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鐵牛庄夜會風塵客
司徒莊主慷慨陳辭,願為淮陽派幫忙。這時忽有陶少莊主前來,有急事要面見司徒莊主,司徒謙站起來道:「父親,我看看去,大約是鄉公所有什麼事吧!」老莊主司徒均道:「陶榕弟兄不是外人,你請他進來說話。」
司徒謙領命而去,不大工夫,司徒謙從外面領進來一個少年,年紀只有二十上下,相貌十分英挺。進得廳房,先向司徒莊主招呼了聲:「伯父。」又向鷹爪王一拜道:「小侄陶榕,請王老師的安。」鷹爪王拱手答禮道:「陶老弟請坐。」司徒莊主道:「賢契坐下說話,王老師全是自己人,公所中有什麼事么?」
陶榕一旁側坐說道:「方才守北庄河巡哨的臣勇到公所報告。說是昨夜五更左右,從風凌渡一帶,下來兩條江南幫的漁船,要是在內河碼頭停泊,也就沒人理會了,偏是停泊在越過庄河半里、丁字灣,荒涼無人的所在。那裡不僅平日沒有人停船,連行人全沒有,護庄巡哨的見兩隻船停得怪樣,方想貼近船查看。不料船上人更是警覺,離著他船舷還有丈余,水手竟用竹篙給點開,不叫貼近他的船走。船上人反倒先發話,說是他船上有病人,怕碼頭上的繁雜聲音,所以才找了這麼個清靜的所在,更恐怕我們的船撞了他的船、驚嚇了病人,所以早早把來船盪開。
「當時管護庄巡哨的是陶忠大哥,雖是未能貼近了漁船,拿定了主意,盯住了他,倒要看看這兩條船耍弄什麼玄虛。遂淡淡的說道:『各人行各人的船,原本就沒打算借你的船下篙,管船的也太精明了。』遂越過兩條漁船四、五丈停住。這一來兩條漁船立刻待不住了,沉了不大工夫,船頭上點起四、五炷香立刻拔錨。可是兩船上足有十幾名水手,並沒有疾駛逃走的情形,只緩緩的走著。
「我們的巡船也遠遠的跟綴。陶大哥的意思,只要他出了境也就不再管他,倘或在附近有不法的情形,他們雖是人多,巡船上有銅鑼響箭,也能傳信報警。所有鐵牛庄的四周,全有巡守的庄丁,只要一聞警報,瞬息可到。這裡圍著鐵牛庄這道河流,行回曲折,其實不過二三里的水路。可是這一繞越著,足夠七、八里,船走得慢,直到黎明,才到了桃林灣附近。
「就在這時,從上流頭遠遠駛來三隻小船。這兩隻漁船,一陣疾駛,竟和駛來的小船,聚在中流,瞥見那漁船上似乎有人跟小船上人答了話。隨見兩條漁船上的香火拔起來,唰的全拋向河心。跟著兩條小船折回,隨著漁船緩緩而行。單有一條小船,四把輕槳,如飛的駛來,相離切近,才看出這裡小船不懷好意,船直衝咱們巡船撞來。
「陶大哥忙招水手們趕緊提防,持篙預備。來船竟如奔馬似的,瞬息到了面前,只聽得砰的一聲,竟把巡船撞翻。陶大哥跟船上的兩名水手,也全落水。好在全識水性,游上岸來,已耽擱了很大的工夫,那隻小船也翻了。船上的人竟不知是淹死了,是從水中逃了?
「當時再看那兩隻漁船,竟在半裡外泊住,岸上車輛馬匹,似在迎接從漁船上搭運兩件笨重的行李。五、六名騎馬的,擁護著車輛向三崤山一帶而去。陶大哥現在正在派人看守沉沒的巡船,自己回公所報告情形,更換衣服。我父親又趕上到鄧家莊去應酬未回,小侄作不過主來,所以特來請示老伯。是否追趕那兩隻漁船,把他扣下,追問他主使同夥,撞翻巡船之罪?」
司徒鈞老莊主方要答言,鷹爪王忙說道:「莊主,我冒昧請示,這鐵牛庄北,從風凌渡下來的水道,可是黃河的水道么?」司徒鈞道:「正是黃河水道,可是直奔山東境內。」鷹爪王道:「這就是了,要從閿鄉奔安徽,從水路沿著黃河走成么?」司徒鈞道:「那可太繞遠了,還是水旱兼走,近著二、三百里路了。王老師莫非知道這伙船隻的來路?」鷹爪王道:「倘或我推測不差,一定是這伙匪黨無疑了。依我看,老莊主不要費事追緝那兩隻漁船了。縱然追上,也不過兩條空船,找不出他的違法贓證來,就不能無故扣留他。我敢武斷的說,這兩隻漁船,莫看行蹤詭秘,不過貴庄的巡船不去跟綴他,絕不致有這回撞船的事。」司徒鈞聽鷹爪王這番話,遂忙問道:「這一說王老師洞悉這幫匪船的來路,莫非就是王老師所提的雁盪山的鳳尾幫的一班匪幫么?」
王道隆道:「我估計著正是匪幫的黨羽。船頭上所見他們燒起香火,這是鳳尾幫的信號,本幫名為『香陣』夜晚行船。不論若何緊急時候,可以不用發話,就可以知道是本幫哪一堂、哪一舵,哪位香主的麾下。外人只能知道他這是信號,不易辨識出來。此次鳳尾幫群匪與我們淮陽派西嶽派為仇,擄走我們兩家門下,我料定沿途定有他們黨徒接應。這兩隻漁船一定裝載我們兩家門徒趕往浙南。這是起旱從三崤山、乾山交界的地方,奔永寧府渡洛水,過嵩山西山腳,沿著汶河下去,奔淮河入皖境。所以我准知道他們絕不想在這一帶多惹牽纏,莊主趕緊吩咐庄丁們,只注意防守本庄的安全,不要多管閑事。這班幫匪遍地爪牙,頗有實力,還是少跟他們結怨為是。」
司徒鈞道:「既是偶然誤會,我們鐵牛庄又沒吃著大虧。陶賢契,到鄉公所告訴掌管巡船的陶忠,叫他帶人把巡船打撈上來,回庄修理。匪徒們所留下的小船,也給收下,沿庄一帶加緊戒備,不得疏忽。你父親回來,請過來,就提他老友王老師傅來了。」陶榕答應著,起身告辭,拜別了司徒老莊主及鷹爪王,徑回鄉公所傳案。這裡老莊主預備了豐盛的酒筵,給鷹爪王接風洗塵。
酒筵上,鷹爪王向司徒謙道:「你今晚預備好了隨身衣物,黎明時就要趕奔乾山下歸雲堡,找你師叔續命神醫萬柳堂,商量定了,就要趕奔江南。我看鳳尾幫這班匪徒定是從水路上走,沿途上定是有他們本幫的黨匪接應著,防備著我們追緝劫奪。慈雲庵主也要在歸雲堡相聚,跟蹤踩跡幫匪,營救我們兩派的門徒。」那司徒謙忙答道:「老師不用囑咐,弟子也願意早早搭救我大師兄脫出匪手,弟子隨時可以動身,絕不誤事。」司徒老莊主道:「老師傅辱臨敝庄,小弟深想跟老師傅暢敘一番,多盤桓幾日。不想有這種意外事發生,不敢挽留誤事。嗣後如若能再履中州,務望惠臨敝庄,多聚會些時才好。」鷹爪王道:「老莊主這麼看得起我,這場事只要辦完了,我定要重到寶莊拜訪。」
這時老弟兄暢談快飲,酒到杯乾,真是酒逢知己。直飲到外面起了更,鷹爪王酒已微醺,司徒謙見師傅這麼放量痛飲,是自己第二次見到的特殊情形。師傅持己甚嚴,淮陽派對飲酒雖不列入禁例,可是也深戒門人,不是大宴會,或是良朋快聚,平日不得隨意飲酒。只有當年在清風堡自己尚在學藝時,看見師傅喝醉了一次,直到自己藝成之後,沒見過第二回。今夜竟又這麼放量而飲,足見師傅是心頭煩悶,借酒澆愁了。
司徒謙深怕師傅喝醉了,明早不能成行誤事,只是不能攔阻師傅的高興,正在遲疑不決,無可奈何之時,猛見師傅擎杯一怔,聽得外面「錚」的一聲輕響,跟著「嗆」的一聲,好似銅錢落地之聲。鷹爪王匆匆站起來,向司徒鈞道:「老莊主聽見么?『青蚨傳信』,西嶽碧竹庵慈雲大師到了,待小弟迎接她進來。」司徒鈞父子全是道中人,也聽出是有夜行人到了,遂跟著離席往外走。
司徒鈞道:「西嶽大俠也肯辱臨寒舍,我哪能不迎接。王老師慢行一步,別叫我作主人的失禮。」說話間司徒老莊主一個箭步,已越到鷹爪王前頭,到了廳房門首。只把風門微微一錯,也就是開了未到一尺,老莊主身形一閃,已到了外面。鷹爪王見老莊主竟施展開身手往外迎接,暗暗吃驚,恐生誤會,忙著也略展身手,腳下輕點,跟蹤到了廳房外。見老莊主到了檐下,下腰作勢,要往對面房上躥,鷹爪王忙招呼道:「老莊主,全是自家人,這麼客氣,西嶽大師絕不敢在府上打擾了!」
司徒老莊主被鷹爪王說破,不好拂鷹爪王的面子,腳下一頓。對面房上陡現一人,在房上發話道:「弟子修慧,家師碧竹庵主,夤夜冒造寶莊。一來是尋訪淮上王老師,二來是拜訪司徒莊主,家師現在門外候示,令弟子先容。」說完了不待答話,飛身退去。司徒鈞老莊主這才哈哈一笑,向鷹爪王道:「西嶽大俠,果然知禮,我們快去迎接吧!」
鷹爪王這才把心放下。先前司徒鈞的神色行動,分明是不滿慈雲庵主暗入莊院,要想跟慈雲庵主較量一下子,既見慈雲庵主深守俠義道的本份,這才轉怒為喜。暗道這位司徒老莊主雖到這般年歲,爭強好勝之心,不減少年人的火興,對自己的處處放肆毫不計較,足見他相待之厚了。此時忙答應著一同往外走。少莊主司徒謙隨著出來,搶到頭裡招呼家人掌起四柄紗燈引路。來到大門口,家人開了門,少莊主司徒謙卻先走出來。
只見門前站著一位老尼,穿著肥大的灰布僧袍、青護領,項上掛一串一百單八粒菩提子念珠,白襪鞋,背後斜背一口寶劍,從右肩頭上垂著杏黃劍穗,形神瀟洒,氣靜神凝。身左右侍立著四個徒弟,全是二尺四青褐袱子包頭,前邊從眉上勒起,披垂到后肩下,形似風帽。一色的灰布僧衣,青緞子護領,白襪灰僧鞋。前面兩個,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背著棕蒲團,一個年約二十上下的背著一柄方便鏟,後面兩個年歲全有三旬左右,各背一柄長劍,肅然侍立著。司徒謙搶一步,恭恭敬敬的行禮道:「弟子司徒謙,拜見西嶽大俠,家父跟家師特來迎接庵主仙駕。」拜罷趕緊往旁一退。慈雲庵主合十答禮道:「少莊主不要多禮。」鷹爪王跟司徒鈞已到了近前,鷹爪王忙向前拱手道:「庵主來得好快,我只想咱們得在歸雲堡見了。這裡司徒莊主,深慕庵主俠名,今夕竟能與庵主一會,足慰生平。」說到這句用手一指司徒鈞道:「這就是司徒莊主。」司徒鈞也滿面堆歡的向慈雲庵主深施一禮道:「庵主乃佛門中得道高僧,武林中前輩。鎮海伏波劍威鎮西嶽,在下久仰大名,無緣拜謁,今夜竟蒙辱降寒庄,得瞻仙范,真是畢生之幸。」慈雲庵主忙合十答禮道:「老莊主不要這麼過獎,貧尼不過仰仗著武林先進們提攜獎掖,幸博微名。老莊主挾一身絕技,息影林泉,不圖名利,不惹是非,我們這佛門弟子,尚愧弗如。今夜冒造寶莊,深覺魯莽,還望莊主擔待。」司徒鈞忙道:「庵主太客氣了,這裡哪好立談,請到寒舍賜教吧!」鷹爪王也在一旁說道:「彼此全是武林一派,毋須客氣,庵主里請。少師傅們也到裡邊再引見吧!」
司徒鈞父子暨鷹爪王全側身往宅里讓,四名家人掌著紗燈分左右引路。慈雲庵主一面讓著,率四個弟子走進宅內,一同來到客廳。這時廳房中早由家人把殘席撒去,收拾乾淨,又燃起兩支巨燭,更顯得輝煌耀目。請慈雲庵主落坐之後,又請碧竹庵的四位弟子落坐,這四個徒弟,只侍立在師傅的身旁,不敢落坐,司徒鈞老莊主卻在主位相陪。慈雲庵主先命隨侍的弟子拜見司徒莊主,跟鷹爪王師伯。這四個徒弟,最年輕的是七弟子修性,挨次的拜見過司徒鈞跟鷹爪王,仍然退立在慈雲庵主的身後。司徒鈞老莊主這一跟慈雲庵主接談,這才深服西嶽俠尼,果然名不虛傳,把先前不肯心服之態盡斂。鷹爪王這才問起慈雲庵主,怎竟與自己只差半日工夫就趕到了。
慈雲庵主立刻恨聲說道:「匪徒竟敢乘我不在庵中,暗遣爪牙,夜入碧竹庵放火燒庵,想把我碧竹庵化為灰燼。幸虧我們觀音堂的監院師弟涵真大師,早早發覺,一面派本庵的門下撲救,一面追緝匪徒,被涵真大師擊傷了兩個匪徒,把火撲滅。事後查點,計燒去後院的經堂一座,齋堂五間,幸而沒把禪堂燒毀,還算萬幸。可是匪徒這種狡惡行為,實難再容。涵真大師誓欲誅盡惡徒,為江湖道除此惡獠。我趕回庵中,已竟距出事時相隔甚久,無法再追捕了。
「貧尼掌碧竹庵以來絕沒有人敢妄行窺視,如今匪黨居然敢這麼膽大妄為!我不能一懲凶頑,叫我西嶽派威名掃地,碧竹庵顏面何存?貧尼是誓復此仇,把碧竹庵的事交給我師弟掌管,鳩工重建齋堂、經堂。我這才帶著小徒弟們趕到這裡,我料定師兄也就是才到鐵牛庄,所以徑投這裡。貧尼在途中,路遇北路鏢師塞北金刀黨振威。偶然談起,他們路經風凌渡西花盧驛,見著一夥江湖道的匪徒,行蹤詭秘,黨鏢頭恐怕他們是想劫鏢車,暗中注意他們的行動。暗派手下得力的趟子手一踩跡這伙匪徒,見他們倒不是為黨鏢頭來的。這伙匪徒竟是一夥幫匪,不知從哪裡虜掠兩名肉票,行蹤飄忽,一路有許多黨羽接應,竟奔永寧府而去。這位黨鏢頭因為事不關己,不願和這伙匪徒結怨,撤回跟綴的趟子手返回趕路。我估測這伙匪徒,定是我們對頭,我想與師兄會面之後,分佈我們兩黨門徒,分三路往下排搜。我們無論如何也要在入淮之先,踩得敵人蹤跡。師兄如沒有什麼事,咱們趕緊奔歸雲堡,急早下手,免得容賊人遠。」
當時鷹爪王跟司徒莊主一聽鳳尾幫的匪黨,竟敢這麼恣意橫行,連碧竹庵主佛門凈地,也敢逞凶,實令人髮指。鷹爪王竟要立時起身,還是司徒鈞竭力挽留,無論如何也要明早成行。司徒莊主遂令廚房裡預備一桌素齋、一桌葷酒,請慈雲庵主師徒五人一同用齋,請鷹爪王仍然入席,自己跟司徒謙相陪。這一暢飲快談,直到東方發曉,才相繼離席。雙俠是有功夫的,只在廳房中調息靜坐養神,趁這時叫門下弟子及司徒謙等略睡一兩個時辰,好一同趕路。到辰時一過,凈面吃茶,用過早點,一同起身。慈雲庵主師徒五人,跟鷹爪王師徒一同趕奔乾山下歸雲堡。
這七位義俠,走到日色平西,來到山腳下。只見這一帶,景物清幽,沿著山口一帶全種著桑麻,榆柳成行,杉松夾道,約有一里多地。遠遠望見一道山坳,廣約半里,借著山坡開出兩丈多高的磴道,山路雖然很廣闊,無形中算是隔絕了車輛來往,只有馬匹尚可勉強上下。這段磴道上就是歸雲堡入口的地方,築起一道柵牆,高約一丈五、六。越往裡地勢越開展;那堡中全是一排排堅固的石屋,屋頂上全是綠茸茸的,頂著一層數寸長的細草,更夾雜著長些野花。遠望去看不出是屋宇,只是一叢叢的野草山花,並且時值夕陽西下,暮靄蒼茫,一片片的閑雲被風吹著,向堡中捲去。那歸雲堡被這行雲暮靄籠罩著,已在似有似無之間,無邊風景,雖是在這班久歷江湖豪客看著,也不禁心曠神怡。鷹爪王向慈雲庵主道:「庵主可到過歸雲堡么?」慈雲庵主道:「貧尼久聞歸雲堡是這乾山勝境,更兼這位淮陽大俠續命神醫萬柳堂卜居之後,把一帶更成了世外桃源,洞天福地。不論怎樣荒亂的年月,這裡匕鬯不驚,安居樂業。貧尼對於這乾山的歸雲堡跟閿鄉的鐵牛庄,久懷瞻仰之心,因奈庵中事務牽纏,空懷嚮往,今日才得一償宿願,以前何曾到過這裡呢!」鷹爪王道:「庵主,這歸雲堡半由天生,半由人工。我這師弟萬柳堂,是天賦的異稟,不止於我們淮陽派門中武功出眾,更兼醫卜星相、機械技巧,有過人的智慧。所以對各派的奇巧暗器,以及按著奇門九官八卦的變化,全演繹到精微。這歸雲堡經萬師弟相度天然的山勢,加以人工的建築布置,白日看看不過縱橫錯落得門戶井然,可是一到夜晚,只要不認識道路,沒到這裡來過的。一到這裡,就得困在堡中,或者走到深谷里去。就是夜行人能夠高來高去的,也不易辨別這歸雲堡的莊主的宅第來。所以莫說江湖道輕易不敢窺伺,就是有那不度德量力的綠林一直欲想妄窺歸雲堡,也沒有討了整臉回去的。故此這些年來,江湖道不敢再捋虎鬚,自取其辱。」
鷹爪王一邊說著,一行人已到了磴道下,仰望上面的堡門前,沒有人把守。鷹爪王向慈雲庵主道:「庵主請看這堡門大開,上面也沒有庄丁把守,看著好象是平常的鄉村,只是你只在下面閑眺。堡中人絕不多管。你只要一上入堡的磴道,立刻就有守堡壯丁用強弓硬弩相向。」慈雲庵主道:「要是他們自己本堡的人,在這時從堡外回來,離這麼遠,哪能辨得出是否自己人。貿然的如同臨敵戒備,豈不是無謂擾攘?」鷹爪王道:「庵主說的不差,不過堡中也慮到這層。對於偵視遠處的入堡人,有我萬師弟按著苗疆所用的望遠筒,加以改善,能看一里遠的人物,如在目前。所以對於外來的人,絕不會誤認。」
說到這,鷹爪王請庵主略候片刻,容他打了招呼再請庵主入堡吧!說著自己走上磴道。方走上四,五級,只聽上面突然嗖的掠空射起一支響箭,跟著上面柵門前閃出五名壯漢,當中一個向下面發話道!「喂!下面的人,要想入堡,趕緊說出來頭,要是往上硬闖,我們可以放箭了。」鷹爪王答道:「有勞你們通報萬堡主,就提清風堡綠竹塘的王道隆拜望。」上面的壯丁立刻答了聲:「請尊客暫候,我們這就通報。」跟著答話的壯丁漢退去,不一刻就見一隻白鴿子凌空飛起,投向堡內。
鷹爪王卻轉身退下磴道,向慈雲庵主道:「庵主看這歸雲堡門戶這麼緊嚴,外人可敢濫入么?這是用飛鴿報事,這堡門距莊主的宅院有半里之遙,可是有事通報,只不過瞬息之間。」正說著天空嗡嗡的一隻灰面鴿子飛到堡門前落下。跟著守堡門的壯漢,從磴道上下來,到了鷹爪王面前,恭敬施禮道:「小人們眼拙,不知是老師傅同著貴客,適才多有冒犯,還望原諒小人們魯莽無知。敝堡主請老師傅入堡,他這就來迎接了。」鷹爪王點頭道:「全是自家人,何須客氣,有勞引路吧!」
歸雲堡的庄丁,頭前引路,鷹爪王、慈雲庵主率領著五個門徒走上磴道。一到上面,見上面地帶頗為寬敞,那所有莊院的房屋,全在數十丈外。一排排的高大石屋,行列整齊,慈雲庵主一望,就知歸雲堡內的房屋,全按著八陣圖似的局勢。一條條的路口,按著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乾坎艮震,巽離坤兌,明著是八門,暗合六十四卦、六十四門戶。房子全是一樣的高大,一樣的形勢,這種生克變化,實是玄門妙法,不知這位萬柳堂怎樣得擅這種妙術?
一邊默查這種布置,一邊往裡走了不多遠,只見從一條街口走出來一行人。鷹爪王用手一指,向慈雲庵主道:「庵主,你看那邊來的那個穿黃衫的,就是我萬師弟。」說話間來人步履矯健,已到了近前。
慈雲庵主一打量這位續命神醫萬柳堂,跟鷹爪王的身量不差上下,也是瘦削的面龐,兩道修眉、一雙鳳目,廣額隆準,掩口的黑須,光著頭,頂發微禿,穿著件黃褐布長衫,黃銅鈕子,下面白色高腰襪子,青緞挖雲粉底逍遙履,手裡握著一柄棕竹摺扇,道貌儼然,倒真是個醫隱的風度。身邊隨著兩名壯漢,兩個少年,一個年約十八、九歲,一個只十三、四歲。這位續命神醫萬柳堂,疾趨到近前,向鷹爪王道:「小弟不知師兄駕到,接待來遲,還請師兄原諒。」鷹爪王也拱手答禮道:「師弟不要客氣,我給師弟引見這位西嶽俠尼,武林聖手。這位就是西嶽華山上天梯、蒼龍嶺、碧竹庵的慈雲庵主。這四位全是庵主的門下。」續命神醫萬柳堂抱拳施禮道:「西嶽大俠,法駕光臨,足使乾山生色,寒堡生輝。庵主請到寒舍,再行拜見。」慈雲庵主忙合十答道:「萬堡主武功卓越,名震江湖,更兼醫術高深,濟世活人,萬民愛戴。貧尼寄身佛門,久仰俠名。今幸得王大俠引見,得會高人,三生有幸。來到貴堡,還要瞻仰瞻仰堡主建築此堡的神妙,有勞堡主引路吧!」司徒謙跟慈雲庵主的四位弟子,也全過來向萬堡主行禮拜見。鷹爪王道:「庵主雖是佛門弟子,一生仁俠尚義,師弟定然知道,跟愚兄更是患難之交。師弟不要講那些俗禮,還是一切脫俗,倒不失我們江湖道中人本色。天色不早,師弟就請引路吧!」萬柳堂含笑答應著,向身旁的庄丁吩咐了兩句話,叫他們緊閉堡門,不準再隨意出入,庄丁答應著去了。
萬柳堂這才引領著鷹爪王及慈雲庵主等走向堡內。這時天色愈晚,全堡已被暮色籠罩,再往古樸莊嚴的堡里看,煙霧沉沉,湧起了一層殺氣。迎面是一排四個一式的街口,萬堡主卻不走迎面這兩條路,卻走向偏左一條街口。才到近前,從街里閃出兩名庄丁,每人挑著一盞如同巨瓜形的紅燈,上面有黑字是「歸雲堡」三字,兩人在街口一站,如同木雕泥塑一般。慈雲庵主一測度形勢,知歸雲堡磴道入口處的方向不正,現在是從西北乾卦入堡。自己口中雖不言語,暗中卻記准了方向,一同走進了街口。從昏暗的景色中,見這街內是對面的石屋,全是一色的石牆,一色的黑木門,一處處街門緊閉,寂沉沉連一點龐雜的聲息全沒有。這一群人走在石道上,兩邊石壁全發出回聲,往裡走了四,五丈,突然面前現出四個路口,往路口裡看全是一樣的房子,一樣的門戶。
續命神醫萬柳堂轉向「坎」宮,慈雲庵主一辨別,是入了「開」門。剛一進這道石門,兩邊又現兩名庄丁,各掌一盞紅燈,並沒看出這兩名庄丁,是從哪裡出來,一處處宅門緊閉。往前走不出多遠去,又是十字形的交岔路,這麼東一轉,西一繞,不是深明奇門之妙的,沒個不迷方向。鷹爪王是到過這裡的,慈雲庵主初涉歸雲堡,一路上從容談笑,目不少瞬,絕不稍呈驚異之容。走了有一盞茶時,才到了歸雲堡的中央。
走出一道寬街,面前陡然開展,面前是一個大方廣場,四周是八個路口,有兩名庄丁掌著兩隻紅燈。燈光下見這歸雲堡的堡主所居,正當全堡的中央,堡主的宅子,佔地也有數畝,全是虎石的大牆。四面全有石門,門外各有一對氣死風燈,四名庄丁駐守。房屋建造的形勢奇古,在這晚間看著,更顯得古樸莊嚴。萬柳堂到門首往裡相讓,一同來到客廳里,慈雲庵主見這廳房裡樸素無華,几案整潔,纖塵不染。
彼此落坐之後,庄丁獻上茶來。那慈雲庵主的六弟子修緣,卻單獨走過來,向萬柳堂參拜:「女兒定省久疏,今見義父矍爍精神,叫女兒倒可稍釋懸念了。」鷹爪王一聽這俠尼的女弟子竟稱萬柳堂為義父,不禁詫然。這才是「可憐家亡人亡后,竟作空門拜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