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每一名男女囚犯,都經過初步經查詢問,費了不少時間,天黑之後才完成初步盤查。

無情劍客主僕,只聽說過妙手靈官其人,與飛天豹那群妖孽無仇無怨,他是出道聞名號的江湖新秀,憑一股傲氣要闖出一番局面來的後生晚輩,甚至沒聽說過拔山舉鼎鐵笛玉郎的名號。

每年都有許多年輕子弟進入江湖,每年都有不少高手名宿上了天堂或者下地獄。年輕的與老一輩的,永遠是利害攸關的競爭者。

拔山舉鼎不是善男信女,一點也沒有提攜後進的前輩襟懷,並不因為無情劍客是無關的人,而網開一面寬恕闖村的犯行。

少女主婢更是出道沒幾天,抱好奇心態進游天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女孩,與任何人無關,無意中介入無情劍客與無憂劍客的名頭之爭,與無情劍客相識,而結伴至京師遊玩的人。

但拔山舉鼎沒有放人的雅量,倩勢也不允許他寬洪大量放人,怎能將人放掉,泄露他東河村黃家之秘?

江四少爺八個男女,也是妙手靈官的仇家,利用飛天豹群妖孽招引妙手靈官,不幸與飛天豹同時落入地窟,道了池魚之災。

最後受審的侍女小秀,她是美麗少女瀕如玉的貼身婢女,一問三不知,她也的確一無所知,一個十四五歲的黃毛小丫頭,對江湖事能知道些什麼?

拔山舉鼎由於心懸外面授索的情勢,因此對盤問的事愈來愈不感興趣,對不相關的無情劍客與顏如玉主婢,略一盤詰便不再深入追究。

眾人全部囚入囚室,拔山舉鼎兩個人仍在堂中商議。

「不能草草將人處置掉。」臉色略瑰蒼白的老人低聲說:「如果是妙手靈官故意將這些人引來的,那表示這混蛋必定在外面守候,咱們不一定能對付得了他。假使他前來索人,而咱們又無奈他何,咱們已經把人處決了,那可是相當棘手的事呢!」

「哼!只要他進村,不怕他能飛天遁地逃出空靈大陣,他一定死。」拔山舉鼎信心十足地說。

「是嗎?老弟,你知道在這十餘年中,有多少超絕的各路高手名宿,想要他的命而徒勞無功?」

「盧老哥……」

「你知道空靈大陣,每使用一次,需用多少勾魂散?半個時辰耗掉十斤以上,所值的銀子需要一個人挑。」盧老哥冷冷地說:「你能不論晝夜使用嗎?何況對方如果夠機警,事先服用辟香的藥物,勾魂散的功效特大打折扣,甚至毫無用處。妙手靈官是絕頂機警的人精,他難道笨得不事先服藥防險?結果如何,你知道?」

「咱們倆就對付不了他?」

「很難說,老弟。」盧老哥可不是目中無人的老朽,話說得相當有所保留:「總之,在斃了他之前,這些人最好留著,耗不了多少糧食。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

「女的我都留下。」盧老哥說:「老夫已經年屆古稀,白髮蒼蒼仍然擁有少年心。」

其實,兩個傢伙都是好色如命的老山羊,所以說起少年心,誰也不會臉紅。

「你不能全要。」撥山舉鼎大聲抗議:「我要那個假貨,當仁不讓。」

「不,咱們抓鬮。」盧老哥也大聲拒絕,真所謂見色不讓:「六個女人,誰抓中就是誰的。」

兩人大聲爭吵,可把囚室的人聽得毛骨悚然,所有的女人,皆心中叫苦。

無情劍客挨了不少揍,氣色甚差,心中又急又恨,幾乎咬碎了鋼牙。

「你兩個老狗真無恥。」他掙扎著怒叫。

「你罵吧!老夫將親自把你大分八塊。」拔山舉鼎火爆地說:「你這種一心想成名,專向高手名宿挑戰的小雜種留在世間將是一大禍害,斃了你將少生不少是非。你再撒野,一定先割掉你的舌頭,哼!」

識時務者為俊傑,無情劍客乖乖閉上嘴。舌頭一割掉,這輩子算是完了。

人都上去了,地窟僅留下四盞照明的燈籠,留下一個看守,可以一目了然監視三間囚室,吊著的二十四名男女,一舉一動皆在看守的有效監視下。

「天不佑我!」無情劍客絕望地叫。

「周兄,不要失去信心。」少女顏如玉在對面的囚室鼓勵他:「我覺得,妙手靈官會來救我們。」

「你們真碰上妙手靈官了?」吊在右首的江四少爺問:「告訴我詳情好不好?」

原來這位少爺是女扮男裝的假貨,所以引起兩個者傢伙爭奪,回復女裝必定極為出色,難怪有優先選擇權身為主人的拔山舉鼎,首先要爭取當仁不讓。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顏如玉長嘆一聲:「我根本不知道妙手靈官是神是鬼……」

「都給我閉嘴。」看守在柵外怒叱:「小心我剝光你飽眼福,剝光了,我不信你們還有勇氣說話,不信你們再說說看?」

兩女嚇了一跳,乖乖閉嘴。

天黑后不久,兩人以極為技巧的潛行術,避過護村牆頭的警哨,越牆而入接近村東南角。

進了村便安全了,到處都可以藏身。

由於派遣了不少人手走動,警哨、巡邏、伏樁等等,村內的狗已失去警覺性,走動的人甚多,活動頻繁,狗便習以為常,不可能分辨敵我。有些人家乾脆把犬關入屋內,以免不斷吠叫不勝其煩。

逐漸深入,抵達一座農舍的屋角。

黃自然半蹲在牆根下,目光透過黑暗的小路,全神貫注留意各處的動靜:偶而發現三兩人走動。

「怎麼不走?」一旁的妙手靈官低聲問。

「不能急。」他低聲回答。

「發現什麼不對嗎?」

「前輩,你相信無情劍客飛天豹一類高手名宿,二十餘名男女無一庸手,會無聲無息進去便形影懼消嗎?」

「這……應該不合常理。」

「那就對了。你有辟香辟毒的藥物嗎?」

「當然有,我是闖過無數刀山劍海,見識過千奇百怪,與超絕的牛鬼蛇神周旋,很少吃虧上當的人,當然有防身制敵的本錢,防迷香防毒甚至辟香解毒的葯,搜集自各門各道名家。」

「趕快服下防險。」他簡要地說。

「開玩笑,你認為他們會普施迷藥毒藥?誰能辦得到?那需要多少份量?」

「你最好相信我的直覺。」他並沒進一步解釋:「等發覺有異時,便後悔無及了。

先找最大的房舍偵查,我先走。」

他向前一審,消失在右前方的屋角、

妙手靈官直待他形影消失,這才向前急審。兩人的身法又快,體積縮小,一動一靜交替浴行,真有如鬼魅幻形難辯形影。

兩人的武功與經驗,皆相互配合得相當圓熟,第一次合作行動,居然有完滿的默契,十分難得。

憑經驗略加辨識,再從警哨的派置估計,不難找出主要人物的宅第。

拔山舉鼎的宅院,就是全村員醒目的一家,宅后的麥倉牲口房廄,也比其他簡樸的農宅高大。

黃自然似乎有幾分未卜先知的神通,能及早發現警哨與伏樁的位置,當然經驗十分重要,他一看便知何處可能有警哨或伏樁。

連越七處警哨,神不知鬼不覺接近了拔山舉鼎的大宅東南角。

天色尚早,有充裕的偵查時間。

不久,兩人藏身在一棟三連進的房舍暗影中。

「看格局,這裡該是第三進的東院。」黃自然向伏在身側的妙手靈官說:「不是主人的正房,透著邪門,十分古怪,居然不見警衛,其中必有玄虛。」

「是有點不對。」妙手靈官也感到可疑:「留意那兩座通向主宅的屏門,這裡面也看不見警衛,這裡像是空宅,那怎麼可能?院子里有花壇盆景,荷池金魚缸,分明是主人內眷活動的地方,絕不比後花園的設備差。」

「進去看看就知道了,必要時找人問口供。」

「好,就從東院查起。」妙手靈官完全同意他的行動。

兩人計議一番,仍由黃自然領先潛入。

妙手靈官是成了精的老江湖,按理該是行動的主將,但滲入外圍時,便發現黃自然的經驗與行動技巧,幾乎精練得令人難以置信,心中暗驚大感佩服,因此自然而然地,黃自然反而成了主事人。

即使是大白天,也難以估計這座五進十院的大宅,到底有多少房舍,人進入其中,真有侯門深如海,不知東南西北的感覺。說撥山舉鼎的黃家大宅佔了半座村,絕非誇張而是事實。

拔山舉鼎只是錦衣衛武學舍禮聘的一級一等教頭,就算他是世襲軍職的將校級世家,也不可能擁有偌大的家業,如非是祖上餘蔭,錢從哪裡來?」

即使他十輩子任教頭,三兩百年不花一文錢,也不可能建置偌大的家業。

但如果他與錦衣衛的將爺們勾結,又當別論。

錦衣衛是皇家至高無上的特務組織,對抄沒大官小官富賈豪紳的家最感興趣,一次抄獲百萬金珠是平常的事,私底下你分我割,上下其手吞沒五成,該是最公平的估計了,吞沒七八成並非奇事。

要養活這一家人,打手奴婢長工的開銷,每年十萬八萬銀子不算多,天知道這位黃大爺到底有多少財產?如果憑良心努力賺錢,這位大爺絕不會有今天。

今晚,這位大爺準備接受挑戰。

他並不真的怕妙手靈官,而且信心十足,有把握除掉這個最可怕的主持正義的神秘遊俠,除非對方不來騷擾他。不除掉這個遊俠,他就不能任意處決飛天豹這些男女。

他絕不能讓飛天豹這些男女活著離去,必須盡全力對付可能前來騷擾的妙手靈官,因此能用的人全派上了用場,他自己也在秘室坐鎮指揮。

除了他的親信之外,沒有人知道他今晚到底在哪一座房舍內。

黃自然與妙手靈官,怎麼可能知道主人在何處住宿?只能像瞎貓一樣,賭運氣能捉到死老鼠,所以提早前來以便深入,多些時間搜尋目標。

主宅不是四人的地方,所以他們沒把主宅作為目標。

兩人白天曾經看到,村內派出大隊人馬,大搜附近各處,搜人的行動一目了然,便知道飛天豹那些人招了供,招出黃自然幫助無憂劍客的經過,卻不知道他們把黃自然當成妙手靈官。白天大隊人馬搜索沒有結果,晚上嚴加警戒提防理所當然,不派人警戒,必然是反常。

這座東院沒派有警戒,引起兩人的疑心,提高警覺小心翼翼探索而入,瞎貓居然真的碰上死老鼠。

所有的門窗皆是閉妥的,內廊與各處走道,皆沒有燈火,讓入侵者寸步難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堂奧深處探索,是極為耗費時間的事。

每一道門都有鎖,廊門走道的門鎖皆有專人管制。入侵的人深入的捷徑,是從屋頂飛檐走壁直趨中樞,內部根本不能通行,成了封閉式的城堡。

兩人有備而來,不從屋頂接近,黃自然的特製百靈鑰,開啟半月形長方形小鎖十分靈光,甚至可以對付大將軍鎖。

連越兩座堂奧,共開啟五道門鎖,一無所見,似乎真的沒有人居住。

好黑好黑,全憑感覺摸索,沒有任何聲息,沒有任何燈火,不但靜得可怕,而且有一股無形的壓力令人心悸不安,似乎天地死寂,處身在不測的非人間世。

黃自然突然止步,向後伸手抓住妙手靈官的手膀。

這是停步的信號,兩人保持伸手可及的距離移動,沒有信號很可能走失,發聲必定會驚動警衛或伏樁。

「有點不對。」他低聲說:「我們已進入中樞。」

「進入中樞了?」妙手靈官意似不信:「空無所有呀!人呢?」

「這附近沒有人,再進就有人了。」

「你的意思……」

「你沒感到氣機有異?」

「唔!是有點不對。」

「我們已進入由一種可令人神智昏迷藥物所完全封鎖的絕地,再往裡探,就闖入有人控制的機關埋伏區了。」黃自然用肯定的口吻說。

「這附近沒有人控制嗎?」

「沒有。」

「你怎麼知道?」妙手靈官存疑:「視界不及寸,什麼都看不見。這裡好像是廂房外的小堂屋……」

「我就是知道,請相信我的感覺。這裡是通向某一處廳堂的南道。不信你可以左右移動,伸手摸摸看,你會摸到一面是牆,一面是木板壁,甚至可以摸到懸燈的壁座,可以摸到沒點燃的照明燈籠。」

「咦!你……你怎麼可能看得見?」妙手靈官意似不信,左右移動摸索求證,果然不出黃自然所料;「你練了夜眼?」

「我年輕,目力當然銳利啦!」

「鬼話!貓在這種地方也看不見十斤重的大鼠。」

「貓在真正全黑的地方,也許同樣看不見,但卻又可憑感覺、嗅覺、本能,發現老鼠的存在。」黃自然信口胡扯:「前面丙道向左折,可能有一座門,門一啟,很可能就是有人控制的翻板與活動鐵柵,咱們就有進無退了。」

「你小子說得像真的一樣,是編故事的天才。」妙手靈官嘲弄地說:「要不,就是你替他們設計的機關削器,或者是六識已修至化境的地行仙,你是嗎?」

「有你在一起,無法飛渡。」黃自然不介意嘲弄,答非所問。

「你是說……」

「這是完全封死式的設計,所以外圍不派警衛,可以完全阻絕外人進入,進入了就休想活著出去。看來,非闖入不可了。」

「闖?」妙手靈官一怔。

闖,表示動用武功,化暗為明。他兩人只有兩雙手,能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們來救人,早晚一定會動武的,咱們能進入中樞,已經表明咱們的能耐了。走,讓他們高興高興。」

如果能將人救到手,勢必殺出一條生路才能脫身,不可能悄然撤出,不可能將救到手的人用乾坤袋裝走。

妙手靈官滿腹狐疑,跟在後面疑神疑鬼。直至摸到折向:左面的一座門,這才感到心驚,直有遇見鬼的感覺,黃自然就是不可測不可解的鬼。

啟了鎖拉開鐵鎖環,徐徐拉開門,門發出輕微的門臼磨擦聲。

「翻板與走道同寬,長約丈二。」黃自然低聲說:「用金鯉穿波身法,距地兩至三尺平射而出,然後蛇行兩丈,如果高度超出三尺,便會觸及控制鐵柵門的弦線,咱們再也進不了啦2我先走。」

微風颯然,黃自然消失了。

妙手靈官仍然存疑,伏下伸手在地面探索,果然輕輕一按,地面便有沉動的現象,不由心中暗驚,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難道他是拔山舉鼎的人?」妙手靈官心中暗叫;「我是否上當了?」

再一想,心中一寬。黃自然如果是拔山舉鼎的人,讓他掉下陷坑豈不一了百了?

疑心一去,膽氣一壯,有黃自然這種有如地行仙的人並肩作戰,何所懼戰?

他乖乖地用金鯉穿波身法,貼地平射躍出,手一沾地便蛇行滑進兩丈,便摸到那黃自然的快靴。

剛爬至黃自然的右側並伏在地,黃自然已拍拍他的手臂示意前進。

「你先走,我把鐵柵弄下來。」黃自然站起說。

「這……這豈不是打草驚蛇嗎?」他不以為然。

「他們已發現有人入侵了,是不是你曾經動了翻板?」

「這……」他臉一熱,暗叫慚愧。

「翻板只要沉下半分,便會觸及暗鈴。把鐵柵弄下,可以阻擋攔截的人堵咱們的後路。」

他知道黃自然正解下腰帶,突然聽到腰帶拂動的嘯風聲。

剛向前邁出一步,身後勁風壓體,感到黃自然推了他一把,砰然大震聲中,沉重大鐵柵從他身後不足半尺處沉落,嚇了他一大跳。

黃自然要他先走,他卻忘了「先」的意思,配合差了一剎那,幾乎被鐵柵所硬中。

要不是黃自然推了他一把,腦袋很可能被砸破。

驚出一身冷汗,他不敢再大意疏忽了,對黃自然超人反應,佩服得五體投地。

「準備硬闖。」黃自然提高了聲音:「咱們真的到了中樞要地。」

一聲暴震,黃自然蹋倒了一座門。

燈光耀目,他們無意中闖入一座大廳。

從鐵柵門開始,這一段走道的門,都是與前一段走道相反加鎖的,不將門破壞便無法通行。這是說,鐵柵門是內外交界線。

「該死的混蛋!」妙手靈官脫口大罵:「這什麼玩意?拔山舉鼎真會享福呢!」

八名僅披了蟬紗,裡面纖毫俱現的半裸女,一個比於個美艷,每一個都是絕色少女,左手是一條柔軟的八尺長絲巾,右手是一支光芒四射的高品質長劍,在廳堂中央列陣,看部位便知是八門金鎖陣,但生門的美女退至側方,露出迎客入陣的缺口。

任何一個正常的大男人,都會心動神搖或者不知所措。

堂上出現臉色略現蒼白的老人,已從囊中取出黑光閃爍的鐵笛,在手中把玩。

鐵笛玉郎盧七郎,鐵笛便是他的活招牌。笛長一尺八,比傳統的笛長,與簫相等,但比傳統的簫笛粗,份量頗為沉重。

他這支笛是可以吹奏的樂器,可發出神奇而又妖異的八音。

但當手棍使用,放破人堅硬的顱骨輕而易舉,威力比手棍強百倍,因為揮動時,自然激發的聲音也可以傷人,某一個音可以傷害何處器官,隨意使用極少差錯。

身後,隨即出現四個更美更年輕的少女,但穿了玉色衣裙,不再是裸體美人,流露在外的氣質風華,簡直像四位公主。

她們也沒攜帶兵刃,婷婷玉立似在欣然迎客。

「請佳賓升階。」一名少女笑盈盈伸玉手邀客上堂。

堂下是劍氣瀰漫,堂上是熱誠迎賓。

兩人如果升階上堂,先必須通過堂下的八門金鎖陣,可從生門進,但能從何門出就難預料了,也許永遠出不來,可以知道的是,絕不可能從生門出。

黃自然本來應該用善意回應的,因為主人把他兩人當作佳賓歡迎。

但他臉色一變,伸手急將妙手靈官拉住向下按。

「伏,側滾,蟄藏,抱元守一……」他的低喝聲急促,惶急的聲調有如爆發。

妙手靈官無暇多想,本能地伏倒。

這瞬間,二十餘盞明燈同時熄滅。

異香滿廳,漆黑一片,怪異的聲息隱隱入耳,分辨不出是否有足音。

妙手靈官側滾出兩丈外,避縮在一根廳柱下,吞下一些藥物,吸口氣催動氣機,定一下心神默默地行功,抱元守一不再理會外界的震撼。

他對鐵笛玉郎處事的見識深感佩服,對黃自然的行動指示也深信不疑。

各種異味與怪聲在體外向他壓迫,那種他感到陌生的壓力令他心驚。幸好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心神內斂也看不見外界的異象。

真力疑聚,隨時可能猛然爆發奮力一擊的行動,冥冥中,他似乎感覺出,黃自然正向他發出招喚,需要他在同一時候,攥發出石破天驚的雷霆搏擊,才能解除險惡的危機。

聽從指揮配合,對同伴有信心,這是配合行動的制勝機契,常可在逆境中化險為夷。

他對黃自然有信心,初次配合行動居然十分圓熱,外界天地混沌,反而激發了他的昂揚鬥志。

廳堂全部封閉,門窗皆有鐵柵降下封死。

可是,速度決定了一切。

明燈乍滅的瞬間,黃自然的身影同時消失。

堂上堂下的男女,與現身時的情形相同,突然隱去像是隨燈火消失,與熄燈配合得完全一致。

每個人都全神貫注施展,不可能留意其他的人,因此黃自然的消失,連鐵笛玉郎也毫無所覺,等發覺人已不在廳中,已無法找到目標攻擊了。

黃自然不想和眾多的女人擠命,他的目標不包括這些女人,黑暗中拼搏,想不開殺戒勢不可能,因此他乘機脫出可能發生混戰的大廳,進一步向內深入。

他從主人與美女現身的隱蔽處,知道出入的秘道,毫無困難地進入一處栽有花木,四周有迴廊圍繞的小院,廊檐掛了一些小風鈴,微風一吹,發出各種悅耳的幽雅音符。

原來每一隻風鈴的音調都不同,八音分得相當精準,叮叮吟吟形成略有規律的樂章,像是超小型的編鐘合奏。

踏出迴廊,抬頭可以看到星光了,是一處可見天日的天井,四周有高大的房屋山牆圍繞,近午時分才能看到太陽。

如果他志在脫身,定可破空而逸。

但他不能走,來的目的還沒達成呢!

「這天殺的壞蛋!他在這裡真花了不少工本,享受聲色之樂,比公侯將相更高一級呢!」他一面自言自語,一面沿這一面的走廊徐行:「把許多千嬌百媚的女人,訓練得精通音律,武功出色,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心血?江湖人士認為他是大老粗,豈知他卻是享受聲色的專家。」

找到一座門廊,伸手一摸,心中嘀咕,這種內院禁地,為何要安裝鐵葉門?

他又注意到不尋常的現象,迴廊是依厚磚牆建築的,廊頂採用天棚式,只有這一座門,那麼,這座小院落根本就是絕地,只有一座門進出,為何要建迴廊?

這表示在院里活動的人,不希望其他的人聞入,閉上門便成了神秘的天地。

想起那八名美麗的僅披蟬紗的女郎,他有點恍然,在這裡會開無遮,可以有效阻止其他的人闖入。

門是內外都可閂鎖的,裡面已經閂住,無法從外面開啟,鐵葉門也無法打破,撬閂更是免談。

已經開始襲擊,用不著浪費時間摸索了,要慢慢弄開這扇門,得有大鐵鎚才能辦得到。

拔山舉鼎的大宅,有見不得人的秘密,不但村裡的人毫無所知,宅中只有他的親信才知道其中奧秘,其他的人禁止進入內院,內院有警也不許進入過問。

真正的親信心腹其實並不多,目下已潛隱在重要的所在,分區把守各負其責。即使真用大鐵鎚敲擊,也不會驚動分區把守的人。

他當然不可能有鐵鎚,劍不是撬門的好工具。他不再在破門上費心機,躍登兩丈余高的屋頂。

屋頂是房屋的弱點,如不是高樓,小偷爬上屋頂揭瓦而入,比挖牆腳省事省力多多。

屋頂必定有警哨,果然一上屋,另一面的屋角飛檐暗影中,黑影發出一聲警訊,飛躍而至。

他順手揭起一塊瓦片,一抖手,瓦片飛旋而出,夜間不可能看到快速如電急旋而來的瓦片。

啪一聲暴響,瓦片在三丈外的脊角擊中人體;碎瓦紛飛中,警哨骨碌碌向下滾墜。

掀翻三排瓦片,他向下飄降。

另一名警哨到了,探頭向下望,沒料到飛起另一塊瓦片,擊中警哨的臉孔,狂叫著向下栽。

各處都有燈火,連走道的照明燈,也是名貴的鉤花紗燈籠,光度明亮,各處的傢俱精緻華美,連走道的門帘也是名貴的珠簾。

誰敢相信一座小村落中,外表樸實無華的大宅,內部的陳設如此華麗?在平民百姓來說,幾乎每一樣傢俱都是違禁品。

比方說牆壁,居然是五彩精繪的所謂粉壁花牆,如被官府查獲,犯禁的罪名不輕,很可能會破家。假使碰上一位嫉惡豪強的縣太爺,那就災情慘重。

平民百姓屋內的牆壁,粉刷只許用單色的青、灰、白。唯一的例外是院門內的照壁,可以繪松竹梅一類普通事物的花牆。

闖入一座花廳,他的手本能地按上了劍把。

廳中有一位明眸皓齒,僅穿了褻衣褲的艷麗年輕女郎,手中劍映著燈光,幻發出青榮蒙的光華,是屬於寶劍級的利器,劍發出隱隱龍吟,表示女郎已經以內力御劍內功火候不差。

「你是妙手靈官?」女郎美麗的面龐,流露出驚容:「你怎麼可能深入此地的?」

黃自然的劍,出鞘三寸。有一種莫策的撼力,像觸電般刺激了他一下,本能的反應,是拔劍應付不測。

這位美女的氣勢,根本憾動不了他,這股莫測的壓力,又來自何方?

美女的話,打斷了他究源的念頭,劍重行歸鞘,這股莫測的壓力,也因為他的分神預感覺不到了。

「誰告訴你我是妙手靈宮?」他訝然問。

原來飛天豹那些人,是來追趕妙手靈官的,與他無關,飛天豹已經發現妙手靈官了。

「是老爺說的。」美女坦然說:「說有你這麼一個人,這幾天可能來鬧事,要我們不要怕,這裡沒有人能進來。你來了,我必須把你留下,留待老爺發落。」

「老爺?哪一位老爺?」

他被美女握劍蓄勢待發的情景惹笑了,戒心消去大半。

美女御劍的內勁相當夠火候,但神情緊張而呈現惶恐,一看便知是下過苦功練武,卻毫無搏鬥經驗的人,受到驚嚇非出手不可,卻又不敢出手。

「老爺就是老爺呀!」

「你是說拔山舉鼎?」

「什麼叫拔山舉鼎?」

「咦!你是這間屋子的什麼人?」

「我是住在這裡的人呀!這間內院有四軒,每一軒住了七位姐妹,每人都有自己的房舍。我是蒼龍軒七女之一。這裡是我的住處,只有老爺能進來,不許其他的人闖入,闖入的人必須交給老爺發落。」

聲落人衝進,劍光暴射,速度相當迅疾,手眼心法步卻有點不協調,招發七星聯珠,完全是顧攻不顧守的連續進手招式,一劍連一劍望影追逐出劍攻擊,最後兩劍章法已亂。

他讓美女攻完七劍,一指頭敲在美女右肘的麻筋上。

「哎……呀……」美女驚叫,劍失手墜地,惶急地向後退,花容失色,動人的美好胴體在發抖。

他將劍用腳撥開,一步步跟進。

這美女毫無交手的經驗,下過苦功學武卻派不上用場。

「你叫什麼名字?你在這裡是什麼身份?」他柔聲問:「老爺目下在何處?鄰室有些什麼人?」

「我叫玉房。」美女惶然說:「我們是不許提姓名的。」

「為什麼?」

「因為老爺是這樣規定的,觸犯的人要……要處死。」美女顫抖了幾下。

「拔山舉鼎是大老粗,怎麼懂這些玩意?」他自言自語,然後提高嗓音:「老爺目下在何處?」

「我……我怎麼知道?」美女惶亂地躲入太師椅的後面:「我來這裡七年,從來沒到過其他的屋子,唯一能看到外界的地方,是小院子頭上的那一方天。老爺何時來何時去,從何處來往何處去,誰也不知道。你,是七年來,第一個出現在我住處的陌生男人,老爺一定會追究的……」

他搖頭苦笑,很難想象一個人被關在這裡七年,只能在院子里抬頭看到一方天,對外界一無所知的滋味。當然,這比養豬仁慈多了。

人畢竟不能與豬比,豬在豬圈裡是不會抗議的。

美女口中的老爺,毫無疑問是指拔山舉鼎,這混蛋色鬼老山羊,還真有享受的福份呢!有錢有勢當然會享受,有些人擁有一座金山,花一文錢也疼得要死,真的不知道什麼叫享受。

「你回房去吧!鑽進被窩裡不要出來。」他瞥了美女的褻衣褲一眼,顯然美女是聞警從床上爬起來,掂了劍出外看究竟的:「打打殺殺是男人的事,你大概從來就不會真正與人玩那把劍。」

「老爺與幾個娘姨,教我們三件事。」

「什麼三件事?」

「練武功,練音律,以及學習怎樣討老爺的歡心……」

「那老混蛋會做烏龜。」他忍不住大聲說:「他還能活多少天?養了一大群年輕貌美的女人教來享受,最後還不是留給別人享受……你走,我要打進裡面去。」

他指指不遠處的一座屏門,順手抄起一隻錦礅。錦礅不是石制的,形如鼓份量不輕,用來砸破門窗,靈光得很,比用椅砸管用。

距屏門不遠,剛舉起錦礅作勢擲出,美女玉房已經跟到,腳步細碎奔上。

「不!不要……」美女玉房急叫,雙手一張急拖他的虎腰,阻止他擲礅毀門。

阻止不了他,錦礅擲出,他轉身伸手擋住了已貼身的美女,大手掌蒙住了美女的臉部,美女便近不了身,雙手虛張胡亂地摸索。

屏門在隆然大震中,在他身後崩坍。

正想把美女撥開,他根本無法用勁對付這位美女,戒心早就消失,閉門練武功的人對他毫無威脅,他是闖過刀山劍海,搏鬥經驗極為豐富的超絕高手,怎能向一個毫無威脅的美女下重手?

這瞬間,他駭然失驚。

那年頭,有錢的大戶人家,女人才穿所謂褻衣褲,在胸圍子外,加上一件薄薄的短衫,冬天是長衫,下身冬夏都是柔軟的鬆寬長褲。普通人家,有件小中衣已經不錯了,哪來的閨房專用褻衣褲?

美女玉房所穿的,就是薄薄的蘇綢五色褻衫,外面沒系絲帶,衣襟一動,綉了一雙小兔的胸圍子外圍,一雙玉手一拍胸懷,胸圍子像是從中裂開了。

高挺的玉乳奇峰怒突,裂開的胸圍子,從裂口爆發出一叢輕霧,噴得黃自然胸口全是微小的談紅色粉末。假使他的身材不夠高,必定被噴得灰頭土臉。

同一瞬間,身後罡風壓體。

前後夾攻,有如電光石火驟然爆發的雷霆,身後襲擊的人足有五人之多,五支劍有如進發的雷電。

而左右後方凌空射來的各種激光,則是一簇簇可怖的鐵雨鋼流,比用劍攻擊的五個人稍快一剎那到達。

美女的胸圍子截然怪異地自行裂開,黃自然立生警覺,心神的撼動再次陡然光臨,比先前強烈十倍。

生死須臾,大功臨頭;這是不能用思考的生死間隙,唯一可靠的是本能反應。

他的手掌大,大得完全掩蓋住美女的面孔,完全阻擋住美女的視線。

身材也比美女高得多,因此美女沒能準確地以粉末噴中他的面孔,僅噴在他的胸腹交界處。

粉末一沾體,不但發生異味,而且立即像是自燃,一沾衣衫即產生微光,衣衫呈現腐蝕性的融化現象,如果核噴在臉上,那情景會令人做惡夢。

腐蝕兼自燃性的粉末攻擊前身,破空飛射的暗器攢射後背,再由五個高手在身後攻擊,出其不意行毀滅性的偷襲,地行仙也難逃大功。

這瞬間,他的衣褲突然自行爆裂,向外鼓脹砰然炸散,赤裸的身軀向下隱沒,暗器幾乎同時隨下,貫入花磚地發出聲響與火星。

美女玉房倒飛出丈外,摔倒在地向外滑,射下的暗器幾乎擊中了她的玉腿,退慢半步,便會死在自己人的暗器下。

是被黃自然衣褲爆毀的余勁震倒的,十分幸運,暗器已把美女當成目標的一部份,黃自然更是目標。

美女不但是暗器的目標,也是五個高手攻擊的目標,奉命襲擊的人,有意要讓美女與黃自然同歸於盡。

五支劍彙集,劍氣引發激烈的罡風氣旋。

「人呢?」有人大叫:「我刺了他的……」

「我也刺中了他……咦……」

另一人不但驚叫,而且直打冷顫。

碎布帛散滿三丈方圓的地面,寸斷的腰帶布片稍大些。可是沒留下皮護腰,也沒留下扣在皮護腰上的劍和百寶囊。沒發現碎肉斷骨,也沒留下血跡。

負責發射暗器的人也出來了,足有十人之多。

「是鬼!」有人大驚小怪。

「他會隱身法。」另一人說:「我親眼看見他在我的劍尖前消失的,像鬼一樣隱沒了。」

「快走!」有人急叫:「誰也對付不了他……」

「嘿嘿嘿……」

被砸破的屏門口,傳來一陣刺耳的陰笑。

五個用劍攻擊的人,是從屏門內衝出來的。

十個使用暗器的人,潛伏在左右上方的承塵內,承塵的幾塊雕花板是活動的,揭開便先發射暗器,隨後跳下準備發射第二群飛刀飛鏢。

十五個人大吃一驚,一個個毛骨悚然。

一個披頭散髮赤裸裸的怪人,當門而立像頭野獸。前面披下的及腰長發,掩住了面孔,真像一個恐怖的鬼。

身上並非全裸的,中間有扣了佩劍的皮護腰,下面有短統快靴,表示他是人而不是鬼,鬼是不需用劍的。

絕大多數赤裸的男人不中看,近乎醜惡。

這個人卻像刮掉毛的金錢大豹,渾身呈現矯捷富彈性的、優美線條,全身沒有一絲贅肉,也沒有苦練筋骨皮而形成的死肌。

陰笑是這人口中發出的,燈光下外形極為可怖。

一聲劍吟,這人徐徐拔劍出鞘。

「你們都是身手超絕高手中的高手,居然無恥地群起偷襲。」這人是黃自然,逃過大劫憤火中燒:「死過一次的人回到陽世復仇,時辰已到。」

一聲怒嘯,人群發動了,老規矩暗器打頭陣,暗器先發如飛蝗,更像噴出滿天流星。

劍光斜飛、側旋、回卷、從暗器前邊走,猛然從側方切入人叢。

「哎……」

劍光首先接觸兩個正要發射第二枚暗器的人,一個右頸被割斷一半,一個左脅出現一個八寸深的劍孔,赤裸的人影一掠而過,找上了第三個人。

好快速的怪異大屠殺,劍光流轉如虛似幻。

沒有兵刃交擊聲,沒有纏在一起的現象,防守的人沒有攻招的機會,刀劍一動,流光已倏然鍥入,一閃即逝,生死便已經決定了。

三五盤旋,廳中只剩下一個人了。

十四個人,都是一劍斃命的。有兩個還沒斷氣,但活不成丁,大羅金仙也救不了肝胃被刺穿的人。

「你……你這是……是什麼劍……劍法?」手中劍不住抖動的中年人,一面驚恐地後退一面問:「你……你沒……沒給他們格……格鬥的機會,轉眼間你……你殺光了我的人,你……你你……」

「一旦我決定殺人,劍便像有魔鬼附在上面,劍一發便自行尋找要害,所以你可以叫我的劍為劍術為魔劍。你們也沒給我機會,你敢怪我?」

「不要過來……」

「把你的衣褲脫下,饒你不死,脫!」黃自然逼近:「你要衣褲還是要命?」

「你……」

「不脫光就宰了你。」他的劍向前一伸。

「我脫我脫……」

中年人不等他的劍伸到,驚恐地丟下劍脫衣褲。

「你的身材和我差不多,衣褲適合我穿,所以你留得命在,滾!」黃自然接收了衣褲,趕對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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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劍驚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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