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廢瓦頹垣
驀然——
芷青身形方退,身旁猛傳來一陣嘶嘶之聲,大驚之餘,「寒砧摧木掌」奮然劈出,同時間裡,左右腿連環踢出七八腳,卻是秋月拳招中的「旋風掃落葉」之式。
霎時間,風雷之聲大作,芷青猛可橫躍兩步,俊臉通紅,大大的喘了一口氣。
但見黑暗中沉無聲息。
君青和許氏早被這突來之隱驚在一邊,許氏忙問芷青道:「怎麼啦?」
芷青吸一口氣,緩緩呼吸才道:「媽,我也不知道哩。」
許氏和君青都奇異的望著他。
芷青忙又解釋道:「君弟大約也發現了,有人在暗中,想偷襲咱們,嘿,這人功夫真深不可測,我用盡生平內力打出范叔叔的『寒砧摧本掌』,對方卻毫無點反應。」
君青也怔了一怔,突然問道:「大哥,我一一我方才好象覺得那—一那偷襲我們的人並沒有對你反擊哩?」
芷青點點頭,半晌才道:「他練的是一種怪功夫,掌力和常人一般,乃是專門向內收的,這種掌力可化解對方千斤之力,是以,方才我連發兩掌,那人都勉力化去了!」
他兩兄弟談起武術來,許氏可是一竅不通,卻插嘴問芷青道:「青兒,你沒受傷么?」
芷青搖搖頭:「沒有,不過范叔叔這掌施出時甚耗真力,我……我就不相信那暗中的人可以硬挺下這一掌……啊,一方卓方回來了!」
君青應聲回頭一看,只見一方和卓方如飛奔來。
一方手持一物,高聲道:「大哥,你瞧這旗子—一這旗子竟插在烈火中—一」
芷青接過來一看,只見那是一根圓木,木梢上綁紮著一面旗子,旗身作灰色,數一數,旗子面上卻綉上一十三顆星星。
仔細一看,這一十三顆星敢情是用一種特別絲線綉上的,可能還上有磷粉,黑夜中青光瑩瑩,真的有如天上明星。
母子二人一齊觀看,驀然君青脫口呼道:「啊,獵人星座!」
芷青等人一怔,仔細一看,那一十三顆星果然作獵人星座排列,但是大伙兒仍是不知其意何在。
卓方下斷語道:「我瞧這面旗子乃是放火燒庄者的標誌!」
芷青點點頭,一方道:「獵人星?這個萬兒我們可未曾聽過?」
芷青點點頭,順手把那旗杆重插入土。
君青突道:「青河庄這一場火必非無心之失,否則一定有救火的人善後,而看這樣子,清河庄中難道沒有一人生存?」
一語驚破眾人,許氏憶道:「你們盧叔叔不知怎麼了?」
一方搖搖頭:「方才和卓弟進去打了一個圈兒,我可以斷定,庄中沒有一個人兒!」
芷青沉吟片刻才道:「媽媽,你瞧咱們該怎麼辦?」
卓方猛然插口道:「媽,我瞧咱們一定要等火熄進庄去查一查,也許有什麼線索,也好讓咱們明白清河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許氏點點頭,大伙兒默然不語。
大火又燒了半個時辰,才完全熄滅。
母子五人走入火場,只見一片廢瓦頹垣,好不凄涼!
芷青眼快,猛可瞥見左前方地上躺著一團黑影,一個箭步縱上前去,細細一看,不由驚呼一聲。
呼,呼,一方,卓方也跟著縱了過來,一瞧之下,原來地上竟躺著兩具死屍!
君青和許氏都忍不住一陣噁心,芷青卻奇聲道:「這兩人死在火場中,身軀都沒有焦黑,這倒奇了。」
猛可他發現左邊一人右手放在地上,似在作刻劃狀,慌忙移開他,只見他在地上刻著三字,想是臨終時刻的,沒淺的毫無力量,一看之下,卻是刻著:「獵人星」三字!
芷青唉口氣,暗中忖道:「獵人星,果然是獵人星所為了,獵人星到底是誰?」
忽然一方也發現了一點,脫口道:「大哥,你瞧這廝背上佩掛的不是一口短戟嗎?」
芷青一看,果是如此,但見那短戟精光閃閃,卓方在一旁見了,忍不住說道:「神戟雙義!」
芷青沉聲道:「不錯,不過神戟雙義溫、洪兩公早已故亡,此兩人必是他們的後人!」
一方斗然叫道:「我知道了!敢情這兩位乃是路過火場,卻遭人半途阻擊而死,是以身軀未被烤焦而那阻擊他們的人,必是什麼獵人星了。」
芷青點首說道:「必然如此,這樣說來,那獵人星在放火之後,又一直守候在火場附近,而方才暗算我和君弟的,也必是此人了,難怪神戟雙義後人雙雙也不是他的敵手!」
許氏在一邊怔怔的聽著他們談話,半晌不能作聲!
好一會,芷青才站起身來,掩埋了「雙義」以後,大家才以同向庄中走去。
這清河庄佔地好廣,是以這一把火更大,到底也不能把房屋全部燒光。母子五人一路行來,一直走了頓飯工夫,忽然發現右方有一排房並沒有燒。
大家—一尤其是許氏—一都有點累了,反正前前後後都是一片荒涼,今夜不如就權且隨便找棟木房歇息也好。是以一同走向那排木屋。
果然不出所料,木屋並未被燒,只是煙子熏得木板焦熱,而房中黑得很。
大家只好將就將就,勉強在木屋內休息,好在屋中有桌有椅,坐著躺著,都可以休息。
芷青,一方他們內力造詣深,自需閉目養神,便可恢復疲勞,許氏卻因連日奔波,早感疲倦,是以依在一張椅子便伏在桌上睡著了。
只有君青,他心中仍是一片煩雜,說什麼也安定不下來。
黑夜,寂靜無聲,火後生風,是以屋外風很大,君青忍不住一個人踱出木屋,低頭踱步。
驀然,他聽到了一陣「呼」,「呼」之聲,在寂靜的夜裡,益發顯得清晰。聆耳一聽,都呼呼之聲,敢情是一種人類在疲乏巳極時的喘息聲。
君青大奇,循聲行去,聲音乃是發在木屋的西北,君青急行而去,走不了十多步,呼呼之聲更為清晰。
走到近處,發覺那呼呼之聲乃是發至地下面,而發聲處果是一個黑黝黝的洞穴,想是清河庄平日存糧存物的地窖,地窖口上蓋了一塊石板,卻僅將那地窖口掩起一大半,還留下一道口子來。
呼呼喘息之聲越濃,君青心中不由微微發毛,但轉念忖道:「可能這地窖中隱有一個清河庄之人,大火中負了傷,是以喘氣,啊,可不要是盧老伯—一」
他一想到這裡,再也忍不住輕輕將石板扳開,伸頭向下一望,黑黑的一片,辨不出高低,咬咬牙跳了下去,約摸有四丈高低,好一會才足踏實地,身子不由一個蹌踉,好不容易才立住足。
地窖中黑沉沉不見五指,君青凝神一聽,卻不再聞那呼呼之聲。
這一下可奇了,君青也不敢作聲,地窖中一時寂然無聲,死一般靜。
君青心中越來越驚,手心冷汗漸沁,暗悔自己不該如此衝動便跳入地窖。
正胡思亂想間,猛然一個聲音道:「什麼人?」
黑暗中,這個聲音冷冰冰的簡直比鬼叫還難聽,君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幾乎想反身拔足飛奔。但他仍勉強咬牙答道:「我姓岳,」聲音卻是顫抖不清,
「嘿!你害怕嗎?有膽上前幾步!」
又是那個聲音,這一次話頭還笑了一聲,這個笑可是更為可怕了!
君青定了定神,他的臉上緋紅,手掌卻是冰涼,他暗中問自己:「岳君青,你畏縮么?」
他遲疑著,暫時無法替自己回答。
冷風吹拂,有點陰森森的,君青悄悄走前兩步,聽了聽,卻沒有什麼動靜,於是他吊著膽緩緩前行。
走了幾步,驀然一股陰風撲面,君青打了一個寒噤,住步凝視,乃是毫無動靜。
這時左面傳來一個陰陰的聲音:「姓岳的,有膽量隨我前來,沒膽的,回頭走!」
岳君青俊眉一掀,大聲道:「鬼魅小丑,不見天日,我岳君青何懼之有。」
說罷大踏步,往左而行。
君青只覺眼前愈來愈暗,自己的腳尖都看不見,但是他咬緊牙仍是一步一步往前走。
突然那人大喝道:「止步!」
君青心中猛嚇一跳,下意識地停住不動,只見前面一點綠光漸漸放亮,駭然出現一個長發及地的怪人!
君青的心中泛起一個「逃」字,但是他的雙腿如釘在地上一般,寸步難移。
那怪入緩緩移近,膝蓋都不見彎曲一下,就如輕輕飄過來一般,君青不禁暗暗發毛。
那怪人在君青身前三步之處停下身來,桀桀怪笑,但是君青發現他不時喘著氣,似乎身懷重病一般。
怪人手中執著一支綠火的蠟炬,怪聲道:「你是故意闖進這地下室的了?」
君青看他那模樣,愈瞧愈是恐怖,一股寒意直從腳底冒了上來,他顫聲道:「你是人是鬼?」
那怪人桀桀怪笑道:「人和鬼又有什麼區別?」
君青—怔,那怪人又厲聲道:「小子你從實說是不是有意闖進這地下室?」
君青聽他口氣像是審問囚犯一樣,不由心中大怒,漸漸忘記了恐懼,搶聲道:「這干你什麼事?」
那怪人喝叫道:「小子找死!」
身形一幌,真如鬼魂一般欺了上來,君青只覺一股陰風直襲上來,他心中一怕,不知所措,那知那陰風斗然全失,定眼看時,那怪人又回到原處,正冷曬道:「姓岳的本事有限的緊,我還道—一」
忽然君青雙拳一花,一下子就到了怪人眼前,撲的一指點在怪人手肘上,招式之快,令人乍舌,但是力道卻平常的緊。
怪人咦了一聲,還以為是君青故意手下留情,目瞪禁不詫視。
君青心中暗道:「我一注意招式,就忘了配上力道,就算配得上也配合不好,唉……」
事實上武學拳掌之術,變化雖多,總不出招式力道兩事,別人浸淫一生也未見得能得此中三味,君青自幼一招一式也不曾學過,一天一夜之間竟有這等成就,只怕已是武林千年的空前奇迹!
那怪人喘了一口氣,一手執燭,一掌猛的前探,五指陰風拂拂,令人不寒而噤。
君青急切中渾忘一切,只是下意識地身形一轉,那知那怪人的手掌也隨著他一轉,五指並張已抓到胸前——
君青迷糊中覺那枯瘦五指就象髏骨一般,心中又驚又怕,大喝一聲,雙掌猛然外推——
只聽見呼一聲,君青只覺身形猛震,退了一步,定眼一看,那怪人也搖幌著退了一步,臉色奇異地叫道:「好小子,好純的內功!」
君青不禁一怔,暗道:「他說什麼?好純的內功?我?」
但看那怪人道:「嘿,岳鐵馬—一」
說道這裡忽然大大喘息,「噗」的一聲跌坐地上。
君青吃了一驚,只見那怪人臉上肌肉抽搐,似乎不勝痛苦,身體搖搖欲倒,心中不禁大奇。
他雖然甚是害怕,但是一種說不出的力量驅使著他上前,他待要伸手相扶,但是一看那怪人的模樣,心中一寒,立刻縮回手來。
只見那怪人一陣抖動,往後便倒,君青一時忘了害怕,伸手一把扶住。
要知君青雖然自幼習文,似乎不及三個哥哥豪壯,其實他心中仍然一絲不漏的接受了鐵馬岳多謙那種俠義豪放的遺傳!
君青只覺觸手之處,那怪人身軀不停地抖動,過了好一會,那劇烈的顫抖才停止,但見那怪人臉色也恢復了正常,只是仍然跌坐閉目,似乎在運動調養。
君青暗暗討道:「這怪人怎麼突然這樣?倒象是受了內傷一般,難道是我方才一掌把他打傷的么?……不,不可能,絕不可能……」
這時,只見那怪人緩緩睜開眼來,瞪了君青兩眼,怪聲道:「奇了,你方才竟沒有乘機殺我?」
君青一怔,心中這才想道:「方才我若要殺你,確是舉手投足之勞—一」
那怪人見他不答,陰笑道:「你可是後悔了?」
君青忽然好象受了辱一般,臉孔氣得通紅,大聲道:「胡說,你胡說!」
那怪人冷笑道:「不管你后不後悔,總歸你沒殺我是事實,我可不能再殺你,你快滾吧。」
君青不料世上竟有這種不識好歹的人,大叫道:「我高興來便來,不高興走便不走。」
那怪人長發一摔,怒道:「你別仗著你老子的名頭嚇我,我可不怕。」
君青一怔,道:「什麼?我仗什麼老子的名頭?」
那怪人大喝道:「你裝什麼傻?」
君青氣道:「你凶什麼?哼,要是狠的話也不會被人家打傷成這個樣子。」
那怪人證了一怔,一時找不出話來反駁,過了一會一抬頭,看見君青仍瞪著眼睛盯著自己,不禁大喝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我極是討厭你?」
君青點頭道:「我也極是討厭你。」
怪人怒道:「沒出息的傢伙才仗著老子的名字招搖撞騙,前天……人家胡笠的弟子可不象這樣子。」
君青怒道:「你別胡說,我爹爹來都沒有來—一」
那怪人一躍而起,滿臉驚詫地道:「什麼?岳多謙沒有來?你,別騙我!」
君青道:「自然不騙你!」
那怪人仰首想了一會,恍然道:「對了,可是散手神拳范立亭和你一起來?」
君青奇道:「也沒有呀,只有我們四兄弟和媽媽。」
他忽然覺得奇怪怎麼會和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怪人談了這許多話,不過此刻他不僅不再害怕這怪人,反而對他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怪人臉色大變地道:「你們……你們進來時,對黑暗中發掌的是誰?——」
君青奇道:「是我大哥,你問這幹什麼?」
那怪人斗然象是曳了氣的皮球,面如死灰地跌到地上,凄厲地叫著:「完了……完了……二十年苦練……完了……」
君青嚇了一大跳,走近一看,只見兩道淚水沿著怪人的臉滴在長須上。
君青摸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但是見那怪人模樣,心中大是同情,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那怪人似乎傷心已極,低聲哀泣著,君青心中一動,暗道:「這怪人先前覺得極是可怕,其實心地怕也不壞,必是受過什麼打擊才變得這樣,我瞧他多半是苦練二十年武功要幹什麼大事,那知卻被大哥一掌打敗—一呵,對了,方才他那內傷煙就是被大哥震傷的了,是以先前還以為是爹爹和范叔叔才能把他打傷,一旦聽說是大哥出的手,就傷心成這個樣子啦—一」
他果然聰明絕頂,這一猜,竟然猜得大致差不多。
他繼續忖道:「這種怪人多半脾氣古怪,心一橫什麼事都做得出,我且勸他一下—一」
那怪人卻是愈哭愈傷心,君青靈機一動,拍他肩背道:「你輸給我大哥有什麼關係?我大哥功夫可厲害得緊啊,我瞧你功夫已是極強,天下沒有幾人能勝你呢。」
那怪人停止哭泣,抬頭看了看君青,又低頭哭了起來。
君青忙道:「我知你若練武功是要干一樁什麼大事,其實你武功多半已經足夠了,我大哥那麼高的功力也用了十流動力才能稍勝你一點——」
那怪人聽到「十成力」三字,斗熱抬起頭來,喃喃自語:「他用了……十成力,我雖受傷……卻是因為大意只用七成功力所致……這樣說,還有希望……」
君青聽他說「我雖受傷」,心知自己料測多半沒有錯,他聽那怪人喃喃自語到最後,嘴角漸漸露出一絲笑容,不知怎地,心中竟然替他喜悅。
那怪人仔細沉思了一會,左掌一翻,擊在地上一方青磚上,那磚「噢」一聲完全被打入地中,他伸手一彈,一束石粉彈在空中,竟然已成細粉。
君青看得一震,暗道:「不料這人動力如此之高,方才怪不得他說只用了七成功力接大哥的全力一擊,若是他也施出全力,大哥是萬萬不及,那麼這人是誰?難道—一」
他想到這裡,脫口問道:「你—一前輩可是武林七奇中的—一」
那怪人臉上露出喜容道:「你是說,我的功夫夠得上武林七奇的資格—一至少和他們差不多?」
君青聽他口氣知他不是七奇中人,點了點頭,心中暗奇。
那怪人喜道:「你是岳多謙的兒子,看的定然不錯,那……那還有希望,嘿……」
君青忽然覺得這怪人甚是爽直,不禁生出好感,看了看窗外,只見東方已有一絲曙光,他猛然一驚,道:「我走了。」
那怪人沒有說話,但是臉上卻流露出一個友善的表情,君青揮了揮手,走了出去。
等到君青把這一夜的奇遇告訴了芷青等人,他們四兄弟跑到地下室來看時,那怪人早就不知去向。
芷青看了看地上青磚石粉,伸手摸了摸,暗道:「這怪人功力雖高,比起爹爹來,哼,可要差一點兒。」
一方忽然想起一事,向君青道:「君弟,你方才說那怪人曾說什麼「胡笠的弟子』,難道胡笠的弟子也經過這兒么?」
君青道:「這就不知道了。」
一方道:「不知爹爹現在和胡笠動過手沒有?」
芷青道:「還有盧老伯他們不知那裡去了?」
「咱們先往北走,總是沒錯。」
「還有爹爹的勝敗—一」
一提到這,大家都沉默下來,他們誠然相信爹爹的蓋世武功,然而,劍神胡笠之名,憾震天下垂四十載,又豈是易與的?
江聲浩蕩,滔滔大水橫在前面。
芷青向那邊一條木船叫道:「喂,梢公,咱們要過河。」
那船伊呀幾聲,緩緩搖了過來,船上坐著兩個船夫,一個身高體闊,另一個卻是虯髯過腹,生就異像。
芷青見那船頗是不小,幾人一次渡過絕無問題。就準備上船。卻聽那虯髯梢公道:「敢問客官貴姓。」
芷青脫口道:「我們姓岳。」但隨即想到那有梢公要問船客姓名的,不禁大疑,抬眼望著那梢公。
那高大梢公忙道:「客官莫要見怪,嘿嘿,方才有一個—一客官,托小的們說,待會有幾位姓—一姓張的客人要來的話,就請他們等一會。」
芷青聽他說得有理,不便再問,一方卻隱隱覺得這梢公說話時,神色不定,心知這番話必是瞎湊的,口上不說,暗暗拉了卓方一把,叫他小心戒備。
船行到河中,忽然之間,那兩個檔公大叫一聲,「撲通」齊跳入水,芷青一瞧不對,一把抱起母親,說時遲,那時快,「克察」一聲大響,那木船竟然從中裂成兩半!
芷青所立之船猛然一斜,芷青大喝一聲,猛然施出「千斤錘」的下盤功夫,雙腳就如釘入船板一般,雖然傾斜無比,但是仍穩穩立在上面。
他側目一看,只見一方手中抱著幾塊木板,一塊拋出,躍上一落足,立刻躍起,同時手中拋出第二塊,幾番起落,仗著上乘輕功,已達岸上。卓方也依樣飛渡而上。
芷青忽覺腳下開始沉下,他猛提一口真氣,抱著許氏騰身而起,落在第一塊木板上猛一提氣,但是手中抱有一人,頓時濕到膝蓋。
只見他開聲吐氣,身形斗然再變拔起,幾個起落,也飛上岸邊。
這時他們才想起君青,回頭一看,連那半截船都不見了,那裡有君青的影子?
許氏大叫一聲,登時昏了過去,芷青一面推拿,一面瞧著水中,突然嘩啦一聲,那虯髯漢子浮了出來,抖手飛出一物,立刻又沉了下去。
那物來得雖疾,芷青一看便知是柄匕首,「拍」的一聲插在一棵樹上,上面卻系著一塊竹片。
一方拿過來一看,只看上面用朱漆寫著:「水底宮主司徒青松恭請鐵馬岳多謙移駕一談。」
卓方道:「他們把君弟捉去,想通爹爹赴會——」
芷青和一方沉重地點了點頭。
君青只覺得耳邊聽見媽媽和哥哥的驚叫,接著,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君青象是做了一場夢一般,他揉了揉眼睛,醒來了。
他記得自己是沉入了水中,這裡難道是水底?他抬頭看看,了卻象在一個山洞中一般。
「怎地一回事?難道我已經死了?」
他用手捏了捏大腿,證明他既沒有死,也不是在夢中,那麼這是什麼地方?
他檢查身上,衣衫什麼都是好好的,只是有點濕,他想自己落在水中是千准萬確的了。
這時一個異聲傳入他的耳朵,他貼在地上聽著,那聲音忽然又遠了一些,不過他可以判定那是人的腳步聲。
於是他爬起身,向周圍打量了一回,四面都是沉沉地,象是沒有通路的死坑。
「不對,沒有通路。我怎麼進來的?」
然而四周確然都是石壁,絲毫沒有出口,霎時間,他象是迷糊起來了—一
這四無通路的洞中,他的確存在這洞中,那麼以前的那些都是幻夢么?那南山之又『一線天』天台,那溫馨的天倫之樂,石破天驚的地岩陷落……這些都是幻夢么?
君青真有些迷糊了,世上的一切事他都分不出真或假,生象是千千萬萬的幻影,廬象是千千萬萬的面具,面具的後面仍是面具……虛假啊,那些熟悉的「真」,到那裡去了?
這世上的事原本是那麼難以捉摸,千萬千萬的問號,卻沒有一個肯定的答覆,那些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疑慮,在君青的腦海中愈聚愈大,最後成了一個碩大無比的大問號,把他的腦子填得滿滿的。他不服氣地叫道:「有一件事是沒有疑問的,我仍然活著!」
是的,他仍然活著,但是他是怎樣到了這地方來的?他的記意被一段空白強烈地分成兩部分,兩個絕對不相連的部分,於是,他更迷惘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又想到這個問題:「若這地方沒有通路,那麼我是怎麼進來的?」
「呀!這裡不可能沒有通路,這裡還有光呢!」
突然他想到這一點,他象是發狂一般喜悅起來,一生中從來沒有比這更令他狂激的,也許是他方才被迷惘得太苦了。
於是他重新打量這周圓他發現那微弱的光是從頂壁上透進來的,但是頂上至少有四五丈高,沒有輕功的他怎能上去察看?
又一次他開始後悔沒有好好跟爹爹學武—一這是現實的問題通等他如此想,一回到現實,他腦海中方才那些可笑的幼影象是一霎那間消滅了。
「什麼真?什麼假?管我什麼事?我只知道我叫岳君青,是鐵馬岳多謙的兒子,今年十七歲了——」
他無聊地笑了一下,又加上一句:「到現在還沒有學過武藝。」
他拍了拍後腦,象是清醒了一些,他把自己落入水中之前情景仔細地思索了一遍,他驀然想到那梢公的奇異神色,他大叫出聲:「兀,這是陰謀,是一個陰謀。」
然而這是一個什麼陰謀呢?恐伯除了那施布陰謀的人再也沒有人知道了。
這的確是一個天大的陰謀,但是施陰謀的人絕對沒有料到這個岳鐵馬的兒子竟沒有學過武藝,更沒有料到因為他這一個陰謀,卻造成了武林空前的一位高手。
且說君青發自已被弄到這裡來必是中了別人的陰謀,但是他苦思不出為什麼會找到自己頭上來?
驀然—一
「嘩啦」一聲,光暗頓時亮了不少,君青仰首一看,只見頂上一塊巨石竟被移開半尺,接著一根繩子吊了下來,繩端系著一個竹籃兒,緩緩落在君青的腳前,君青低頭一看,只見籃中放著一些粗飯,他心想:「哼,果然把我當做囚犯了,這大概算是牢飯吧。」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拿籃中的食物,那繩子就會立刻吊上去,於是他遲疑著。
那知他這遲疑,上面的人似乎不耐煩了,抖手把竹籃吊了回去。
這一下,君青倒真感到一絲餓意了。
他感到一陣說不出的煩悶,於是他盤膝坐著,做起「修身養氣」的功夫來。
過了一刻,他的臉色愈來愈紅潤,頭頂上竟見微微冒出絲絲蒸氣。
君青自幼厭武喜文,但是對於爸爸傳授給他的「養氣」之術卻是極感興趣,十幾年來沒有一日間斷,於是不知不覺間把錢馬岳多謙的上乘內功練得極是純厚,若是純就內功而言,君青此時之修為進境只怕已超過一方和卓方,而與芷青在伯仲之間。
要知天下學武之人,無不是一面修鍊內功,一面修鍊招式,上乘之資的人得遇明師,各種神妙招式能在十年之內深得其妙,若要內力修為能完全練到配合得上神妙招式,則至少要三四十年之後,自古以來,勤練內功十多年之久而一招一式都不曾學過的,只怕僅岳君青一人耳。
以君青的資質,學的又是岳家的正宗內功,加上十多年心無旁騖的潛心苦修,他的內功造詣自然要比一方卓方一面兼習招式要純得多了。也就是說,自古以來,在君青這般年紀而具這此內功的,只怕也只有他一人的了。
當日君青學那「定陽真經」最後一頁時,雖然只悟得一招,但是他卻不知這最後一頁的三招乃是松陵老人畢生功力精華,一招比一招厲害十倍,三招連施,端的鬼神莫測,松陵老人把它列在全書之後,乃是要學武之人把前面全學會之後,有了充份的內功修為才能領悟的,豈料君青一個半招也不曾學過的少年,竟然在片刻之間悟得一招,這已是開武林從未有之奇了。
且說君青正運功完畢,忽然聽見頂上一個嬌甜的聲音道:「喂。」
君青側耳傾聽,果然又是那聲音:「喂,岳……岳公子。」
君青心中奇,應道:「誰在叫我?」
那上面似乎是個女孩子,童音未脫地道:「是我—一」
君青暗暗奇道:「我怎麼知道你是誰?」
上面那人又道:「我姓司徒。」
君青想了想,自己識得的人中絕沒有姓司徒的,而且又是一個姑娘!
於是他帶著詫異地道:「司徒姑娘有什麼見教?」
上面那姑娘道:「你等一會—一」
接著一陣隆隆絞盤的聲音,君青正在奇怪,忽然光線一亮,又是一根帶子吊著一個竹籃下來。
但是,這次的竹籃不是裝什物的竹筐,而是個放花的小巧籃子,而吊索也是兩根繡花緞帶相結而成的,籃中放著一大碗飯,幾個精緻小菜,君青靠近些,只覺那綁帶上依稀散出一陣陣清香,倒象是女孩子身上衣帶之類。
正詫異間,上面那姑娘的聲音又傳來:「岳公子,快些把食物拿下,待會就有人要來了。」
君青聽那姑娘聲音頗為焦急,而且他實在也有點餓了,於是伸手把籃中食物拿出。
上面那姑娘飛快地把花籃提了上去,君青有很多話要問她,正要開口,那姑娘已道:「我要走啦……晚上再來……」
接著又是一陣絞盤盤聲,那巨石緩緩合上。
君青滿肚子的悶納,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這姓司徒的姑娘是什麼人。
一低頭,瞧見地上的飯菜,他猛然想起肚子已經餓了好半天,伸手端起飯碗,卻見大碗邊上還插著一雙小巧的象牙短筷,他心中不覺一陣迷糊。
那菜肴也作得極是可口,君青已有許久沒有進食,一口氣把大碗飯全吃完了,收拾在一旁。心中開始苦思這一連串的怪事。
然而不久他就放棄了這一個企圖,因為這些全不相干的「奇遇」中他一絲頭緒也找不出來。於是他想到了現實的問題:「怎麼樣設法逃出去?」
「一逃出去,這些疑問終可水落石出的。」
「但是,怎樣逃出去呢?」
「要是……要是我有輕功……或者——」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的「定陽真經」,心中忖道:「不知這書上又沒有輕功的秘訣?」
一念及此,他再也忍不住,匆匆從懷中把「定陽真經」掏了出來,在地上一翻動,斗然想起一事:「我落在水中衣衫都濕透了,怎的這本書卻一點水漬也沒有?」
他仔細瞧那書卷的紙張,果然發覺那紙質十分奇怪,倒象是一種細毛編織而成的。
他暗暗自道:「我只學學這上面的輕功身法,其他什麼拳腳招式一概不看。」
自語已畢,輕輕翻開書來。
然而全書卻沒有一頁是講輕功的,他不禁大大失望。忽然眼角一瞥,瞧見那一套拳法之中有好幾個騰躍的姿勢,瞧那模樣,十分美妙輕巧,君青恍然大悟,暗忖:「原來輕功身法之中,這拳法乃是夾在拳法乃是叫著「萬柔拳法」,者青看那「萬柔」兩字,再看那書中拳式,心中砰然一動。
「柔能克剛雖是千古至理,但是若是寓剛強於柔韌之中,豈非相輔相濟,威力大增?」
此念一生,再看那舉招下面的註釋,只覺一句句如行雲流水般從心中流過,君青不禁大喜。
要知君青方才所悟道理看來簡單,其實乃是松陵老人一生武學至理,這「定陽真經」中全部武功雖然玲琳滿目,美處無窮,但總是依著這一個道理推出來的,這「定陽」兩字就含有「定陽剛之勁於陰弱之力」的意思。
這「萬柔拳法」一共十八路,君青雖然一招也沒有練,但是當他讀完口訣註釋,這拳法中的精要處已是瞭然於胸,他起身照著書上所記騰躍之法,一式一式練習了一遍,只覺身體象是斗然變輕了許多,快捷之處令他意想不到。
其實這就全得歸功於他深厚的內功底子,所以學起來事半功倍,而且他心中早已領悟了不少武學上乘道理,只是不曾實際試用過罷了。
他又照著練了兩遍,只覺愈來愈熟,愈來愈快,到了第四遍時,他斗然想起一事,不禁呆了下來。
原來他發現這幾遍自己雖是在練習輕功身法,但是手腳也不知不覺照著再練習,只是自己全神貫注,不曾發覺,這時他那套輕功身法固然已練成,但是這「萬柔拳法」的一切招式也全學上了身,想摔都摔不脫了。
他呆了一陣,隨手一揮,不由自主地上下一抖,正是萬柔拳的第一招,而且施得精妙無比,一絲不錯。
他呼呼一連發出三招,一招力道比一招強,本來他始終配合不好力道,現在象是豁然貫通了,但他卻輕嘆了一聲,臉上了無喜色。
他自言自語道:「小時候,我不肯練武,二哥笑我遲早有一天還是會練的,他說岳家的子孫沒有不會武的,這話果然給他對了……」
他是一個極富幻想的人,小時候一提到練武,他馬上就幻想出一幅血淋淋的拚鬥景象,是以怎麼樣也不肯學武,這時他已經學上了身,卻又幻想行俠仗義的種種好處,竭力試著尋找學武的百般好處,他憧憬著仗劍的古遊俠,為人間主持正義,除暴安良……
他猛一拍腿,叫道:「對,聖人也說過『除惡務盡』,可見除惡就是行善,對壞人正應如此!」
於是他象是找到了極佳的理由,霎時之間,他覺得習武是名正言順的了。
這一剎那間,在他胸中埋藏了十七年的豪氣斗然激發了出來,他長嘯一聲,暗道:「至少,練好武功也不至於被關在這兒一無可施了。」
這時,頂上又是一陣絞盤之聲,果然不一會,那石岩緩緩移開,那個姑娘的聲音:「喂。」
君青應道:「司徒姑娘——
司徒姑娘道:「你沒睡嗎?」
君青怔了一怔,道:「啊,我糊塗啦,這是半夜么?」
外面司徒姑娘輕笑道:「是啊,剛才交三鼓。」
君青忍不住問道:「司徒姑娘,這是什麼地方?你怎麼知道我姓岳?」
司徒姑娘道:「這裡呀——叫做『水底宮』。」
君青奇道:「水底宮?沒有聽過,這兒在水底下么?」
司徒姑娘道:「自然是在水底下啊,要沒有這般奇處,我爹爹怎會選這地方來住。」
君青大奇,腦筋一轉,道:「你爹爹?你爹爹是誰?」
司徒姑娘笑道:「我爹爹是宮主。」
君青原本聰明無比,心想:「她既是這什麼『水底宮』的宮主女兒,又知我姓岳,可見這宮主是有心要把我捉來的了。」
他原想叫司徒姑娘找根繩索把自己吊出去,此時想到她乃是宮主的女兒,心中一陣不自在,就住口不言。
那司徒姑娘聽他不作聲,忙柔聲道:「你在底下一定悶極啦,我聽爹爹說他要用你把一個什麼岳鐵馬逼來,岳鐵馬是誰呀?」
君青沉聲道:「是我爸爸。」
那司徒姑娘似乎驚了一會,繼續道:「不管怎麼樣,我明天先叫爹爹放你上來再說,我爹爹最是聽我話—一」
君青暗暗哼了一聲,心道:「我可不領你的情,瞧我再練幾天跳不跳得出來?」
那司徒姑娘道:「我走啦,明兒再送東西來。」
那絞盤的聲音去了好半天,君青還呆坐在那兒。他暗暗想到:「是什麼人要尋爸爸的晦氣?哼!」
他一把抓起那本「定陽真經」,用力地翻到下一頁,仔細參悟起來。
兩個時辰之後,君青又從那定陽真經中領悟出許多別人一年也無法領悟到的東西,他輕嘆一聲忖道:「我要靜坐一會,仔細連貫一下了。想不到武學之奧秘,玄妙如斯。」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試著努力往一縱,他的身形輕飄飄地躍起兩丈之高——這個高度距離頂上還差一大截,因此使得岳君青大為失望——然而,他一夜之間,練就這等輕功,只怕已是無人能信了。
「喂岳公子——」
君青抬頭道:「司徒姑娘,怎麼?」
司徒姑娘的聲音顯有些優愁,輕聲道:「平常我爹爹總是聽我的話,那曉得我叫他先放你上來,他卻是不肯,我—-」
君青道:「你怎麼?」
她原是想說「我哭了兩場他仍不睬」,但隨即想到這話甚是有失面子,就住口不說。
偏偏君青沒有聽到下文,又加了一句:「你怎麼啦?」
她連忙扯開話頭,失聲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君青怔了一怔,才答道:「我叫岳君青。」
那司徒姑娘道:「我叫司徒丹。」
君青道:「司徒姑娘,令尊名諱能不能見告?」
司徒丹道:「我爹爹叫司徒青松。」
君青默念著「司徒青松」這名字,只覺陌生地緊,從來沒有聽過。
這時那司徒丹突然驚慌地道:「喂…岳……岳君青……有人來了,我要走啦……」
君青在心裏面冷笑道:「哼,管你司徒青松是什麼人,只要我練到能跑出去,好歹叫你知道點厲害。」
於是,他又翻開了秘笈。
這怪洞中渾渾然的,分不出白天還是黑夜。
君青拿著一節枯竹,依照著「定陽真經」上惟一的劍招練習著。
這幾天他在這微弱的亮光下已習慣得能察秋毫了,他斜睨著這真經上的第九頁,上面寫著「卿雲四式」,旁邊寫著一行草字:「天下第一劍術」
君青心想:「這位松陵老前輩口氣憑大,就算通天之神豈可妄稱『天下第一』四字?」
但是他仍懷著興奮的心情看那第一招:「卿雲爛兮」
這一招下面包含著十個變化,是以雖是四式,卻是整整四十招。
君青細心地苦練了三個時辰,才算練熟了第一式十個變化,他連接著施了一遍,只覺心與手會,神與「劍」通,許多悟於心中而表達不出的高深武學,這時都似斗然貫通,他施到最後一變,手中竹枝一斜而下,「噗」的一聲插在山石之上,那枯脆的竹枝竟然插入三分。
君青不由驚得呆了,他心想:「這劍式看來平和怎麼這大威力?怪道松陵老人要誇稱為『天下第一劍術』了。」
他支著竹枝,緩緩坐在地上,眼睛瞥在那精緻的碗碟上,他心想:「這司徒姑娘是個心地極善良的好姑娘,我猜想她一定長得極是好看,就象——」
就象誰?他可說不上來,他自幼住在終南山上,壓根兒也沒有瞧過標緻的姑娘是什麼模樣兒,他只能從書上描寫的字句中去想象。
他心目中那最美麗的人具有書上所形容的一切,然而究竟只是一個蒙蒙的輪廓。
「喂。」那個悅耳的聲音又響了。
他發覺自己對這聲音已有了期待的心理,他應了一聲,只見那小花籃又裝著幾樣飯菜吊了下來,他想說兩句感激的話,但是想了一會,卻不知該說什麼。
司徒丹道:「你晚上在這裡面怕不怕?」
君青想說「有你來陪我說話我就不怕啦」,但是他只說了「不怕」兩字。
要是往常,司徒姑娘必是嘰嘰呱呱地和他東扯西扯,那知這時司徒丹竟是沉默起來了。
君青覺得有一些緊張的感覺,也默默沒有說話。
忽然也象是聽到一陣低泣的聲音傳入耳中,他仔細一聽,倒象是司徒丹在暗泣呢,他不竟驚道:「司徒姑娘,你在哭什麼?」
上面沒有回答,卻停止了泣聲,過了一回,司徒丹的聲音輕悄悄地傳了下來:「以前我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爹爹叫我讀書,又不說意思給我聽,我又沒有兄弟姊妹,每天只有一個人坐在花園裡獃想……我以前想起好多有趣的事兒,本來要和你說,可是現在想起來呀,那當真全是胡思亂想……」
君青想著,一個小姑娘,穿著綠色的,也許是白色的裙子;獨自寂寞地坐在花叢中,她的臉象桃花一般,她那柳葉一般的細眉微微地皺著,凝視著天上的白雲,或是地上的螞蟻……他不竟想得發痴了。
那姑娘的聲音終於驚開了他的幻想:「……他倆都說我是個傻姑娘,不過這幾天我象聰明了許多,真的,好些以前不通的事也懂啦。」
君青象是覺得姑娘就在對面一般,微笑道:「姑娘原來就是慧人。」
司徒丹悄聲道:「寸心萬緒,咫尺千里,好景良天,彼空有相憐意,未有相憐計。這詞句以前我總是不懂,現在我可懂啦……岳哥哥,我—一」
君青心中大大震動。他從沒有料到這小姑娘會說出這番話來,一種奇異無比的情緒升上他的心田,也分不出是喜是悲,象是驚喜,又象是恐慌。
這純潔的少年,一十七年的生命歲月,還比不上平常人十年的生活經歷,他只是生活在青山白雲,松濤,翠谷之間,他的感情平均完整地分給了爸爸媽和三個哥哥,但是在這一剎那之間,他生象是起了極大的恐慌,又象是心花怒放,竟呆在那兒痴住了。
忽然上面傳來一聲尖銳的冷笑聲:「好,師妹,你—一你——」
是司徒丹的聲音,顯然她是很憤怒:「師哥,你—一偷聽我說話……」
那男子的聲音:「我跟了你好幾天,你每天送三次飯給這賤小子,嘿!」
司徒姑娘顯然大是憤怒,叫道:「我高興送給他吃,要你管么?」
那男子似乎氣極,大喝道:「好師妹你—一吃裡扒外!」司徒姑娘氣得話部說不出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那男子狠狠地道:「瞧我會把這賤小子宰了!」
司徒丹似乎大驚,叫道:「你敢!」
那男子想道:「瞧我敢不敢。」
君青在下面忽覺大怒,恨不得跳出去打那廝一頓,他想到這裡,猛然吸氣,雙腳一縱,身形如一隻大雁一般騰空而起,竟然高達三丈!」
但是距離頂處仍有丈余,他廢然輕嘆一聲,聽聲音,司徒姑娘和她師哥都走遠了。
他無聊地四周望了望,最後,眼睛停在「定陽真經」上,於是一種說不出的力量促使他翻到下一頁,「卿雲四式」的第二式「札縵縵兮」。
咸陽古道平平的倘佯在兩座山峰之中,官道的盡頭乃是名震關中的胡家莊。
胡家莊背山面水,依山而築,氣派甚是雄偉,關中人民沒有不知道這山莊的盛名遠播。
這日夜晚,寒風凜凜,胡家莊竟連來勁敵。
先則是鐵馬岳多謙暗中潛入,卻見和胡莊主齊名的雷公也在庄中,自量必非對手,是以立刻退走。
接著笑震天南也隻身匹馬闖胡家莊,而且和胡笠雷公說僵動手,內力不敵,岳多謙皆因蕭一笑和自己來意同出一轍,都是為朋友尋仇,是以敵汽之心大起,百忙之中,彈出一指,解去蕭一笑之危,卻知胡笠一定會追出查看,是以立即如飛隱去。
胡笠,程景然和蕭一笑好快的身形,幾乎不分前後呼的擊開窗戶,飛身追去,但黑暗中已是一片寂然。
三人都是一等一的身手,那肯罷休,輕身功夫施出,簡直有如閃電,但一口氣追出十里,仍不見一個人影。
胡笠身形雖是矮胖,但行走起來,足不點地,竟是奇快,呼呼又奔得半盞茶時分,驀然心中一動,猛吸一口氣,刷地立定下來。
這可難為他了,正在全速賓士之際,這一個急停,在真力的換用之間,起碼也得有一甲子功力以上,而胡笠作的如此從容不迫,正顯出他極深的內力造詣。
程景然亦步亦趨的和他並肩而馳,忽見胡笠一個急停,身形可仍在急奔之中,猛可問道:「什麼?」
胡笠沉聲道:「追不上了,當心敵人調虎離山——」
程景然一想也覺有理,嘿然吐氣,雙足一剪,呼的一聲,身形竟在空中一彎,勁風嘶嘶然,已劃了一個優美的弧形,飄然落回原地。
這一手輕功,可真美妙極了,左方蕭一笑忍不住喝了一聲采,邊行邊道:「好俊的功夫,尊駕到底是何稱呼?」
皆因他只知這貌不驚人的老者姓程而不知其名,是以有此一問。
雷公甚是厭惡他那種驕妄之態,冷冷一哼,不理不睬。
蕭一笑怒氣上升,驀然他念頭一動,強自忍下這口怒氣,雙臂一擺,身形一傾,整個身子向右邊一橫,雙足卻不絲毫緩慢,呼地一聲,立足一頓之下,右足伸出猛掃一腳,身形卻藉此一腳之力,轉了一個急切的小彎,直奔左而去。片刻間便奔入小路中。
劍神胡笠猛可運勁沉聲道:「蕭老師好走!胡某人隨時候教——」
其實這時他心中甚是矛盾,他已知道其中一切蘊密了,但他是何等人物,絕不示弱說將出來。
黑暗中立刻傳來蕭一笑爽朗的笑聲:「好說!姓胡的不愧七奇中人物!」
話聲方落,人已奔出三四十丈以外。
胡笠和程景然相對一視,各自發出一個無可奈何的笑容,不約而同,轉身奔回山莊。
這且不表他們兩人回到山莊,卻說岳多謙用數十年無上心法潛到胡家莊,沒有讓任何人發現,彈出一指救了笑震天南后,立刻如飛而去。
他可明白這三個人都是非同小可!是以輕功已施至一十二成,自從他三十年前歸隱終南山麓以後,這等狂馳對他已是一種生疏的玩意了,但由於三十年的不斷的鍛煉,功夫施展出來,真是有若一條黑線,滾滾而去。
趕了一程,用心聽聽身後動靜,已知敵人並沒有趕上來,於是慢下身形,慢慢在山道中踱著,心中卻不斷盤算道:「那蕭一笑昔年和立享弟結下樑子,今日解了他下風之危,以我看來,他們絕沒有發現我是誰!」
一絲微笑浮棚的臉孔,敢情他對這一點也甚是滿意,尤其是在三個高手環立之下,仍能以無上輕功潛進胡家莊,猝然出手,這一點已是十分難能的了。
「啊——」岳多謙又繼續沉思:「啊,胡笠和程景然已成莫逆,去找姓胡的架梁,姓程的也一定要插上一馬!哼,那可不成。」
他之所以作如此想,皆因方才曾親眼目睹蕭一笑找胡笠拚命的那一幕。
「對了,蕭一笑不也是和胡笠對立嗎!」岳多謙忽然想到了這一點,他想如若能和蕭一笑一同闖一次胡家莊,那便可以放手一鬧了!
但他立即又想到一層:「蕭一笑何等性子,絕不會在自己。的事情中去借力他人,哼,我岳多謙是何人,又豈能去請他?」
他頭腦中思想甚是紛亂,不能集中,腳步不由放緩了下來。
又沉吟了好一會,卻始終不能想出一個萬全辦法。
「去找姜慈航嗎!他一向是萍蹤無定的!」
岳多謙又想了好半天,猛一抬頭,卻見天空早現曙光,已是黎明時分。
信步走下山去,仍然落腳在一個客棧中,面對著的這一個大問題,卻始終不得以解決。
岳多謙沉默的渡過一天,這一天他並沒有跨出客棧一步,仍在苦思拚鬥胡笠和程景然之策。
驀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忖道:「對了,昨日在胡家莊中,不是聽說那荒一笑曾提起什麼羅信章鏢頭是以華山神拳打遍大江南北嗎?——」
這個念頭,昨日他已想過,但因空中蕭一笑和程景然已然動手,是以這個念頭被擱了下來。
「嗯,那次那個青蝠劍客和我拚斗一場,我始終認不出他的劍式出自何門,但偶而從他輔助劍式所發的拳招上,瞧出他隱隱和——和華山有關!」
華山拳招,羅信章也是以華山神拳稱雄的!
「青蝠劍客以我推斷,八層是胡笠這老頭子,嘿,昨日所看,胡笠的兩個弟子在使展輕功時,不有點象青蝠劍客的路數嗎?
不過,昨日我也曾親眼目睹胡笠和程老頭過招,那一式似乎比青蝠劍客又要高明不少。
「總之,胡笠和青蝠劍客中有什麼關連這是不會錯的了!」岳多謙在紛亂的思維中,好不容易找出這一個結論,但是這些有若戰爭的局面一般,仍是亂糟糟的,黑茫茫的一遍,局勢依舊沒有清朗!
岳多謙敲敲自己的腦門,忽又豪氣干雲的忖道:「不管它這許多,只要……只要胡笠對一次陣,這一切,起碼有一大半,都會迎刃而解了!」
驀地房門外大廳中一陣了喧嘩,一個粗壯的聲音叫道:「店家,店家看房!」
聽聲音分辨得出,不是那笑震夭南蕭一笑是誰。
岳多謙微微一怔,暗笑道:「任你笑震夭南多狂,但也有自知之明,不敢再去胡家莊來一個登門拜柬了——」
蕭一笑叫了兩聲,早有店家迎入。
岳多謙又自忖道:「和這狂生同宿一店,早晚必要朝相,嘿,那可不好看。不如仍能維持這張麵皮吧!」
想著想著,整理好包袱,猛然想起昨日探庄時走失了那匹馬,沒奈何只好再拿銀子買一匹了。
從門縫中眇目一瞥,大廳中並沒有蕭一笑的人影,情知他敢情已入房休息去了。
大踏步走出客棧,隨便揀了一匹強壯的馬,跨上去順著官道蹓蹓。
天氣仍是寒風凜凜,關中一帶偏地積雪。
岳多謙順著官道,一直蹓到盡頭,馳上山去。
眺目而望,遠方一片灰灰的,天沉沉,仍是要下雪的模樣,絲毫不見開朗。
驀然,遠方出現條人影,一閃而過。
人影出現的地方距山上甚是遙遠,但岳多謙內力極高,是以仍然能夠瞥見。
這一下岳多謙可吃了一驚,忖道:「是什麼人有如此身法!」
岳多謙何等經驗,他從這一瞥之下,已斷定這條人影的身形甚是輕靈。
沉吟半晌,實在想不出何方高人,心想反正沒事,不如前去看看。
他想到便做,馳馬而去。
下得山來,直馳了頓飯時分,才到官道那頭,打量一下形,卻見左側是一彎流水,上面已薄薄結了冰,右側卻是叢林榛莽,亂石磋峨!
考慮一下,縱馬向右側而去,他心中想左面是一彎流水,不大可能有人渡過,是以立刻奔向右側。
走了好一會,卻見小路越來越窄,叢林也越來越密。
當下一連沉吟,猛然聞見不遠處一種衣袂破風之聲,呼的微微響了一下。
岳多謙微微一曬,刷地落下馬來。
卻見那一聲衣袂破空之響不再傳來。
岳多謙可不管那麼多,一個起落,上得一棵樹梢。
他上樹上得很為及時,匆匆瞥了一眼。
果然不出所料,有一條人影在右前方一掠而逝。
岳多謙不再遲疑,猛吸一口真氣,身形幾個起落,便自如飛趕去。
岳多謙心知這個人物必非胡家莊的人,皆因他知胡笠家法甚嚴,絕不允許門下弟子持技驚世駭俗。
奔了一程,前面的人影斗然一頓,岳多謙趕忙也是一收足步,急忙中匆匆一瞥——
只見前面那人頭頂上是光光的,竟是一個和尚。
岳多謙心中大奇,忖道:「和尚?」
須知當今武林除了少林一派乃是出家,其餘各派有是有的,但卻不可能有這等高手!
「難道這和尚是少林的?」
岳多謙默默自忖:「假若是少林的話,嘿,可沒聽過少林弟子在江湖上亂跑的,除非是少林發生了什麼變故!」
想到這裡,那和尚斗然停身也在沉思,好一會才搖搖頭,猛可打橫里走出叢林。
岳多謙瞧他的模樣,判斷這和尚大約是準備出林而去,心中念頭一動,忖道:「這和尚倒像是在搜索什麼似的!」
正沉吟間,那和尚已匆匆離去。
岳多謙斗然念頭一轉,也自騰身直奔而去。
但他去的可不是出林,卻是深入林中。
他判斷這和尚可是要追什麼人,那麼那個人,必然早已打這兒離去,自己反正閑著無事,不如進林去瞧瞧,卻是他之一念之微,引起了日後幾多風波!
岳多謙乃是武林七奇中人物,功夫之深,自是不問可知的了,這一闖林而入,卻差一點栽了一個跟斗。
卻說他剛行至林邊,只見林中密枝叢生,雖是在隆冬之際,綠葉已枯落,但枯枝卻仍是密麻的很。
岳多謙隨手拂出兩袖,掃落當面的枝枯丫,閃身入內。
直行約摸有頓飯的工夫,枯林才算走完。
枯林的盡頭,卻是一片平坦。
左側有著一幢房子,房子是木板釘成的,很不成氣候,大概並非出自什麼匠人之手,乃是屋主人自己釘成的。
岳多謙目光如電,已將這一片坦地前前後後打量個夠,只見房子前面一片地上,鋪出一條小徑來,卻見這小徑上新土之印宛然呈現在目前,竟是兩三日以前才挖成功的。
房子左面平坦土地上一片積雪朱化,積雪幾達盈尺,顯示房主人疏懶成性,根本不管這些雪花。
岳多謙乾咳一聲,緩緩道:「老朽無意進入此林,不知屋中有否主人——」
他說此話時,盡量抑住雄渾的中氣是以說得很慢,但卻沒有顯露出一絲一毫有內力的樣子。
話未說完,驀地里木屋內「冬」的傳出一聲琴聲,打斷岳多謙的話頭。
岳多謙一怔,忽地屋中「冬」,「冬」又是兩聲琴響。
這兩聲琴聲好不奇異,毫無聲調高低可言,只是低沉有力巳極,就是以千斤鐵鎚打在一塊鐵板上,也未必能夠放出這等音調。
岳多謙猛覺心中一震,大驚失色,身形竟隱是一個蹌踉,猛可吸一口真氣,一凝之下,穩立不動。
這一下,岳多謙可驚得說不出話來了,竟然在這枯林之後出現這等人物,方才那聲琴聲,聲調之勁,幾乎成隱形真氣,岳多謙一不注意,幾乎吃了大虧,這屋中主人的內力可真是駭人聽聞了!
「冬」又是一聲琴韻傳來。
岳少謙心中一沉,猛可大喝一聲,內力貫注之下,竟把那「冬」「冬」之聲掩蓋!
這一喝可動用了岳多謙十成真力,他可不敢再有絲毫輕視這屋內之人,喝聲方起,四周枯枝都被震得一陣之搖動,落下不少雪花來。
鐵馬岳多謙心中怒氣可大啦,哼哼忖道:「這時何等人如物此張狂,若非我岳多謙,今日就是再差一點的人物也要被你這風聲琴聲所傷——」
他對這一點最是不能釋然於懷,喝聲方畢,大踏步走向那木屋中。
木屋中的人卻不再彈動琴聲了,一片寂然!
岳多謙順著小徑走入,三四步使到門口,伸手一揮,呼的撞開房門,一步踏入。
猛然勁風之聲大作,迎面一股極強的掌力有如一張無形的鐵塊當門而立,阻著他進門,岳多謙疾哼一聲,右足動也不動,卻將方才跨入門檻的立足一收,左掌一立,盪開來襲的掌力,只覺手上一沉,一揮之下,左足又是一步重新跨出,端端正正走入屋中。
別看岳多謙這一步,卻是包含甚是深奧的玄機!
他這一進一退乃是按掌中感覺而行,原來屋中那人一掌封住木門,岳多謙左掌一立,破解他千斤之力,立足卻是一退,直等到手中感到對方舊力將盡,新力尚未發出,在這將發未發,內力不接之際,閃電一步踏入,果然絲毫沒在受到阻擋,別看這一步,可是岳多謙生平功力和經驗集中才施得出來,在對陣之時,威力可十分強大!
入得屋中一瞧,卻見一個粗布打扮的人背門而坐,右手持筆作寫字狀,左手一掌才揮出,已自收回,猛可卻是一震,順手拂了一抽橫在桌子上的一具琴弦。
「冬」一聲,岳多謙低低一哼,和那極為沉重的琴聲抗了一記,順著跨前兩步。
那人卻是不聞不問,對岳多謙的進入理也不理!
岳多謙心中一怔,弄不清對方是什麼意思,藉此打量室中,卻是除了這木桌以外是一片空蕩。
這木桌上橫著一具木琴,方才那震人心弦的琴聲即是由此而發,不由多打量那琴兒幾眼,卻見那木琴製得甚是粗糙,連琴上的繩索都沒有繃緊,心中不由忖道:「關中果是卧虎藏龍之地,此人不但沉著異人,內力造詣可也高強得很緊哩!」
心念一動,又是一聲乾咳,那人仍是不理不睬.岳多謙心中一奇,又上前兩步,到了那桌邊。卻見那人正在書法,木桌上平展著一張大紅的柬紙,那人揮筆正往上寫。
只見他握毫沾沾墨汁,振筆而寫,岳多謙可是大行家了,一瞥之下,又是一驚。
那人寫的是魏碑體,一粗一細,上下橫直,書寫甚快,只是瞧他十分使勁,握筆之手,竟作金石刻鑄一般,在紙中一筆一劃寫著。
幾筆一下,第一個字寫的敢情是「劍」字。
筆毫一下,岳多謙此等行家也不由脫口低呼一聲「好」,原來莫小看這區區一筆,落筆卻有百斤之力,一撇一捺之間,內力疾涌,筆筆墨透紙背。
岳多謙本也是此中行家,看看心中不由技癢,默默忖道:「此人好上乘的功夫,字字之間,竟有如對陣,一筆一劃莫不內力貫注,書寫魏碑這才夠味!」
那人連筆如飛,頃刻上首已自寫畢,岳多謙一瞧之下,不由咦出了聲!
原來上首寫的是:
「劍神胡笠
英鑒:「
雷公程景然
這一下可真湊巧了,又有人寫拜柬給胡笠,岳多謙心中思潮起伏,不斷忖道:「瞧這人模樣,必是七奇中人物,只是不知是誰又要和胡笠有所牽擱,倒沒聽說過——」
他們武林七奇相互從未見面,是以岳多謙始終猜不出這是何等人物!
那人右手急振,揮毫一轉,開始書寫下首。
岳多謙可知道這一下他要寫出自己姓名了,這一點正是岳多謙渴望知道的,只見大筆一揮,柬紙上已出現一個「班」字!
岳多謙心中一怔,猛可失聲大喝道:「班卓!」
喝聲中,那人前聲一個卓字已然寫出。
岳多謙可真料不到這七奇中最是急暴的霹靂神拳班卓竟是如此文縐縐的,忍不住失聲一呼。他自踏入這房中,一直是真力遍溢全身,一驚之下,這一聲大呼,內力全發,嗡的一聲,班卓冷不防吃了一驚,右臂一振,筆上一點墨汁滴了下來。
「卜」一聲,墨汁滴在木桌上,竟自發出一響,對木桌打凹下去一塊,這可見他寫字時臂上內力可是隨時貫注,是以一振之下,墨汁也因內力貫注,竟臻此境!
呼一聲,班卓斗然立起身來,閃電般一個反身。面對面的翻著岳多謙,心中卻驚忖道:「這是何等人物?內力如此深厚!方才我以琴聲相試,出掌封門,雖可知其功力——尤其是招式的變化,不在我之下,卻不料他內力造詣竟也如此威猛!」
霹雷神拳班卓生平以為自負的乃是自己內力修為,純粹是走至剛至猛一路,他時常自忖:「武林七奇中,功夫我不敢說,內力這一方面,嘿,我姓班的剛猛怕是屈指一首!」
但今日方才以琴聲相試,已是驚在心頭,料不到是何方高人,功力之厚不在自己之下,卻又不料人家大喝一聲,顯示出內力的威猛,似也不在自己之下,這一下可大吃一驚。忍不住反身注視。
岳多謙豈能絲毫示弱?雙目如電,神光奕奕也盯著班卓,班卓心頭一振,半晌不語。
斗室之間,武林兩大宗師齊臨,兩人之中,岳多謙是知道班卓的,但是班卓卻不知岳多謙是何許人物!
班卓心中念頭飛轉:「這老頭氣度不凡,功力絕高,是武林七奇中人不會錯了!嗯,七奇中雷公劍神我見過——那姜慈航是和尚,秦允——秦允絕不會是這等模樣,對——」
這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猛吸一口真氣,沉聲緩緩一字一語問道:「敢問閣下姓岳或是姓艾?」
對面的老人斗然呵呵一笑,也是沉聲道:「老夫姓岳。草字多謙!」
班卓釋然的吐出那口真氣,拱身一揖。
岳多嫌不遑答禮,驀然他瞥見班卓雙手一合之下,有意無意向外一翻。
岳多謙心中暗道:「久聞神拳霹靂班卓火急性兒,今日一見,果然不錯,好傢夥,倒要盤我的海底了——」
心中一動,雙掌一式一樣,一合之下,微微一分,內方一吐之下,猛然一帶。
呼的一聲.班卓緩緩直起身來,岳多謙左手小指疾伸,虛空劃了一個小圈兒。
班卓雙目一凝,右手食指一伸一縮,中指輕彈,和岳多一謙各自退後一步。
兩個一代宗師這一試手,莫看一觸即收,但卻都是全力以赴,單說岳多謙,他不但施出了十成內力,而且那小指一圈乃是秋月拳中的精華,反觀那班卓亦是如此。
兩人一觸之下,心中有數,岳多謙驟然忖道:「這漢子好重的內力,而且招式之佳,也是妙絕人寰,方才他那食中兩指的動作,比我那式『金圈立地』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嘿,七奇盛名,果是不虛!」
他心中震驚,卻不知班卓亦是如此,班卓心中也自有數,他乃是直性子的人,一試之下,哈哈道:「岳鐵馬俠駕到臨,老夫方才冒犯之處,尚乞多多包涵。」
岳多謙豈是心胸狹窄之人,豪氣畢露,哈哈答道:「班兄那裡的話,咱們雖是心儀已久,但緣慳一面,今日得見,何幸之有?」
兩人相視哈哈一笑。
班卓乃是直性之人,一向久聞岳多謙俠名遠播,私心很是仰慕,一見之下,果是豪氣干雲,俠風勃勃,兩人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相視一笑,甚是投機。
沉吟片刻,岳多謙開口道:「素聞班兄世居龍池,怎地今日遠入關中——」
班卓「哦」了一聲,答道:「這個,岳兄大概也能猜著,方才岳兄見兄弟書的那封拜柬,兄弟此來關中,就是特別來會一會——」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介面道:「會一會雷公程景然!」
岳多謙微微一怔,忖道:「瞧班霹靂的模樣,分明是要找雷公決一決拳腳上的高下,唉,「名』之一事,就是我岳多謙自己,幽隱卅年仍是一天不放下本領,那不是為著這個「名』字!
班卓歇了一歇,又自說道:「雷公威震關中,兄弟是知道的,是以來到關中,四處蹓蹓,想雷公聲名如此大,本料一定可以遇上,可是一連半月,卻不能成功!是以——」
他指了指木屋,不好意思的又道:「是以,自己胡亂釘了這木屋,以為落足之地!」
岳多謙暗暗一笑,點了點頭。
班卓又道:「直到三四天前,兄弟實在耐不住了,便上劍神胡笠的胡家莊跑了一趟,想會會胡老頭兒,總算也不虛此行——」
岳多謙又是暗中一笑,忖道:「嘿!這位班兄好大威風,找不上程雷公,便準備找胡笠充個數!」
班卓可不知他在想什麼,驀然宏聲接道:「岳兄到猜猜看,兄弟在胡家莊中竟逢一件巧事——」
岳多謙呵呵道:「我知道,程景然這老兒住在胡家莊中,且和胡笠已成莫逆!」
班卓吃了一驚道:「不錯,兄弟這可要考慮一下了,咦,岳兄你怎麼知道?」
鐵馬岳多謙猛然仰天大笑,沉聲道:「不瞞班兄,小弟昨晚也去過一次!」
班卓恍然道:「原來如此!兄弟當時一時假若去會會程景然,胡憲固然絕不會插手,但對方多一個人,總是有個疙瘩。」岳多謙點點頭。
班卓又道:「是以兄弟當下便回來考慮一番,一直到今天,實在忍不住,乾脆寫帖拜庄,會一會名震關中的兩奇,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他說到這裡,想是觸發豪氣,含勁而言,聲震屋頂。
岳多謙頷首忖道:「班霹靂去胡家是去定了,假若能和他一同前往,嘿,任它胡家銅牆鐵壁,非得好好鬧它一番。」
正沉吟間,班卓又問道:「聽說岳兄幽隱多年,這次怎也重入湖海?」
他這句話可問到岳多謙心底深處,岳多謙雙目一凝,沉聲說道:「這是因為——因為……」
一時心中甚是激憤,說不出話來。
班卓奇異的望著岳多謙,說道:「岳兄怎麼啦?」
岳多謙倒吸一口氣,定定神,說道:「范立亭,班兄聽說過嗎?——
班卓雙目一亮,高聲道:「散手神拳?兄弟仰慕得緊!」
岳多謙冷冷的插口道:「你知道,散手神拳——」
班卓心中一震,搶口道:「怎麼?」
「范立亭——死了。」
班卓猛可退後一步,大喝道:「什麼?他——他竟死了?」
隨著一掌反手打在木桌上,恰巧擊在木琴中,喀折一聲,木琴登時碎成四五片。
岳多謙負手仰天喃喃自語:「立亭弟,這位班兄,他——他對你是很敬慕的,你一生行俠仗義,公理自在人間,今日我老哥能和他一齊找到劍神挑梁,你……」
班卓斗然一聲長嘆,怒火竟在片刻之向全消,滿面失望之色,抬起頭來瞧瞧岳多謙,沉聲道:「誰?誰能下手?」
「胡笠!」
班卓又是一驚,怔怔瞧著岳多謙。
岳多謙緩緩開口,說出散手神拳致死的經過,和自己重披征甲的一切情形。
班卓嘆一口氣,說道:「不瞞岳兄,兄弟平生以自己拳腳上的功夫為自豪,常常想到普天之下,拳腳功夫出色的只有三人,那便是雷公程景然,散手神拳范立亭和笑震天南蕭一笑!兄弟私心常以不能和此三人一會為憾,今日,唉,最著俠名的范立亭竟爾死去,我——」
岳多謙明自他的意思,黯然一笑。
登時,兩個蓋代奇人相視互看一眼,在他們心中,都有著同一個意念,他們覺得,他們互相已經能夠了解了。
半晌,岳多謙猛可跨前二步,走到木桌邊,拿起那隻筆,振筆一揮,在那大紅柬紙上已寫下三字。
他宏聲一笑道:「好!這樣好極了。」
班卓一瞧,只見一行字添寫在自己姓名之後,龍飛鳳舞,正是「岳多謙」三字。
岳多謙大筆一揮,在兩人姓名下加上「頓首」兩字。
寫完隨手一擲筆,反身道:「班兄可作如何打算?」
班卓爽快的答道:「從正門進去,大大方方投柬拜庄,嘿——」
岳多謙一點首,沉聲道:「現在?」
霹靂神拳用力點點頭,霍地向外走去!
岳多謙心中忖道:「瞧班霹靂約摸五十開外,頂多和程景然年紀一般大小,雷公的造詣我是親眼看著,老班卻絕不比他稍遜哩!」
不消片刻,兩人已走出柏林。
胡家莊。
在這陰暗的天,襯托出這威武建築物,益發顯出一股不可深測的味道。
天空黑沉沉,雪花倒也沒有飄落,管看門房的胡家弟子用力嗅嗅這周遭沉悶的氣氛,他好象有預感這胡家將有一場震山搖岳的大風暴。
緩緩走到門邊,費力的拉開那沉重的鐵門,站在門口,門前官道上靜悄悄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天上是黑的,地上是白的,在遠處天地交界之處,卻是一遍灰茫茫的色彩!
看門的喚作胡千,自從昨夜那笑震天南蕭一笑拜庄以來,他沒有好好休息過,今天早上老爺子胡笠還特別關照以後姓蕭的再來,務必要恭敬以待。
這倒奇了,胡千心中雖是不服,但口中卻不敢說出來。
驀然,一陣北風猛然迎面吹來,胡千不由打了一個寒噤,眯眯眼,睜開一看,猛可大吃一驚。
只見兩個人影好端端的站立在自己身前不及三尺!
這可奇怪了,眨眼間竟出現兩個人,自己卻是一概不知,胡千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後退一步。
定定神,看清楚了。
只見左首一個老人白髮白髯,配合一襲寬大的白衫,寒風中勁然而立,宛如神仙中人。
右前的也有五六十歲了,卻是滿面虯髯,熊腰虎背,威猛已極
胡千看清楚了,猛然他瞥見站在右首的那個威猛老者不斷沖著他冷笑,不由心中有點發毛。
沉吟片刻,兩個老人仍是不發一語。
胡千看管胡家莊大門可有十多年了,什麼樣子的客人,什麼樣子的場沒有見過,但象今日這般卻是從未逢上過。
猛可那老者冷冷一笑:「嘿!嘿!嘿!——」
他中氣甚足,一開口,但覺聲音有如鐘鼓齊鳴,胡千嚇了一跳,退後數步。
刷一聲,威猛老者從懷中摸出一張大紅色的拜柬,遞到胡千身前。
胡千雙眼一瞥,猛然全身一震。
老者右手驀然一翻,振臂一送,呼的一聲,那柬紙竟如一件什麼似的,箭也似的撞向那扇鐵門。
「當」一聲。薄的一張紙竟比鐵塊還重,那麼沉重的門也不禁震了一震!
「嘿」!老者又是一聲冷哼道:「快拿進去給胡莊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