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十三十四
君青邊行邊說,心中飛快忖道:「這多出來的一具怪屍一定是生前和清凈子老前輩作殊死斗的,否則這石縫中絕不會這許多打鬥的痕迹。」
越想越對,來到那群屍身之前,-一於以仔細觀察,果然不出所料,最靠左面的一具屍身並非作道家打扮。
君青的原意本是要證實自己心中所推測的,這時一見,果然不錯,倒沒也有特別歡喜之感,但他到底仍是孩子心理,忍不住仔細對那死屍看了一眼。
但見黑黝黝的,看不十分真切。
驀然,他似乎瞥見那死屍的胸口上端端正正的掛著一個盒子,年代遠久,這盒兒靜靜的垂在胸前,看模樣到是十分沉重。
君青並不貪心去取那盒子,他心中明明知道那盒兒中必非凡物,否則這怪屍在死後決不會把它吊系在胸前!
但他自小受古聖賢的蒸陶,拘正以守君子之道,雖然好奇之心甚為濃厚,仍不肯動手去查看一下別人的東西。
話雖是這樣說,但當他瞥見坐在這怪屍右首約摸五六丈的另一座死屍時,卻奇異的咦了一聲。
原來那坐在右首的乃是一個身著道裝之士,君青心知乃一是青城派的某一位長輩的法體了,看看卻見那僵坐在地的青城先輩身披的道袍似乎殘缺不全,絲絲縷縷。
本來山中陰濕,不通空氣,年代又久,道士身上的道裝有所損壞也是有的,但君青此時身懷上乘內功,目力甚佳。一瞥之下,斷定那絲絲縷縷乃是被什麼利器劃破。
君青恍然而悟,忖道:「這必就是清凈子老前輩了,瞧這一切跡象可以斷定這清凈子臨終前似和這怪屍拚鬥了一番——」
他推究的一點也不錯,這玄門一代高人的確和這石室多出的一人有過一段複雜的恩怨。
君青前後貫通,由各種跡象上,確知自己推測不差,不由心中有點高興,對許氏道:「媽,原來這清凈子生前也結有仇家——」
許氏早巳未到他的身邊,聞言點頭,輕聲道:「君兒,你瞧,那道上似乎在臨終時在地上刻劃縷縷——」
君青順著媽媽的手看去,果然見那清凈子右手伸下坐蒲,在地上作刻劃之狀。
忍不住走過去一看,石室中光線太暗,看不真切,於是伸手在地上一摸,順著那刻劃下的印痕摸下去,摸了半刻,卻是一共刻著十一個字:「錯不在你,此乃天意,那盒兒」
君青一怔,弄不清這是什麼意思,卻知必是沒有刻完便自去世。
君青喃喃念著這十一個字,想參悟其中之意,驀然他想到話中的那盒兒多半是指那吊系在怪屍胸前的那盒子,心中不由一陣迷惘,忖道:「看這清凈子面上的表情,似是有什麼事始終不能釋然於懷,難道其中關鍵便在這盒兒上——」
想到這裡,不由反身一望那盒兒,突然那盒兒拍的一聲,自那怪屍的胸前平空掉了下來。
君青一怔,上前拾起那盒子,一瞥敢情是那綁系盒子的索兒年久月深,早已腐敗,適才君青兩次疾奔,衣袂上所生出的風和腳步的振動,雖然只有極其些微的一點,卻令那索兒吃不住力,盒子因而跌下。
低頭一瞧那盒子,入手沉重,乃是由純鐵所制,盒面上光光的,四角上卻隱隱有些許黑斑。
君青沉吟一會,摸出打火石,找些枯葉枯草之類,「拍」的打著,小心用身子閉著光,不讓山縫外的強人瞧見,把盒兒觸近火旁一瞧,但見那盒四角上的黑斑,火光下看得分明,卻是隱隱泛起紫黑之色,君青倒抽一口涼氣,雙手一顫,口中低呼道:「血!」
「拍」一聲。
盒兒墜在地上,壓滅了小得可憐的火光!
君青呆了一會,許氏驚問道:「怎麼啦,什麼血?」
君青懊惱的搖搖頭,低聲道:「媽!你瞧我怎麼這等沒用,膽子怎生這等小法?大哥他們個個身具伏虎降龍身法,豪氣干雲,我怎地連這一點陳古血跡瞧見了也是一陣子心驚?」
許氏憐憫的把孩子摟在懷中,柔聲道:「君兒,你本性善良,這並沒有什麼可悲的哩!」
君青不以為然的搖搖頭,半晌才道:「媽,橫豎咱們困在這裡沒有事做,不如……不如追察一下這清凈子老前輩和這怪屍其中的蹊蹺——」
他心中仍以追查他人的陰私乃是不道德的行為,但又因好奇心太濃,忍不住說將出來,仍覺甚是扭怩。
許氏怎不知他的心意,柔聲道:「人家把這盒兒當胸而掛,目的多半就是有什麼遺言想留給後人,否則決不會當胸而懸,況且清凈子前輩也刻著有關這盒兒的話么,看看到也不妨!」
君青心中甚覺有理,不好意思的一笑,拾起那盒兒,重新燃著火堆,細細尋找那啟盒之法。
啟盒之法到並不甚難,隨手用力一拔,「呀」的一聲,盒兒已自開啟,火光下看得分明,盒內端放著一本厚厚方方的小書。
書皮上已是灰塵堆積,想是年代久遠,小盒兒雖是緊閉著,但灰塵仍不免進入。
拂去塵土,但見封面端端寫著「定陽真經」四個大字。
君青瞧都不瞧,隨手把它放回盒內,卻見盒底仍有一束厚厚的布帛之類。
探出一看,卻是由衣袍上撕下來的一塊衣襟。
展開來,對著燈光,但見其上密密麻麻寫了小字,到象是一篇文章似的,君青生性嗜文如狂,忍不住細細讀下去,只見那書在布帛的小字似也是由血所寫,君青也發現了這一點,心中雖仍有些發毛,但仍繼續讀下去。
這一篇文章也似的東西相當長,君青雖是飽學之士,一目十行,但仍看了足足有一盞茶時分才讀完它。
一旁許氏也跟著看看,看完后兩母子不由相對駭然!雖然他們早已料這清凈子和這多出一個非道家裝束的怪客之間必有極大關連,卻料不到其中曲折竟是如此。
原來那布帛乃是這怪屍生前所留,說明他和青城最後一代掌門清凈子的恩怨,其中到真是令人料想不到。
其中經過,筆者且在此插述一筆:
原來這怪屍的名字叫作松陵老人,這松陵老人本非他之姓,但他因這萬兒太為響亮,武林上的人都直稱他松陵而不名,此乃他幽隱於松陵山之故。
這松陵老人成名甚早,岳君青平日也偶而聽見爸爸提起,他成名時離此將近七十年。
當日浩浩江湖上武術一事,蒸蒸日上,武林中也甚平安無事,這乃由於大江南北綠林的總寨主沈三燕突然退隱之故。
沈三燕乃是一個絕頂魔頭,他沒有退隱之前,武林上一片混亂,由於他下手太辣,是以大家談「沈」變色,終於這個激怒了成名已久的松陵老人,他那時約摸五十多歲,雙手孤劍上「猛虎寨」,連挑沈三燕一十七道關卡,且打敗這名頭蓋世的綠林強人,迫使他從此洗手,於是江湖上立刻平靜了下來,而松陵老人的名頭更是響亮起來。
但是這個平安的局勢還沒有繼續五六年,不久江湖上又出現一號人物,蒙面施劍,橫行武林。
這蒙面劍士甚是怪異,瞧他處事能力,十足是一個剛剛出道的小夥子,但功夫卻老練得很,半月之間,足跡踏遍大江南北,遍找名手比試,也許是他功夫確實無敵,半月之間,連敗二十三位各門各派的內外家好手,重此崛起武林。
蒙面劍士越來越無法無天,行為比之昔年的沈三燕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這怪人卻有一點可取之處,乃是決不犯「淫」戒。
武林中尤其是走鏢的人,都恨透了這個蒙面客,他們無論押大小銀票,無不被怪客所劫,而且這怪客所向披靡,是以有好些鏢局因此關了門。
大家多麼希望松陵老人再來一次劍挑蒙面客,但松陵老人早已幽隱松陵山,大江南北竟受這蒙面客的控制。
有一次,蒙面客在劫了一個江南鏢局的鏢車后,失手殺了走鏢的趙老鏢師一家人,這原本也是由於趙老鏢師臨死不屈的性子惹動了蒙面客的真火,不過蒙面客的手段也實是過辣。
這趙老鏢師一家人被殺后,只有一個剛滿周歲的兒子趙合在車中沒有濺血,但當蒙面客搜取銀子時發現了此子,心一橫,索性來個斬草除根,正準備一劍刺下,猛然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冷冷的道:「心兒!你敢……」
那蒙面客才聽入耳,全身有若電襲,一震之下,疾忙反身一瞧,只見一個年約六旬的老道士伯風道骨的站在官道側分土堆上。
蒙面客一瞧之下,全身冰冷,暗道:「完了,完了!」
那老道土原來乃是青城派的第一高手清凈子,青城派代代單傳,清凈子十年前收了一個徒兒李一心,用心調教,把青城的工夫悉數以授,卻見那李一心始終不能有堅誠的向道心,於是先不讓他入道觀,卻放他行道五年,磨練磨練自己。
李一心果然不能誠心向道,一入江湖,定心不夠,立刻墜落,以他的天資十年苦練,青誠心法又是天下獨門奇學,是以立刻聲名崛起,越法為非作歹。
但他終究是名門之後,始終不犯「淫」戒,可是手段太過毒辣,清凈子青城山上也風聞江湖傳誦一個蒙面怪客的事迹,但決不會疑心是李一心,但老道土本著濟世救民之旨,破關下山。
老道土一下山,立刻跟上了蒙面客的蹤跡,從種種跡象上都斷定乃是心血弟子李一心,老道士這一灰心,可到了極點。
以他的本意,是立刻打死蒙面客李一心,但青城一派乃是單傳,他打死李一心,可不能再收第二個徒弟,青城一派從此而斷,是以他仍遲遲不肯下手。
一路觀察,直到這日見李一心一連劍誅人家一家五口,仍想趕盡殺絕手段之狠,慘無人道,不由無名真火上沖,下狠心要廢掉這小子,是以立刻現身而呼喚。
李一心見師父面寒如水,雙眼微瞠,殺氣凜然,心中一陣狂跳,心知今日乃是命喪之期,忖道:「師父定是把我一切惡跡悉數查去,我……我今日是死定了,說不得,仗劍一拼,萬幸有望能夠逃去——」
清凈子微喧一聲「無量佛」,冷叱道:「孽障,還不與我自行了斷——」
李一心驀然一陣衝動,血氣上涌,真箇是「怒從心邊起,惡向膽邊生」,長劍一揮,一式「青氣衝天」,緊接著「乾坤倒轉」,呼、呼、虛刺過去。
清凈子何等目力,已知李一心雖是惡性重大,但這兩劍雖是凌厲已極,但卻仍不敢真箇刺向授業恩師,心中不由一嘆,忖道:「若非今日見他手法如此之辣,就瞧他這兩劍便可知他天性尚未盡泯哩——」
清凈子把心一狠,大袖一揮,東、南、西、北、前、后、左、右、上、下一連劈出十掌,掌掌隱帶風雷之聲,竟都夾帶有青城「凝元功」的內家最深工夫。
李一心再膽大也不敢還手,先前數掌勉力避去,但清凈子一掌猛似一掌,迫不得巳,橫劍一破,那知老道士掌力阻陰陽,互濟之下,大得出奇,力道又有迥旋之力,但聞「拍」的一聲,一柄百練銅劍盡被震斷,饒他橫霸大江南北,但比這玄門道長還差得太遠。
緊接著但聞呼呼兩聲,清凈子兩掌一齊拍在李一心的當胸,悶哼一聲,命喪當場。
清凈子驀然仰天疾呼,心中傷痛已極,這種大義滅親的舉動,委實太為感慨,是以老道士雖為玄門得道全真,但仍悲怡不已。
好半天,清凈子才抱起那劫后唯一生還的幼兒起合,揚長而去。
從此江湖上再沒有蒙面客出現的事情發生了。也沒有知道這是為什麼?
_浩浩江湖有若一湖靜冰,投下去的石子激起的水花慢慢的又歸於平靜。
但是,趙老鏢師的滅門死訊傳了出去,幼兒趙合屍骸並不在當地,大家也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
尤其令人不可思異的是:那一箱箱置放在鎮車下的銀鞘卻原封未動的停放在當地,怎麼那蒙面客不取去,這也是大家所迷惑的一點。不過從這一點他們可以清楚的看出,那蒙面客必是遇著了什麼高手鍛羽而歸。
漸漸地,消息傳開,也許是老天的安排,無巧不巧,傳入了那幽隱已久的松陵老人耳中,須知這趙老鏢師乃是松陵老人的一個表親,和松陵老人私下交往甚篤,他這一被人全家劍誅,松陵老人一聞之下,悲憤不可揭抑。立刻重入江湖,他功力蓋世,立刻察出許多蛛絲馬跡,由此推斷這蒙面客的武技是出於青城一派。
他這推斷一絲也不錯,本來李一心當時也絕不輕易露出青城工夫,但無意之間,總是免不了動用本門心法,功夫閱歷不夠的倒也罷了,但這松陵老人何等人物,立刻探明原委,只劍上青城。
但青城山中,空寂無人,斯時清凈子老道長在大義滅親后,心灰意懶,又想到自己收徒不慎,自此青城一派由他而絕,心灰之餘,遁入深山,決心自裁以為謝罪。
當下立刻將上十二代的祖先骸骨運往深山,他日夜尋找著這一個隱密的所在,於是把先人骨骸-一恭身運至山縫石窟,自己也面壁以待終年。
這時正值松陵老人上青城之際,自然是空山不見人,廢然而歸的了。
清凈子一心向道,他本是得道全真,這一面壁靜思,更是大澈大悟,自心明了自己既將返歸道山,得道升天,於是立下青城法體證道的石室名牌,也自靜坐等候證道。
松陵老人四處尋青城門人不得,心中激憤萬分,越發認為是青城派門人所為,畏罪不敢出門,鬱郁之下,遍游名山大川,這日無巧不巧走上青城法體證道所在山上,劫數使然,他也無意間發現有一道山縫,曲曲折折通出去,好奇之念一起,步入山縫。
行得數百步,一塊石碑當門而立,端端勒著:
「青城門下法體證道之室
「十三代弟子清凈子恭立」
這一行字入目心驚,真箇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未全不費工夫,松陵老人何等功力,一眼即知石寶尚有未終之人。
心中念頭一閃,洪聲道:「是那位青城道長在內,老朽松陵拜會——」
此時,清凈子全神貫注,即將證道,心如止水,靜坐如石,耳中雖聽著有外人闖入發話,得知竟是名震天下的松陵老人,心中雖是驚詫萬分,口中卻一點也不能說出來。
松陵老人怎知其中關鍵,越發誤會,冷然哼了一聲。大踏步便往裡室闖去。
清凈子心焦萬分,情知此時重要無比,只要一有外人相抗,心魔立生,而至萬劫不復之地,是以口中雖不能言,目光中卻是一片心急如焚之色。
松陵老人越行越近,清凈子悶哼一聲,他可不明松陵老人是何居心,這時乃是生死關頭,也管不了紛多,伸手一陣模抓,指力到處,山石紛紛下落,呼的一振,百十顆山石碎片激射而出,封住石室門口,同時也自長吸一口真氣,護著心脈。
松陵老人越發以為自己所料不差,長笑道:「殺人償命——」
他話未說完,呼的一聲,那一陣石頭雨已到。
他是何等經驗,一聞那破空之聲,便知對方這一擲的手力,出乎自己意料之外遠甚,每一粒小石競隱挾風雷之聲。疾忙停下話頭,吸一口氣,運掌一揮。
「呼」一聲,接著便是石子飛墜之聲。
清凈子不待他緩過手來,一抓一揮,又自發出一蓬砂雨。
松陵老人方才輕敵吃了一個措手不及,此時不敢再有絲毫怠慢,雙掌交相而擊,一掃之下,右足乘隙踏前一步,已進入石室。
清凈子仗以雄厚的內力護住心脈,不使外魔內侵,同時手上又得全力發石阻敵,雖然他功夫高強,但口中卻始終不能分神說話。
呼呼!
掌力突擊和石雨紛飛之聲大作,銳利的尖聲都是碎石被松陵老人掃開擊在四壁上的聲音。
別瞧這小小的一塊石子,以清凈子此等內家一等高手甩力擲出,打中了乃是穿胸破腹之禍。
松陵老人究竟功夫不凡,一邊發掌掃開石子,一面雙足不斷遊動,已侵入石室中央。
清凈子何嘗不知,心中暗急,一抓之下,想再抓一些石子發出,卻是抓了一個空。
敢情他急忙之中不暇分神注意,他每一抓都用了大力金剛內力,是以石子能翻飛而起,方才一連十餘抓,卻將身旁地面抓出了兩個半尺深淺的坑,一不注意,抓了一個空。
方才怔得一怔,松陵老人身形有若鬼魅,呼的已掠至老道士身前三尺左右!
清凈子心急如焚,他知道莫要說是松陵老人乃是盡世第一高手,就是一個不懂武術的幼童在此時侵到他身旁一觸之下,立刻會命喪當場。
是以絕不能讓松陵老人走至近身。
心一橫,咬牙一探臂,拾起橫放在身後的青城千古鎮山之寶——「西方至剛降魔杵」一揮之下,但覺黝黝黑色光華大作,呼的打了下去。
這一杖力道伯有千斤之重,降魔杵本就十分沉重,這一下竟「嘶」的發出尖銳的一聲,風雷嘯聲大作,處處顯示這一樣打下的力重如山。
松陵老人吃了一驚,慌忙一沉雙肩,雙掌一翻之下,向上硬是一挺,「托」一聲,這一杵千斤之力竟被他雙手用蓋世功力化去,而把持在手中。
清凈子料不到他竟如此託大,咬咬牙,右臂一沉,雄渾的內力疾涌而去。
松陵老人方才全力一接之下,內力正值交替之際,冷不防對方出手如此迅捷,吭了半聲,吃不住如此重力,整個身子都被壓得蹲了下去。
清凈子情知對方功力蓋世,自己就是全盛時期伯都不是敵手,雖不知他來相擾是何用心,但苦於開口不得,只好悶聲加力下壓。
松陵老人長吸一口真氣,雙臂一挺,呼的一聲,稱霸江湖的獨門「卿雲內力」發出,果是無堅不摧,降魔杵斗然被他托得抬起半尺。
忽然,他覺得手中降魔件一顫,立刻對方內力有若天崩地裂般反震而來,不由一頓,又被壓下去半尺左右。
心中不由暗暗贊道:「久聞青城『凝元內功』玄門一絕,今日一見,果是名不虛傳——」
思索間,手上可不敢絲毫放鬆,於是這兩個蓋世奇人。一俗一道竟在這黑暗不見天日的石室中拼起內力來。
清凈子吃虧的是在始終要騰出一部份內力守護心脈,不若松陵老人可以全力以赴,是以一個時辰后,便漸漸不敵。
起初松陵老人還沒有發覺這一點,漸漸他從清凈子打坐的樣式和內力的進退之際發現出來,心中一驚,暗暗忖道:「我松陵老人何等人物,豈可在人家天心如一,無我之境,乘危而入——」
思索間,便自想收掌後退。
但以他此等功力,自然覺得出對方內力雖不能純正發出,但和自己相差甚是有限,自己萬萬不能收回內力,否則只伯立刻會命喪當場,是以也只好苦苦支持。
雖然他明知對方的苦衷,但仍不得不繼續鏖戰拚鬥下去,心中甚感不安,於是放棄攻擊,內力悉數只守不攻,這樣清凈子的危境才算好了一點。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兩人的內家真氣巳損失過半,但仍不放手,至死一搏,等待那最後的時刻到臨。
清凈子心中明白,只怕今日生望太小,劫數使然,心中一聲長嘆,悶哼一聲,對於松陵老人這一古怪的行動甚感不能釋然,心一橫,那唯一守護心脈的內力也悉數而發。
呼一聲,內力徒增,松陵老人豈不明白,心中一陣慘然,心頭只覺一震,趕忙出力相抗。
「喀」一聲,降魔寶杵忽然齊中而折,兩人都因內力孤注一擲,收不住手,身子都是一衝,清凈子更是心魔外侵,一連吐了三四口鮮血。
那西方玄門降魔杵乃是天下至剛之物,但仍吃不住兩個蓋代大俠的全力拗折,這乃是由於清凈子的玄門「凝元功」乃是至柔力道,而松陵老人的「卿雲氣功」卻是至剛的內力造詣。這一陰一陽,一剛一柔,並相濟助之下,力道卻大得出奇,玄鐵寶杵到底不愧為至剛之物,仍能生生抵住。
但一直到最後兩人內力都一齊衰微,卻又猛然全力一壓,這一松一緊,有若常日用擊索懸勒,一松一絞之下。力道最是重大,是以寶杵再也吃不住力,齊腰而斷。
可惜這玄門至寶,終就硬生生的毀在兩人手中,從這一方面也能看得出來這一道一俗的內力造詣了。
清凈子心魔外侵,狂噴兩口鮮血,勉強提一口真氣,冷冷對那松陵老人道:「素聞松陵老人大名滿天下,哼!哼!今日一見——」
松陵老人何嘗不是血氣翻騰,氣喘如牛,但聞言忍不住想答道:「怎麼了——」
清凈子嘴唇一偏,強忍住一口即將噴出的鮮血,冷然道:「今日一見,卻是乘人之危的小人——」
敢請他對這一點,最是不能釋然於懷。
松陵老人一怔,忖道:「他這話倒也不錯——」
於是吶吶說道:「老朽雖然當時一時不察,道長正值天神合一之際,這一點老朽至此仍覺萬分不安,不過——
清凈子在他發言之際,略略試著調息一下,卻覺真氣上逆,心中一盪。長嘆一聲忖道:「唉,瞧你這模樣,我今日要入萬劫不復之地。」
松陵老人說到這裡,搭微一頓,又道:「不過,青城派對於老朽所施的手段,卻未免太過毒辣一點!」
清凈子心魔外侵,性子甚是暴燥,怒道:「你別胡說,咱們——」
松陵老人冷然一笑,平靜了太急的喘息,插口說道:「明人不作暗中事,趙興安趙老鏢頭——」
他這一提到趙興安表弟,心中不由聯想到趙表弟一家數口血流滿地的慘狀!怒火猛然上升,說話也有點激動起來。
清凈子陟然聽到他提到趙老鏢頭,心中也是一怔,驀聲道:「啊,趙老鏢頭,他——他是施主什麼人?」
「松陵老人冷然一嘿道:「他是我表弟!」
清凈子一時還沒有想到這一層上來,說道:「那很好!不過趙施主在個把月前命喪江北,貧道是親眼目睹的!這個——」
松陵老人斗然怒哼道:「那當然了,感謝道長相告,老朽早已知曉。嘿……嘿,老朽不但知道他老弟命喪江北,而且也探知陪同他一齊死的,尚有他一家老少數口,嘿,老朽不才,倒也查明是誰所為,今日踏破鐵鞋,總算找上青城貴派了——」
清凈子一怔,說道:「什麼——」
心中卻恍然明白了這是怎麼一會事,仰天長嘆,喃喃自語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清凈子啊,你擇徒不慎,青城派由你而絕,難道果真是上天有意促使你萬劫不復,以謝滔天大惡么?」
松陵老人一旁冷眼見清凈子面上表情複雜,越以為自己所念不差,是以嘴帶冷笑,靜坐一邊。
清凈子心中百感交雜,忖道:「原來乃是如此,今日貧道雖是必死,但錯本在己,不可懷恨欺瞞他,讓我……讓我告訴他吧…」
這得通全真雖然身陷死境,但內心仍是一片澄然,他明知告訴松陵老人其中原委,便是大大示弱,但本著玄門宗旨,仍決心如此作,就憑這一點,便可知道這道人巳證玄門大道了!
心念既定,仰首一瞧,但見松陵老人,面色漠然的對著自己冷然而笑,一怔之下,不由微怒道:「老施主把貧道看成什麼人了!好在貧道尚知其中原委,否則今日施主可是大大造孽了哩!」
松陵老人冷然一哼,方想開口反駁,驀然瞥見清凈子面色凝然,不由收下口來。
清凈子對這些如不聞不見,冷冷把一切經過說了出來,一說到他大義滅親時,聲調已自微弱,但又值這時說得甚是衝動,是以斷斷續續,喘氣連連。
松陵老人越聽越驚,直到聽到清凈於說到抱那趙家僅余的趙合飄然而去時)不由心中慚愧億萬,淚流滿面,說道:
「道長大義滅親,天神共尊,可恨老朽今日恩將仇報,唉!唉!當老朽進來時,道長為什麼不說明哩?」
清凈子此時已是真力全散,搖搖頭苦笑,卻發不出一聲,只用手指指自己當胸。
松陵老人恍然大悟,道:「原來道長方才正值運功要緊之處,有口難言——」
清凈子微微點點頭,松陵老人忖道:「松陵啊!人家道長千里迢迢,大義滅親,又幫你照顧表弟之後,你——你竟狼心狗賊,恩將仇報,而且人家在你入洞一時便要入境,你——你竟恬不知恥,仍然全力反對,今日道人只要一死,你也決不能苟活——」
他思念一定,滿臉痛苦之色,反而變成堅決之狀,清凈子何等經驗,巳洞悉他心中所思,搖搖頭,伸手在蒲團前一陣子刻鏤,好一會才停下手來。
松陵老人一驚,上前一瞧,卻見刻的是:「錯不在你,此乃天意,那盒兒……」
松陵老人暗中一嘆,不能回言。
抬頭一看,卻見清凈子雙目凝然,「那盒兒」下面的字還沒有刻下去便自死去。
松陵老人心頭一震,長嘆一聲,默禱道:「清凈子道長,今日老朽一念之差,陰陽差錯,道長之死,皆由老朽所致,道長安息吧——」
默默禱畢,仰天一呼,但覺周身無力,想是方才和清凈子拚斗時費力太多所致。
山洞中,石室里,森森然,松陵老人靜靜坐在一旁,思潮起伏,暗暗忖道:「我年近古稀,獨影隻身,無友無親,不,親戚雖是有的,但也已命喪江北,親人後代,又承清凈道長千里迢迢照顧他,雖然道長至終未及說出幼兒趙合現今所在,但必不會有什麼危險,我——我還有什麼掛慮?
思索間,猛一抬頭,驀地他瞥見石室四周陳列著的一尊尊青城先輩,個個栩栩欲生,道貌岸然,不禁打心底里生出一絲敬意,忖道:「古人道,一心向佛,百緣俱了,一點也不錯——」
他象是猛然領悟了這出家人入門的最淺道理,但對他來說,卻不啻是當頭棒喝,迷津引渡!
六十多個年頭了,松陵老人雖然問心無愧於天,但卻只有這一刻,他的心中是一片清涼與平靜。
他至死也不能遺忘這自己一手造成的滔天大錯,是以他雖然決心一死,但仍不能釋然於懷。
他聊勝於無的用血修了一封血書在衣袂上,並同自己一生賴依成名的「定陽真經」放入一個鐵盒中,掛在自己胸前,目的乃是想要給一個後世的人巧入山室發現此盒,對於松陵老人失手之事清清楚楚的明了,而這本寶書也一併贈送給他,也好讓早已長眠地下的自己,心靈上的負擔,能夠減少一些!雖然他知道有人再發現這石縫的希望是玄之又玄的事,但這是一種對於內心上唯一措施。
於是,他永久坐在石室中,永久——
於是,他,他的軀體,以及他聖潔的靈魂永遠伴著青城一十三代的法體並同證道!雖然,他不是玄門中人,但任何人也可以清楚知道玄門中的人也未必能有他如此的氣度和胸襟!
劈拍!劈拍!
枯枝堆跳發出的火光逐漸暗淡了,呼一聲,吐出最後一朵火苗,重歸於黑暗。
君青怔怔的持著那一方血書,心中的感覺分不出是惆悵抑或感慨。身後許氏也是一聲長嘆,對於這一個感人的故事,母子兩人的感情都到達了頂點。
「唉」!
君青微微吁一口氣,放下血布,回頭道:「媽!這松陵老人的一番用心可真是世界少有,人難尋哩?」
許氏沉重的點點頭,不發一聲。
石室中,森森然。
沉默一片,母子兩人相對而立,身前靜坐的是松陵老人,也許是上天的意旨,能夠在他死後三四十年後有人誤打誤撞進入石室,使他內心上始終不能放下的負擔完全付之一驅,但,也許也是君青的命運,這隻不過是一個不平凡的開端罷了。
「媽」!君青又叫了一聲。
「嗯!」許氏應道,她已猜出愛子要想說什麼話了,微一沉吟,答道:「哦!君兒,你是否想到怎樣處理這定陽真經?」
君青吃了一驚,用力點了點頭。
許氏和藹一笑,說道:「人家松陵老人說得清清楚楚,誰先發現這個秘密,並同這本什麼『真經』也贈送給他!君兒,你就好好保管下來吧——」
君青應了一聲,又道:「媽!這什麼真經想是一本武術密笈,我要了沒有什麼用處——」
許氏又是一笑道:「給你大哥吧,他們嗜武若狂——」
君青想是找著什麼適當的方法處理這本書,高興地歡聲道:「對啦!對啦!媽,你真聰明,這松陵老人號稱天下第一手,內力比清凈子老前輩還要高強,爸爸平日常道清凈子乃是近百年來玄門第一把高手,由此可以推度這松陵老人的功夫了!」
許氏微笑一下,點點頭,詫異的望著君青。
君青也似乎察覺自己怎麼今日對武術這道竟能分析得入情入理,不由自己也是一怔,吶吶道:「是以——是以這本真經乃是松陵老人賴以成名的奇書,必然——必然是很有價值了!」
「眯」許氏懷中的小花驀然叫了一聲,似乎表示對君青這種異乎尋常,對武學一道侃侃而談態度感到既驚詫又敬佩的意思。
許氏微笑頷首,君青反倒自己覺得不好意思起來。
沉吟片刻,君青驀然想起一事,忖道:「方才我之所以注意到那盒兒,乃是由於清凈子老前輩臨終前所刻的那一行字。『錯不在你,此乃天意,那合兒』而引起注意的,照那松陵老人所說,『那合兒』乃是指趙合而言,合與盒字相通,是以我才誤以為如此,這倒是太巧了,陰陽差錯,難道這真是天意?」
他果想半天,回首一瞧媽媽,想是倦了,坐在一旁閉目養神。
於是君青也靜靜坐在一邊。但他卻感到一種異樣的心煩,雜亂的思維不斷地在他腦中編織出一張張密麻的網,才一合眼,各色各樣不同的印象出現在眼前,他不由自主的一頓足。
驀然,「叮」的一聲,接著又是一陣子嘹亮的兵刃交擊聲,清楚地從山縫中傳來。
「當」「當」,瞧這模樣,石室外的戰鬥十分激烈哩。
君青心中一沉,許氏也自驚了過來,母子兩人相對駭然。
「當」,「嘶」,勁風之聲仍隱隱傳來。
看來石室外,隔著這道長長的山甬道,不止兩三個人在作單打獨鬥,分明是群毆之狀。
君青實在忍不住了,開口道:「媽媽,如果他們一直不走,我們就一直被困在這兒嗎?」
許氏道:「有什麼辦法啊。」
君青道:「我們和那什麼天豹幫素不相識,他幹麼要殺我啊?」
許氏奇道:「他幾時說要殺你來著?」
君青道:「媽媽你不知道,他說要『取我頭上之物一觀』,就是要我性命的意思呀。」
許氏一震,前南道:「難道……難道是你頸上的……」
君青下意識地一摸頸項,觸手之處,圓潤生溫,正是那串珠兒,他大聲道:「你是說這珠兒?」
許氏點頭不語,皺眉似乎苦思什麼事情。
洞外隱約傳來人聲,君青仔細一聽,只聽得一人道:「姓岳的小子九成是躲在這山縫之中,姓白的,咱們沒談攏之前,你休想使奸溜進去。」
另一個聲音道:「你老兄也不用打這個主意——」
接著「當」一聲兵器相接的聲音,立刻喊殺拚斗之聲大起。
君青何等聰敏,一聽之下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兩伙強盜在爭鬥,不知我這珠兒是什麼無價之寶,值得他們這般拚殺?」
洞外打鬥聲甚是激烈,似乎不是一時一刻所能完的,君青愈來愈覺煩悶,他忽然忖道:「要是大哥在這兒,哼——」
他的拳頭不由自主地用力揮了一下,「噗」!他懷中一物跌落地上。
他彎腰拾了起來,凝目一看,依稀可見正是那本「定陽真經」
一個從未有過思想從他腦海中閃過-一
「我何不學幾招?……」
但是他立刻替自己否定地想到:「憑我這塊料還說學武,真是的。」
然而這個念頭卻不斷地浮上君青的心田,而且一次比一次強烈,他拚命地對自己說:「我不學武,我不學武。」
但是隨著外面的激斗聲,他的心再也定不下來,最後,他忍不住再從懷中把那本「定陽真經」掏出來。
他撫摸著那粗糙的書皮,心想:「我只看一看打什麼緊。」
當下從袋中取出火石,在地上摸著一根枯枝,點火燃著,躲到牆角去,輕輕翻開了第一頁。
只見駭然一行草書:「天下第一奇書」
那字寫得龍飛鳳舞,勁透紙背,從筆墨間依稀可見寫字人的狂驕自負。
君青看得搖了搖頭,繼續翻到第二頁上,只見第二頁上劃了十二個圖形,是一個老人打一路拳的十二個姿勢,旁邊寫著一行字,君青湊近一看,只見是:「南宮十二式」五個字,下面注著一行草書:「只此十二式,暗夾小天星掌力,天下高手能接滿一周而不噴血三尺者幾希!」
君青暗道:「好大口氣。」但總不住瞧瞧是什麼招式這等厲害,只見頭一招旁邊注著:「血染鬥牛」
君青一看這四字,直覺一陣噁心,一翻而過。
只覺第三頁上,也是畫著十二個老人,各種姿勢不同。君青湊近一看,只見頭一幅畫上那老人雙掌分推,頭上白髮根根直豎,正是鬚眉俱張。
他暗道:「這個拳法一定極是霸道,不看也罷。」
他一口氣翻到最後一頁,卻見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只有三個人像,三個像都是衣袖翩翩,瀟洒出塵,他心中暗忖道:「這不知是什麼拳法,倒像是不壞的。」
正待仔細瞧瞧,忽然眼前一黑,那枯枝已燒完熄滅。
許氏道:「君兒,你可是在看那本什麼真經?」
君青答:「是啊,這松陵老人可凶得緊呢。」
許氏道:「君兒,你猜你大哥他們現在在幹什麼?」
君青怔了怔道:「他們離家也有十多天了,只怕少林開府大會也要完了吧。」
許氏道:「完了之後,他們回家看得山崩成那個樣子,一定要急瘋了。」
君青安慰道:「大哥他們回家一定得經過這山,也許他們看到不對,就會回過來瞧瞧,那我們就得救啦。」
許氏聽他說得極是渺茫,不禁輕嘆一聲,那隻小花貓想是餓了,咪咪叫了兩聲。
君青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在想什麼,直到他下意識地又點做一枝枯木,才如驚醒一般怔了一怔。
順手他又翻開那本「定陽真經」。
他象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暗暗道了一聲:「對,只得這麼辦。」
他默默自語:「並不是我喜歡學武,實是今日情況逼我如此,我——只學一套,一定只學一套拳法,以後一定不學。」
於是他振奮地翻開「定陽真經」,翻到最後一頁,他暗忖道:「我就學這三招罷。」
藉著火光,他仔細看那頭一個圖形,只見那老人垂目收胸,在掌掌心向上,他心中斗然一震,暗道:「這倒和我平日練氣修心時差不多,我且試試看。」
只見他猛提-口真氣,凝神貫注全身,左掌向天,右掌學著那畫上往外一揮一抖,兩股外旋的力道一圈一收,斗然發出轟的一聲,石牆上一小塊凸出的石筍竟被震得粉碎。
許氏驚叫道:「君兒怎麼回事?」
君青宛如未聞,他心中隨著這一掌揮出,一會兒似乎發現千萬個頭緒,每個頭緒都有精微之理,但是卻不知抓住那一頭才是。
只見他如痴如狂,左掌向天不變,右掌一掌一掌不停的揮出,用的全是一樣的招式,那氣旋相爆之氣愈來愈沉,力道卻是愈來愈柔和,直到他發出第四十七招,那一爆之聲震入心扉,地上卻連砂石都沒有激動一顆。
君青只覺那千萬端緒漸漸成為渾然一體,那圖上畫形的一筆一句都令他心悟神達,胸中有說不出的興奮。
他知道這一招是領悟成了,於是立刻看那第二招。
那第二招卻是怪異之極,君青正反橫斜看了不知多少遍,仍是一點頭緒也看不出,反而愈看愈糊塗。
許氏忽然道:「君兒,君兒,外面打鬥停止了呢。」
君青貼耳壁上聽去,果然外面打鬥之聲全無,卻是一個人的聲音道:「……咱們兩虎相鬥,莫要便宜了正點子……」
一人道:「正是。」
另一人大聲道:「若是姓岳的小子龜縮在山縫裡不出來。俺火閻羅埋它幾筒炸藥索性把這山縫炸他娘的。」
「先逼他出來,咱們再爭不遲。對,就叫火閻羅丁兄炸它一下再說。」
君青和許氏聽得真切,不禁又驚又怕,君青道:「媽,咱們出去……強似在這裡被炸死。」
許氏無主見地點了點頭。
君青當先沿著進來之路走了出去,小花貓也跟在後面。
轉過幾彎,一道弱光射進來,幾乎令他睜不開眼,他回身道:「媽,你在這裡不要動,我出去——」
也不待許氏回話,他已疾步走出,那洞口幾個人正在商量,岳君青猛然走出,倒把他們嚇了一跳。
「好小子……」
「果然在這裡面……」
君青揉了揉眼睛,環目一看,只見除了方才那批「天豹幫」的之外,另外的十幾人全是黑色勁裝,顯然是另一夥,地上則已躺了好幾個人,看來都是死屍,鮮血斑斑。
君青這一大大方方地出來,反倒把洞口的幾人驚退一步。那天豹幫的首領白公哲虎視眈眈地盯著君青。
君青一看對方這麼多人,個個都是狠狠盯著自己,不禁大為心慌,但他強自鎮靜,也環掃了眾人一眼,還盡量做出一個不屑的冷笑。
他旁邊一個黑衣大漢吼道:「姓岳的,快把你頸上之物拿下來,乖乖地奉獻給大爺-一」
他說到這裡,那白公哲驀然冷笑一聲,黑衣大漢就住口不說,君青卻道:「小可與各位素不相識,不知——」
那黑衣大漢是個莽漢,大吼道:「什麼相識不相識的,大爺今日要你的命!」
說罷巳是一刀砍了過來,君青聽他出口罵人,不禁有些惱怒,左手一翻,右掌呼地揮了出去,正要按著方才所學的那一招。
那朴刀帶著虎虎風聲疾劈下來,在日光下一閃,光耀刺目,君青忽然感到一陣心寒,攻出去的一招又收了回來,「擦」一聲,他的衣袖劃破一大塊。
那大漢嘿了一聲,手腕一翻,朴刀已是橫砍過來,君青用力往後一閃,那刀鋒擦著他的肚子上劃過。
那刀卻仍舊斜劈下去,洞旁的小花貓發覺之時,已是來不及逃避,眼看就要被刀砍死——一
君青驀然大叫一聲,左掌上翻,右手一掌揮出——
那黑衣大漢忽然眼前一花,只覺一隻手臂伸了過來,霎時自己右邊五個大穴全都進入威脅之下,不禁大吃一驚,連忙猛然收手,那知對手不知乘勢卷上,卻停在空中呆了一呆,他的刀鋒擦一聲在對方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
君青感到手上一熱,接著鮮紅淋漓,他心中一痛,慌得連退了兩步,一時連傷口疼痛都感覺不出。
那大漢大聲一笑,刷刷又是兩刀攻至,君青慌得又退一。步,卻見朴刀夾著白森森的光芒當頭而至,他忽然熱血上涌,忘了恐懼,猛提一口真氣,左掌向上一翻,右掌一揮一抖,轟然一聲怪嘯!
黑衣大漢見他仍是這一招,正在冷笑,忽然耳旁一聲怪響,一股無形之勁一涌而入,大叫一聲,當場被打出丈余坐跌地上,口吐鮮血不止。
不僅所有敵人大吃一驚,就是君青也是糊裡糊塗,他手一動,猛覺一陣奇痛,同時發覺手中多了一物,正是黑衣大漢手中朴刀,也不知怎麼就被他一把搶來。
他低頭一看,鮮血已染透了整個袖口,心中又慌又痛,幾乎哭將起來。
但是他立刻想到——自己巳是一個大人了!
於是他咬緊牙,抖起手中的朴刀,直瞪著眼,挺起胸膛,對著周圍的敵人!
然而,他緩緩又把朴刀插在地上,因為他的刀法還不如一個賣解的武夫。
只見白公哲大袖一揮道:「六弟,你試這小子功夫。」
那邊一個藍衫獨眼瘦子緩步上來,腰間的紅帶兒隨風飄飄。
君青在路上見過這獨眼瘦子,見他太陽穴鼓出,一派內家高手的模樣,不禁又有些畏意。
那獨眼瘦子禮數倒是周到,上前抱拳道:「岳公子在下『通天猱』文百方」
說罷雙拳一錯,當胸一掌劈出,岳君青只覺拳風拂面,有如刀割,急切中左掌向上一翻,右掌一揮而出,「轟」一聲,通天猱只覺一股怪異無比的勁道透了進來,自己右邊五個大穴道無一不在威脅之下,他不服地一連兩掌切下,掌風所過,嘯聲大作,那知那勁道競絲毫不受影響,反而遇強更強地反彈上來,他大叱一聲,硬生生退了三步。
白公哲叫道:「六弟,怎麼?」
通天猱文百方哼了一聲道:「點子爪子硬!」
這時一個虯髯黑衣老者宏聲道:「白總能主,可介意讓老夫試一試鐵馬的家傳絕學?」
白公哲哈哈笑道:「鐵總瓢把子何必太謙?」
君青聽白公哲之言,知道這老者正是黑衣幫的首領,心中暗道:「反正你們隨便誰來,我只是這一招。」
想到這裡,他反而感到一陣心安,不由豪邁地注視著虯髯老者,一剎那間,手臂上的傷痛也似乎減輕了一些。
忽然,一聲驚呼發自外圍的眾人,只見藍影一閃,那天豹幫的一個手下騰空而起,眾人只覺眼前一花,一條人影由外飛入,在空中與那天豹幫的手下四掌一碰,只聞一聲悶哼,那天豹幫的手下「撲」地摔跌地上,來人速度不減地一躍而下,人在空中大叫道:「君弟——莫怕!」
君青大喜若狂,叫道:「大哥,快來——」
那人虎臂狼腰,身高體闊,正是岳芷青。
眾人驚駭未巳,又是一聲怪喝,兩條人影又是從外飛入,如四兩棉花般飄落岳芷青之旁,正是岳一方和岳卓方!
芷青冷靜地回顧了一下,沉聲道:「君弟,老實告訴我,媽媽在那裡——」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豆大的冷汗聚在鼻尖上。
君青一怔,隨即恍然,他險些淚珠奪眶,大叫道:「大哥,你放心,媽媽好好在山縫裡面——」
芷青的臉上露出動人的光彩,他覺得眼光漸漸迷糊,周遭一切都象是從死亡中復活起來,日光柔和地灑在天地上……
「媽的,你橫什麼?」
一個天豹會的和尚一掌對準芷青打了過來,芷青宛如未見,他身旁的一方和卓方也好象毫無知曉的樣子,君青大叫一聲。
「大哥,小心——」
芷青看都不看,反手一掌拍出,出手之快,令人乍舌,正是「寒砧摧木掌」中的絕著——「戟斷盾裂」。
「寒砧摧木掌」乃是散手神拳范立亭平生絕學,當日綠林十三奇中的「大力神君」何等功力,尚且接不住范立亭三招,這莽頭陀豈識其中奧妙?
只聽「喀折」一響,和尚大叫一聲,腕骨齊齊震斷,昏跌地上。
白公哲和那虯髯老者吃了一驚,他們雖然聽見方才君青喚芷青「大哥」,但是他們仍有點不信,那虯髯老者道:「老夫黑龍會孫任卿,敢問少俠貴姓。」
岳芷青見他年長,抱拳大聲道:「小可岳芷青。」
洞內許氏掙扎著衝出來,大叫道:「芷青,是芷青嗎?是芷青嗎?」
她才跨出洞口,強光令她雙眼睜不開來,這時一個黑衣的大漢猛然一刀對著她當頭砍下——
事出突然,芷青等人驚叫一聲,要想挽救卻是萬萬不及,三人的心都幾乎從喉嚨中跳出來——
只見許氏身旁的君青大吼一聲,左掌上翻,右掌一揮而出,轟然一聲,那大漢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被打出丈余死在地上。他手中的刀卻端端正正落在君青的手中。
芷青等三人驚得口呆目瞪,他們萬料不到幼弟居然身懷這等身手,三人面面相對,驚喜交集。
君青出手殺死了人——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凶事,但是這刻,他一絲也不覺到恐懼,反而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的興奮充滿著他的心扉。
一方忍不住大叫道:「君弟,真有你的!」
君青微笑望著他,一方也報以微笑,君青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兄弟之情更深切的東西了。
芷青揩去額上的冷汗,朗聲道:「小可敢問各位英雄一語,未知家母舍弟有什麼開罪各位的,各位一定要性命相迫?」
白公哲嘿然冷笑道:「這位岳公子頸上之物原為敝會所有,是以——」
他這「原為敝會所有」六字一出,那黑衣虯髯老者孫任卿立刻臉色一寒,白公哲看得分明,心道:「這姓岳的功力之深,端的罕見,如今之計,只好聯手對付他們再說。」
當下臉色一肅,高聲道:「鐵樹不開花——」
那黑衣虯髯老者孫任卿聞言一怔,隨即恍然,也高聲值:「龍豹不分家——」
白公哲續道:「涇渭不相合——」
孫任卿道:「龍豹不相奪。」
霎時場中所有天豹會的和黑龍會的手下齊聲合道:「龍豹不相奪!」
雄壯的聲音傳出老遠去。
岳一方仰天大笑道:「這叫著迫窮禍患害以相親,難得難得。」
白公哲大袖一揚道:「岳公子好利的口舌。」
一方道:「請教貴姓?」
白公哲哈哈笑道:「不敢,在下白公哲。」
一方道:「白英雄既是不喜口舌之利,手腳上必是利極的了。」
白金哲乾笑一聲道:「豈敢豈敢。」
芷青低聲道:「咱們先和媽媽他們會合。」
當下一長身形,三條人影如箭一般飛縱過去。
孫任卿豈會不知他的意思,大喝一聲:「白兄,攔住他們!」
當下身形一晃,欺身對卓方肩上劈去。
同時那邊也是兩聲大喝,白公哲和通天猱分別截擊芷青和一方。
只聽芷青一聲清嘯,左掌一領,右掌后發先到,直點白公哲肋下要穴,白公哲怒吼一聲,變推為切,直斬芷青脈門。
芷青雙掌一翻,一連攻出五招,全是岳家絕技「秋月拳招」中的厲害招術,白公哲大吃一驚,連忙斜里一晃,倒竄丈余才算躲開,回首看去,芷育已落在君青身旁。
那邊一方見一個獨眼瘦子運掌如風擊了過來,當下雙掌一封,略一吐勁,立刻變為下拍,通天猱巨掌一翻,內勁突吐,那知一方下拍之勢乃是虛著,借他上吐之勁,一躍騰在空中——
忽然眼前一花,原來卓方竟也懷著和他一模-樣的心思,借勢騰在空中,兩人相視一笑,攜手落在芷青之旁。
君青笑道:「妙啊,妙啊。」
那白公哲臉色鐵青,一揮手,率領手下圍攏上來。
君青扶著許氏,站在芷青的旁邊,芷青闊寬的肩膀,象一座山一般給了他無限的安全之感。
那黑龍幫主孫任卿身後一人閃身跨前兩步,立在芷青面前,君青看時,只見此人藍衫紅帶,卻是道人打扮,正是路上所逢的那道士。
白公哲低聲對道人:「吳老四不可大意,這廝已得岳鐵馬真傳-一」
道人道:「我知道!」
芷青見他背上掛著一柄古銅色長劍,隱隱放出一道光華,心想這劍倒是一柄名劍。
那道人稽首道:「貧道吳宗周想討教幾招岳家絕學。」
芷青等吃了一驚,朗聲道:「原來是『大方劍客』,晚輩得聆教益,何幸如之。」
那道人心中大悅,就如被鐵馬岳多謙本人捧了一記一般,微笑道:「岳公子彬彬之風,貧道心儀不已-一」
「擦」一聲,他背上的長劍已到了手上,天光下有如一碧秋水,泛出汪汪藍光。
芷育手中並無兵器,本待空手迎敵,但他天性淳厚,心想:「爸爸曾說這『大方劍客』吳宗周在中州也算是劍法名手,我若空手對敵,確是大大不敬——」
正沉吟間,吳宗周道:「久聞鐵馬備老前輩七十二路碎玉雙環天下無雙,岳公子必然已得其傳——」
他的意思乃是要芷青亮出雙環,芷青忙道:「晚輩資鈍性笨,家父的雙環絕技晚輩未曾學得——」
說到這裡轉向一個黑衣大漢道:「這仁兄台的寶劍可否借在下一用?」
那黑衣大漢抽出長劍擲了過來,芷青一把操在手中,微微一抖,發出「嗡」的一聲。
吳宗周見他要以劍對付自己,本來甚是不悅,但見芷青隨手一抖長劍,內力極是充沛,暗暗收下不悅之情。
芷青道:「有僭。」
刷一劍直走中宮,一劍尖顫處,連點吳宗周胸前三穴,吳宗周暗然一驚,疾切一劍刺出,不守先攻。
芷青見他劍勢快極,暗叫一聲:「好劍法。」身形猛然往左一倒,長劍自左而右劃了一道弧線,劍光所過,一派大開大闔之姿。
吳宗周自是劍法名家,左擋一劍,從右面換了兩劍,退立一步,暗道:「這小子劍法精得緊啊,我可從來沒有聽過岳多謙會使劍啊,那麼他是跟誰學的了?」
其實岳多謙武學深博,一藝通而百藝通,雖然他以碎玉雙環馳譽天下,但是劍法拳法也都大有獨到之處,只是不為世人所知而已。芷青等人自幼習武,岳多謙各種武學都傳了一些給他們。論起劍法來。芷青雖非專修,但是也不是武林中一般劍土所能及的。
吳宗周心中雖然暗忖著,手上可沒有歇下來,他寶劍斜舉,展開成名江湖的「大方劍法」,圍著芷青周圍連攻五劍,芷青卻以一套極為平常的「一字劍」左擋右屏,但是吳宗周的劍鋒始終卻攻不進去。
十招之後,芷青劍法未變,劍上力道卻逐漸加猛,吳宗周暗自心涼,猛提一口真氣,也將內力全神貫注劍尖,招式愈出愈快。
只見他左搖右晃,一連刺出之招,岳芷青雙足釘立,動也不動地連擋三招,他知對方劍非凡品,是以全用劍身橫面相碰,但聞「察」「察」「察」三聲,吳宗周的劍子被一彈而起。
他不服地一抖劍花,下撩而上,乃是「大方劍式」中的最後一招,喚著「龍戟於庭」。
芷青劍法正是所謂下學而上達,他緩緩一劍彈出,正是尋常不過的一招「撥草尋蛇」,但那方寸之間竟然微妙之極,又是「察」的一聲。
芷青內力如泉湧出,吳宗周猛覺虎口一熱,長劍竟然離手,他正驚怒間,手中一實,劍柄又重回手中,芷青卻是一躍後退。
他心知是芷青有意留情,當下老臉通紅,道了聲:「承岳公子相讓。」就退在一邊。
那黑龍幫的幫主孫任卿大笑道:「岳公子家傳絕藝果然驚人,我孫某還想領教一二。」
芷青正待答話,一方冷然道:「小可不才,願接前輩高招。」
孫任卿臉色一沉道:「乳臭未乾的娃兒也要口出狂言。」
一方應聲道:「乳臭幹了的老兒也未見得高明。」
孫任卿勃然大怒,伸手五指如鷹直探過來,一方身形一恍,猛然在右一轉,輕巧地躲開一招,芷青叫道:「一方,留神大力鷹爪功。」
孫任卿冷哼一聲,但也不得不佩服,暗忖:「這小子年紀輕輕,功力之深有如一代宗師,眼光見識也厲害得緊。」
他不待招式走老,一翻掌,五指並張又抓向一方命脈,一方見他變招迅速,五股勁風從指間發出,心中暗驚道:「這老兒竟是內外兼修。」
他身形不動,右掌一沉。隨著孫任卿劃了一個圈兒,左掌卻疾比閃電地點出二指。
孫任卿雙掌外翻,大叱一聲,十指如戟如鉤,直抓向一方小腹,一方見他鬚髮並張,形貌極是可怕,心中不由微微一慌,發出一半的招式猛然收回,身形往左疾跨半步。
但聞「嘶」一聲,一方左袖竟被孫任卿撕去一截!
一方一驚之下,右遙不由自主地下拍而至,這一拍出得好不飄忽,孫任卿驚咦一聲,趕忙收手,只聽得「拍」一聲,一方手掌拍在孫任卿手背上,兩人突地分開,孫任卿只覺手背上熱辣辣的。
芷青道:「一方,好招。」
一方心想:「爸爸這秋月拳實有神鬼莫測之妙,我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學會,那知這些精神處非臨敵之際不能領悟,難怪爸常說七分功夫三分經驗的話了。」
孫任卿只覺老臉無處放,大喝一聲,將成名江湖的大力鷹爪功施到十成,只見他靜著沉岳,動著脫免,白公哲在旁看得暗贊:「黑龍幫自孫老兒主持以來日漸興隆,這老兒大力鷹爪功端的練到氣吞頭斗的地方了,且看這姓岳的小子怎生對付?」
一方見他打出真怒,心中反而鎮定下來,出招雖是愈來愈慢,其實用勁愈來愈巧,芷青一著這情形,心中大定,暗道:「這老兒雖狠,一方決敗不了。」
果然三十招過後,一方已掌漸重,秋月拳法連施五招,孫任卿怪叫連連,一口氣被逼退了三步,他正猛提一口真氣,奮力打算反攻過去,忽然手肘一麻,「關元」穴已被-方打中。
他蹌跟退了兩步狠聲道:「姓岳的,咱們這筆賬記下了。」
一方冷笑道:「記下便怎的?」
孫任卿忽聲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還有碰面的日子,嘿!」
一方道:「這個自然——」
他還想挖苦兩句,芷青道:「一方,不可如此。」
那孫任卿又瞪了他一眼,一揮手朗聲道:「咱們走!」
黑龍幫眾霎時退得一個不留。
白公哲見黑龍幫離去,冷冷一言不語。
岳一方哈哈大笑,對著白公哲連連斜睨,白公哲怒道:「笑什麼?」
一方笑道:「方才我來的時候,聽到一個人說『鐵樹不開花』,另一人說『龍豹不分家』,我心中暗想這倒是一對好漢子,有義氣,哈,那知龍走了,豹卻還在這兒虎視眈眈,哈。」
白公哲臉上一紅一白,叫道:「原來你爹娘只教了你出口傷人。」
一方正待反唇相譏,身旁卓方開口道:「你別胡說!」
白公哲頭一次聽到卓方開口,愕了愕,冷笑道:「請教?」
卓方雙眼一翻,太聲道:「請教什麼?教你別胡說!」
白公哲身後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你這人凶什麼啊?」
只見一個美貌姑娘走了上來,笑靨款款地看著卓方,君青識得,正是路上所碰過的那天豹幫的姑娘。
卓方宛如未見,一雙目一閉,根本不睬,那女子又羞又怒,也有一點失望,一跺腳,退到白公哲身後。
芷青向一方卓方打一眼色,跨前一步,朗聲道:「白總舵主意下何如?」
白公哲冷然道:「令弟頭上之物原是敝幫所有,是以——」。
芷青聽他如此說不由一怔,一方道:「咱們兄弟從來沒有踏入江湖半步,怎會身懷貴幫之物?白舵主此言不知從何說起。」
白公哲見這英俊少年口尖齒利,眉頭一皺,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總舵主,讓我試他一試。」
只見一個老者緩緩走出,白公哲對這老者似乎十分恭敬,低聲道:「咱們成敗全仗雷二哥此舉。」
那姓雷的老者一撩腰間紅帶,跨步上前道:「岳鐵馬威震武林數十載,卻不料幾位少年英雄也是如此了得,老朽厚顏向各位討教幾手,若是老朽輸了,咱們天豹幫馬上走路。各位是那一位上?」
一方冷冷道:「難得老前輩如此照顧,只是,若是待會兒承老前輩讓了那麼一招半式的話,白總舵主可要說話呢。」
他這話等於說:「你老兒算什麼東西竟能代白幫主作主?」
那老者呵呵大笑道:「小哥兒盤我海底來啦,哈哈,老夫雷昌年,天豹幫中坐的是第二把交椅。至於老夫說的話大約總舵主還同意吧,哈哈。」
此言一出,岳家兄弟大吃一驚,這雷昌年之名曾聽父親提過,說是山東獨行大盜,在綠林中是頂尖兒的人物,不知怎地競投入了天豹幫?
一方故作老江湖態,大笑道:「原來『百手仙翁』雷老爺子把山東的攤收了,跑到天豹幫來稱老二啦。」
雷昌年不以為忤,哈哈笑道:「難為岳老爺子還記得我這一號人物。」
芷青朗聲道:「咱們就由小可接雷老前輩高招。」
雷昌年道聲:「好說,好說。」
芷青一跨步,雙拳一揖到地,猛然往外一分,正是岳家秋月拳的起手式。
雷昌年道了一聲好,斜斜飄身而起,雙臂一揮,就如百十隻胳膊向芷青頭上打來,芷青暗贊道:「果真不愧『百手仙翁,之名。」
當下錯步沉身左手一記「望鄉回首」點向雷昌年曲尺,右掌五指外彈,暗藏小天星內家掌力。
雷昌年掌上功夫享譽武林,只見他幻招一收,雙掌前跨一搓,呼呼劈出四掌。
秋月拳招陰柔之勁多於陽剛之勁,芷青使到第十招上,斗然大喝一聲,雙掌變掌為拳,猛然一彎下擊,正是范立亭名震天下的「寒砧摧木掌」!
雷昌年凝神接了數招,只覺芷青掌緣拳骨之間,宛如千斤巨斧,而招變之靈巧又快疾無比,心中不禁駭然,暗道:「鐵馬岳多謙拳上功夫原來也這等了得。」
這時他雙臂左右一抖,正是平生絕技「霧幻煙迷」,雙掌斗然化成千百,只見他長須飄飄,衣帶曳曳,端的不愧
「百手仙翁」四字!
芷青猛覺眼前一花,自己已深陷對手掌影之中,他心中雖慌,但已不由自主施出一招「殘楓枯桑」。
只見他身形宛如枯桑殘葉在秋風中飄搖不定,而雷昌年他百般攻勢-一落了空——
芷青緊接著一招「西風凋楠」,單掌一翻而出,霎時有如狂風大作,雷昌年衣襟飄然亂動,猛然退了三步,大叫道:「寒砧摧木掌!」
芷青朗聲道:「雷老前輩好眼力。」
雷昌年反身道:「總舵主聽稟,這場架老朽是不能打的了——老朽甘願受幫規制裁。」
白公哲卻淡淡一笑道:「雷二哥義重如山,咱們欽佩還來不及,豈言制裁,兄弟們,咱們走!」
霎時間。天豹幫眾退得一乾二淨,君青發覺有兩道似怨似嗔的目光盯著卓方,然而卓方直如未覺。
一方道:「怎麼那姓雷的一認出『寒砧摧木掌』馬上就收手而去?」
芷青茫然搖了搖頭。
原來當年,雷昌年被「燕雲十八騎」圍攻,散手神拳范立亭路見不平,因此和燕雲十八騎結下樑子,十八騎在居庸關擺下死約會,范立亭隻身赴敵,關上一戰,散手神拳以「寒砧摧木掌」速斃七敵,從此「寒砧摧木掌」名滿天下,而雷昌年因感范立亭之德,見芷青施出此掌,立刻認栽而去。
一方等這才回首叫道:「媽,咱們在少林寺上聽人說是終南山山崩了,急得星夜趕來,媽,到底是怎麼回事?」
許氏望著四個兒子,眼淚再也忍不住,含著淚道:「山崩的地方正是咱們家,老天爺幫忙,君兒——」
這時他們忽然發覺君青背對著他們痴痴望著天,不知在幹什麼,芷青上前拉他胳膊,忽覺一股勁遭襲了上來,他吃了一驚,連忙幌身一退,君青已轉過身來道:「強盜都跑啦。」
一方等人沒有看到方才一幕,芷青卻暗暗悶吶,不過他並未開口。
許氏說到君青力推巨石逃出南山,芷青等三人都是大大吃驚,一齊望著君青。
一方想起方才君青搶救母親時一擊而斃敵人的情形,大叫道:「君弟,原來你在偷偷學武-一」
君青忙道:「沒有,沒有。我方才在洞中才學會一招。」
接著就把在洞中的奇遇說了一遍,從懷中取出那本「定陽真經」遞給芷青道:「大哥,這給你。」
苗青道:「這可不成,君弟與這位老前輩有緣,冥冥中偏偏讓你得了這書,若要推讓,豈非有違天意?」
君青在洞中時本決心把這書送給大哥,但是此時他竟不再堅持,把書卷悄悄放入懷中。
方才他觀看大哥與百手仙翁拚鬥,雖然他一共只學了一招,但是竟覺腦海中斗然湧起千頭萬緒,每看一招,便覺心中一震,宛如抓住了什麼,但是仔細一想,卻又不知其妙,心中不覺大為悶吶。
卓方道:「若是要去清河庄,路上不遠處正有一處客店,咱們可以去休息。」
許氏點頭,她的眼光輪流地落在四個孩子的臉上,她疲累的臉上綻開了笑容,她望了望天,輕聲道:「至少,我們團圓了,我們不再分離——一」
客店裡,夜闌人靜。
所有的旅客都帶著白天的疲累走入了夢鄉,只有一個人例外——他,岳君青。
他發痴似地躺在床上,無窮零亂的影子在他頭中閃過,每個影子閃過他都象是領悟了什麼,但是卻又象是一無所得,他苦思著。
窗外,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君弟,出來。」
是芷青的聲音,他愕然跑出去,只見芷青向他招了招手,往室外走去,他只好默默跟著。
到了一個林子里,芷青止步道:「君弟,我瞧你學了那『定陽真經」上一招之後,必是頗多心得?」
君青皺著眉將自己的感覺說了出來,芷青大喜道:「什麼?你已到了這個程度?」
斗然他想起爸爸平常談起君青時拈鬚得意的神態,不禁恍然,暗道:「原來君弟已有極深厚的內功,哈,這可是爸爸的傑作。」
於是他輕聲道:「君弟,我演幾手招式給你看,你試著拆拆看看。」
說著一掌輕輕拍來,君青下意識一閃身,欺步而過,芷青暗喜,又是一掌拍出,君青手隨心意,竟然還了一招。芷青知道乘這時激發他的靈機,對他大是有益,於是拚命記憶方才對付『百手仙翁』時所用的招式,一招一招地使出,只是一點勁力也不用上。
君青起初覺得不慣之極,漸漸芷青那些招式的重施,使他逐漸勾起片斷的記憶,那些零碎的靈感斗然間想是連貫起來,舉手投足之間莫不中節。
芷青,暗喜道:「成了。」手下漸漸加快,君青只如不覺,一招一式封得有守有攻,只是用勁之間不能配合,顯得時輕時重,有點不倫不類。
芷青誘他拆完第二遍,自然而然輕輕施出那招「西風凋楠」來,日間他曾用這招逼退「百手仙翁」,乃是「寒砧摧木掌」的妙著。
雖然此時他一絲勁道也沒有用,但是招式之神妙,仍然難以招架,他施出一半,想到君青必然難接此招,正待收手,卻見君青全神貫注,心手相通,極其自然地在掌一翻,右掌一揮一抖,轟然沉響——
芷青吃了一驚,連忙手中吐勁,藉隙倒竄三步,仍覺掌中發熱,心中不由大喜,叫道:「君弟,妙極啦。」
君青一呆,想起方才這招乃是從「定陽真經」中學得的,不過與前後招式相連,另有一番一氣呵成之威,回想方才自己的各招各式,歷歷如在目前,驚喜之餘,反倒有點糊塗。
芷青見他臉色木然,大聲道:「喂,君弟,你只要運勁之際多練習一會,今天這些招式就全能排用場啦。」
君青茫然點了點頭,芷青喜孜孜地叫道:「君弟,真的,這些招式全成啦——」
君青象是斗然驚醒,也大叫道:「我知道,我知道——」
夜風律律作響,月色朦朧,偶而兩片烏雲,掩住了清輝,黑夜,寂靜。
周遭是如此時靜,樹葉相擦都能發出刺耳的聲音。的得、的得,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在靜夜裡尤其顯到清晰無比。
漸漸,行得近了,是兩匹馬,馬上坐著兩個雄偉的騎士,淡淡的月光下,依稀可辨出兩個虯髯的黑臉,左面的一個抖著馬鞭,在空中呼地抽出一鞭,「劈拍」一聲,清脆的音聲傳出很遠!
他仰首望望天,低聲道:「再趕一程吧?」
右面一個漫應一聲,一齊夾馬馳向前去。
馬行正速,一瞬而過,驀然,遠處的天空宛如火藥爆發。一般,一股紅光直衝而起,火舌向上卷著,煙霧集成一卷柱形的龐然巨物,洶湧而上。
馬上的兩個壯士齊聲一呼,雙雙打個招呼,緊夾馬腹,迅速趕向起火的地點。
那火場看來很近,其實極遠,兩匹駿馬全速賓士,足足跑了半個時展才趕到,只見火勢已逐漸衰弱下去,被燒的乃是-幢頗大的莊院,只是此時巳全被燒成一片焦黑木樁。
馬上的兩人都是老江湖,一看這情形,就知是江湖尋仇的慘局,左面的漢子道:「大哥,這傢伙手段好狠。」
右面的哼的一聲,突然提氣叫道:「何方好漢,在咱們兄弟的地盤上作案?」
黑暗中,沉沉毫無回聲。
那漢子頓一頓又高聲喝道:「咱們『神戟雙義』在這裡候教,是條漢子的就出來一敘——」
黑暗中,勝然沉無聲息。
驀然,那神戟雙義的老大瞥見一面旗子,端端立在火中,旗面隨風而展,律律作響。
猛可一瞥,卻見旗子上綉著一十三顆星星,大義面色一寒,沉聲說道:「二弟,走吧——」
神戟雙義的老二大奇,但瞥見大哥面色甚為凝重,不由一怔,不敢多出聲,掉過馬頭。
驀然火場中人影一閃,一個身形掠了出來。
雙義的老大吃了一驚,大喝一聲,猛然一拳搗出,「噓」但聞一聲怪笑,這一拳搗了個空。
二義也發現了敵蹤,再也來不及招呼大哥一聲,馬鞭揚處,劈面一鞭向敵人抽去。
「噓」又是一聲怪笑,人影一晃之間,已漸近雙義身前不及五尺,這奇快的身形雙義可是都從未見過,一瞥之下,大驚失色。
人影斗然一挫。
「呀」——一
想是雙義見到了什麼極端恐怖的事,齊聲拚命高嘶一聲「噓」,又是一聲怪笑發至那魔魅般的口中,打斷了雙義可怖的呼叫。
「噗」「噗」,神戟雙義連哼都沒有哼一聲,便一人當胸受了一掌,仰天倒在地上。
「咯」「咯」,那怪人想是心中甚是歡喜,怪笑之聲登時大作。
黑夜裡,火勢漸熄……
遠方又揚起一陣子馬蹄聲,的得,的得,來得近了。
芷青他們母子五人除了君青和母親雇了二輛大車以外,三兄弟都是徒步而行。
他們乃是要趕到清河庄盧老莊主家去借住一個時期,皆因他們南山家毀,無家可歸,是以出此一策。
沿途匆匆行來,雇的一輛驢車倒是不錯,走得相當快,這一夜乘夜趕最後一程,清河庄已然在望。
「咦」,芷青斗然驚呼一聲。
一方卓方忙道:「怎麼啦?」
芷青搖搖頭,輕聲道:「方才我好象瞥見了一絲火光在那清河庄的方向,難道有什麼變故嗎?」
一方沉吟一會又道:「人家夜半大宴,燈火輝煌倒也有的——」
芷青搖搖頭,忖道:「一方說得未尚無理,但是我甚至已可聞著焦木之味了哩!這樣說來,清河庄中難道走火?」
這時刻里,又前行了好一段,一方卓方也嗅到了焦木味,一齊道:「大哥說得不錯,恐怕確有什麼變故哩!」
三兄弟邊行邊談,卻沒敢讓車內的母親聽到,又行得近些,芷青驀然提口真氣,一式「一鶴衝天」拔起丈余,身在空中,一瞥之下,大吃一驚,惶聲道:「果然如此,清河庄此刻已是一片火海,瞧火勢已漸漸衰弱,這一把火不知已燒了多久。」
話方說完,車中許氏和君青也已聰明,一齊驚問是何,芷青不敢再瞞,說將出來。
許氏一怔,低聲道:「難道我們母子如此時運不濟么?」
趕車的漢子從他們母子談話已知有什麼禍事在前頭髮生,心中早就惴惴不定!
芷青斬鐵斷釘道:「媽!咱們好歹也要去瞧一瞧!」
許氏茫然點點頭,走下驢車來,對那趕車的道:「好吧,就到這兒!」
趕車的漢子巴不得有此一話,接過車資如飛而去。
芷青和一方商量一下,決心沉著對付,五人一齊上路,走向清河庄。
走了約摸盞茶時分,清河庄赫然在望!
火舌微吐,早已是大火過後,一片碎瓦焦木。
「唉」!許氏驚呼一聲。
一方,卓方早忍不住,一奔而上。
火光中,濃煙突突。
芷青高聲道:「二弟、三弟,你們用最快身法到那院牆處繞一圈,瞧瞧有什麼可疑之物!」
五人中,芷青年長持重,顯然成了主腦人物。
他話聲方落,一方,卓方已領先馳入煙突中,
兩個青年高手一左一右,呼呼兩聲,各自足不點地,滴溜溜的已打一個轉兒,驀然卓方瞥見左方煙突中似有一物聳立,順手一拔,那物件象是插在土中,應手而起,入手之下,象是一根木棍,匆匆打一個手勢,和一方一起縱回。
迎面一陣夜風吹來,忽然一陣「臘臘」之聲,直覺告訴他,手上木棍上還懸下一面布旗呢!
驀然,在這邊靜候的芷青,君青和他們的母親,卻遇到一樁奇事。
「噓」「噓」,黑暗中,忽地一個比鬼哭還要難聽的怪笑聲傳來,衣袂風一閃,敵人已奇快閃至身邊。
許氏驚呼,「刷」一聲,芷青身形比閃電還快,霍地一個反身,眼角卻瞥見君青也自警覺轉身,心中不由暗喜忖道:「君弟好精深的內功!」
他這個念頭一閃掠過,黑暗中勁風之聲大作,敵人好快的身手,已是一掌打來。
芷青疾叱一聲,呼的一圈,右臂一震之下,吐將出來,但聞風雷之聲大作,急切間,芷青巳用出秋月拳招中的絕式。
勁風一盪之處,芷青陡覺掌力一空,敵人象是生生將自己力道受了下來,冷不防身形一個蹌跟,耳旁「噓」噓怪笑之聲鬥起,大驚之下,嘿地吐氣開聲,右臂疾掄,收將回來,左手直豎劈出一掌。
這一掌芷青已出全身力道,內力疾涌,其重如山,「嘶」「嘶」一陣急響,怪笑之聲斗息,芷青這一掌直劈而出,當今之世,能硬接的絕不會上廿人,但那不明行蹤的敵人似乎仍舊一撤,芷青但覺千斤力道又是一空,敵人仍然不現蹤跡。
芷青長吸一口真氣,準備拼全力動用最耗真力的「寒砧摧木掌」禦敵,同時間裡,身形卻是弧形後退。
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