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黑神殿
(一)
帕爾斯歷三二五年七月十二日。
「盛夏四旬節」已經接近結束。在王都葉克巴達納周邊地區,一進入八月份就會開始洋溢一種晚夏的氛圍。酒館裡面,為了賣酒能在天氣變冷之前賣光開始進行了降價,市場上也開始出現梨和葡萄等水果。
這段時期。克巴多和梅魯連兩名將領,還在培沙華爾城塞中進行著戰後處理。
古拉傑和特斯兩名將領經海路於七月二十日到達了基蘭港。在那裡停留了五天時間以作充足的調整,將大量的芸香裝載到車上,走陸地運往王都葉克巴達納。預計將會於八月十日左右到達。
因此,在七月二十七日的現在,身在王都的人有,奇斯瓦特、達龍、那爾撒斯、耶拉姆、法蘭吉斯、亞爾佛莉德、薩拉邦特、吉姆薩、加斯旺德、伊斯方、奇夫共十一名將領。
這十一名將領,在七月末十分匆忙地互相進行訪問和會面。一位告辭之後,馬上就和另一位交談,同樣的話語說了好多遍。有人開始提出,這樣下去的話既麻煩又浪費力氣。
「所有人,匯聚一堂吧。本月三十日,召開報告會,共同彙報重要的情報。」
大將軍奇斯瓦特於七月二十七日將此傳達給了諸位將領。雖然是一個很適當的指示,但卻需要奇斯瓦特本人跑來跑去,又聽又說,也不得不積存了一些反感。剛剛去懇求國王亞爾斯蘭的許可時,憑藉著年輕的君主那種氣質,他當場就給予了承諾。
「王宮裡面隨便哪間屋子你們都可以自由地去使用。」
為會議而準備的屋子,在王宮內有好幾個。全都是空房間。
亞爾斯蘭的「宮廷」,與先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相比較,還不到其十分之一的規模。而且即使是安德拉寇拉斯三世,也並不是一個有意想要顯示奢華的君主。在王妃泰巴美奈和服侍她的女官們不在,後宮空出來的時候,他也不會要求在窗前亮起燈火。
而亞爾斯蘭就太過儉樸了。他認為供自己生活的屋子,只要有卧室和客廳還有浴室就已經足夠了。即位之後,他將王宮的一小部分進行了修築。無論如何,不能對荒廢的召見用的大廳就那樣置之不理,而且因為這樣的話就可以在建築這件事上給予許多人工作和俸祿。
宰相魯項至今為止已經向年輕的國王進言過幾十次幾百次了。
「如果不想鄰國的拉杰特拉王那樣奢華的話,會讓各國的使者們怎麼來看待呢?」
即使是被引為例證的辛德拉國王拉杰特拉二世,雖說充分享受著人生,但也並沒有超過君主範圍的奢侈。那些說到底也全都是在國家財政允許範圍之內的事情。
面對魯項的進言,亞爾斯蘭苦笑著做出回應。
「如果我變成了像拉杰特拉那樣奢華的樣子,也就不再像我了。」
「習慣的話就會慢慢適應了。如果最上層的人都這麼質樸的話,那麼下層的人們也會變得很難享受生活。」
原來如此,也許真的是這樣。儘管亞爾斯蘭點著頭,可結果對她來說,還是過著儉樸生活的一身輕鬆感更符合他的性格。他不喜歡被關在黃金的牢房中,喜歡憑自己的一雙腳到處跑,這總是會讓魯項和耶拉姆為他擔心。
順便說一說耶拉姆的這個官銜「侍衛長」。是在帕爾斯舊王室的鼎盛時期指揮五千到一萬名士兵的一個身份,但按照現在的實際情況來說,只是一邊作為國王的交談對象,一邊充其量統率著一百人左右。
提起帕爾斯歷三二五年七月二十七日,那已經是席爾梅斯在密斯魯國內擁立年少的新國王的翌日了。而在王都葉克巴達納內誰也不知道密斯魯國的形勢。最多也就只能感覺到國境對面那邊的警衛兵們似乎在吵吵嚷嚷著。
一夜之間強奪密斯魯國權的席爾梅斯這邊,也同樣不知道帕爾斯的形勢。互相之間真是不相上下。
亞爾斯蘭第一個知道的,是關於圍繞著迪馬邦特山以及培沙華爾展開的與魔軍作戰的情況。這第一個報告,是由勇敢的行動者「告死天使」彙報的。
告死天使在王宮的天台上落下是在七月五日的上午,儘管身為萬騎長的大將軍克巴多寫的書信並不算長,但亞爾斯蘭也能很快地清楚這場凄慘的攻防戰的原委了。
而想要精確地了解途中的經過,不得不等待參加攻防戰的諸位將領的歸來,但有些諷刺的是,同樣是在七月五日的下午,經由蘇聯馬尼亞的急使也趕到了王都的城門前。
這名叫拉特烏爾的急使,全身上下滿是汗水和沙塵,甚至連芸香的味道也幾乎已經聞不出來了。他將遞來的水瓶中的水一飲而盡之後,這麼說道。
「請求早日出動援軍!」
「放心好了,培沙華爾已經得救了。」
聽到大將軍奇斯瓦特這麼說著,他只是發出了小聲的叫喊,就那樣的失去意識了。
隨後亞爾斯蘭熱情地叫來奇斯瓦特和達龍,還有那爾撒斯三個人,說道。
「出現犧牲真是遺憾,不過克巴多已經儘力了。無論怎樣,都想不出來比克巴多還要好的指揮和統率。雖然克巴多自己讓眾多士兵戰死的罪名提出要接受處罰,可我還是決定要賜予他獎賞。」
三名將領都贊同國王,同時為日後的獎賞而完全肯定了克巴多的行動,並進行了一番交談。那爾撒斯發言說。
「克巴多的功績,並不只是堅持守衛培沙華爾這一點。面對伊爾特里休,說出培沙華爾永遠都不會拱手相讓這句話,也十分重要。」
達龍歪了一下腦袋。
「那也算是功績嗎?」
「是大功。」
「嗯,克巴多卿的話語,作為一名武士的確讓人眼前一亮,我也認為這將我軍的決心宣揚了出來。只是,我卻不認為伊爾特里休會因此放棄對培沙華爾的攻略。倒是會令他相當固執地,不惜一切代價將培沙華爾搶過來吧。」
「所以這樣就好了。」
那爾撒斯只是說了這麼一句,之後便笑了起來。
這傢伙又在計劃著什麼了。亞爾斯蘭和達龍還有奇斯瓦特都有同樣的想法,但也都迴避了這之後的問題。因為他們都清楚,這是一個時機到了便會說,時機只要不到就隻字不提的男人。雖然不知道那時神算還是奸智,不過還是應該等著那爾撒斯的腦中將其醞釀為最佳的葡萄酒吧。
「我覺得不能再無度地驅使告死天使了,所以只好命令人類使者,儘早地將這邊的決定傳達給克巴多。必要的物資也一定要送過去,那爾撒斯,你來考慮大致的內容吧。」
「遵命,陛下,明天一早我就會交給您。」
「就算是這樣——」
亞爾斯蘭的視線隔著窗子向天空中望去。在越發深邃的碧空中,漂浮著細長的雲朵。
「按照吉姆薩和奇夫的報告,特蘭國的伊爾特里休的確還活著啊。」
四人圍著地圖而坐。這是一張帕爾斯的地圖。從舊特蘭國境附近到培沙華爾和巴達夫夏地區用紅線標明著。這是將所有在伊爾特里休出現的土地上畫上的點,用線連接而成的。
這也就是說伊爾特里休是在帕爾斯國的東部由南向北不斷地進行著活動。
「比起奇夫和我,倒是這個特蘭人更能活動啊。」
那爾撒斯本打算開一個玩笑。
「真是這樣。」
這卻讓達龍認真的點起了頭,所以亞爾斯蘭和奇斯瓦特全都笑了出來,那爾撒斯也沒辦法生氣。
「不過,他在世間如此費力的活動著啊。也正因為這樣才真是一個笨蛋。」
達龍還在拙劣地硬著嘴。
「現在,那個傢伙在哪裡呢?」
奇斯瓦特自言自語的嘀咕著,四個人的視線全都落在了地圖上。落在了這條帕爾斯東部連接南北的紅線上。伊爾特里休一定就隱藏在這條線上的某個位置上吧。
奇斯瓦特繼續說道。
「伊爾特里休既勇猛也富有奇略和統率力,戰鬥起來的話的確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對手。」
從吉姆薩開始,克巴多、特斯、梅魯連、加斯旺德、伊斯方、奇夫合計七人的帕爾斯軍的勇將都曾與其交手,但最終還是沒有能夠擊斃他。
「他還真是越來越擅長逃跑了。可以看得出來他在這條道路上進行著修業。」
那爾撒斯回應了達龍的話。
「不過,伊爾特里休也有一個缺點。」
「那是?」
「就是不能做到不戰而退這一點。再加上他對培沙華爾的執著,就足以料理那個男人了。」
只是說了這麼一句,那爾撒斯的嘴就再次閉上了。
(二)
已經到了七月三十日,王宮中召開了由十一名將領參加的報告會。不過,這天早上亞爾斯蘭第一個召見的人,是身為皇陵管理員的費爾達斯。他從去年十二月開始,就一直搜索著奪走安德拉寇拉斯三世遺體的犯人,可卻毫無成果,如今千方百計地提出負責辭退。
「偷盜皇陵的犯人至今沒有查明的確很遺憾,但是皇陵管理官的職務還有很多別的事情。所以不能接受費爾達斯的辭退。你應該繼續擔任那項職務。」
亞爾斯蘭如此的命令,顯然是在慰勞費爾達斯。費爾達斯幾次將頭叩在了地上。
亞爾斯蘭是一名寬容的君主這的確是事實,但另一方面也有別的原因。魯西達尼亞大侵略中帕爾斯失去了許多人才,僅靠五年時間是無法填補這個漏洞的。如果讓這些沒有犯決定性錯誤的人一個一個的辭退,之後也就沒有人來接替他們了。
費爾達斯被國王的寬厚仁慈感動著退了下去,而大將軍奇斯瓦特正好看到了他的背影,便對一旁的達龍小聲地說著。
「我想過要是沙姆卿和夏普爾卿還健在的話就好了。也就沒有必要害怕伊爾特里休了。」
「他們如果還在的話,的確有把握,不過擁有像奇夫和梅魯連這樣的同伴不是也很好嗎?」
「說的沒錯。」
點頭之後,奇斯瓦特的鬍鬚旁泛起了一絲苦笑。
「自從魯西達尼亞大侵略以來,帕爾斯軍的人才性質已經變了啊。我才剛剛三十四歲,卻感覺自己已經上了年紀了。」
「那種台詞,是孩子成人後才應該說的吧。」
「嗯,說的也是。」
不一會兒諸位將領就一個接著一個地進入了王宮,並被請到了報告會的座位上。
「真像陛下的風格。」
令加斯旺德和亞爾佛莉德高興的是,亞爾斯蘭並沒有坐在上座。十三個作為按照直徑四加斯左右的圓形設置著,出席者全都盤腿而坐。而且,國王的左側坐著宰相魯項,右側坐著大將軍奇斯瓦特,硬要說的話那邊也可以稱為上座。不過國王的正面坐著軍師那爾撒斯,他旁邊坐著達龍,所以這邊也不能被稱為是下座。
看到全員都入座了,從亞爾斯蘭往左依次是魯項、加斯旺德、吉姆薩、薩拉邦特、達龍、那爾撒斯、亞爾佛莉德、法蘭吉斯、奇夫、伊斯方、耶拉姆和奇斯瓦特。窗戶打開著,令人心情暢快的風吹了進來,不過為了防備敵人襲擊,門外和院外,甚至就連屋頂上都配置了警衛士兵。
上午開始的報告會,經過午飯時間後繼續開到了傍晚。由此,出席者們才能夠共享了海量的情報,並經過了一番整理。
在密斯魯的查迪的死。奧克撒斯領主姆瑞魯,即薩拉邦特父親的意外死亡。迪馬邦特山地下迷宮中的戰鬥。培沙華爾城塞的攻防。舊巴達夫夏領土上「懸鈴木之園」發生的怪事——
每個人報告的時候,其他的出席者都提出了疑問,大家用興奮的聲音展開著討論。如果變得難以收拾的話,那爾撒斯便會冷靜地總結議論,整理要點。
關於姆瑞魯的死,身為兒子的薩拉邦特已經完全知道了。是在國王面前,從法蘭吉斯和亞爾佛莉德那裡聽到的。因此,在這次三十號的報告會上,即使再一次聽了一遍報告也並沒有讓自己的感情過分激動。不過,看到他厚實的肩膀搭下來,背部彎下來的樣子,伊斯方和加斯旺德還是感到十分遺憾,並且無法正視僚將的臉。
薩拉邦特開了口。
「真是一個讓人難以置信的故事。啊,就是那個銀質手鐲的故事。即使王太后所說的都是正確的事實,那個叫蕾拉的傢伙,就一定是王太后的親生孩子嗎?」
因為這件事情牽扯到了亞爾斯蘭的出生,所以是一個不太好說的話題,但是由於薩拉邦特毫無忌諱地想要和大家交換意見,諸位將領也就都各自說出了自己的意見。在目前這個階段,還沒有提出一個十分具有說服力的意見。
「有意思。」
說這話的人是那爾撒斯。達龍馬上問道。
「什麼有意思?」
「啊,那個叫蕾拉的傢伙如果真是王太后的親生孩子,並且喝了蛇王的血成為其眷屬的話,事情不就變成了打到蛇王的英雄王凱·霍斯洛的後裔參加到了敵人的陣營中去了嗎?」
達龍稍微看了一眼亞爾斯蘭,皺了一下眉頭。
「光是有趣就沒別的了么?」
「沒了。」
冷峻乾脆的表情和語氣,那爾撒斯環視著在座的人。
「光是有趣就已經夠了。那之後再將其擴展深入的話,我那爾撒斯可是不會饒恕的。就算是王太后的親生孩子成為了蛇王的眷屬,那又怎麼了?即使這是一個諷刺的觀賞物,說到底也都是帕爾斯舊王室的事情。與現在的帕爾斯國和國王,沒有任何關係!」
這並不是大聲的呼喊。不過在座的人全都像被冰凍住了一樣靜坐著。打破沉靜的,是亞爾佛莉德有所遲疑的抗議。
「可是,也許蕾拉不是自願的——」
「是在那個蕾拉身上,發生了這種事情吧。伊爾特里休肯定有伊爾特里休的理由。不過,我們沒有必要考慮到這些。用不了多久魔軍就有可能向王都發起大舉進攻,到了那個時候看到敵人陣前的伊爾特里休和蕾拉身影的人,要毫不遲疑地討伐他們!」
「——」
「如果有因為念在過去的友誼和交往,而對討伐魔軍將領有所遲疑的人,那就是把自己的私情優先於真理之上,就是帕爾斯的仇人。即使國王寬宏大量地饒恕了,我那爾撒斯也不會讓他活下去。你們都給我記清楚了!」
那爾撒斯的劍技已經到達了爐火純青的領域,這一點大家一致認同。但是,與那不同的,是其尖銳的理論和剛烈的意志,也讓身經百戰的勇將們折服了。大將軍奇斯瓦特、達龍和法蘭吉斯三位將領無言地將雙拳撐在地上低下了頭,於是其他諸位將領也都一起照做了,這正是他們在無言之中發誓遵守軍師指示的表現。
只有亞爾佛莉德看著那爾撒斯的側臉似乎表示著不知該如何是好,但那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她隨後便將雙拳按在地上,頭低得比誰都要深。
一直有著宮廷畫家這個虛名的叫做那爾撒斯的人物,之所以能被稱為是大陸公路列國唯一的智將,並不只是因為他不負眾望地在戰場上出奇制勝這一點。在黑暗之中點起燈火為人們指明正確的道路,那種明哲,也被沒有遠望戰場的諸位將領再次認識到了。
「那爾撒斯。」
打破沉默的,是亞爾斯蘭的聲音。那爾撒斯就像從自己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了一樣,看著年輕的君主並深深地行了一禮。
「臣下沒有意識到,這是在國王面前,擅自說了一些過分的話。請您處分我。」
「沒關係,那爾撒斯,你只是代我把我應該說的話都說了而已。」
亞爾斯蘭端正的坐在那裡。
「責任全部都由我這個國王來負。諸位愛卿要決不怠慢地按照那爾撒斯的指示去做。也許會給母親大人帶來不好的結果,但總之我會去道歉的。所以諸位愛卿不要有任何的擔心。」
一朵極大的雲在半空中飄著,擋住了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在略微變暗的座位上,國王的聲音靜靜地流動著。
「作為兒子負罪是悲傷的,但作為國王被問罪,則是更加痛苦的。比起母親大人的淚水我還是更重視民眾們的鮮血,這才是身為一國之王的人的義務。如果我將此事忘卻的話希望大家能夠提醒我一下。」
此時在座的十一名將領,都有著不同的立場和心情。有侍奉舊帕爾斯王室的經驗的人。沒有那種經驗的人,與王太后態巴美奈見過面的人。沒有與她見過面的人。曾經作為敵軍與帕爾斯軍作戰的人。沒有那種經歷的人——
超越了各種立場與心情,將他們聯結的人。那就是國王亞爾斯蘭,正因為他的存在全員才會聯結在一起。無言之中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一點,也都明白了沒有人可以替代這個年輕的君主。
(三)
一同解散了。各自都取得了大量的情報,將那些全都消化的話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亞爾斯蘭為了熱情地送別每一個人,提前站在了屋子的門口。最後剩下的,是奇斯瓦特、達龍和那爾撒斯三個人,他們一邊看著站在門口的正與亞爾佛莉德還有奇夫談話的君主的身影,一邊小聲地交談著。
那爾撒斯說道。
「雖說伊爾特里休投靠了蛇王,但他也只是一名戰士並不是策士。」
「為什麼這麼想?」
「沒有把王太後作為人質。」
聽到那爾撒斯的指點,奇斯瓦特和達龍一瞬間發出了喊聲。看著亞爾斯蘭的背影,奇斯瓦特呻吟著。
「的確如此——如果把王太后陛下作為人質的話,一定會讓亞爾斯蘭陛下有所動搖的吧。」
「派遣士兵去王太后府進行護衛吧?」
那爾撒斯對達龍的話搖了搖頭。
「不,那樣行動的話,反而有可能會告訴敵人這邊的弱點。置之不理好了。」
「但是,我是說如果,如果王太后被伊爾特里休為害的話——」
「那樣的話,就不用擔心王太後會被當作人質了。而且對亞爾斯蘭陛下來說,蛇王就會成為母親的仇恨,他便會以決不後退的決意去親自戰鬥吧。」
達龍有些懷疑地看著做出明快回答的那爾撒斯。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那爾撒斯,你這傢伙,即使發生這種結果都沒關係嗎?與其這麼說,倒不如說,你正是期待著結果變成這樣吧?」
「怎麼會?我可沒有壞到那種程度啊。」
這個地上最壞的男人,厚顏無恥地做出這種反應,還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那麼,假設的話題就先適可而止,今天都回去吧。花了半年時間從絹之國千里迢迢送來的上等畫筆今天好像就要送到了。」
諸位將領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腳步的影子都已經變長了。
大將軍奇斯瓦特一邊埋頭思考著這樣那樣的事情,一邊乘馬回到了家門前,妻子娜絲玲對其笑臉相迎。在她身旁的,是吉姆薩從邊境帶回來的孩子,他對奇斯瓦特深深地鞠了一躬。
被人稱為「細心周到」的少女,雖然失去了聲音,但表情十分快活。即使奇斯瓦特的妻子娜絲玲不做任何吩咐,她也在屋子裡面轉著,幫忙侍女和僕人們做一些事情。掃除啊洗衣服啊照顧馬匹啊什麼都干。不知是不是因為喜歡她,被大人們開玩笑稱為「五十年後的大將軍」的艾亞魯,也總是追隨在她的身後。
娜絲玲最近想把這個「細心周到」的少女從自己家裡作為新娘嫁出去了。看著「細心周到」的少女背著艾亞魯向自己問好的樣子,留著端整的絡腮鬍的大將軍微笑著,摸著她的頭走進了家裡。
成為王都新的居住人的,不只是這個「細心周到」的少女。還有與伊斯方和奇夫同行的阿伊夏。
「如果曾經進行一段時間女神官的修行的話,就來我家好了。為我干點什麼事情吧。」
聽法蘭吉斯這麼一說,亞爾佛莉德也說道。
「來我家的話也可以啊,同樣是修行失敗的人,我想一定會有共同話題吧。」
亞爾佛莉德似乎產生了親近感,但法蘭吉斯關於這一點什麼也沒說。
報告會之後,亞爾佛莉德對法蘭吉斯傾訴著內心的話。
「不管怎麼樣,蕾拉發生了這種事情——」
從奇夫和伊斯方那裡聽到的事情,深深衝擊著亞爾佛莉德。
「你不要泄氣。這又不是你的錯。」
「可是,蕾拉是一個心地那麼好的姑娘啊!又不是她自願變成那樣的,太可憐了!」
「我當然也知道這點。但是還是下不了手啊。她如果是被毒藥迷倒了的話,只要弄醒她不就好了?」
亞爾佛莉德一直都想和那爾撒斯一對一的交談,可卻沒有什麼機會。
關於阿伊夏,得知詳情的亞爾佛莉德也很有興趣,向帶她回來的伊斯方問道。
「是一個什麼樣的姑娘?」
「啊,是一個經常摔倒的姑娘。」
「這倒是一個奇妙的表現啊。」
「正如你說的那樣,不過這也都是事實。」
伊斯方第一次向阿伊夏搭話的時候,她就撞到了過路的人摔倒了,之後被氣糊塗的王太后態巴美奈打了一巴掌的時候也摔倒在了地上。總是出現發出悲鳴摔倒在地這種悲慘的情景,也正是因為總是會摔倒或被推翻,才給人留下了奇妙的印象。作為伊斯方看來,必須考慮一下身體運動的方法,那樣一來問題就馬上得到了解決。
「那個叫阿伊夏的姑娘,擁有侍奉貴人的經驗,所以就讓她在王宮裡工作吧。正好女官中有一個人因為老毛病病倒而辭職了,她可以滿足需要來填補空缺。」
宰相魯項如此裁決了,阿伊夏騎著騾馬轉移到了王宮,給了她一間女官的空屋子,她馬上摘來一些花朵進行裝飾,開始了全新的生活。
魯項可以說是由人望和威信塑造形象的宰相。國王亞爾斯蘭踏上征途時,他便留守於王都中,以消除後顧之憂。
關於內政方面也發揮著堅實的本領,在安定帕爾斯民心方面的功績最大。但他並不是一個在外交和戰略方面總能想出一些奇謀。最後戲劇性地獲得成功的人物。他將那些都交給了副宰相那爾撒斯,而自己則踏踏實實地支撐著年輕的國王。亞爾斯蘭也從心底信賴著這個宰相。要說君臣之間存在的唯一一個不滿的話,就是關於「國王的新娘」那件事情了吧。
有一些舊勢力對亞爾斯蘭各種各樣的改革感到不滿。也有很多血統推崇者四處宣揚亞爾斯蘭不是先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親生兒子。還有一些老貴族對那爾撒斯和奇夫感到厭煩並稱他們是「不聽話的兩個毛頭小夥子」。不過,因為魯項一直在全面地支持亞爾斯蘭而且絲毫沒有動搖,所以那些傢伙的叫聲也一直沒有變大。
有一次,亞爾斯蘭順便向他問道。
「像奇夫那樣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情的傢伙,宰相併不喜歡吧?」
隨後魯項重重地回答。
「沒有沒有,看到奇夫卿,我就能回憶起年輕時的自己,感覺很懷念啊。」
面對這個回答,不只是亞爾斯蘭,連一旁的耶拉姆都被嚇到了。魯項說完話便離去了,亞爾斯蘭和耶拉姆竊竊私語著。
「魯項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嗯,是不是在開玩笑啊?」
「即使是開玩笑,應該也不會開那種玩笑。想想的話,他的年齡能當我的父親了。發生過一些我們不知道是的事情也是理所當然的——」
魯項曾經是雷伊的領主,不過在他年紀輕輕當上領主的時候,正面臨財政馬上要破產的狀態。於是便向王室和富豪借錢向荒野引水路,讓流亡的百姓在這裡定居開墾農田。而他自己也混入百姓之間參加了勞動,聽取民眾的聲音來努力進行改善。
花費了二十年,他的領地上農牧業的產量是過去的三倍,人口也是過去的兩倍。學校和醫療所也都建起來了,所有道路的兩側都種上了一排排的樹。借的錢加上利息也都已經還上了。在那期間,一個種族內圍繞著繼承發生了爭執,雙方調整兵力將要發生武力衝突,但他調停了這個事態,因此在貴族社會中也受到了好評。
各種各樣的事迹都報告到了王都葉克巴達那,於是他就被當時的國王安德拉寇拉斯三世叫過來任命為宮廷書記官。在但當民政的一個部門內工作了兩年,集得了部下和民眾的人望,但隨後好像由於捲入了宮廷內的暗鬥之中,所以便以探望老母親的病情為理由返回了領地,從那之後開始,到應王太子亞爾斯蘭的要求參陣為止這段時間裡,一直過著安穩的田園貴族生活。
因為他有著穩重質樸的為人,以及「二十歲的時候看著像三十歲」的老成的容貌,所以應該與奇夫那樣輕浮的人生無緣才是。這些很有可能會讓人聯想到一句帕爾斯的諺語,「靠根生長的大樹,羨慕無根的小鳥。」
在魯項擔當宰相這件事上,沒有人有所異議,在任雖然已經快四年了,但之後的五、六年裡也不會出現什麼競爭者吧。實際上魯項已經功成名就,他懷念著故鄉,希望可以早日辭退。後任想由那爾撒斯來接替,但是還是有些擔心而無法施行。
那就是那爾撒斯的壞。他原本是一個對地位和名譽不固執的男人,就算當了宰相也有可能隨時會逃走,而他一直頑固地決不撒手的則是「宮廷畫家」這個稱號。
「如果讓我停止宮廷畫家這個稱號,就是讓我死。」
這些話,大陸公路列國唯一的智將想都不想就會說出來,而且他還在拚命地買著高額的畫布和畫筆。
「世間會有那麼浪費的事情嗎?」
伴隨著達龍的聲音的,是他一臉無知的表情。
(四)
奧克撒斯領主一族,即使在帕爾斯也屬於屈指可數的名門。但是,失去了領頭的姆瑞魯卿,他的哥哥凱麥恩也被亞爾佛莉德所殺,而凱麥恩的兒子納摩德也行蹤不明。幾乎已經滅亡的一族,健在的就只剩下姆瑞魯的兒子薩拉邦特了。
知道這件事情的國王亞爾斯蘭,雖然勸說薩拉邦特讓他回鄉進行處理,但他還是堅決地推脫了。王都周邊幾個公共工事同時進展著,指揮這些的人不能回鄉,就是這麼回事。
「不想回去啊,那就不勉強了。」
亞爾斯蘭察覺到了,也就不再繼續勸薩拉邦特回鄉了。不過,雖然年輕但也有著老江湖一面的這個國王,馬上就向宰相魯項下達了指示,準備將奧克撒斯地區的領主權由薩拉邦特來繼承,當天之內便完成了國王執筆的新領主認可狀。
薩拉邦特接過認可狀,嚎啕大哭。他感激國王的用心,同時,也是想到了父親和這一族最悲慘的時期,想起了少年時代和故鄉的風景,而無法抑制住內心的感情吧。即使回到了家中還在激動地哭著,傭人們也都深感同情而沒有說話。
薩拉邦特沒有正式的妻室,但在他身邊也有一名照顧他的,管理家政的女性,名叫朱麗亞娜,她對家僕哈利姆做出了指示。
「快讓主人去泡個澡,給他洗一洗身體。」
「是的,馬上就去準備。」
哈利姆過去曾經是葉克巴達那街上公共澡堂的浴池男服務員。由於偷聽到了鳥面人妖的秘密談話而被危機生命,最終得到了亞爾斯蘭的「庇護」,在薩拉邦特的屋子中住了下來。原本打算無論如何都要攢錢自己經營一所公共浴場,但現在正在享受著安全場所中輕鬆的生活。浴室方面的照料沒有人能與他相提並論,而且由於善於交談故有著豐富的話題,受到了薩拉邦特的喜愛。
「因為主人的身體比較大,所以為了讓水燒沸有必要多加一些水和燃料。並且因為主人的背部比較寬,所以沖水也變得有些麻煩了。」
一邊說著身體的健康狀況,哈利姆一邊在薩拉邦特寬厚的背上塗滿肥皂泡,搶奪著銀幣。
薩拉邦特的麾下,由一名叫巴夏尼的士官。原本是巴達夫夏的一名銀山礦工頭,應王太子亞爾斯蘭的邀請參加了與魯西達尼亞軍的戰鬥。進入王都葉克巴達那之後,在這裡找到了一個戀人不再想回故鄉了,於是從屬於薩拉邦特,在城牆的修復和水路的建設上發揮著本領,得到了五百騎長的稱號。
與巴夏尼同樣沒有回故鄉而是留在王都的巴達夫夏出身的士兵有五百多人,他們幾乎都在葉克巴達那「和女人緊貼在一起」。在王都中長大的女性,即使是再富有的土地,也不喜歡移居到遙遠的邊境巴達夫夏去。那樣一來,就要在故鄉和戀人兩者中選擇其一了,而大部分的男人都選擇了戀人這一邊。
只是在葉克巴達那沒有礦山,所以也就沒有礦工這種工作。同鄉的男人們之中,依靠著擁有指導力和人望的巴夏尼,半數都留在了軍隊中。另外半數成立了一個組織,承辦著各種各樣的土木工事,在王都里過著新的生活。
那個巴夏尼,上次從薩拉邦特那裡聽到奇妙的情況,已經是發生在七月的事情了,不過這之後即使有再忙的事情也都推到了一邊。因為據說王都的城外,一個叫卡利亞的地區的鑿石場里,有好幾名住戶和勞動者都已經行蹤不明了。
八月一日,薩拉邦特和巴夏尼帶著十幾名士兵,前往了卡利亞街。
「啊,那不是薩拉邦特大人嗎?」
住戶們熱情歡迎著他。破舊的牆壁長長地排列著。在這一帶居住的人們,並不能說是過著富裕的生活。從亞爾斯蘭治世以來,打通了上下水道,填埋了湧現蟲子的池子,泥道中灌入了沙子並用瀝青加固,建起了免費的醫療所。讓住戶們在公共工事中勞動並支付工錢,分配給不能勞動的人米粥。實行這些措施的,正是在現場指揮的薩拉邦特。
「托您的福,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了。」
「我也只是按照工事的指示而已。下達命令的是國王,要道謝的話也應該是謝亞爾斯蘭陛下啊。」
「願國王貴體安康!因為他還年輕,所以希望能再繼續治理這個國家五十年啊!」
「說什麼呢?應該是一百年!」
薩拉邦特在平民中很有人氣。雖是名門出身但卻爽快乾脆、平易近人、氣度非凡。從一大早就趕到工作現場,給勞動者們送來了麥酒和肉。有時還親自搬運大塊的石頭,偶爾也與那些力大自滿的勞動者比比力氣。在向低濕地上運土后需要踩踏結識的時候,他給予了幾百名婦女和孩子銀幣銅幣,並且請來藝人讓大家一起唱歌跳舞,那之後土被踩得像磚瓦一樣堅固。他也富含著那樣的機智。
薩拉邦特被帶到了鑿石場,聚集的勞動者們都睜大眼睛看著。
「哦,全是女人啊?」
「正是如此。」
就像薩拉邦特所看的那樣,在現場工作的勞動者全都是女性。都是一些在魯西達尼亞軍大侵略的時候,丈夫和父親被殺害,那之後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的人們。
「因為男人們都被殺了,女人們也必須要活下去啊。身體健康有力氣的就來幹活了。」
「那是當然。如果說是什麼讓她們充滿了力量的話,是因為國王的仁慈吧。」
午餐被送到了薩拉邦特的面前。
「這裡是工事場所,沒有什麼好吃的,如果不嫌棄的話請吧。」
擺在面前的,是烤麵包、烤洋蔥、酸乳酪、葡萄乾和棗、還有巴旦杏什麼的。數量很多。
女人們的代表有五個人,一個一個地向薩拉邦特講述著事情的情況。人們每次失蹤的時候,都有一個奇怪的影子在這附近徘徊。那個影子,據說不久前好像是從那個山崖中出人的。
「我們這些人連男人都不害怕。如果碰到一些不講道理胡作非為的男人,大家會齊心合力將他趕走。可是,這個好像不是人類啊。」
「嗯——」
薩拉邦特大口吃著烤洋蔥。意料之外的美味,那種香味在口中一擴散,就想要喝上幾口麥酒了。不行不行,他心裡嘀咕著,這是在工作中、工作中。
「那麼就帶我前往吧。我要親自去看一看。」
健壯的女人們,手持棍棒或鐵鏟圍繞著薩拉邦特。薩拉邦特走著,不知為何有一種被當作囚犯護送的感覺。鑿石場十分寬闊,陽光的反射閃出白白的光芒。
「就是這裡了,將軍大人。」
女人們的手,指著如墓碑一般林立的石頭之間的一條縫隙。
裂縫的寬度,一名穿著盔甲的士兵剛剛好可以通過。雖然對薩拉邦特來說有一些委屈,但他還是撣了撣左右的土將上半身伸了進去看了看。從沒有盡頭的黑暗深處吹來一陣風。是一陣令人不快的熱風。那風在薩拉邦特的耳朵里微微作響,他的鼻子也聞到了有一些臭味。
「原來如此,似乎確實是有什麼東西居住在此。有必要查明一下這個傢伙。」
薩拉邦特隨後將他巨大的身體探了出來。有一個人慌張地看著這一切,那個人就是巴夏尼。
「薩拉邦特卿,請不要輕舉妄動。不做什麼準備嗎?」
「我會害怕危險嗎?」
「這種情況,還是請小心為妙。薩拉邦特卿萬一出了什麼事情的話,會阻礙今後各種各樣的國家事業,也會令國王發出嘆息的吧。」
一提到國王,薩拉邦特不得不將一己之見暫時抑制下來。他勉強地接受了部下的忠告,命令在裂縫前面修建木頭柵欄,當日暫時返回了。
(五)
八月二日。
薩拉邦特求見了國王亞爾斯蘭,將卡利亞街的鑿石場中發現的謎一樣的地縫一事進行了報告,同時申請由武裝士兵對那裡進行探索的許可。
亞爾斯蘭馬上許可了,在場的還有奇斯瓦特和達龍。真是一直都待在王宮裡的兩個無聊的人。
「請讓我去吧。」
面對挺身而出的達龍,奇斯瓦特加以了制止。
「如果是面對將地平線淹沒的大軍來襲,會讓你出馬的。不過只是對付地下鬼鬼祟祟蠢蠢欲動的魔物,需要派遣戰士中的戰士?那樣的話,不就成了對付螞蟻使用大象一樣了么?會讓帕爾斯軍全體發笑的。」
「那麼派誰去呢?」
「我自己親自去吧。」
看著如此斷言的奇斯瓦特的臉,達龍叫嚷著。
「大將軍親自出馬,那不是更可笑嗎?」
達龍一直都為沒有參加培沙華爾攻防戰而感到遺憾。他多想揮動長劍與敵人作戰啊,不過那也同樣是奇斯瓦特所想到。
「我以大將軍的職權來規定這些事情。不允許你提出任何異議!」
「你太橫行霸道了!」
「怎麼說都行。這是我許可權範圍內的事情。達龍卿,在被推舉為大將軍候補的時候,真不應該推託給別人,應該親自來接受。那樣的話,像現在這種時候,你就站在了自己可以決定事情的立場上了。」
「啊,那個——」
「我命令達龍卿留在地上隨時待命。副將是吉姆薩卿。兩個人都不許怠慢,要按照大將軍的命令行事。」
生氣得已經說不出話了,達龍以這種狀態目送了退席的奇斯瓦特的背影。而亞爾斯蘭則是在一旁大學著。
「達龍,下一次一定讓你出馬。這次就讓給奇斯瓦特吧。」
「是,既然是陛下的命令的話——」
實際上,無論是哪一個與此有關係的人,都沒有認為這件事情會變成一件大事。
就這樣到了八月三日,大將軍奇斯瓦特和薩拉邦特,帶領兩百名士兵前往地下進行探索。
達龍則是和吉姆薩一起帶領三百人在地上待命,雖說想說那份精銳沒有馬虎大意,但是達龍正在有所不滿著,而吉姆薩也在有些發愣地考慮著事態,由於這種不夠專心的氣氛,而且士兵中有一大半都是新兵,於是他們便悠閑地立著長槍說起了話。
這時候耶拉姆趕了過來,他一副忍住不笑的表情,給達龍和吉姆薩帶來了一個大筐,那是由亞爾斯蘭下令送來的慰勞品。有冰涼的葡萄酒,山鶉的烤肉丸,羊骨肉、烤麵包和新鮮的梨。戰士們分配著羊肉和麵包。
一邊謝絕了國王的心意,達龍一邊坐在了一塊大石頭上,嘴裡開始說起了大將軍的壞話。這時剛剛是早上。
這邊達龍他們正在舉辦一個小型的宴會,而就在正下方五十加斯的地下,奇斯瓦特和薩拉邦特他們,正走在不明亮也不有趣的路上。被一百根火把照亮的道路,比想象的要長得多,不停地往裡往裡,往下往下。
其中的一些士兵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影子,齊聲叫了起來。似乎確實有什麼東西。
「是食屍鬼嗎!?」
「也好像是一條四眼犬。」
氣氛隨之一下變得深沉了。
亞爾斯蘭從容不迫地為達龍他們送來慰勞品,是因為他並沒覺得會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情,連達龍和奇斯瓦特也同樣這麼認為。到了這種時刻,奇斯瓦特沉下了氣,命令士兵們不要大意。並且他注意到了,帶領的士兵們的數量減少了。在奇斯瓦特這個毫無軟肋的男人身上,發生這種狀況也真是罕見。
前方的士兵中間又發生了紛爭。似乎是四眼犬在眼前跑著,慌忙停下來的士兵和後面的人撞在了一起。
「被詛咒了!」
「被地獄之火焚燒了!」
小題大做的罵聲與回應,加大了士兵們內心的不安。他們都是在對魯西達尼亞一戰中活下來的強者,即使眼前突然出現敵兵,也應該可以充分地作出對應。
但是,由於怪物們的出現,他們也明白了自己正在一步又一步地遠離人類支配的領域,向蛇王撒哈克黑暗的領土靠近著。皮膚被壓迫者,感覺自己被包圍了,已經無法再忍受了。
在前面行進的薩拉邦特,看上去還是十分可靠,右手握著錘矛,左手拿著火把,穩健地移動著步伐帶領著士兵們前進著。他的內心,即使感覺到了不安和恐懼,也不會將其展現出來的。那樣的他從出發之後,已經發出了五千次的感嘆了。
「哦,這個是——」
在火把的光前浮現的,是一個可以與王宮大廳匹敵的空間。正確地說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席捲上方的黑暗十分厚重而巨大,火把的光根本照不到盡頭。牆壁上雕刻著無數的蛇和蠍子,而且還設置著由黑色石頭製成的祭壇。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好像神殿啊。」
奇斯瓦特回答薩拉邦特的聲音很低沉。
「話雖如此,但那樣稱呼的話也許會冒犯神靈吧。這裡被供奉的可是憎惡與恐怖。」
大小几個爐子、燭台,還有不能立刻數清的壺、瓶子、水盤。被血染色的石台上放著厚刃的刀,還有一些肉片和骨片一樣的物體粘在上面。一條粗大的鎖鏈纏繞著,在牆壁上掛滿了人骨。
「這究竟有多麼古老啊?」
「一百年或兩百年——不,還要更久。按照目前這個階段不能作出任何斷言。」
奇斯瓦特盯著黑色的祭壇。
「如果從蛇王撒哈克敗給英雄王凱·霍斯洛那時算起的話,已經有三百多年之久了。」
「那段時間裡一直他們一直都潛伏在王都的地下——?」
薩拉邦特咽著口水,本人也發出了驚訝的聲音。士兵們的影子在火把的火焰之下搖動著,那就像是怪物一樣映射在了牆壁上。紅色和黑色的波浪在視野中擴展著,想要平靜下來是件很困難的事情。
「大將軍剛剛說到神殿,那樣的話就應該有祭司啊。可是所見之處似乎並沒有人的身影。」
「跑掉了,或是躲起來了吧。」
「如果躲了起來,就有可能在窺視著我們的舉動,一旦發現空隙就會襲擊過來吧?」
就像是被這個聲音呼喊起來的一樣。響起了嘈雜的叫聲和翅膀聲。幾十幾百個魔影從頭頂的黑暗中急速降下。從四方的陰影中也殺出了怪物的群體。
「哦,正如我願!」
薩拉邦特翻起健壯的手腕,又重又大的錘矛發出了死亡般的鳴叫。
一隻頭部被擊碎的四眼犬摔在了地上,另一隻頸部被打折的食屍鬼撞到了牆上。從內臟破裂的怪物的口中向天空噴出了毒血。與此同時還有被火把擊中,臉部被火焰灼燒的妖魔痛苦地仰倒在地上。
轉眼間就有大約十隻在薩拉邦特的腳邊痛得打著滾。
「這樣的話,就輪不到我出場了。」
苦笑著的奇斯瓦特,雙刀劃出了銀白色的弧線,兩隻四眼犬的腦袋飛到了空中。鮮血縱橫地飛濺著,頭顱滾動著,身體摔倒在地上。
接受過奇斯瓦特的訓練和實戰指揮的士兵們三人為一組互相背靠著背,揮舞著刀槍擊斃了一隻又一隻的怪物。戰鬥一旦開始的話,趕走恐懼和不安的便是這份精銳。
有一隻只剩下一隻手的有翼猿鬼,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眺望著人類們的一舉一動。黃色的眼睛里,在這時閃出紫紅色彩,正是憎惡的象徵。不過它似乎並不打算參加到死斗中去,而是躲在了壺和瓶子的陰影中,抑制住了氣息。
很快就響起了人類嘹亮的喊聲。
「大將軍,差不多全都幹掉了。」
「哦,薩拉邦特卿,你十分漂亮的奮勇戰鬥,讓我感到欽佩啊。」
「哪裡,與特蘭和魯西達尼亞的精兵相比,這些傢伙只是小菜一碟。討伐后也並不值得自滿。」
薩拉邦特大笑著。雖然稍微有一些演技成分,但不管怎麼說,都算是自從得知父親姆瑞魯的死訊以來,第一次鼓舞了一下心情昏暗的自己吧。
奇斯瓦特用笑容回應著他,將雙刀拿在一隻手上,另一隻空出來的手拍打著年輕巨漢的肩膀。
「真是年輕有為啊。今後也要拜託你了。」
那個笑容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銳利的眼神和斥責的聲音。
「是誰在那裡!?」
一名跟隨著大將軍的士兵,應著聲音扔出了長槍。槍尖擊中了一個大壺彈了回來,從那陰影之中滾出了一個異型生物。是一隻有翼猿鬼。而且人們看到了,它沒有左手。
一隻手的有翼猿鬼,發出了悲慘的鳴叫。是沒來得及逃跑吧?右手撐在地上,身子匍匐著並且縮著腦袋。它反覆地在地上磕著頭,舉起右手似乎在做懇求的動作。像猿一樣醜陋的臉上泛著光澤。粘著淚水,鼻涕和唾液的臉上呈現著恐懼和哀求之色,在可憐地乞討著生命。
本來打算決不赦免將其殺死的人類們,也一下子失去了氣勢。面面相覷著。
「反正只是一個小角色。沒有殺死的價值。姑且放你一馬吧。」
聽薩拉邦特這麼說,士兵們也都苦笑著收起了刀槍。
一隻手的有翼猿鬼發出了叫聲。它似乎十分珍惜這條撿回來的命,縮著身體,臉從薩拉邦特這邊轉了過去,急急忙忙地跑向了黑暗的深處。
(六)
頭頂上響起一聲雷鳴。
將兵們一下子感覺到了。不過,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他們身處地底,頭頂上還蓋著大地這個屋頂,況且那上面還應該有王都的市街。
有什麼東西落在了火把的光之中。像是首飾一樣,一排排閃閃發光的東西落了下來。那些在士兵們的頭和肩膀上彈開著,浸濕了衣服與皮膚。
「是雨。」
「別說傻話了!地下怎麼會下雨呢?再好好確認一下——」
話語中斷了,在一陣窒息般的沉默中,傳來了越來越強的水聲。
士兵們這才發現了事態的嚴重性。
沙土和岩石的天花板倒塌了。在天花板上面的是水池或是湖,儲存著大量的水。而承載水的底部破裂了。
「快跑啊!」
水就像瀑布一樣向士兵們猛撲過來。
轟隆隆的水聲,令悲鳴和命令的聲音全都消失了。奇斯瓦特和薩拉邦特的全身也都濕透了,火把一個又一個地熄滅著,黑暗支配著一切。
地上的積水已經從腳腕上升到了膝蓋,要看著馬上就要上升到了腰部,水量正以驚人的速度和趨勢增加著。壺和瓶子中積存的液體,與落下的水混合后,發出了一股異臭,但那些也馬上變淡了,大量的水吞噬了一切。
「快找個東西抓緊了!不要被沖走!」
儘管是命令十萬大軍一般的大喝,但水的咆哮還是將其壓了過去。瀑布到達地底后捲起漩渦向四方擴散,寶劍隨後發現一個傾斜的角度,向一個方向奔流過去。
生者、死者、人類、怪物,全都被兇猛而來的水淹沒著、拖入著、舉起著、互相碰撞著,衝到了地下的暗黑的河流之中了。
在水中奇斯瓦特扔掉了雙刀。隨後摘下了頭盔,脫掉了盔甲。在作出這些行動的期間,有五、六次都被迫在水中迴轉著。他令身體變輕了,就可以在水勢的作用上上升著。
在肺部馬上就要變空之前,重要將臉探出了水面。隨後便張開大嘴貪婪地換著氣。很多水的飛沫也濺到了那張嘴中。
「奇斯瓦特卿,大將軍,你在哪裡!?」
好像是薩拉邦特在大聲地叫著吧,可是由於那聲音消失在了轟鳴的水聲之中,誰都沒能聽見。
不知不覺頭頂上面變得明亮了。現在正值白晝,這也算是一種幸運。
而地上,就是王都的城外,閃現著異樣的光景。直徑約為二阿馬吉的貯水池底部破裂,發出雷鳴般聲音的同時水也向地底流去了。那痕迹已經化為了凹陷的泥濘。從泥水之中爬出了什麼,東倒西歪地站起了身子。
「古爾干,喂,古爾干,你在哪裡?」
嘶啞的聲音向水底傳去。正確地說,應該是水底的某個地方。滿身是泥和水的男人穿著一件暗灰色的衣服,好像忌諱陽關一樣舉起手將臉的上半部分遮住了。
「古爾干,喂,被水淹死了嗎?那樣的話,真是個愚蠢的傢伙。」
他的樣子似乎並不想要悼念夥伴,身穿暗灰色衣服飛魔道士稍稍翻了一下手腕,用細長的眼睛環顧著周圍。
「看到了嗎看到了嗎?沒有信仰的傢伙。反抗蛇王撒哈克的傢伙,都會有這種下場。明白了吧,明白了吧?」
他發出了狂笑。暗灰色的衣服上全是水,又黑又重地包裹著身體,不過那對魔道士根迪來說就像是一件羽衣。
一邊咒罵著刺眼的陽光,魔道士一邊開始從泥濘中向堅硬的地面上走去。不過剛走了三、四步就愕然地停下了。他發現在硬地上佇立著一個男人。
「笑完了嗎?」
這麼喊著的男人穿的不是暗灰色的衣服,而是一身全黑。只不過,披風的內側是血紅色的。他慢慢地拔出了長劍,劍刃上反射著微弱的陽光,突然又發出了強有力的白金色的光芒。
「這是你生命中最後的笑聲了。所以我會等到你笑完再動手的,已經可以了吧?」
黑衣的男人,也就是達龍,在鑿石場的大塊岩石上,聽到了雷鳴般的怪聲。於是就登到了高處,向聲音的方向望去,發現了附近的貯水池中發生了異變。之後立刻騎馬趕來,每走一步都要從葡萄酒的醉意中清醒過來一點,最終發現了正要逃亡的魔道士。
「我的心情不太好。你要是反抗的話就斬了你。跑的話也斬你。」
「——」
「不想死的話,就快投降吧!我到現在,已經殺死過好幾個比你還要強很多的戰士。對於殺死蛇王的眷屬,是不會有所遲疑的。」
達龍向前走著。那是與「猛虎將軍」這個外號相稱的,既優雅又危險的一步。
魔道士轉過身子,但轉過的一瞬間就凍結住了。他在刺眼的陽光下看到的,是一個叼著吹矢筒的武士。他當然不知道,那就是擊碎他同夥格治達哈姆右眼的男人,不過僅憑殺氣就可以充分地感覺到了。
發出了一聲怪叫,魔道士的身子飄舞到了空中。一瞬間。劍光傾斜地一閃,達龍的腳下響起了令人不快的濕漉漉的聲音。
魔道士的身體被擊落在泥濘之中了。
飛散出來的鮮血只有一點點。因為達龍只用了長劍的尖端。只是一閃,從左向右揮了一下,達龍就將魔道士雙腿的肌腱切斷了。魔道士抬起了滿是泥濘、屈辱和痛苦的臉,想爬都爬不動,只能算是掙扎著。
「不殺了他嗎?達龍卿。」
吉姆薩走了過來,問道。
「我覺得還是留個活口讓他說點什麼比較好吧。」
「我看不出來這是一個肯老老實實說話的男人。」
「我也這麼想,不過說不說都無所謂。」
達龍將長劍收到了劍鞘中。臉頰下還殘留著一絲紅光,那正是顯示著他的醉意。而吉姆薩似乎不勝酒力,收起吹矢筒后,用手掌拍打了有些發熱的臉頰兩、三下。
「不放了那個傢伙的話,他的同夥們不會在各地發起騷動,殺人放火嗎?」
「蛇王的眷屬中可沒有那麼看重友誼的傢伙。我剛剛還聽到這個傢伙咒罵同夥的話呢。」
「那麼這樣一來的話——」
吉姆薩輕輕地低下了頭,毫無一絲同情地看著痛苦的魔道士。
「親王伊爾特里休和我交戰的時候,有一個恬不知恥地湊熱鬧的魔道士。那傢伙的右眼,被我用吹矢擊碎了,可是這個傢伙好像雙眼都在。」
辛辣的笑聲裝飾著吉姆薩的嘴角。
「會不會是再生了呢?現在讓我弄瞎一隻,來確認一下到底能不能再生也可以吧——」
「不要太過粗暴。因為他還能派上用場呢。」
「怎麼用?」
「蛇王撒哈克的眷屬被生擒,並接受了審問。這樣昭告天下的話就行了。」
「哦——」
「這樣做的話,為了封住他的嘴,這傢伙的同夥就會來了。然後將他們一網打盡。怎麼樣?」
「原來如此,當作誘餌啊。」
感到佩服的吉姆薩點著頭。達龍繼續說道。
「或者,即使什麼都不做也可以。到了那個時候,為了對背叛者加以制裁,他的同夥還是會來。結果是一樣的。」達龍輕輕地眯著眼睛。在泥濘的各個地方,發現了很多蠢蠢欲動的什麼東西。好像是渾身都是泥手舞足蹈的人類們。
「我還有一個一肚子智慧的朋友呢。這之後的事情,就讓他來考慮好了。」
黑衣的騎士揮舞著一隻手呼喊著部下士兵們。
受傷的魔道士根迪,並沒有得到賓客一般的待遇。雙腿被塗上藥纏上繃帶后,就讓他的嘴咬著一塊板子,並用皮繩把他捆了起來。這是為了防止他咬舌自殺。他的眼睛被蒙了起來,兩手也被扭到了身後,每根手指都用皮繩綁住了。正要運送他時,達龍聽到了一個終於從泥濘之中爬了出來的人影走進的聲音。
「這是,大將軍,平安無事比什麼都強啊。」達龍本想嘲弄一下奇斯瓦特,但他還是抑制住了。奇斯瓦特在水中弄失了雙刀,好不容易發現的地下神殿也被水淹沒了。陰謀和犯罪的證據儘管很大,但也全都在水中。
有翼猿鬼、食屍鬼、四眼犬,一共殺了三百隻左右的怪物,可是那種程度的功勞也不能引以為豪。己方也並不是無傷而返。
在水中溺死的屍體被發現了的有十八人,沖走的行蹤不明的有十六人。出現了合計三十四人的犧牲者。在這件預想之外的事件上,作為奇斯瓦特也不能不責備自己。
沒過多久薩拉邦特也爬出來了,於是奇斯瓦特立刻回到了家中,匆忙地進行完洗澡更衣后,與其他三名將領一起直奔王宮,報告事情的經過。在亞爾斯蘭身旁的那爾撒斯說道。
「——把整個貯水池損壞了。真是不成樣子的局面啊。」
「在那個方面,請不用擔心。因為水池還有餘力,所以只要把水調過來的話就足以補上了。」
聽奇斯瓦特這麼一說,一旁的薩拉邦特稟告說。
「只是,為了完成應急的工事有必要建一條水路。這要是使用磚瓦的話,也要花上一年的時間才能完成。所以請將一年之內修復貯水池,令其恢復原狀的任務交給我薩拉邦特吧。」
亞爾斯蘭點了點頭,對犧牲者的葬禮和引水后地下神殿的搜索進行了一番指示后,便讓兩個人回去了。
「薩拉邦特卿,好像感覺到他的力氣又回來了。」
「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身體那麼龐大的男人垂頭喪氣的話,也會讓周圍的人沉悶的。」
這真符合那爾撒斯的說話方式。達龍輕輕地搖著頭。
「好不容易發現了妖魔們的根據地,卻中了意外的圈套。」
「關於貯水池和水路,還要進一步加強警戒。如果被投毒的話就笑不出來了。」
「抓回來的魔道士怎麼處置?」
「是啊,嗯,到了明天在考慮吧。」
達龍和吉姆薩為了去幫忙奇斯瓦特退去了,就像替換一樣出現了一名使者,遞給那爾撒斯一封書信。
(七)
「好消息!」
那爾撒斯讀了一遍點了點頭,將一個七寶細工一樣的文房四寶箱拉到了手邊。王宮內的副宰相職務室中有著萬卷書籍,也集齊了異國渡來的文房四寶,只是這時那爾撒斯沒有畫畫而是在寫字。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那爾撒斯大人。」
「是耶拉姆嗎?這是從東北國境傳來的消息。進入七月後,好像有幾個邱爾克兵組成的小集團在徘徊著。而且除了偵查還沒有做別的事情。」耶拉姆眨著眼睛。
「這是好消息嗎?」
「正確地說,是關係到今後的好消息。向陛下報告的時機尚早,所以先不要提起啊。」
匆忙地動筆寫下了三封書信后,那爾撒斯與耶拉姆一起來到了國王的居室。耶拉姆是被亞爾斯蘭有事情叫來的,而那爾撒斯則是作為一同飲茶的人被叫來的。
「當初制止住達龍真是太好了。」
一邊說著,亞爾斯蘭一邊親手向紅茶中添加蜂蜜,但他突然停下了拿著勺子的手看著耶拉姆。
「怎麼了,耶拉姆?有什麼事情嗎?」
「啊,是的,突然注意到了一些事情。可以向您稟報嗎?」
「當然可以了。耶拉姆,什麼事情都可以和我說。說道一半就停下來的話,真讓人擔心。」
耶拉姆向國王行了一禮,開始說道。
「是寶劍魯克奈巴特的事情。」
這與其說是意料之外倒不如說是一個唐突的話題,所以不只是亞爾斯蘭,那爾撒斯也注視著耶拉姆。
「那是亞爾斯蘭陛下登機之前的事情了。在王宮中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蛇身怪物,陛下還記得吧?那個怪物的真是身份就是魔道士,他化為蛇身,想要將寶劍魯克奈巴特奪走。」
「啊,我還記得。那時候沙姆正好在場,他拼了性命將寶劍守護住了。」
亞爾斯蘭的聲音中含著懷念之情。
過去帕爾斯引以為豪的,武勇榮耀最高的十二名萬騎長。其中的一個,就是在誠實上無人能及的沙姆。
魔道士化為蛇身侵入王宮,想要搶奪寶劍魯克奈巴特的時候,沙姆親自進行了阻止。最後被蛇身捲住了身體吸光了生命力,以老人的姿態在對王室的忠誠上殉職了。
「那個時候也許出現了一個盯上了寶劍魯克奈巴特的人。所以是不是應該強化一下警備比較好呢?」
「已經在別的許多地方強化了警備,士兵不夠了吧。」
亞爾斯蘭苦笑著。
「魯克奈巴特由我來守護,我來守護魯克奈巴特。目前這樣的話就足夠了。」
亞爾斯蘭嘴裡含著一口紅茶,享受著香氣慢慢地喝了下去。
「據說歷代的帕爾斯國王,都只不過是英雄王凱·霍斯洛傳下來的寶劍魯克奈巴特的道具而已——」
似乎是在一邊思考著一邊尋找著合適的語言。
「我認為自己是帕爾斯民眾的道具。民眾和我,是由魯克奈巴特連結起來的。正因為如此魯克奈巴特對帕爾斯國來說是神聖的寶物。」
那爾撒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年輕的國王,低聲問道。
「陛下,那樣的想法,是向誰學來的?」
亞爾斯蘭的嘴中含糊地說道。
「我是你的弟子,那爾撒斯。一定是你教給我的吧。」
「不,這不是我教的。我沒有這麼教國。」
「——是這樣啊。」
「這是陛下自己習得的。過去的歷史,與自己的經驗,再經過自己的思考便成為了真理。」
「那爾撒斯——」
「陛下,已經成為了一名真正的國王了。」
那爾撒斯站了起來走到亞爾斯蘭的面前,那種目中無人的威信似乎折服了一樣單膝跪下了。他將亞爾斯蘭的右手放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我的國王,永遠的國王啊!」
「——」
「我為能夠侍奉您,而深感榮幸。我雖無才無德,但那爾撒斯要再次宣誓自己的忠誠。」
耶拉姆沒有出聲地注視著,無法隱藏激昂之情的師傅的樣子。
「感到榮幸的應該是我才對。」
亞爾斯蘭儘管被那爾撒斯意料之外的舉動震驚著,但也並沒有驚慌失措。他又伸出了左手,握住那爾撒斯的雙手輕輕地從他的額頭上拿開了。
「因為能得到大陸公路列國唯一的智將的輔佐啊。你,還有達龍,還有耶拉姆,都在不離不棄地努力著,無論如何請和我一起前進吧!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才好——」
那爾撒斯剛要做出答覆的時候,傳來了式部官的聲音。說是有一個人來拜訪,自稱是被國王叫來的。
「我想贈送給奇斯瓦特新的雙刀,就急忙叫來了刀匠。不能再等下去了。那爾撒斯,你先在這裡待一會兒。耶拉姆,之後的事情就拜託你了。」
亞爾斯蘭由一個叫那達姆的式部官迎了出去,那爾撒斯一下子不說話了,但當不耐沉默的耶拉姆剛要說話的時候,他又呻吟一般地發出了聲音。
「耶拉姆,我現在,因為一種可怕的預感而覺得有些寒意。」
「那爾撒斯大人,是什麼事情?」
「亞爾斯蘭陛下太過於——」
那爾撒斯將聲音吞了下去。有時連奇夫都覺得吃驚的不逞的軍師,現在卻無法抑制住聲音的雙手的顫抖。他有所預感,那個預感所反映的光景,非常的不詳,在說話的瞬間就連那爾撒斯也被那即將成為現實的恐怖吸引住了。
他一下子閉上了雙眼,隨後又睜開了,右手抓住愛徒的肩膀將他拉了過來。發出的聲音都已經嘶啞了。
「耶拉姆,你已經跟了我差不多有十三年了吧。」
「是的。」
「那麼我們做個約定吧。」
「那爾撒斯大人這麼說的話到底是什麼事情?」
「你至少要比我和達龍多活十三年,來守護亞爾斯蘭陛下。」
耶拉姆張著嘴,目不轉睛地看著師傅。
「約定嗎?」
「我會盡我的綿薄之力——」
「不,不約定了,發誓!」
「——」
「快點發誓,拜託了。」
耶拉姆下定決心,把全身的力氣都聚集在了聲音上。
「是,我發誓!」
那爾撒斯這才深深地吐了一口氣。
「是嗎——太好了。拜託你了,我之後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這一刻師傅的表情和聲音,令耶拉姆終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