干猴,元都觀三子真值得驕傲。」
他又想到吳家三老小,不由自憐地深深嘆息。
「人活著,並不完全是為自己,多可悲?」
不久,他終於沉沉睡去。
蠍娘子突然叫:「鐵金剛走了!」
崔長青無精打采地說:「走了也好,能走我也想走呢。」蠍娘子頗感意外地問。
「誰不想走?可是我不能走。」他嘆口氣說。
天猴嘿嘿笑,說:「鐵金剛會回來的。」蠍娘子問。
「當然。」
「哼!恐怕他已經遠出二十裡外了。」
「走了兩百里他也要回來。」
「為何?」
天猴淡淡一笑道:「鐵金剛不是渾人,他並不比咱們笨。」
「笨的人才走?」
「笨的人便不至於受到妖道的符制。鐵金剛人雖凶暴惡毒,但卻是性情中人,他之所以甘心受妖道的脅迫,定然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哼!靠不住,也許他是妖道派來監視咱們的,情勢不利便乘機溜之大吉……」
話未完、鐵金剛象個落湯雞,狼狽地沖入,抹著臉上的雨水說:「該死的,老天爺也找麻煩。」
「你怎麼啦?」崔長青問。
「他娘的該死,剛才那記暴雷,劈在前面那株大樹上,震得耳膜欲裂,火光幾乎灼瞎了太爺的眼睛。」
「哼!平常得很。」
「相距在三十步內便不算平常了,就是你也會感到吃不消。」鐵金剛回到睡處,一面脫衣一面說。
天猴重新躺下,冷笑道:「活該,誰叫你跑出去淋雨?沒死在四聖手中而遭雷劈,那才叫報應呢。混球,你為何轉回來?」
鐵金剛就火烤衣,咬牙說:「別提了,真他娘的活見鬼,本來已經走出三四里了。鬼撞牆似地卻又乖乖折回來。」
「沒出息。」
「你也好不了多少。」鐵金剛以牙還牙。
天猴心中有鬼,不再多說,翻身入睡。
誰也無法入睡,不安的情緒在增長中,恐懼的意識象一條毒蛇,盤踞在心穴中驅之不走,揮之不去。
崔長青心中不住盤算,似已入神。
蠍娘子見他久久不動,低問道:「兄弟,你睡著了嗎?」
「沒有。」
「你在……」
「我在想。」
「哦!想些什麼?想家中的妻子兒女?」
「廢話,我還沒成家呢。」
「哦!那你……」
「我在想,咱們都被那功力奇高的人嚇破膽了。」
「是啊!那真是可怕的一擊。」
「這是咱們的不幸,對咱們此行大大的不利。」
蠍娘子抱住了他,戰慄著說:「崔兄弟,你……你不會丟下我們一走了之吧?」
「我會嗎?」他冷冷地問。
「我……我似乎對你極有信心。」蠍娘子語氣沉重地說。
「其實,你並無信心。你在我身畔睡,用意就在監視我。」他直率地說。
蠍娘子一怔,嘆口氣說:「老天,你想到哪兒去了?以往我確是不信任你,但你在電母手下救了我之後,我已全心全意信任你……」
「這種信任,是靠不住的。」
蠍娘子突然偎入他懷中,幽幽地說:「求你也信任我好不好?你要是不信,我真想把心剜出來給你看。哦!崔兄弟,我們恨不相逢……相逢恨晚。」
他淡淡一笑,撫摸著她冰冷的粉頰,說:「咱們不是相逢了嗎?而且同生死共患難呢。」
蠍娘子親吻著他的手掌,酸楚地說:「我曾經有過一個男人,而且替他生過一個孩子。」
「哦!你是名花有主了?」他作勢要推開她。蠍娘子反而抱住他顫聲說。
「孽緣?」
「我與他不曾拜過天地,他也從沒想到要成家。」
他悚然,想起了他與綺綠的一段孽緣,機伶伶地打一冷戰。
「兄弟,你怎麼啦?」蠍娘子驚問。
「沒什麼?」他信口答。
其實,他在想:如果綺緣有了身孕,他該怎麼辦?
蠍娘子並未追問,用傷感的聲音說:「認識他時,是在寂寞的旅途中,心情不佳,本來不如意。他出現了,英俊、年青、瀟洒、談吐不俗,正是王孫公子夢中情人,甜言蜜語令我傾心。就這樣,我們成了一對。」
「他日下……」
「誰知道呢?」
「哦!你們分開了?」
「好夢由來最易醒,恩愛不足百日,我有了身孕,他卻帶了另一個女人,帶走了我的一生積蓄遠走高飛,沒留下一文錢。哦!一晃眼就是五年。」
「你該去找他的。」
「崔兄弟,去跪在他面前,哭泣著請求他收容我母子?算了,叫他哭著來求我,我也不會要他了,那種喜新厭舊沒出息的好色男人,不值半文錢。」
「他是誰?」
「連中玉。」
「哦!是信陵三槐庄的少莊主?」
「就是他。」
崔長青默然,久久方說:「你該去看他的,他很慘。」
「去看他?提起他我就感到哽心。哦!你知道他的下落?他怎麼慘?」
「三年前三槐庄毀了,連中玉斷了一隻手一條腿。」
「你知道三槐庄是怎樣被毀的?」
「不知道」
「他迫奸紅綃魔女的門人,家破人亡,斷了一腿一手活現世。」
崔長青苦笑道:「該死!他怎麼敢向紅綃魔女打主意?簡直是在泰山頭上動土嘛!」
「他事先並不知道,這叫報應。哦!生死關頭,我們競說這些無味的兒女私情,豈不可笑?」
崔長青拍拍她的粉頰,笑道:「這表示你我的心情,並不因生死關頭而惶恐悚懼不安,這是好現象。」
「崔兄弟,我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你問吧,管他該與不該?」
「你真的沒有成家?」
「呵呵!我不會騙你。」
「哦!我想……」
「你想打什麼鬼主意?」他笑問。
「我想替你作媒。」
「什麼?作媒?你想得真妙,這是什麼時候?」他訝然問。
蠍娘子嘆口氣,說:「我對你有信心,我相信這次你定可成功,咱們五個人來,只有你能成功生還。」
「哦!你……」
「我那位妹妹今年十六歲,比我美得多。希望你成功之後,向三妖道討問我那可憐的妹妹,帶她在身邊照顧你。如果你喜歡她。作妻作妾……」
「哼!你的口氣象在託孤呢。」
「是的,我預感到這次死定了……」
「廢話!我可不這麼想。」
「崔兄弟,你聽我說……」
「我聽不進耳。老實說,我自顧不暇,那有閑工夫去照顧別人?即使這次成功了,日後也九死一生。」
「你……」
「你知道血花會?」
「知道,你……」
「我與血花會誓不兩立,這次專程赴解州,準備與該會拼個他死我活。」
蠍娘子長嘆一聲,說:「可惜,如果我能活著回去,該多好?」
「你的意思……」
「血花會解州總秘壇的底細,我了如指掌。」
「真的?你……」
「難道騙你不成?這次我就是從解州來的。」
「哦!你……你也是血花會的人?」
「不,我有一位朋友在該會總秘壇,地位甚高。這次我有困難,專程前往求助。」
「他們……」
「被拒絕了,幾乎反臉成仇。」
崔長青心中一動,靠近她低聲說:「仇大姐,請將血花會總秘壇的底細告訴我。」
蠍娘子噗嗤一笑,獰了他一把說:「瞧你,又是個甜嘴的男人,功利之心好切,為了討消息,大姐叫得好甜。」
他嘆口氣,挪開身子說:「叫你大姐也是應該的,你年紀比我大得多。你不說也就算了,總不能叫你出賣朋友……」
「唷!你生氣了?好兄弟,別生氣,我詳細告訴你就是。」
崔長青大喜過望,也正因至解州后不知如何著手而心焦,天從人願,這次沒白跑。
天亮了,風雨未止。怪了,雨師並未轉來應約決鬥。
天猴站在殿門外,盯著外面的暴風雨發愁,扭頭向崔長青說:「崔老弟,你看咱們該怎麼辦?」
鐵金剛在擦拭鞭上的銹跡,說:「干猴,你這不是問道於盲嗎?」
「你這些話有何用意?」天猴不解地問。
「蠍娘子郎情似水,妾意如綿,生死關頭,一寸光陰一寸金,他們親親愛愛珍惜這死前的光陰,哪有閑工夫想主意?」
崔長青大怒,怒沖沖地走近。
鐵金剛抬頭笑道;「昨晚我親耳聽見你叫大姐……」
崔長青沉下臉,自灼灼地說:「老兄,你得把剛才的話收回去。」
「什麼?你……」
「你收不收?」
「閣下,你……」
崔長青伸手便抓,怒容滿臉。
鐵金剛看出危機,伸鞭急撥。
「噗!」崔長青一腳踢在鐵金剛的左肋下。
鐵金剛扭身便倒,怒叫道:「好小子,你真打……」
蠍娘子一腿將霸王鞭掃飛,叫道:「不許用兵力。」
鐵金剛一蹦而起,大吼一聲,「飢鷹搏兔」猛撲而上,勢如崩山。
崔長青搭住對方的右手,扭身下挫出腿急絆,大喝一聲,猛地扭身便摔。
「砰!」鐵金剛摔翻在地,地面從屋頂漏下的水象條小河,跌倒在水中水花飛濺。
鐵金剛皮肉粗厚,不怕摔,但摔得太重,仍感吃不消,被摔得暈頭轉向,怒吼如雷,狼狽地爬起。
剛站直,連方向也未摸清,鐵拳已經著肉,「砰砰噗噗」一陣暴響,每一拳皆力道千鈞,象是萬斤巨錘猛地撞擊,拳下如雨,委實難以招架。
最後,「砰」一聲大震,又仰面躺下了。
崔長青站在一旁,點手叫:「收回你的話,不然就站起來。」
鐵金剛仍不服輸,爬起突然衝出,用上了茅牛頭,出其不意猛衝而出。
崔長青早有提防,向側一閃,扭身就是一掌,「噗」一聲劈在鐵金剛的頸背上。
「蓬!」鐵金剛重重地栽倒,跌了個大馬爬。
「起來,別裝死。」崔長青叫。
鐵金剛吃力地用手腳撐起身子,腰剛上挺,「砰」一聲下頷挨了一記重的,「恩」了一聲,上身一仰。
「噗噗!」小腹又挨了兩記重拳。
「哎……」鐵金剛叫,屈身抱腹向下栽。
「起來!」崔長青叫。
鐵金剛再也受不了,賴在地上叫:「老天!他娘的你……你打得好……」
「你給我爬起來!」
「我……我認栽。」
「收回你的話。」
「好,好,我……我該死,我收回我的話,當……當我放屁好了。」鐵金剛終於屈服了,踉蹌爬起,又道:「你的拳頭,他娘的重得不象話,怕不有千斤神力?罷了,算你行,太爺學藝不精,怨不了人。」
天猴桀桀笑,幸災樂禍地說:「大笨牛,你還有一口氣在嘛,上呀!」
鐵金剛大罵道:「王八羔子!你這干猴為何撥風煽火?」
「咦!你自討苦吃,怪我嗎?」
「太爺……」
「你也想與老夫練練不成?」天猴怪腔怪調地問。
鐵金剛拍拍胸膛,怒叫道:「有何不可?你少臭美,太爺怕你不成?」
天猴丟下護手鉤,笑道:「也好,老夫就陪你玩玩。」
崔長青叱道:「你們到底想不想走?
鐵金鋼乘機上台,說:「大風大雨,往哪兒走?」
崔長青擊上劍,說:「顯然,雨師不會來應約了,咱們怎可中了他的緩兵之計?」
天猴點頭,說:「對,咱們不能中他的緩兵之計。依你之見……」
崔長青說:「暴風雨正好行事。」
「你的意思是……」
「直搗黃龍。」
「你是說直搗寶石洞?」
「是的,久雨未停,正是咱們的機會。」
「老朽不懂……」
「他們的礦洞,外面共建了三道柵,柵高四尺,攀爬不易,飛越無力,只有一座門出入。俗語說:『天險不可恃』;風狂雨暴,警哨必定鬆懈,咱們到附近的村落中,雇一些人去分散他們的注意力,由鐵金剛主事,多趕幾頭牛,帶些粗繩和鐵鉤,去拉倒他們的木柵。」
鐵金剛大搖其頭,說:「絕透了,你以為是去耕田嗎?柵是上萬根合抱大的巨木,幾條牛……」
崔長青笑道:「傻瓜,誰要你真的去拉柵?只不過是擺出去給他們看看而已。」
「你是說……」
這叫做聲東擊西,你在下面裝腔作勢拖柵,咱們三人從山上往下吊。只要你能吸引他們的注意,咱們下到洞口當無困難。久雨土松木易拉,守洞的人決不會無動於衷。」
「妙,對。」天猴雀躍地說。
崔長青沉吟地說:「可是,難就難在是否能僱到大批村民。人去少了,守洞的人根本不在乎;去多了又怕天威四聖一怒之下,大殺村民豈不糟糕?」
鐵金剛一跳而起,說:「顧慮太多,一事無成。走,雇村民的事交給我辦。銀子都給我,威迫利誘雙管齊下,保證靈光。」
四人立即出發,沖入風雨之中。近午時分,他們在銀洞山寶石洞的西面山麓會合。
鐵金剛趕來了一頭牛,垂頭喪氣地說:「王八羔子!他娘的附近有三座村莊,都遠在十裡外,糟透了。」
天猴不悅地說:「你沒把人找來?廢物。」
鐵金剛臉紅脖子粗地大叫:「三座村莊,除了鬼不見有人,男女老人全跑光了,那有人可雇?村屋的灶內火灰生塵。可知許久沒人在裡面住了,定然是被天威四聖趕跑啦。」
「那……你這條牛……」
「在路上撿的,定然是從遠處逃來的野牛。」
崔長青嘆口氣,問:「鐵金剛,你敢不敢獨自拖柵?」
「什麼?我一個人?這……」
「捉迷藏你總會吧?」
「捉迷藏?」
「罵你該會。」
「罵?」
「跑得快嗎?」
「你把我問糊塗了。」鐵金剛說。
崔長青笑道:「你記住:敵進我退,敵退我追,敵躲我罵。」
「我不懂……」
「你去拖柵,四聖必定出來殺你,你扭頭便逃。他們撤回,你回頭追趕,他們不出,你就破口大罵。」
「這……」
「其一,你必須忘了名頭聲譽,不可與他們爭強鬥勝。其二,你必須跑得比他們快。如果這兩件事辦不到,你難當重任,不去也罷,不然反而枉送性命,何苦?」
「我去好了。」天猴說。
「不,你不會罵人,外表也不傻,四聖不會上當,弄巧反拙,咱們必定失敗。」
「我去好了。」鐵金剛拍拍胸膛說。
「你能辦到?」崔長青問。
「我試試……」
「見鬼!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怎能試?」
鐵金剛一咬牙,說:「我能辦到。」
「他們要是出來一兩個人,你怎辦?」
「跑。」
「不對,如果出來的不是四聖,一兩個人你可以殺,但切不可戀戰,被纏住那就完了。
出來的是風神和雨師,你必須在相距五六丈外逃跑。雷母也可怕,切不可讓她接近至五丈內,千萬不可誤事。」
「我怕他們,成了吧?」鐵金剛憤憤地說。
崔長青點頭道:「那就好,我就怕你逞強。咱們分頭辦事,約一個時辰之後,你便可以驅牛發動了,走!」
寶石洞礦坑,不是原來遺留下來的廢坑,位於山西麓的陡崖下,是天威四聖驅附近村民挖成的。
崖高四五十丈,只長了些野草和藤蘿,人無法立足,連山羊也上不去。洞口共建了三道木柵,每柵相距三十丈左右,因此佔地甚廣。柵頂建了碉樓和走架,不分晝夜皆有人把守望。洞左是山溝,下沉六七十丈,沙石廢土皆從此傾入山溝,不可能從此地爬上坑洞。
崔長青先在崖頂打下釘樁,找來了不少藤蘿,接上七八根百鏈索,每隔丈余捆上一些藤蘿,吊上一塊巨石,慢慢往下放。
風狂雨暴,索每隔丈余捆了藤蘿,因此下面的警哨,極難發現掛上的繩索。
整整花了一個時辰,方準備停當。三人準備下降,崔長青冷靜地說:「我先下,仇姑娘斷後。記住,索只能乘載兩個人,我降落地面之前,仇姑娘不可下去。咦!大笨牛怎麼還不見露面?」
他們在等,等得心中冒火。
三道柵從上向下看,象是三個半弧,上面碉樓有人放哨,共有二十座碉樓之多。柵與柵之間,搭了些棚屋,住著一些爪牙與工人,出入須經過盤查,不許越雷池一步,防守森嚴,誰也休想混入。
坑口也建了棚,是疏柵,象網,也象牢柵,有四個人把守,監視著出入的工人。
工人們穿得襤縷,憔悴不成人形,川流不息地進進出出,將廢土沙石倒下山溝,風狂雨暴,工作並未因此而停頓,不時可聽到監工者的叱罵聲和鞭響。
平時,天威四聖並不在此逗留,而在鳴山魔窟享福,只派些親信爪牙在此採礦監工。
第一道木柵的警哨突然叫:「咦!怎麼有人在此放牛?」
這座碉樓共有兩名警哨,另一人說:「不對,你看那人身上帶了些什麼玩意?」
來人是鐵金剛,未戴雨具,渾身濕淋淋地,肩上扛著霸王鞭,搭著一捆粗麻繩,繞著一隻大鐵爪,趕著一頭大枯牛,牛身上有拖帶。
大雨傾盆,視線模糊接近至百十步內,方可看清人影。
風暴雨狂,溪水暴漲,這種惡劣天氣,任何活動皆告停止,坑洞外圍的巡哨早已撤收,因此鐵金剛得以長驅直入,沿山腰急趨木柵。
首先發現的警哨穿上蓑衣,戴上雨笠向同伴說:「我去把他抓來,你得通知其他的人小心了。」
下面棚屋中的人得到消息,出來四名大漢,拉開了沉重的柵門,警哨帶了一名同伴冒風雨搶出。
鐵金剛不走柵門,驅牛向左走。
兩大漢急奔而至,大叫道:「站住!幹什麼的?」
鐵金剛不加理睬,向柵根走。兩大漢奔到,同時上撲伸手擒人。
鐵金剛驀地大吼一聲,鐵鉤一掄,「啪」一聲擊破一個大漢的腦袋,接著霸王鞭下搭,砸破另一個人的頭顱。
柵上另一座碉樓的人大驚,立即發出警號。
鐵金剛驅牛急走,距柵三丈,掄鉤飛擲,「擦」一聲鉤入一根柵柱。
驅牛回頭反走,一聲沉叱,他自己也抓住牽繩,全力猛拉。
「咦!這愣小子幹嗎?」上面的警哨怪叫。
「拆你們的龜窩。」鐵金剛大叫。
牛的力道有限,但加上鐵金剛的千斤神力;便大有可觀了,木柵咯咯作響、聲然有點晃動。
柵門搶出十餘名大漢,飛奔而來。
鐵金剛扭頭征走,溜之大吉。
迫了兩三里,人已經失了蹤,追的人只好折回。
牛與鉤皆被牽入柵內,並帶回兩具屍骸。
全柵大亂,爪牙們皆冒雨登上柵頂的走架戒備,所有的目光,皆向柵外搜尋。
追的人返回不久,鐵金剛重行出現,在外指手劃腳地破口大罵:「你們這些王八羔子,狗婆養的狗雜種,還我的牛來,你們這些……」
迫的人蜂湧而出,他又扭頭奔逃。
一而再再而三,他愈罵愈難聽,把對方的十八代祖宗全挖出來,烏龜王八蛆蟲自不在話下。
他罵得實在難聽,爪牙們按奈不住,傾巢而出。
他重施放技,且罵且退。
怪,始終不見天威四聖出面,猜想定是風雨太大,四聖躲在鳴山納福,不曾前來寶石洞坐鎮。
鐵金剛確實不夠精明,這次重新返回,走的是同一方向,距柵尚有百十步,便破口大罵:「你們這些王八龜孫子養的!還我的牛……」
糟了,後路已斷,被大漢們截住了退路,中了埋伏。接著左翼有人暴起,右方也從亂石草葉中跳出十餘名驃悍爪牙。
柵門開處,潮水般湧出二十名大漢。
他陷入重圍,四面八方的人徐徐匯聚,總數約有七十名之多,刀槍並擊,他無路可走。
洞口,工人們紛紛向外擠,霸王鞭一領,不向外退反向柵門沖,拚命了。
從奶湧出的二十餘名大漢,是守寶石洞的精銳,吶喊一聲,急迎而上。
鐵金剛沖近,揚鞭大吼:「誰敢與太爺生死一拼,上啦!」
大漢們不加理會,看他高大健壯,霸王鞭重得嚇人,誰肯按規矩與他單打獨鬥?在怒吼聲中,首先衝上四名大漢,兩柄金槍,一根鑌鐵齊眉棍,一把開山大斧,全是長傢伙,一擁而上。
從兩側捅到的有刀,有劍,有茅,有錘。
鐵金剛一聲虎吼,火雜雜地搶入,霸王鞭一振,崩開槍,閃過斧,貼棍搶入,風雷乍起,宛如狂獅肆虐,手起鞭落,
「唉唉」兩聲砸翻兩個人。
但他的左脅,也挨了一槍,但衣破皮不傷,槍反而斷了槍尖。
「殺!」他怒吼,旋身反撲,鞭似崩山,凶性大發,招出山東大擋,鞭隨身轉幻出一圈光弧。
「噗噗!」打破兩個人的頭顱。
「噗」他腰胯也挨了一棍。
他斜退兩步,罵一聲「狗娘養的!」來一記「泰山壓卵」,把一名大漢的頭砸得稀爛。
斜刺里飛來一枚淬毒斷魂釘,擦耳而過劃破一條小縫。
渾身橫練的人,五官有三官極難練成化境,那就是眼、耳、鼻。斷魂釘本身重而鋒特銳,力道足便可破內家氣功。耳氣血難及而肌薄脆弱,碰上斷魂釘萬元幸理。釘從他後面射到,想躲也躲不掉。
鐵金剛還不知受了傷,只感到有物擦耳輪而過,毫不在乎,大吼一聲,猛虎回頭反撲,「噗」一聲一鞭把發射斷魂釘的人打成兩段。
一名使托天叉的人搶入,「當」一聲大震,鞭叉各向外盪,火星直冒,半斤八兩勢均力敵。
鐵金剛一怔,欣然叫:「好啊!碰上敵手了,打!」
他感到耳朵痒痒的麻麻,仍末介意,全力一鞭揮出,硬碰硬各展所學拼骨。
「當!」鞭叉再次接觸。
兩人又各向側移,托天叉斷了一根叉尖。
鐵金剛突覺一陣暈眩,眼前一黑。
柵內一陣大亂,吶喊聲震耳。
「叱!」鐵金剛大吼,揮鞭接叉。
「當!」
一陣頭痛腳輕,鐵金剛支持不住了,踉蹌側沖丈外,「砰」一聲摔倒在泥濘中。
「擦!」托天叉如天雷下擊,插入他的右大腿。
「哎……」他昏沉沉地叫。
「當!」鞭架開另一名大漢砍下的一刀。
「噗!」胸口挨了一棍。
「我完了!」他想。
他不知自己為何會暈眩麻木,大吼道:「天絕我也!」
叫聲中,全力將鞭擲出。
「噗!」鞭從叉下一掠而過,擊中再次舉叉下插的人的小腹。
「啊……」使叉人驟不及防。慘叫著倒下了。
刀劍齊下,鐵金剛生死須臾。
劍虹突然排空而至,撤出幹道銀虹,風雷俱發,一閃而入。
「錚錚錚……」刀劍分發,人影倏散。
眾爪牙大駭驚退,有三個人摔倒在血泊中。
「誰敢再上,他得死!」解圍的人大吼。
是崔長青,來得正是時候。
眾爪牙死傷過半,被崔長青突然切入救人,一舉擊斃三人,迫退七名高手的神勇所驚,一時不知所措,沒有人敢再上。
柵門內閃出背了一個大包裹的天猴,和押了一名中年人蠍娘子。
「不走者死!」天猴厲聲叫。
眾爪牙大駭,潮水般向兩側逃命。
崔長青一把拉起鐵金剛,急問:「鐵金剛,你怎麼了?」
鐵金剛含糊地叫:「我……我不行了,我……」
崔長青大使,倒抽了一口涼氣。鐵金剛的腦袋一面青,一面黑,右耳腫大發紫。
「你中毒了。」崔長青驚叫。
天猴奔近,慘然道:『晚了,右腿也斷啦!」
「我……我的侄……侄兒……」鐵金剛厲叫,尾音嘎然而斷。
崔長青將鐵金剛抱起,搖頭道:「鐵金剛,你安心去吧,我們已取得寶石。假使咱們幸而不死,會替你照料你的侄兒。」
鐵金剛發僵的身子突然一軟,呼出長長的最後一口氣,噴出一大口鮮血,驀而氣絕。
「快走!」天猴叫。
崔長青放下鐵金剛的屍體,問:「往何處去?」
「兩件事咱們只完成一件。」
「哦!還有天咸四聖。」
「不錯。」
「好,到鳴山。」崔長青斷然說。
在一處山溝旁的山崖上,天猴將一大包寶石藏好,苦笑道:「天咸四聖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為何竟在此發掘一些不值錢的次等石綠?難道這些人中,就沒有人認識真的寶石和極品翡翠。」
崔長育搖頭道:「我倒不擔心這個。」
「你擔心什麼?」
「我擔心天威四聖為何不在寶石洞?他明知咱們前來奪寶石的。」
「哦!這倒提醒了我。」
「此中定有極大的陰謀,咱們如在夢中。」蠍娘子臉色一變,說:「崔兄弟,依你之見……」
「咱們先別急於去找四聖。」
「那……」
「且躲在一旁,暫且置身事外,靜觀其變。」崔長青慎重地說。
「如何進行?」天猴問。
「咱們已知道天威四聖的巢穴。」
「對,那山神廟下,定有地窟。」
「切由我安排,』咱們走。」崔長青頗為自信地說。蠍娘子憂心仲仲地說:「崔兄弟,咱們早些殺了天威四聖遠走高飛,豈不減少許多麻煩?靜觀其變對咱們不利,多耽擱一刻多一分危險,你想到了嗎?」
他淡淡一笑道:「想到了,問題是咱們是否找得到天威四聖。昨晚雨師與雷公匆匆走了,迄今依然不見人影,可知他們目下已暫且把咱們放開,要不就是另有陰謀、人算虎虎亦算人,咱們如果直接聞地窟去找他,正好著了道兒。」
「但願你的猜測不錯。」
「仇姑娘,你不同意?」蠍娘子微笑著說。
「謝謝你的信任。」
「咱們走吧。」天猴不耐地催促。
崔長青點頭應允,語氣堅定地說:「目下咱們已少了兩個人,只宜智取,不可力敵;我得多費些心機,且探清情勢,再決定奇謀,走!」
三人隱起身形,繞道徑奔鳴山。
他們卻不知,情勢變化得出乎意料,一切打算完全落空。
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犧牲了極樂僧和鐵金剛,換來了一大包不值錢的次等石綠,太不值得,代價太大了。
元都觀三子見到這些石綠,不知作何感想?
距鳴山尚有三四里,雷聲漸小,風雨在減弱。
進入一座樹林,崔長青說:「現在咱們繞道,越野而走,從山北繞走,我在前面開路……咦!伏下。」
「怎麼啦?」天猴問。
「前面好象有人。」他低聲說。
果然不錯,六五丈外荊棘及腰的一株大樹后,有一個青衣人長身現影,卻又立即伏下。
「兩面包抄。」他發令。
天猴從右面掠出,蛇行鷺伏向前包抄。蠍娘子走左面,逐段掠進。
崔長青等兩人的身形消失,方向前挫腰掠進。
青影暴起,如飛而遁。
崔長青不再顧忌,放膽狂追。蠍娘子也毫不遲疑地現身,狂風似地飛掠急趕,志在必得。
青影渾身濕透,背系長劍,背影因衣濕貼體,顯得曲線玲瓏,身材嬌小,一看便知是女人。
遠出半里地,崔長青最快,已經近至兩丈左右了,叫道:「姑娘,留步,你跑不掉的。」
青影候然轉身,是個青巾包頭,青巾蒙面,只露出一出明亮大眼的年青女人,一聲劍嘯,長劍出鞘嬌叫:「你來得好!」
崔長青飛躍而上,突覺身後樹上落下的水滴響聲有異,經驗告訴他有人從樹上向下撲。
「打!」他沉喝,倏然止步旋身,一把飛刀破空而飛,向尚未撲近的另一個青影飛去。
電芒入目,對方也用暗器射他。幸虧他早懷戒心,發出飛刀人同時下挫,伏倒向側一竄。
一把銀光耀目的小劍掠頂而過,好險。
從樹上飄下的青影也十分高明,腳一蹬橫枝,下撲之勢突然止住,飛刀一掠而過。雙方的暗器皆落空,同樣高明。
崔長青正需要找人問口供,豈肯輕易放過機會?拔劍猛撲而上,一面向即將追到的天猴叫:「那女人交給你。」
青農人高大健壯,也以青巾蒙面,掩起廬山真面目,飄落實地,立即撤劍急封。
「錚錚錚!」連封三劍,不但阻遏了崔長青空前猛烈的劍勢,而且搶得了空門,立還顏色,回敬了兩劍。
崔長青火起,沒料到對方如此扎手,劍勢一變,用上了乾元十七八散手劍法,一聲冷笑,劍涌干層浪,綿綿不絕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對方攻去。
「錚錚!」青衣人接了兩劍,便支持不住了,顯然有點慌張,封不住兇猛襲來奇幻莫測的怪招,駭然向後退,眼中有驚惶的表情流露。蠍娘子趕到,揮劍衝上叫:「速戰速決,算我一份!」
青衣人更慌,更亂,手腳一慢。
「錚!」雙劍接觸。青衣人的劍向外急盪,腳下大亂,空門大開。
崔長青的劍恍如電光一閃,排空直入。
青衣人情急,全力扭身拂劍。
崔長青劍鋒一轉,喝道:「撒手!」
「錚!」青衣人的劍脫手而飛。
電虹長驅直入,點在青衣人的胸口,冷叱道:「你認命吧,不許動!」
青衣女人正與天猴狠拼,猛地驚叫一聲,脫出天猴的鉤影,飛躍而來解圍。蠍娘子一劍揮出叫:「慢來,你是我的。」
「掙!」雙劍相交,各向側震飄,勁道勢均力敵。
天猴倫好趕到,鈞影一閃,從後面鉤住了青衣女人的小蠻腰,喝道:「你一動,老夫要你斷成兩截,丟劍。」
青衣女人臉無人色,乖乖丟劍就範。
崔長青向青衣人冷冷一笑,說:「你聽清楚了,在下要口供,如有一字虛假,小心你的老命。」
青衣人深深吸入一口氣,強作鎮靜地說:「要口供,休想;要命,你拿去。」
「真的?」
「太爺決不皺眉,但我可以告訴你,不管在下是否可以趕到縣城,咱們的人不待催請,便可按期趕來救援。你可以回復天威四聖,他不會永遠佔上風,等咱們的人趕到,你們就完了。」
崔長青向不遠處的天猴叫:「風老,口氣不太對呢。」
天猴端木風也聽出有異,說:「對,是有點不大對,好好套他。」
青衣人冷笑道:「沒有什麼可套的,太爺不會吐露半個字。」
崔長青不住打量對方,問:「你們又有些什麼人?」
「無可奉告,總之,要不是咱們三爺自以為是,急功心切,估錯了你們天威四聖的實力,冒失地躁進,你們絕對困不住咱們。即使被你們困住一晝夜,你們又豈奈我何?」
「你又豈奈我何?」.-』
青衣人哼了一聲說:「在下只是在外面負責把風傳訊的人,在你們重重圍困之下,還不是逃出來了?」
崔長青繼續追問:「你見過天威四聖?」
「在下奉命不許向四聖出手,由三爺幾位前輩負責接斗。如果不是門規森嚴,在下必定向四聖叫陣。」
「你行嗎?」
「這……擋一陣當然可以。」
崔長青拉掉對方的蒙面巾,原來是個塌鼻尖嘴的中年。他收了劍,冷冷地問:「你不是天威四聖的人?」
中年人一怔,訝然反問:「你……你們不是天咸四聖的人?」
天猴叫道:「崔老弟,不可上當誤放。」
崔長青不以為然,說:「也許,咱們又得改變策略了。」
「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看這位老兄的意思。風老,放了那位姑娘。」
中年人大惑,問:「你們有何陰謀?」
天猴大笑道:「咱們在玩靈貓戲鼠遊戲,你最好免打逃走的主意,免吃苦頭。」
崔長青卻不笑,正色問:「你老兄貴姓大名?」
「你們是……」
「先別問我們,我可以告訴你的是:咱們都是天威四聖的死對頭。」』「真的?」
「不久前,咱們先到了寶石洞,付出了相當的代價,只弄到了一批劣等石綠。」
中年人鬼眼一轉,大笑道:「我明白了,你們是洗劫銀洞山的寶石洞。」
「不錯。」
「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
中年人止住笑,說:「銀坑山寶石,是天威四聖掩世人耳目的陷井,坑死了不少聞風前來盜寶的江湖英雄。」
「咦!你是說……」
「真正的礦坑,在龍角山珍珠洞。那兒被擄挖坑掘寶的人,許進不許出,死而後已,因此誰也不知其事。外表看珍珠洞;毫無異處,入洞百十步鬼影俱無,看不出絲毫痕迹,平時也看不見有人在附近逗留,兩年來故能逃過世人耳目。」
崔長青恍然大悟,不禁為元都觀三子叫屈,居然不知底細,妄自派人前來送死豈不冤哉?
「你怎麼知道?」他沉著地問。
「風神有八位門人,門人多了便良莠不齊,同時因各人天賦不同,因此愛寵也有異。」
「那就隱伏下禍思,不足為怪。」
「所以,一個失寵的門人出賣了主子。」
「所以,你們前來奪寶。」』
「對。」
「所以,你們失風了。」
「不見得。」
「你們的三爺是誰?」
「你聽說過百泉欒家?」
「哦!衛輝巨靈欒百霸?」
「對。你定然是個老江湖。」
天猴上前,指著自己的鼻尖問;「認識我嗎?」
「你……」
「不認識我,你是初出道的混球。」
「哼!在下撲天雕羊成山闖了十餘年的道……」
「闖了百餘年怎樣?浪費糧食而已。」
「你……」
「老夫天猴端木風。」天猴大聲說,似乎覺得對方不認識自己,感到有失面子。
撲天雕臉色一變,驚道:「原來端木前輩,失敬失敬。」
「哼!混球!」
崔長青趕忙問:「羊兄,巨靈榮三爺目下怎樣了?」
「這……」
「你怕咱們也是奪寶?」
「你們……」
「如果你們的人無法趕到,或者在路上有了意外,或者被四聖派人……」
「不要說了。」撲天雕五心不定地說。
「不覺咱們是你老兄唯一的希望?」
「這……」
「你不說也就算了……」
「我說。唉!本來,欒三爺約定了開封的金甲神白酉平在平陽府會合,一同前往珍珠洞奪寶。三爺早到三天,誤信手下親信的鼓動,認為此行高手二十八名,全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天威四聖何足道哉?因此不再等侯金甲神帶人前來會合,昨晚乘風雨前往龍角山。」
崔長青恍然,原來昨晚雨師與雷公匆匆撤走,原因在此。雨師老奸臣猾,把仇人說成朋友溜之大吉,難怪一去不回了。
「你們有了麻煩?」
撲天雕鬼眼又轉,心想:「這是唯一的希望,我可不能放過。」
打定主意,故意嘆口氣說:「別提了,反正上當了就是。」
「只有你們兩人逃出?」崔長青不放鬆地問。
撲天雕正中下懷,說:「咱們摸入珍珠洞,卻被他們堵住,一場好殺,最後天威四聖退出洞外,把三爺一群人因死在內,三爺雖有功參造化的藝業,卻無法衝出,只好在內苦守待援。」
崔長青抬頭望天,淡淡一笑道:「看樣子,午後天色將要放晴。」
撲天雕大惑不解,弄不清他話中的用意,為何逃開正題,顧左右而言他?急問:「咦!
你說天色放晴,意何所指?」
崔長青搖搖頭,說:「可惜,你們金甲神明天是否可以如期趕到,大有問題。」
「天色放晴,不難趕到。」
「但……可惜,天威四聖卻等不及。」
「你是說……」
「如果是我,天晴我就可以在洞口放火,用煙把洞里的人熏出來。你知道,久雨後的草木,燒起來其煙之濃、之重、之厚,是十分嚇人的。」
「哎呀!」撲天雕驚叫。
崔長青不住搖頭,不斷地說:「可惜!可惜啊!可惜……」
撲天雕急急地問:「你們不也是來奪寶的嗎?」
「是呀!」
「你們……」
「我們不去龍角山珍珠洞。」崔長青搖手說。
撲天雕大急,說:「諸位如果肯前往相助,寶石可以二五平分。」
崔長青怪聲怪調地說:「喝!你老兄真大方,慷他人之慨,妙極了。」
「你……」
「寶右本來就是我們的,為何要二一添作五?」
撲天雕大驚,跳后八尺叫:「你們是天威四聖的人?」
崔長青笑道:「你這人記性真差,咱們不是早就表明是來奪寶的嗎?咱們今早已把銀洞山寶石洞翻了。」
「可是……你說寶石是你們的……」
「本來就是我們的嘛!」
「我不懂……」
「你真笨。」
「我還是不懂。珍珠洞挖出來的寶石,應該還在天威四聖手中。」
「等天威四聖與架三爺拼過以後,死傷也就差不多了,再與巨靈老白一群人交手,大概就快啦!那時,咱們再出面,寶石豈不就是咱們的了?」
撲天雕惶然地說:「道上同源,沖同道份上,務請諸位……」
崔長青扭頭就走,大笑道;「算了吧,這年頭,道義不值半文錢。俗話說:人不為已,天誅地滅。換了你,你也不會答應去把老命送掉,而寧可撿現成的。走啊!」
天猴也說:「對,等他們三敗俱傷,咱們再去撿現成的,走網!」
撲天雕不死心,叫道:「請留步!端木前輩,三爺帶去的人,也許有前輩認識的朋友呢,你能袖手不成?」
天猴怪笑道:「哈哈哈!朋友又怎樣?能比自己的老命更重要不成?我寧可要老命,而不要朋友。」
「其中有一縷輕煙馮祥。」撲天雕不死心地叫。
「我不認識這個人。」天猴大搖其頭。
「有鐵笠王。」
「聞名而已。」
「有恨地無環沈兆慶。」
「哈哈!點頭之交而已。」
「有金頂山胡家鎮八方的大小姐胡綺綠。」
「老夫那會認識這種小輩?」天猴撇嘴說。
可是,崔長青卻如受雷擊,臉色大變,回身叫:「撲天雕,三七分賬,你作得了主?」
蠍娘子冷眼旁觀,暗暗點頭,崔長青臉上神色的變化,瞞不了她。
撲天雕大喜欲狂,大聲道:「在下可以全權作主。」
「這……」
「一句話,三七分帳。」
天猴大急,叫道:「老弟,你糊塗了嗎?」
崔長青搖頭道:「在下清明得很。」
「你……」
「咱們的期限,忘了嗎?」崔長青問。蠍娘子示意相阻;崔長青向撲天雕道:「你帶路,咱們走。」蠍娘子故意搶前,與撲天雕並肩而行,問:
「胡大小姐我認識,你知道我是誰?」』
「在下眼生,你……」蠍娘子仇萱。」
撲天雕又是一驚,悚然地說:「失敬,失敬,原來是仇姑娘,在下有眼不識泰山,請恕罪。」
「不要客氣。胡姑娘為何也來了?」
「說來話長……」
「到龍角山還有十幾里路,也夠長的。」
撲天雕不知對方有意套口風,胸無城府地說:「上月胡姑娘行腳京師,在福壽山莊艾家作客,不知怎地,官兵大舉進擊,火焚福壽山莊。胡姑娘乘亂逃出,南返途中經過百泉欒家,順道拜望三爺。恰好三爺要動身前來奪寶,她也就跟來了。」
「哦!她還沒找到婆家?」蠍娘子並不認識胡綺綠,大笑起來。蠍娘子心虛地問。
撲天雕止笑,說:「她跟隨三爺;白天同騎;晚上同寢,你說她找到婆家了嗎?」蠍娘子冷笑著說。
「三爺說過,要娶她作妾。」撲天雕說。
「她答應了?」
「不知道。三爺雖生得粗魯,長得兇惡,但對女人有一套,我想她會答應的。」蠍娘子陰森森地說;
她扭頭回望,崔長青正垂頭喪氣,魂不守舍地埋頭而行,腳下似乎十分凌亂沉重。
女人對情愛方面員為敏感,所以說女人心眼多。女人對蠍娘子心細如髮,旁觀者清。她有意促成乃抹與崔長青的一段姻緣,當然不肯讓第三者介入。蠍娘子,已明白地告訴天下人她毒如蛇蠍。
她在山神廟中,曾與崔長青相擁而眠,崔長青對她毫無綺念,手眼兒溫存出於無心。把持得住未及於亂。而她,卻有點心猿意馬。因此,她對崔長青另眼相看,認為他是個風流而不下流的風塵豪士。值得她敬重。以她的容貌、體態、談俗、武藝來說,在江湖上已是佼佼出群,有八九分姿色,列入美女之林。江湖朋友,稱她貌美如花,毒如蛇蠍。但崔長青在她投懷送抱、相擁而眠的綺妮情景下,仍然能談笑風生把持得住,她便認定崔長青是個可以信賴的人。論年歲,她比崔長青年長六歲,緣斷今生,但未嘗不可以妹許之。
她當然也想到,女大六歲的婚姻並非奇事,平常得很。但她有自知之明,對崔長青不存奢望,因此,對將乃妹許配:給崔長青的希望極為殷切。
她在心中發狠,發誓,不許第三人介入。為達目的不蠍娘子了。
以銀洞山的方位來看,北面是鳴山,西北是龍角山,兩山相連。
龍角山也叫羊角山。唐武德三年,見神人於羊角山下,因此將武德二年從襄陵縣地劃出新建的浮山縣,改名為神山縣(改名於武德四年)。
山在縣東三十五里,山南海屬翼城,地跨兩縣。東西兩峰並峙,高出雲表。東峰頂巔有泉,叫華池。下有穴,名珍珠洞,深不可測,據說內有妖怪,無人敢近。
距東峰約四五里;小徑向上爬升,登上一座小崗,風雨漸歇。
撲天雕心中焦急,腳下甚快。眼看不久便會放晴,也許天威四聖真要放火熏洞呢!救人如救火,豈不令他焦急?登上崗,扭頭向身後跟來的崔長青說:「天快放晴了,咱們快些好不好?」蠍娘子冷笑道:「供些?快些去找死不成?這時不養足精力,動起手來那還有命?」
「可是,救人……」
「咱們不是為救人而去的,你急咱們不急,急掉了老命花不來。」
崔長台心中有事,焦躁地說:「好吧!快兩步也好。」
前面大樹下灰影乍現,一個穿黑袍、渾身水淋淋、梳著髻、臉色紅潤的古稀老人從樹后踱出,笑道:「哈哈!你們找死也好,救人也好,不用急了,歇會兒再走並未為晚。」
撲天雕一驚,說:「老頭,你這人說話未免太霸道。」
青衣女人說:「他定是天威四聖的爪牙,休放過了他。」
崔長青伸手虛攔,獨自舉步上前,抱拳施禮問:「老伯要擋路?」
老人呵呵笑,說:「小夥子你在挖苦人……」
「老伯,在下決無此意。」
「你的意思是:好狗不擋路,是嗎?
「老伯,你在迫晚輩變臉。」
「對,確有此意。」
「老伯是天威四聖的人?」
「不是。」老人斷然拒絕。
「那……老伯擋路有何用意?」
「不准你們到珍珠洞。」
「有何……」
「無理可說。」
撲天雕心急如焚,怎肯纏夾不清地胡扯?大喝一聲,飛撲而上,一掌劈出。
老人伸手相接,笑道:「你這頭死雕。」
撲天雕大駭,想收掌,卻力不從心,念剛動,掌便被對方握住了,只感到對方的手灼熱如焚,軟綿綿的,但掙脫不掉,身不由己,翻滾著斜拋出兩丈外,「砰」一聲撞在一棵大樹上,掉落在草中。
「哎……喲……」撲天雕怪叫,叫半天也爬不起來,象是渾身兩百多根骨頭全被摔散了。
青衣女人驚呼一聲、搶出啪扶。
崔長青心中一驚,凜然地說:「老前輩好高明的接引神功。」
老人呵呵笑,說:「咦!想不到碰上了一個識貨的。」
「請問老前輩尊姓大名?」
「呵呵!老朽山野村夫,姓名早忘。」
崔長青也呵呵笑,說:「老前輩真會欺世盜名?」
老人臉色一沉,沉聲問:「無禮!你說什麼?」
「說老前輩欺世盜名。」
老人仰天長笑,笑完說:「後生可合2』小於猖狂。如果你解釋得令老夫滿意,你就得接老夫三招兩式。」!
崔長青毫不緊張,鎮定地反問:「老前輩真的自稱山野村夫?」
「不錯。」
「姓名早忘?」
「對呀!」
「一個山野村夫,姓名早忘的人,自然是與世俗絕緣,不問世事的清流隱逸了。」
「也不錯。」
「好,老前輩為何阻道?為何出手傷人?」
老人一怔,笑道:「咦!小於牙尖嘴利……」
「老前輩滿意了嗎?」
老人點點頭,笑道:「你不錯,比你幾個同伴有出息。」
「請老前輩讓路。」崔長青抱拳欠身說。
老人搖頭,說:「不行,你的解釋雖令老夫滿意,但並不意味著你們可以過去。」
「老前輩可否明示用意?」
「好,告訴你並未不可。」
「晚輩洗耳恭聽。」』
「等珍珠洞那些人解決之後,你們才能前往。」
「這是說……」
「這是說,等他們拼出死活之後,你們再前往接手拚死活。」
「老前輩希望何方勝?」
「你們三方,誰也勝不了。」
「咦!那……」
「你們三方的人,全是江湖道上神泣鬼厭的人。死光了,沒有人會替你們掉眼淚。」
「老前輩……」
「你們如不死光,老夫再收拾你們。」
崔長青把心一橫,不再示弱,冷笑道:「老前輩所為何來,咱們與你有過節嗎?」』老人呵呵笑,說:「為世除害,碰上了豈能袖手?」
「你以救苦救難菩薩自命?」
「老夫只是……」
崔長青突然伸手急點老人的七坎大穴,捷逾電光,出其不意發難。
老人哼了一聲,伸手托住了他的手,順手一扔,怪笑道:「你也嘗嘗撞樹的滋味。咦!」
崔長青機警絕倫,他早已決定對策,發招是實中有虛,料定老人必將重施故技,用接引術示威,因此人被扔出,他已借力飛射。
被拋出的人,該是滾轉翻騰的,但他卻是頭前腳后飛射而出,因此老人已看出不對。
他扭身貼樹飛過,同時在飛越的剎那間一腳蹬在樹榦上,身形更快,遠出三丈外去了。
人未飄落,他叫:「在下先走一步。」
老人又上當了,急掠而出叫:「你走得了?」
他用上了全力;展開輕功如飛而去』,恍若星跳丸擲,奇快絕倫。
老人若大年紀,居然能緊迫不舍。開始相距五丈,不久便接近至三丈左右了。
「打!」他沉喝,向後扔出一把飛刀。
相向而進,見到刀光已近身。
老人手掌一揮,飛刀入手,向前射出叫:「還給你。」
崔長青老謀深算,怎肯上當?繞樹折回,向下面偽山溝飛奔。
飛刀落空,老人大感意外地叫:「好小子,你夠精明,但你跑不了。」
「敢打賭嗎?」他一面逃一面問。
「打什麼賭?」
「打你在一千步內,你攔不住我。」
「你作夢,五百步內……」
「一千步;你輸了,就不要追來。」
「好!」老人叫,身法突然加快。
崔長青鑽入一叢荊棘,一面大叫:「三、二、三……」
老人腳下一慢,突又哼了一聲,也往荊棘叢內鑽,但已慢了十餘步。崔長青鑽出荊棘叢,衣服凌落,一面狂奔一面叫:「一百五一二、五三四、五五六……」
說得急,跑得快,人向下逃,地滑草濕,連接帶爬,口中還數數,快極。接著,他滑落一處陡坡,口中仍叫:「兩百一、一、三……十一二、十一四……」」噗通」他跳入滾滾溪流。老人狼狽萬分,『滑陡坡地滑如油,必須跟著滑,無法取巧,怎能拉近?老人不會泅水,光瞪眼,河寬五六丈,山洪暴發,水勢兇猛無法飛越。崔長青站在溪對岸,腳不住踏動,叫:「兩百四五六,四七八,四九五十五一二、五三四……」
「別數了!」老人大叫。
「你認輸了?」他笑問。
「你好奸,你怎知道老夫不會水性。」
「呵呵!賭,是要碰運氣的,晚輩下對注了。」
「你去吧,去死吧!」老人悻悻地說。
崔長青忍不住笑,心想「這老頭脾氣倒是夠毛的,得防他變卦。」
他伸手作龜王八狀,笑道:「你如果食言追來阻擋,就是這個。」
「滾你的!」老人怒叫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