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紅色僧院的慘劇
(一)
在東西南北交通發達的帕爾斯國內,存在著被當作中轉站的出乎意料的熱鬧的街道。通常位於大街和大街中間,旅人在那裡卸下行裝,住宿或是進行長途跋涉的準備。
魯吉·奇里塞就是那樣的一條街道。名字是「紅色僧院」的意思,據說那是一所在很久很久以前夏姆席德聖賢王統治期間,用紅色的砂石建造的寺院,不過到現在山丘之上只剩下廢墟了。
山丘下面有一條街。從街道向北走大約五天的話,能夠進入戴拉姆地區,到達達爾邦內海的海岸。向南走大約五天的話,能夠到達大陸公路的要所蘇聯馬尼亞的街道。就是這麼一個位置。
也就是說,戴拉姆地區的產物,和從達爾邦內海的己方的國家那裡進口來的商品,都要經過魯吉·奇里塞聚集到蘇聯馬尼亞那裡去。再從蘇聯馬尼亞向四面八方延伸著的道路上,向王都葉克巴達那、向海港都市基蘭、經由培沙華爾向辛德拉國,運送著人力和物資。
因此,只要在蘇聯馬尼亞待機的話,就會從北方送來人力和物資,但機敏的商人們之中,也有為了搶在同行前面下手而早早出發的人。北上來到魯吉·奇里塞的話,就可以比在蘇聯馬尼亞待機早五天,得到期望中的商品。
那樣一來,作為一條充其量只有五千人口的街道,魯吉·奇里塞可以說是十分熱鬧,異鄉人的往來很多。的、市場很大,那周圍還有很多商隊住宿著。大家都在用阿魯亞姆語很好地溝通著,不只是人類,馬和駱駝,牛和羊,還有家畜的鳴叫聲也在吵吵嚷嚷著。
這是位於帕爾斯國內陸部分較深的地區,很少受到戰火的影響。四年前的春季,有兩千名左右的魯西達尼亞蠻族人來到這裡進行過一番掠奪,但短時間內便銷聲匿跡了。之後一直到現在都十分和平,為了防守治安的士兵也不過只有百人。
帕爾斯歷三二五年,七月半。
有一個身材矮小的年輕男子,為了選擇在涼爽的樹蔭下趕路而走在了魯吉·奇里塞的路上。白色的帽子上有一個藍色的冒頂。他就是這條街的役人,卡塞姆。
役人可是很忙的。抓捕盜賊啦,管理牢獄啦,修復損壞的橋樑啦,有著各種各樣的工作。卡塞姆最忙的,是調查街道的人口和家畜數量,還有旅人的數量。因為這些調查如果不正確的話,人頭稅、通行稅和交易稅就都不能收取了。
「商隊留宿的叫那達恩的傢伙,一定在留宿客人的人數上弄虛作假了。因為不管怎麼樣,那個傢伙把上個月住在這裡的一對雙胞胎客人,騙我說只有一個人。哼,想騙我卡塞姆大人,怎麼可能讓你得逞?」
他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掏出白色的手絹擦著汗。
「就算是這樣,在花之都葉克巴達那長大的我,為什麼非要在這種你農村裡,想方設法地向那些小混蛋收取那麼一點稅款不可呢?啊,真想早點回到王都啊!伯父什麼時候才會請我回去啊?」
被他稱為伯父的人,正是帕爾斯國的宰相魯項。雖然這麼說,但卡塞姆並不能說是魯項的外甥。他是魯項妻子的哥哥的第二任妻子的父親的弟弟的兒子,不過他把中間這些都省去了,直接稱呼起了「伯父」。
穩健質樸的魯項,也不記得有這樣的一個外甥,所以被拜託就職問題時很為難。總之最後決定就是找個地方讓他做些實務,積累功績,踏踏實實工作幾年後再回到王宮裡面做事吧。
那之後一年,儘管卡塞姆出人意料地認真度過著役人生活,可他自己所感受到的,就是每天從這些小惡黨那裡收取一點點稅款,平穩的同時,也沒有可以立大功的機會。一想到這樣下去再過個兩、三年的話似乎都不能回到王都,就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卡塞姆停下了腳步。視野的一個角落裡,發現有什麼東西在閃著光。仔細一看,那是一個在市場一角的石階上直接鋪上布,並在上面擺著寶石和裝飾品的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卡塞姆一邊想著並不認識她,一邊走了過去。
「擺擺架子也在役人的工作之內。」
卡塞姆十分相信這一點。對百姓擺架子的役人,對國王陛下則要低三下四。所以這也就是說令國王陛下的權威高升也是役人一個重要的職務。
「喂喂,那邊的女人。」
他挺起胸露出肚子,儘可能尊大地呼喊著,可是年輕女子卻只是毫無敬意地用眼睛瞥了他一下,繼續和四、五個客人們談著話。卡塞姆提高了聲音。
「喂,我說那邊的女人。不回應我嗎?」
「你說的是我?」
「是、是啊。」
「真是一個沒有教養的傢伙啊。又不稱呼名字,又不走過來。不好好學學做人的常識,將來也就只能當個役人啊。」
客人們也都笑了起來,卡塞姆滿臉通紅。
「我就是役人啊!」
「啊,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什麼意思?」
「沒什麼。」
看著假裝不知道的女人,卡塞姆向客人們揮了揮手。
「你們,買賣待會再做。我這個國王陛下的僕人卡塞姆大人,要憑藉職權對這個女人進行質問。」
客人們做出了不滿的表情,但也只好磨磨蹭蹭地離開了現場。卡塞姆和女人一對一了,他咳嗽了一聲。
「好吧,你的名字叫?」
「派莉莎。」
在魯吉·奇里塞街上,賣寶石和裝飾品的這個女人,正是派莉莎。以前是查迪的愛人,因查迪被殺而離開了密斯魯,來到了阿魯亞姆,隨後又從那裡逃走的派莉莎。
她和魯西達尼亞的騎士冬·里加路德是男女朋友,但卻捲入了自稱教皇的吉恩·伯達恩被殺事件中。冬·里加路德失去記憶的那段時間裡,受到了女騎士艾斯特爾·迪·拉·法諾的庇護,得到「白鬼」這個外號,而之後在阿魯亞姆恢復了記憶。派莉莎、艾斯特爾和冬·里加路德三人一起,乘船在達爾邦內海旅行,好不容易才到了帕爾斯。
「那麼,是哪裡人?」
「從阿魯亞姆來的。」
這並不是謊話。派莉莎並不是阿魯亞姆人的名字。但是,卡塞姆有些懷疑地進行了確認。「你是阿魯亞姆人?」
「你看看還不明白嗎?」
被這麼一說,卡塞姆又重新看了看,發現這是一個並不難看的漂亮女子。血色健康的肌膚光潔可愛,腰部和胸部都很豐滿。黑黑的頭髮打著波浪卷,口鼻雖大了點,但輪廓仍然不失美麗且充滿了生命力。
「在這個地方,進入這個月以來,一直都是空的啊。」
「所以我才在這裡做買賣啊。哪裡不對了?」
「我沒有說哪裡不對,只是你沒有登記。因為明確地對市場進行監督,是我們的任務嘛。」
一邊說著,卡塞姆的視線一邊打量著這個女人,實在是無法確認真實身份。
派莉莎在市場上所賣的並不是偷來的東西。是從阿魯亞姆逃出來時帶過來的。
派莉莎似乎很有商業才能。儘管是在賣著手上的寶石,但她也能夠同時和幾個買主進行交涉,巧妙地鼓動他們之間的競爭心,最後以讓冬·里加路德吃驚的價位成功賣了出去。
因為下面將要進行長途的旅行,所以即使手上的錢有富餘,也不能浪費。在戴拉姆買了一頭騾馬,用它運載貨物,自己則是徒步走到這條街上的。在市場上,有一些客人對她左腕上佩戴的銀質手鐲產生了興趣的時候,她便會說道。
「啊,只有這個手鐲是不賣的啊!因為那是死去的父母留下的遺物。」
最重要的是「不賣」的這個事實,而並不是那個正確的理由。所以對方也就會理解地說「原來如此,那個不賣啊。」
卡塞姆還在糾纏不休。
「這些不是偷來的東西吧?」
「你是在說,這些東西是偷來的嗎?」
「不——」
「那樣的話,就別再用那種說話方式。」
派莉莎的聲音上,又有一個別的聲音重疊著。是從卡塞姆的身後傳來的一個強有力的男子的聲音。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卡塞姆愕然地轉過了身子。不知不覺中已經有個人站在他的背後了。
他覺得這是一個老人,因為頭髮和鬍子都變白了,但是眼神卻十分強勁,長長的身子,筋骨也很健壯。穿著一身阿魯亞姆風的旅行裝,腰間佩戴的劍似乎也不是一件裝飾品。
(二)
派莉莎拿著僅剩的一點商品,和裝著至今為止掙到的錢的布袋,離開了市場。
這個叫卡塞姆的役人,沒有準許派莉莎繼續在這裡進行買賣交易,不過也沒有說要沒收商品和金錢。因為不希望進一步引起紛爭,所以卡塞姆才決定息事寧人。
在市場附近的一口公共井旁邊,艾斯特爾等待著。會合后的三人徒步向街道的盡頭走去。一邊走一邊交談著。
「艾斯特爾卿,你見過帕爾斯國王嗎?」
「見過。只不過,那時候他還只是王太子——」
一邊回答著派莉莎的問題,艾斯特爾一邊看著高大的白髮騎士。
「但是,冬·里加路德卿,你也應該見過他。作為白鬼——不記得了嗎?」
「很遺憾啊。」
冬·里加路德搖著頭。還有很多沒能想起來的事情。不想起來為妙的事情,大概也有很多吧。
派莉莎繼續問艾斯特爾。
「那麼,你有沒有借給國王什麼東西?」
「沒借給過他。倒是從他那裡借來了一些。不能不還那個時侯借來的錢啊——」
艾斯特爾似乎有些刺眼地仰望著藍天。
「喂,艾斯特爾卿,那麼有緣的話,國王會援助我們的吧?」
「我們?不過,不失已經有過了嗎?借來的還沒有還上呢。他也沒有援助我們的義務了。」
「那麼,艾斯特爾卿,擁有金錢和許可權的熱情的人,應該會想要幫助他人的。讓那樣的人幫助我們的,也正是因為我們的熱誠吧。」
「是那樣吧。」
「對啊。見面后,敘敘舊,順便拜託他的話,一定會很順利的。」
「那麼,派莉莎就是贊成去王都了?」
這時候冬·里加路德插了一句話。
「不過呢,派莉莎,你的愛人,那個帕爾斯男人——」
「查迪嗎?」
「對,那個叫查迪的男人,不是對新的國王抱有敵意嗎?」
豐滿的帕爾斯姑娘泛起了一絲笑容。
「哎呀,我真高興,你嫉妒了吧?」
「笨蛋,才沒有那種事情呢。」
「不過,說真的,派莉莎不擔心與現在的國王見面嗎?」
派莉莎面對艾斯特爾的疑問,用手掌托著發胖的臉頰,考慮了片刻。
「對於有著各種各樣經歷的查迪來說,現在的國王也許會成為仇敵。但是,查迪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比起死去的查迪仇恨,我覺得還是報答讓我活下去的艾斯特爾的恩情,可以讓相互之間更好地活下去吧。」
帕爾斯姑娘又一次笑了起來。
「嗯,再加上,我儘管想要替查迪報仇,但是僅憑我的力量什麼都做不到。那樣的話從帕爾斯國王那裡了解情況,來想想如何對付密斯魯不是更好嗎?」
派莉莎、艾斯特爾還有冬·里加路德三個人,都無法了解到密斯魯國現在的情況。
「喂喂,你為了和密斯魯戰鬥,打算挑撥帕爾斯國王嗎?」
「沒、沒有那種無法無天的事情啊!只是,如果無論怎樣都將引發戰爭的話,順便幫我幹掉幾個密斯魯惡漢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惡漢嗎?」
光是聽著派莉莎的話,冬·里加路德就對殺死查迪的密斯魯人們沒有好感。只是,因為並沒有直接遭受過對自己不利的事情,所以還沒有感到憎惡。加一句玩笑話,如果派莉莎和查迪繼續生活下去的話,也就不會認識冬·里加路德了。
派莉莎突然改變了話題。
「你啊,作為魯西達尼亞軍的一員曾經攻打過帕爾斯吧。雖然我覺得你不會做什麼壞事,但是你就沒殺過帕爾斯人嘛?」
這個問題,讓冬·里加路德感到了害怕。他一邊努力不讓視線從艾斯特爾和派莉莎那裡移開一邊做出回答。
「在亞特羅帕尼提平野上,以及在王都葉克巴達那,我都參加過激烈的戰鬥。我想應該一共殺死過二十多個人吧。」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吧。在戰場上的話,雙方不是你死就是我忘。」
「當然了,說到底也都是發生在戰場上的事情啊。我不記得殺過手無寸鐵的人。況且——」
冬·里加路德將話吞了進去。不好的記憶又恢復了。那時硝煙瀰漫,充滿血腥的王都葉克巴達那的街道。在互相重疊的男女的屍體上,魯西達尼亞語的怒號交錯著。
「——把這個帕爾斯女人的肚子切開!把搶奪的寶石全放進去!」
「善良的異教徒,死了也還是異教徒。所以,不要把他們當成好人!」
「不要覺得自己是在殺人。當作是在殺豬殺羊就行了!」
冬·里加路德想起來了,進行煽動的傢伙們,那野獸般的面容。有侯爵托爾德、有庫雷曼斯將軍、有卡捷利克子爵、還有戴戈騎士團長,這些人名都想起來了,可是他們之後怎麼樣就不知道了。大概,幾乎都死在異國的領土之上了吧。
「總而言之,到了這個國家之後由於種種原因已經呆了十多天了。托派莉莎的福,我們總算有了今後的旅費,所以明天一早就從這條街出發吧。」
艾斯特爾以改變話題,冬·里加路德馬上點了點頭。派莉莎沒有點頭,那是因為根本用不著點頭。她對蛇王撒哈克有著一種迷信的恐懼,所以本應該避諱前往帕爾斯的,但一旦到達的話,也很快便會適應現實情況了。
「冬·里加路德,你覺得那樣很好吧。難道說,你不再討厭回國了嗎?」
「正確地說,即使回去也不會發生什麼好的事情。對我來說已經沒有親族了,如果帕爾斯人可以接受容納我的話,就算是住在那裡也不錯啊。」
冬·里加路德插著手。
「只是,如果你說自己是魯西達尼亞的話,應該很難被接納的吧?」
「不過用白鬼這個名字,不是住過幾個月嗎?」
「那個時候是因為失去了記憶,並沒有想要欺騙當地的人們。」
「那麼,以阿魯亞姆人的身份不好嗎?」
「是啊,可是,如果碰到真的阿魯亞姆人的話怎麼辦?」
「你如果都考慮到那種地步的話就沒極限了吧?」
「說的也是。」
冬·里加路德苦笑地點著頭。他再一次感受到了派莉莎身心上健康的生命力。
「總之先到大陸公路上去,然後再往西走。只要到了王都葉克巴達那的話,就會有好幾條通往別國的道路了。」
艾斯特爾這麼說著。
「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考慮吧。不發生什麼意外的話,一個月左右應該就能到達葉克巴達那。上一次回魯西達尼亞,是半年前還是一年前——」
「總之盡量走陸地吧。」
「是啊。」
儘管從阿魯亞姆到帕爾斯是坐船來的,但是三個人已經飽嘗暴風雨天氣帶來的艱苦了。尤其是艾斯特爾和冬·里加路德,即使是在從魯西達尼亞到阿魯亞姆的船上,也沒留下什麼好的回憶。所以對派莉莎的提議由心底表示贊同。
三人走近了僧院的廢墟。住民們沒有走近過這裡,因為一部分建築只剩下屋頂了,所以把騾馬拴在這裡還是不錯的。
在還剩不到一百步的地方,冬·里加路德停下了腳步。他輕輕地眯著眼睛,注視著前方已經倒塌的牆壁和圓柱。
「廢墟里有人。」
「是誰?」
「我怎麼會知道——不,那是?」
冬·里加路德手中握著劍柄。同時,響起了一聲似乎不能忍受痛苦的動物的叫聲。
「啊,是騾馬發出了悲鳴!」
騾馬是三人在戴拉姆買來的唯一財產。雖然是一直有著不知為何就鬧脾氣不動彈的毛病,而且也不太可愛的家畜,但是不見的話就麻煩了。
冬·里加路德在坡道上奔跑著。他令步調和呼吸一致,幾乎沒有斷氣地跑進了僧院的遺迹中。
(三)
到了應該栓有騾馬的地方,魯西達尼亞騎士停了下來。又一個從來沒見過的生物,用又大又黑的翅膀扇動著夏天的瘋。
臉部像是猿,可雙眼卻散發著紅色的光,嘴中還有一排鋒利的牙齒。翅膀上沒有羽毛,露出來的只有一層皮。
「什麼啊,這個傢伙是!?」
並不是帕爾斯人的冬·里加路德,沒有知道這個怪物名字的理由。不過,只是看了看,就感到全身不寒而慄。
在毫無意識之中,冬·里加路德的右手拔出了劍。這似乎並不是在表示一種想要進行友好交談的意願。
而他隨後看到的,是倒在怪物腳邊的騾馬。脖子上的肉已經被咬掉了一塊,全身都是鮮血,四肢痙攣著。雖然這之前一直覺得它是一個讓人討厭的傢伙,但現在這個樣子也讓人覺得很可憐。
「小心,冬·里加路德!」
艾斯特爾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這話根本就沒必要說。剛想如此做出回應的時候,怪物的翅膀隨風飄舞了起來。
混合著涼爽的夏風,一股如胸中憎惡一般的臭氣吹了過來。怪物張著嘴,一邊嘶叫著一邊從地上一躍而起。鉤爪閃著光向冬·里加路德襲擊過來。
冬·里加路德滾倒在地。
一邊滾動著一邊揮動著劍。從較低的位置水平地用劍橫砍著,感覺到擊中了對方,於是塵埃中飛散著紅黑色的斑點。
發出著痛苦和憎惡的叫聲,一條後肢被砍成兩段的怪物飛到了空中。
「不要被那個傢伙的血淋到!」
聽到派莉莎的聲音,冬·里加路德向後方跳了一大步。魯西達尼亞騎士一直到剛才還在踩著的大地上,怪物的血落了下來,隨後冒起了白煙。
「是毒血嗎?」
冬·里加路德橫向跑動著,穿梭在已經退色的砂岩的圓柱之間。因為還有屋頂,所以沒有受到從頭上而來的攻擊。
怪物似乎已經失去了之前的鬥氣。手裡提著半條被切斷的腿,扇動著翅膀,向東南方向的天空飛去了。
冬·里加路德這才從圓柱之間出來。
「派莉莎,那到底是什麼?」
「是有翼猿鬼。」
「有翼猿鬼?」
「是怪物啊!」
「那個我一看就知道了——」
「嗯,是蛇王的手下啊!撒哈克的眷屬。」
冬·里加路德揮動了好幾下劍,把怪物的血甩落之後才插入到劍鞘中去。
「原來如此,是那個蛇王撒哈克的眷屬啊?像這樣危險的傢伙還有幾隻?」
「說什麼幾隻?還有幾萬隻呢!」
「你算過是嗎?」
「明明是個男人,不要在意這些瑣碎的事情嘛。比起這個來,還是快點跑吧。繼續呆在這裡的話,那個傢伙的同夥們一定會來的。」
艾斯特爾表示贊同。冬·里加路德也沒有異議。一邊為騾馬的死感到可惜,一邊離開了現場。
這個時侯。
有一些人從高處看到了高高飛舞著的有翼猿鬼的身影。儘管距離相當遠,但以他們的視力足以捕捉到空中飛舞的怪物的樣子。
「你看到了嗎?扎哈爾。」
這種語言是邱爾克語。
「是的,有些奇怪——」
回答的也是邱爾克語。
「是鳥吧?」
「有可能。但是至今為止從沒見過。席古將軍覺得呢?」
「那樣奇怪的鳥,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騎馬立在山脊之上的男人,身穿邱爾克風的軍裝,腰上配一把直刀,帶著一定有皮毛邊的頭盔。已經是中年了,但精悍的臉上留著淡淡的鬍鬚,雙眼有些小。
這就是作為邱爾克軍的勇將被人們知曉的席古。有二十名左右的騎兵跟隨著他。
席古正要策馬前進的時候,視線向士兵們那邊閃了一下。那個眼神中,缺乏著對士兵們的信賴感。
同年二月,席古曾在扎拉弗利克山頂上與帕爾斯軍的戰鬥中大敗,那之後,在克特坎普拉的攻防戰中又敗了,成為了帕爾斯軍的俘虜。作為陣頭正要被戰士的時候,意外地獲救,最終被送還到了邱爾克本國。
卡魯哈納王是一位嚴厲的決不容赦的君主。席古本已對死有所覺悟,但還是害怕面對死亡所產生的痛苦和屈辱。在送還的途中,也曾想要嘗試自殺,但為了交付寫給卡魯哈納王的書信,最後還是沒有能夠實行,回到了國都拉特。意料之外的,卡魯哈納王並沒有處死席古。
卡魯哈納王給了席古一個新的任務。那個任務就是為了對將來全面侵略帕爾斯國的時刻進行準備,偵察一下國境地帶,並詳細調查一下帕爾斯的國內趨勢和地理情況。這是一個重大的任務,但低頭禮拜的席古耳中,灌入了卡魯哈納王冷酷的聲音。
「這次的任務,絕對不允許失敗!如果與我的期望相違背的話,你的一族,妻子、兒子、父母還有兄弟,一個一個的,都會以一個不體面的結局收場。」
現在,席古的一族有八十多人,不論男女老少都被關在了牢獄之中。席古如果任務失敗,或是背叛邱爾克投靠帕爾斯的話,所有人都會被殺。即使活著被捕了,結局也還是一樣。只要不能全面成功,留給席古的唯一一條路就是一族的滅亡。
「沒有逃脫之術啊。要抓住這洗清污名的唯一的機會,如果最後到了不能完成的時候,就與扎哈爾互刺而死吧。」
扎哈爾是席古的妹夫。沒有參加過扎拉弗利克山頂上與克特坎普拉城中的戰鬥,一直待在本國,但在這次的任務中輔佐著姐夫。他們是擁有共同命運的夥伴。
到現在為止,席古的偵察獲得了一定的成果。他了解到了帕爾斯國的重要根據地培沙華爾中發生了異變。
「培沙華爾中發生攻防戰的事情的確是事實啊。不過,辛德拉軍似乎沒有動靜,當然我們邱爾克也沒有發起攻擊。這樣一來的話,帕爾斯軍究竟是在和什麼人戰鬥呢?」
席古找不到線索了。進一步調查之後,才知道是成千上萬的妖魔大軍攻擊了培沙華爾城,而激戰的最終結局,是帕爾斯軍守住了培沙華爾城。
「那麼,什麼地方的一個國家中居住著妖魔和怪物,還將它們編成大軍挑戰人類,這可並不是一件淺淺淡淡的事情。雖然現在看上去帕爾斯已經在新國王的帶領下安定了下來,可也許還隱藏著意外的危機啊。」
席古寫好了報告書命令使者送往邱爾克本國的同時,另一方面展開了對培沙華爾的偵查。這個舉動在帕爾斯這邊也已經有一定程度的覺察了。
席古的手下,總數有五百人。這些人分成了好幾個小集團採取著行動。目擊者全都被殺死了。這樣無情的行動,很明顯是邱爾克軍所為,但是其目的和成果,帕爾斯這邊還絲毫不知。
像包圍著席古和扎哈爾一樣沉默不語的跟隨著二十名騎兵,並不是為了護衛席古。他們的作用是為了進行監視,並會根據情況進行處刑。
他們都是在克特坎普拉城中戰死的士兵們遺族。
曾經身為席古僚將的古拉布,成為帕爾斯軍的俘虜之後,也由奇夫親自送還到了故國。卡魯哈納王並沒有赦免古拉布的敗北。古拉布被處刑了。而且,戰死者的遺族的少年們,也都被砍了頭。
在馬上,席古微微地顫抖著。如果最後會像古拉布那樣被殺死的話,還不如在戰場上被敵人殺死呢。
另一邊,一邊離開僧院的廢墟,冬·里加路德一邊觀察著四周,有一些不尋常的發現。
「那是哪個國家的士兵吧。沒見過那樣的軍裝。」
他的視線前方,正是飛馳著的騎馬的身影。那是一隊為了向席古進行報告,而從偵察前方返回的邱爾克士兵。
冬·里加路德的感覺是理所當然的,在山嶽地帶的騎馬術方面,邱爾克士兵比特蘭士兵和帕爾斯士兵都要好。這也就是帕爾斯軍沒有越過國境的山嶽地帶進攻邱爾克領土的一個原因。
但這並不是冬·里加路德感覺的場合。正如他發現了邱爾克士兵一樣,邱爾克士兵同樣也發現了他的身影。
「這是機密任務。目擊者殺無赦!」
邱爾克士兵們互相交換著危險的視線。
(四)
朝著發現自己的三名男女那邊,邱爾克士兵策馬前進。
「那些傢伙,是別的國家的人吧?」
邱爾克士兵們這邊,也是第一次見到魯西達尼亞人。
「是西方的吧。阿魯亞姆,或者還要往西——總之是沒有見過的傢伙們。」
「西方的傢伙們,為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我怎麼會知道?抓過來問問不就知道了。」
「沒有必要抓起來了。」
「說的也是啊。」
六名邱爾克的騎兵沿山的斜坡向下行進著。塵土飛揚,馬蹄聲漸漸變大。冬·里加路德看到這些覺得有危險了,但他還有餘力。因為他看到山的斜坡快到到大平地上放那裡有一個斷崖般的大角度,而他認為騎馬是不可能通過的。
可是,頭上的陽光突然被遮住了。那是跳躍的人馬的影子,將陽光遮得黑黑的。
冬·里加路德仰望著天空。敵人騎著馬從他的頭頂襲擊過來。
在這一瞬間冬·里加路德捲曲著身體,向右邊撲了過去。千鈞一髮,魯西達尼亞騎士躲了過去。躲過了從空中落下的想要擊砍頭部的劍刃,也躲過了從上方落下的想要踩踏背骨的馬蹄。
冬·里加路德站起身來的時候,完成了連馬都不敢相信的落地表演的敵人們,也調整好了陣勢。他們叫嚷著,揮舞著直刀襲擊了過來。
閃開暴風雨一般的突擊的同時,冬·里加路德從左下向右上發出了斬擊。血花在空中綻放,邱爾克士兵的身體也從馬鞍上飛了出去。其他的士兵們騎馬落在了周圍,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這傢伙,並不是什麼老人!」
看到冬·里加路德的白髮,自然會認為他是一個老人。可是,只有頭髮和鬍子是白的,從動作上就可以明白他仍然是一名壯年。士兵們變得慎重了。這是一個魯西達尼亞的騎士,他們也多少有些了解了。
「說的沒錯,我還年輕。不要小看我比較好!」
「不要大意,他好像有兩下子。」
「艾斯特爾卿,派莉莎,離遠一點。這些傢伙,十分不好對付啊。」
用魯西達尼亞語和邱爾克語,居然可以成立一段對話,陣勢不可思議。
冬·里加路德刺出鋒利的劍牽制了一下敵人,隨後翻轉了身體。跳上了剛剛失去騎手的邱爾克馬。
一名邱爾克士兵發起了攻擊。刀刃眼看就要刺到馬鞍的后側了。冬·里加路德強行改變了馬的方向,趁著對方的動作還沒有結束的時候,給了自姿勢已經不協調的邱爾克士兵一劍。
邱爾克士兵一低頭,從下而上砍來的劍刃,將他的頭盔擊打到了空中,發出了一個巨大的聲音。
邱爾克士兵的直刀從左面伸了出來。冬·里加路德抬起左臂,扭轉著身體躲過了那一刺。隨後就那樣順勢將馬頭向右迴轉,于是之前有所消耗的馬背上的邱爾克士兵的背部就出現在了眼前。
本打算一瞬間刺上一劍,可是握著劍的右手的位置不太理想。冬·里加路德就取而代之抬起了腳,踢了一下敵人的馬。受驚的馬嘶叫著向旁邊跑著。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名魯西達尼亞騎士就和五名邱爾克騎兵在山崖下的平地上騎著馬你推我搡亂作一團。
邱爾克士兵害怕傷到自己人,所以不能給與僅有一名的敵人堅決的斬擊。冬·里加路德藉助於此,幾乎在一瞬間擊斃了兩名敵人。隨後強行地將自己這匹馬的馬頭,塞進了兩名敵人之間的縫隙中,並刺中了右面那名騎兵的咽喉。跟著再一擊,鮮血一邊飛濺到空中,他一邊躲過了左邊敵人的攻擊,並且重重地給了敵人的右手一劍。
邱爾克士兵的右臂從手肘處被切斷了,斷掉的手還在緊握著直刀,無力地落下了。痛苦的聲音,讓冬·里加路德記起了罪惡的意識。
不過,那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間。他又送給了新的敵人新的斬擊。風被劈裂著。堆放在緊要關頭勉強擋了下來。互相摩擦的鋼鐵,發出灼燒的氣味直撲鼻孔。
冬·里加路德表面上揮著劍,卻向相反的方向做出動作,他扭轉手臂從敵人的顎下砍了過去。
發出了鳴笛一般的聲音,邱爾克士兵倒落在了血泊之中。
這樣一來六名騎兵之中就應該已經失去了四名騎兵的戰鬥力了。不過將剩下的敵人計算成兩名是不成立的。因為突然注意到敵人在不知不覺中增多了。看到己方發生戰鬥的席古和扎哈爾,也騎馬趕來了。
扎哈爾制止了己方的士兵。並拔出亮閃閃的直刀斬向了冬·里加路德。
席古這邊則是一邊在頭上揮舞著直刀,一邊跑到了冬·里加路德的身旁。確認那個行動的富餘,魯西達尼亞騎士並沒有。
戰鬥持續了五、六個回合,互相攻擊著,隨後兩人的馬暫時分離開來。一邊確認這滿是沙礫的地面,兩人一邊向右轉著圈,尋找戰機。
扎哈爾率先發起攻勢。邱爾克的直刀瞄準魯西達尼亞的臉部刺了過來。冬·里加路德將其推開,並給與了一記似要斬裂刀刃轟鳴殘聲的痛擊。
扎哈爾儘管擋了下來,但翻轉手腕的角度已經不充分了。他的直刀,發出了巨大的響聲,從主人的手中飛了出去。
兩手空空的扎哈爾,發出一聲雄叫想要抱住冬·里加路德。一邊驚嘆對手的鬥志,冬·里加路德一邊揮動著劍,從顎下水平橫砍了一劍。高高地抬起腳摔落在地上的時候,扎哈爾已經沒有了氣息。
冬·里加路德轉過了馬頭。在和扎哈爾戰鬥期間,不詳的光景出現在了他視野的角落中。艾斯特爾拔出了劍與敵人進行著戰鬥。
「艾斯特爾卿!」
揮著還在滴血的劍,冬·里加路德拚命地趕著馬。比起和自己戰鬥的男人,艾斯特爾的戰鬥對手要更強。應該是自己與那個男人戰鬥才對。還來得及。以馬上的強敵作為對手,艾斯特爾正在善戰著。
席古正在步步緊逼著艾斯特爾。他在克特坎普拉的攻防戰中,曾經殺死過辛德拉的將軍納瓦達。所以說艾斯特爾到底不是席古的對手。儘管如此,她貫徹著防守,最大限度地維持著呼吸,向右向左躲閃著擋開著一記記重擊。當她感覺自己已經快到極限的時候,馬蹄的響聲飛速地接近著。
「你的對手是我,野蠻人!」
冬·里加路德喊叫著。實際上他並不知道那是不是野蠻人,但是在和異國人廝殺的時候,喜歡這麼來稱呼。
席古以風聲一般的氣勢,轉過了巨大的身體。冬·里加路德放開了韁繩,雙手揮舞著劍,從右上到左下,加速地砍了下來。山野迴響著劍刃的聲音,席古向旁邊閃了一大截躲過了冬·里加路德的斬擊。冬·里加路德搖搖晃晃的,重新握起了韁繩,差一點就要從馬上摔下來。
這段期間,艾斯特爾在地上翻滾著,從席古的大劍可以觸及的範圍中逃了出去。正要站起來的時候,又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由於汗水的緣故,被撕碎的草貼在了額頭上。她一手抓住了派莉莎,將其拽到了茂密的樹蔭之中。
帕爾斯的平野上,邱爾克的將軍和魯西達尼亞的騎士拼著劍。
正因為沒有穿著盔甲,冬·里加路德能夠更輕快地做出動作。不過,只要挨到一記重重的斬擊的話便會馬上死掉吧。
催動著馬,席古進行了突擊。冬·里加路德策馬向右跑去。席古的大劍斬空了。冬·里加路德隨之擊出了反擊的一閃,但同樣也斬空了。
由於兩人都在大角度地扭動著馬頭,所以兩匹馬的身體幾乎都要接觸上了。邱爾克人的左腳和魯西達尼亞人的左腳,實際上已經發生碰撞了。同時兩把劍在空中飛舞著,劍刃和劍刃之間強烈地互相撕咬著。
戰鬥持續了五、六個回合。馬和馬一邊嘶叫一邊分開之後,又是五、六個回合。在令人頭暈目眩的火花之下,兩把劍如電光一般攻擊著。一把劍侃向了空中,魯西達尼亞的幾百根白髮也隨之被吹起。另一把劍在低處筆直地伸展著,擊中了席古將軍的盔甲,從細微的縫隙中將其腋下貫穿並深入到了內臟中。
拔出來的劍,刀身的一半都被染紅了。
(五)
席古落馬摔倒在地。注視著這些的邱爾克士兵們一片嘩然。他們並沒有打算進行幫助。
「席古將軍成為俘虜了!」
邱爾克士兵們,異口同聲地這麼喊著。
「席古將軍,厚著臉皮成為俘虜了!傳告本國!那個傢伙受到了俘虜之辱!」
聽不懂邱爾克語的冬·里加路德耳中,忽然傳來一句帕爾斯語。
「殺死那些士兵。」
一邊在地上撐起了半個身子,邱爾克將軍一邊發出必死的聲音。冬·里加路德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那是你們自己人吧?」
「拜託了,殺了他們。不然的話,我全家都會被殺的。」
席古舉起沾滿鮮血的手,作出懇求的動作。疑惑不解的冬·里加路德注視著正要離去的邱爾克士兵的背影。他已經無暇熟慮了。
「好吧,等一下!」
完成這個請求的話,他也會回答冬·里加路德的疑問吧。魯西達尼亞騎士重新握好韁繩,踢了一下馬肚子。不管目的是什麼,如此迎風策馬飛馳著,真是感到一種好久不曾有過的快感。
相比之下,由於到了沒有太大起伏的地形上,所以冬·里加路德沒用多久,就追上了邱爾克的士兵們。
冬·里加路德沒有和對手正面交鋒。在兩匹馬齊頭並進的一瞬間,他將右手的劍舉到了左肩上,反動作地向右揮去。
年輕的邱爾克士兵的腦袋從肩上帶著血絲飛了出去。失去腦袋的身體,還沒有放開韁繩就那麼繼續跑著,但很快就從馬上摔落了下來。
另一名邱爾克騎兵發出憤怒和憎惡的叫聲,轉過了馬頭。冬·里加路德重新握好劍,一口氣就扭轉了馬頭。在邱爾克士兵的背後,看到他們一方飛十幾名騎兵,都騎馬趕了過來。單騎與這些敵人交手的自信和餘力,冬·里加路德都已經沒有了。
「快跑!」
他向艾斯特爾喊著,但剛剛策馬行進了數步之後,冬·里加路德看到在艾斯特爾的身後湧現出一個騎馬的人的身影。
「喂,沒事吧?」
騎馬的那個人,正是役人卡塞姆。隨後而來的還有徒步行進的士兵。大概有五十人左右,每個人都拿著長槍或棍棒。
冬·里加路德在馬上轉過身來的時候,邱爾克士兵們已經轉過馬頭,眼看就要逃走了。他們認為,即使將帕爾斯的步兵殺光,那之後也還會出現後繼部隊。而且再說邱爾克士兵們的任務,是活著向故國進行報告,只要把這些糟糕的事情全都推到席古一個人的身上就可以了。
卡塞姆喊叫著。
「這個傢伙是邱爾克人,大概是個將軍。抓起來讓他交代情況!」
步兵們已經來到席古身邊。
席古無言地拔出短劍。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從左耳下方切斷咽喉隨之噴出了鮮紅的血。這個自己切斷頸部動脈的邱爾克武將,永遠的停止了運動。
冬·里加路德失望地從馬上看著席古的屍體。儘管感到痛心,但為什麼希望部下死去的最後還不得不自殺,他一點都不了解情況。
不太熟練地操縱者韁繩,卡塞姆騎馬走了過來。
「——聽說邱爾克國王,決不能認同自己國家的將軍成為敵人的俘虜,看來是真的啊。看到這種做法,就說明眼光不夠長遠吧?」
「關於那些你怎麼說都可以,不過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啊,那是作為役人的職務——」
「你是跟著我們來的吧!」
看到冬·里加路德眯著眼睛進行質問,卡塞姆連忙胡亂地揮動這著雙手。
「不過這不好嗎?比起那種事情,對你們來說應該是走運啊。」
卡塞姆對緊皺眉頭的冬·里加路德進行著說明。
「擊退了不法侵入我們帕爾斯國的邱爾克軍。而且,這個死掉的男人,一定是在邱爾克有名的武將。將他殺死,可是了不起的武勛啊。想必國王陛下也一定會高興的吧。」
「——」
「這件事情,必須要馬上向王宮報告。啊,一方面是你們的功績,另一方面邱爾克軍已經侵入到這種地方來了,情況已經十分嚴重了。儘管這次只是極少數前來進行偵察,但不久就會大舉進攻也是必定的了。喂,你們幾個。」
卡塞姆向士兵們呼喊著,命令他們把席古的首級取下並浸泡在蜂蠟中。
冬·里加路德從馬上下來。他向艾斯特爾和派莉莎迎去並確認了平安無事。卡塞姆一副快活的表情,說出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就是要一起前往王都葉克巴達那。
在卡塞姆看來,他能夠以與這些異鄉人同行並進行護送的名義,前往王都了。
「這裡先說一點,沒有什麼要委託我嗎?無論是在哪裡的什麼國家,只要和役人商量的話就會萬事大吉的。不管你們有什麼樣的願望,總需要一個中間人吧。」
聽他這麼一說,即使是艾斯特爾和冬·里加路德,也都覺得「是這樣吧」。
「你之前不是還懷疑我們呢嗎?」
派莉莎開玩笑地說著,卡塞姆摘下帽子撓了撓頭。
「沒有沒有,疑惑已經消失了。你們並不是帕爾斯國的仇人。」
「那樣的話從現在開始就要把我們當做客人來對待了吧。雖說有得有失,但是逃跑的傢伙們留下的馬,可是我們的戰利品啊!所以決不能被沒收。」
在這場戰鬥中失去騎手的邱爾克馬共有六匹。冬·里加路德說道。
「三個人六匹馬太多了吧?」
「賣掉三匹不就行了嘛。用那些錢可以買騾馬和貨車,到了需要人手的時候也可以僱人啊。」
又一次,冬·里加路德感到了佩服。
「真是的,你真是在哪個國家都能活下去啊。」
派莉莎快活地笑著。
「那對我來說,可是最棒的讚美了!」
(六)
在一旁聽著這些談話的卡塞姆,若無其事地插了一句話。
「話說回來,魯西達尼亞人。」
「幹什麼?」
冬·里加路德感到厭煩地答應著,一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大意。而卡塞姆這邊,已經有所了解地點著頭。
「是這樣啊,果然是魯西達尼亞人啊。」
「——」
「等、等一下,你們不要吹毛求疵啊。」
卡塞姆一邊在面前揮動著雙手,一邊向後退去。冬·里加路德的手握住劍柄,一言不發。
「你們是魯西達尼亞人的話,我有一件事情要稍微拜託一下。」
「拜託?」
「是、是啊。因為魯西達尼亞人會說魯西達尼亞語吧?」
「也許會帶有口音啊。因為我不是王都出身的。」
卡塞姆無視著冬·里加路德的玩笑。
「實際上,在這條街的牢獄中有一個魯西達尼亞人。」
艾斯特爾與冬·里加路德互相注視著。
「你確定是魯西達尼亞人?」
「穿著魯西達尼亞人的衣服。啊,雖然現在已經衣衫襤褸了,不過原來,似乎是絲綢的料子。」
「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也正想知道這個。可是不管怎麼樣,那個傢伙一點都不會說帕爾斯語。所以希望你們能夠翻譯一下。」
一年前,來在這條街上赴任的時候,卡塞姆就知道了這個奇怪的犯人。
經過一番對話之後,艾斯特爾一行人由卡塞姆帶路,來到了位於街道盡頭的牢房。如果是同胞被強行入獄的話,一定不會視而不見的。
牢房由灰色的石頭砌成,一開始是白色的,但現在已經全都變髒了。連正式的獄卒都沒有,是由無固定職業的住民們從役人那裡拿到勞務費,給這個唯一的犯人一天送兩次飯。
隔著生鏽的鐵格柵欄,艾斯特爾一行人與囚犯面對著面。
發現這個男人好像在哪裡見過。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個雙眼發光的男人,冬·里加路德挖掘出了自己記憶的脈絡。
「魯特魯多侯爵!?」
冬·里加路德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這個頭髮和鬍鬚長長的,滿身污垢的,散發著臭氣衣衫襤褸的四十歲前後的男人,居然是魯西達尼亞屈指可數得大貴族。
卡塞姆說道。
「這個男人是魯西達尼亞的蠻人首領。據說是在四年前的春天,帶領手下來到了這片土地。掠奪是肯定的了,似乎還幹了侮辱婦女,胡亂殺人,燒毀房屋這些極為惡毒的事情。」
魯特魯多侯爵發出了呻吟,但並不是對帕爾斯語有所反應。
「不過,當時還是王太子的亞爾斯蘭陛下,集合士兵開始了進軍。這傢伙的部隊被孤立了,慌忙地進行逃竄,雖說如此,但怎麼能讓他逃走呢?之前這條街上滿是陷阱,成功將其抓獲了。」
儘管不是自己做的事情,但卡塞姆的聲音中還是帶著一份得意之情。
魯特魯多侯爵被抓之後,他的手下並沒有要救出首領,而是為了與魯西達尼亞軍的本隊會合逃走了。完成會合的只有半數,剩下的半數在各地喪命了。
魯西達尼亞本國中,魯特魯多侯爵的領地變成了群龍無首的狀態。雖然不是特別罕見的事情,但是剩下的人們還是發生了爭吵,再加上近鄰的人也介入了進來,到現在已經有十多個人進行了割據。他們私自建造房屋,設置柵欄和護城河,放牧著自己的羊,對王宮說「我才是正統的繼承人」。沒有人期待已經流血的魯特魯多侯爵的生還。
「那之後他就一直被關在牢房裡嗎?」
「具體的我已經忘記了。」
卡塞姆縮了縮肩膀。
魯特魯多侯爵不會說帕爾斯語。魯西達尼亞的王族和貴族,在對帕爾斯進行遠征的時候全都學習了帕爾斯語,不過只有魯特魯多侯爵嘲笑著。
「不學習帕爾斯語的話,即使帕爾斯人在眼前進行著襲擊商討,也聽不懂啊?」
面對這樣的意見,他便會說。
「讓他們說魯西達尼亞語啊!不會說的傢伙們,全都殺死就可以了!」
只要看到部下用帕爾斯語和帕爾斯人進行交談,他就會對部下施行拳打腳踢的暴行,並且殺死帕爾斯人。
因為他是一個如此粗野殘忍的男人,所以魯西達尼亞軍真正的總帥奇斯卡爾公爵,都拿他沒辦法。雖然他是魯西達尼亞屈指可數的名門的首領,但是卻並沒有就職於有責任的地位,也不能對他進行處罰,最後終於決定將他派了出去。
「帕爾斯東北部有一片遼闊的土地,物資也很豐富,國王成為俘虜之後,似乎還沒有統治者。憑藉你的武勇和才幹,隨你喜歡去做吧。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奇斯卡爾如此進行了煽動,並且沒有用正規兵,而是派出了私兵。他計算著,成功的話當然好,失敗而歸的話就追究其責任,死了的話就不用麻煩了。從那之後,他就忘記了魯特魯多侯爵的事情。因為奇斯卡爾自己也處於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所以忘了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魯特魯多侯爵,在魯吉·奇里塞周邊的土地上肆意地破壞著。手下的一部分北上入侵了戴拉姆,但卻與當時碰上了克巴多和梅魯連而被剿滅。侯爵本人,不久之後也在語言不通的異國領土中成為了囚犯。
儘管都是自己的過錯,但是在故國身為大貴族的殿下,向領民們收著重稅,享盡榮華富貴的這個身體,還是度過了長達四年的只能說是悲慘的生活。
艾斯特爾浮現出了沉痛的表情。
「雖然沒有被殺死,但這樣反倒更殘酷吧。王都那邊,沒有什麼指示嗎?」
「應該是向王都那邊問過一、兩次,但是有沒有回答就不知道了。大家都不知道這些,根本沒有把他當做一名有名譽的俘虜來對待,因為根據實際情況來說他只是盜賊的頭目罷了。」
卡塞姆的聲音,也顯得有些束手無策。
「如果嚴謹作出處斷的話,也就只能是死刑了,你們國家裡也是這樣的吧。」
艾斯特爾正想要做出回答的時候,鐵格柵欄搖晃了起來。是魯特魯多用雙手搖動的。木頭地面發出摩擦的聲音,塵埃也飛揚了起來。魯特魯多侯爵叫喊著。那就像是咆哮一般。
「我是魯特魯多侯爵。魯西達尼亞屈指可數的名門的首領。我流著王室的血液。你們如此對待我,會後悔的!我的祖父曾經可是宰相。父親也做過大臣。快把我從這裡放出去。給我跪下道歉!」
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以家門自恃啊。冬·里加路德比起同情更多了一絲厭惡,艾斯特爾則好像更加可憐他了。
這還是那個在四年之前,沒能丟下同胞中的女性、老人和傷者不管,繼續著苦難之旅的艾斯特爾。她雖然知道魯特魯多侯爵還在自鳴得意著,但既然看到了這種現象就不能放手不管。
「不能放他出來嗎?」
面對艾斯特爾的懇求,卡塞姆皺起了眉頭。
「你覺得他可憐嗎,魯西達尼亞人?不過,看到這種情況的話也是有情可原的,但我不能愚蠢地放了他。」
「我來負這個責任。」
「雖然你這麼說,可你想把他放出去幹什麼?」
「我們回魯西達尼亞。也想把他帶回去。」
「這個人的罪過怎麼贖?」
艾斯特爾沒有馬上回答,而卡塞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事到如今再判處死刑也不太合適,而牢獄的伙食也不是免費的。如果你們將他帶走並且不再回來的話,準備一下文件材料——」
「能請您那樣做嗎?」
「只不過,出獄之後,如果他再殺人的話,我可就吃不消了。所以戴上手銬,提交保證書也是前提條件。」
那已經是很寬大的條件了,艾斯特爾也不得不認同。了解這些后,她想起有必要徵得同行者的同意,邊詢問了冬·里加路德的意見。
「說實話,我反對。我覺得這是在承擔意外的麻煩。」
「冬·里加路德卿——」
「只是——我也知道你一旦看到如此可憐的傢伙,就不能放手不管。」
冬·里加路德上下晃著腦袋。
「四年前,我能回到故國,也是托你的福。這次把這個傢伙帶回去也可以啊。」
「謝謝,冬·里加路德卿。」
艾斯特爾的視線移動著,接受這個視線的派莉莎用混合著呼吸的笑容點了點頭。於是艾斯特爾對帕爾斯國年輕的役人說道。
「那麼,請將他從牢中放出來吧。」
「哎呀,希望你們的好意,和我的善意,會得到神靈正確的回報。」
卡塞姆的祈禱聲中,似乎怎麼也感覺不到含有誠意。神靈也就沒有嘉獎他。
野獸般的叫聲,與激烈的撞擊聲震動著牢獄。魯特魯多侯爵突然用身體撞向了鐵格柵欄。
(七)
卡塞姆停下了正要掏出鑰匙的手。儘管用帕爾斯語說著「停下來」,但是並不能傳達意思,而且也無法出手阻止在鐵格柵欄裡面的人。
野獸一般的表情,魯特魯多侯爵反覆地用身體撞擊著。即使似乎有些衰弱但還是一個巨大的身體,氣勢也很強烈。不管怎樣都不應該撞破的,但是經過五次的身體撞擊,有一根鐵格子從地上拔起,飛了出去。而那正以驚人的勢頭直接擊中了艾斯特爾的右膝。
尖叫了一聲后,劇烈的疼痛就奪去了艾斯特爾的聲音。從右膝往下已經失去了感覺,艾斯特爾身上壓著半根鐵格子,就那樣摔倒在了地上。卡塞姆狼狽的聲音、派莉莎的悲鳴、冬·里加路德的怒號重疊在了一起。
「魯特魯多侯爵,住手!」
魯西達尼亞的大貴族,正好從自己製造出的空隙中逃了出來。他頭髮散亂著,雙眼通紅。化為野獸的這個男人,是什麼給了他這種異樣的力量,冬·里加路德想不明白。
「我說了讓你住手!」
發出這樣的喊叫的時候,冬·里加路德看到了向派莉莎撲過去的魯特魯多侯爵的樣子。他想要隔著衣服一把抓住發出悲鳴的派莉莎那豐滿的胸部。雙眼閃爍著色情的光,張開的嘴中唾沫四濺。
「帕爾斯的母豬!我要捕獲異教徒的母豬!」
那就像是過去身為征服者一員的魯特魯多侯爵,親口說著自己在帕爾斯犯過什麼樣的罪過一樣。
冬·里加路德的劍,水平地刺了出去,貫穿了魯特魯多侯爵的心臟。並以劇烈的勢頭擊碎了魯特魯多侯爵的肋骨,劍刃也折斷了。
從大貴族墮落成了野獸的魯西達尼亞人,向空中吐了一口摻有唾液的鮮紅的血,扭著身子倒下了。
「真是一個無藥可救的男人。」
卡塞姆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說著,冬·里加路德則一言不發,丟掉了折斷的劍。派莉莎從艾斯特爾的身上搬開了鐵格子,並扶起了她的上半身。
艾斯特爾脫口而出的,是謝罪的話語。
「派莉莎,對不起——魯特魯多侯爵居然做出那種事情——」
「沒辦法啊!在這個世界上也有一些憑我們的手不能救贖的人。那樣的人,就只有把他拜託給神靈了吧。」
派莉莎像是忽然察覺地說著。
「比起那個,艾斯特爾卿,你不要緊吧——嗯,怎麼會不要緊呢?來,抓緊了我。」
艾斯特爾想要站起來,併發出了痛苦的聲音。冬·里加路德慌忙地伸出了手。在兩個人的攙扶下,艾斯特爾好不容易才背靠著牆壁站了起來。
「這是粗心大意的懲罰。得到了明明沒有救人的力量,卻裝作了不起想要救人的報應啊——這也是傲慢的懲罰吧——」
「反省的話等到傷治好了之後再說吧。總而言之快去找醫生來看看。」
派莉莎轉過身,向卡塞姆喊道。
「你在那裡磨磨蹭蹭的幹什麼呢!快點去叫醫生來!」
「叫醫生來也可以,可是我為什麼要聽從你們的指示?」
「這不是你的責任嗎?」
「什麼責任?」
「正因為牢房的管理太差了才會發生這種事情吧。作為役人可是逃脫不了責任的。」
「你、你是在威脅我嗎?喂。」
「別胡亂判斷別人的話,你還是趕緊去做你應該做的事情吧。好啦,快去!」
卡塞姆跑了出去。的確如此,犯人從牢房中逃了出來是他的疏忽,如果不能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的話,那麼他離回到王宮的日子就一定會更遠了。
派莉莎用冷靜的語氣對臉色發青的冬·里加路德說道。
「艾斯特爾卿,就交給我好了。給你一些力氣活兒干吧。首先,牢獄的深處應該有一塊犯人的墓地,所以你把這個魯西達尼亞人的屍體,拉到那裡去並將其埋掉。」
「明、明白了。」
「反正死亡證明書也是那個叫卡塞姆的傢伙來寫,就說是來牢房的時候已經死了就行了。好了,快去吧。」
冬·里加路德把魯特魯多侯爵的屍體扛在肩上,向牢獄的深處走去。確實有一塊墓地。話雖如此,也只不過是在一塊荒涼的土地上,立了幾根木頭牌位而已。
「對大貴族來說是有些不太合適,但是和我們一起建立魯西達尼亞的半數將兵,連墓地都沒有。你就在這裡升天吧。」
冬·里加路德用一旁放置的鐵鏟,在墓地上挖了一個坑,將魯特魯多侯爵的屍體扔了進去。之後一邊說著幾句自己知道的祈禱的話一邊填埋著土。沒有心情裝飾鮮花,只是用腳踩了幾下,立上了一根粗大的樹枝當做墓碑。
回到牢房,醫生已經來了。是一個頭上包著白布的老人。看上去雖然不是很可靠,但卡塞姆進行了說明,這個老人年輕的時候在軍隊中呆了二十年,十分擅長負傷者的治療。
「看上去傷得很嚴重啊,膝蓋的骨頭已經完全碎了。雖然很遺憾,但是恐怕這一生,沒有拐杖的話就不能走了吧。我覺得能保住生命就已經很不錯了。」
老醫生當場配置了幾個種類的葯,用蒸餾酒給小刀消毒,再用火烤了一下,隨後用那把小刀切開了艾斯特爾膝蓋的皮膚,將內出血的血排出了體外。派莉莎一邊在艾斯特爾的口中塞入了毛巾避免她痛苦地喊叫,一邊緊緊地閉著眼睛。
塗上了葯,將木板捆在了腿上,並讓她喝下了防止疼痛河化膿的湯藥之後,老醫師便回去了。治療的費用,則有一直被派莉莎緊盯著的卡塞姆一聲不吭地支付了。只是,他沒有忘記在官衙的領收書上按上拇指印。
「到了晚上的話會發燒。到時候讓她服下退燒藥,幫她擦一下汗。明天,我還會來進行複診,不過終究還是要靠本人的體力。」
就像老醫師預測的一樣,到了晚上艾斯特爾果然發起了高燒。在卡塞姆的寢室中,派莉莎進行著護理,而房子的主人和魯西達尼亞騎士則一起睡在客廳里。
天亮之後老醫師按照約定又來了,重複進行了前一天的治療。當天晚上,高燒再一次襲擊了艾斯特爾,即使到了第三天還沒有退去,艾斯特爾已經消耗得太多了。
「我想去葉克巴達那。」
艾斯特爾從乾裂的嘴唇中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我想去葉克巴達那,想見亞爾斯蘭——」
「但是,你發著燒——」
派莉莎將話吞了下去。她走出寢室來到客廳,將情況告訴給了冬·里加路德和卡塞姆。
「即使繼續這樣子留在這條街上也沒有什麼好辦法。等高燒稍微退去一些就出發吧。哪怕——」
和派莉莎一樣,冬·里加路德把後半句話也吞了進去,他幾次陷入了沉思。最後似乎下定決心和派莉莎一起進了病房。靠近艾斯特爾的臉說道。
「艾斯特爾卿,讓你與帕爾斯國王再會,怎麼說也像是我們的使命一樣。雖然不知道那是誰給予的使命,但我們並沒有想過不去完成他。」
艾斯特爾點了點頭,她有多少程度明了的意識,十分讓人擔心。
「喂,役人。」
「那麼了不起幹什麼?我有卡塞姆這個偉大的名字。」
「怎麼都好,卡塞姆先生,我們無論如何都想去葉克巴達那。你如果能同行的話就幫了大忙了。你可以幫這個忙么?」
魯西達尼亞騎士低下了頭。
「嗯,這麼在意我啊?好吧,我就和你們同行吧。」
雖然是賣了一個人情,但卡塞姆注視艾斯特爾的眼神中,出乎意料地有一絲善良的光芒。
「不過,那個女騎士,肯定騎不了馬吧。有必要準備一輛車了。嗯,萬事都交給我好了。」
花了兩天時間進行了準備。首先叫來老醫師,他給了派莉莎半個月份量的葯之後便回去了。
準備了一輛由四匹騾馬拉著的車。車內的地板上鋪著羊毛,那上面還鋪著木棉,以便讓艾斯特爾躺在上面。派莉莎坐在車夫的座位上手裡握著韁繩。
冬·里加路德和卡塞姆橫跨在馬上,而且還準備了兩匹以供替換的馬。運載行李的騾馬有三匹。持槍護衛的步兵有九命,其中三名牽著騾馬。
「到了蘇聯馬尼亞的話,就從那裡向王都派出急使,而且還可以安排更好的車和更多的護衛兵。」
冬·里加路德聽到卡塞姆這麼說一邊點著頭一邊嘟囔著。
「神啊,即使不保護我們也沒關係。但是,請不要阻礙我們。」
他將待機時買來的長劍掛在腰間,騎著馬守護著隊尾。
「艾斯特爾卿,出發啦!」
派莉莎溫柔地告訴負傷者。
「難受的話就和我說啊。因為我們可以停下來休息休息,或是慢慢走啊。」
奇怪的一行人,從魯吉·奇里塞街出發了。那是七月二十日的事情。到了二十五、二十六日到達蘇聯馬尼亞。在那裡再找一名醫生進行診斷,七月底沿大陸公路向西行進的話,八月半就應該可以進入葉克巴達那的城門了。
(八)
轟然倒地。
在迴廊轉角的陰影下,發出了什麼東西滾落的聲音。一個還略微發青的蘋果絆到了亞爾斯蘭的腳。
「在什麼都沒有的平坦的地面上,竟然也會被絆到。這也真是一種才能啊。」
一邊忍住了笑聲,亞爾斯蘭一邊撿起了滾落在地的蘋果。
「啊,那種事情還是我來吧。」
耶拉姆正匆忙伸出手的時候,一個人影出現了。輕輕地喘著氣,臉頰紅撲撲的,兩手抱著一個絹之國製作的竹籃,籃子里裝著十來個蘋果。她是新來的女官。
「這個蘋果是你的吧。」
「啊,大、大概是吧——!」
名叫阿伊夏的女官驚慌失措地低著頭。不只是頭,抱著籃子的整個上半身都前傾了,所以蘋果一下子全都從傾斜的籃子中滾了出來。阿伊夏最後把籃子都丟掉了。
「啊,麻煩了,不馬上做點什麼就慘了。」
「惹起麻煩的是你吧。你快做點什麼吧!」
忍不下去的耶拉姆喊了一聲,亞爾斯蘭將他制止了。
「沒關係。不過,這是今年最早的蘋果啊。還又青又硬呢——」
「是、是的,還生著所以吃的話是有些早。不過可以用來榨果汁,或是磨成渣滓當做家畜的飼料,果皮也可以和砂糖一起煮做成果醬。」
「啊,那真好啊。回想起了還是孩子的時候。可以的話也給我一些。」
「啊,是、是的,實在不敢當。」
三個人一起撿著蘋果。這時候,響起了一個女性長輩的聲音。
「阿伊夏,阿伊夏,你在哪裡!?」
「啊,是女官長大人。」
阿伊夏驚呆在一旁。
「快去吧。女官長雖然是個好人,但卻有些急性子啊。」
「是、是的,儘管我不知道您是誰,但是謝謝您的熱心。」
目送著跑去的少女的背影,耶拉姆兩次三次地搖著頭。他侍奉那爾撒斯的時候,被別人認為是十分優秀的侍童,因此對待笨手笨腳的傭人就變得十分嚴厲了。
「她不知道您是誰,就來這裡了啊!真讓人吃驚。那樣毛手毛腳的女官,我真是第一次見到。去告訴女官長,讓她換人吧。」
「不,沒有那個必要啊。看得出來她想要努力做事,如果小事情上一個一個地換人的話,那就連適應工作的時間都沒有了吧。」
「在適應之前,那個丫頭,還要幾百個蘋果掉落在地上吧。」
「啊哈哈,好了,洗洗不就沒事了。」
亞爾斯蘭走著,耶拉姆以一步的距離跟隨著這個比他年長一歲的國王。他一邊思考著前幾天師傅那爾撒斯說的話,一邊偷偷看著亞爾斯蘭的表情。
年輕的國王轉過身來。
「耶拉姆。」
「是、是的,怎麼了?」
「那是我的台詞啊。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想說什麼吧?」
耶拉姆低著頭,下定了決心。
「陛下,輕饒恕我的無禮。陛下的出身和苦勞被帕爾斯的臣民們所知曉。但卻沒有幾個人提到過陛下背負著沉重宿命的痛苦,陛下是怎麼考慮自己的處境的呢?」
亞爾斯蘭沉默地走了十步。
「耶拉姆,我是這麼想的——」
「請說,陛下。」
「在這個世上,沒有宿命這種東西。」
被穩健而又明快地斷言了,耶拉姆後退了一步。
「可是,陛下——」
「啊,當然了,也會碰到沒有選擇餘地的狀況。不過,從人一出生到死亡,一直都在繼續著那樣的狀況,是這樣吧?」
「是的,是那樣的——」
亞爾斯蘭停下了步伐。迴廊向左右分開著岔路。年輕的國王看了耶拉姆一眼,向左邊走去。又對跟著的耶拉姆說道。
「分歧點有很多個。例如,剛才我拐向了迴廊的這一側。每到這時,人就會,不,我就會,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向哪邊前進。」
從外面照射進來的八月的光芒,讓年輕的國王輕輕地眯起了眼睛。
「我並不能長久地生存,但是儘管如此,我也明白所謂人生就是一個個選擇的連續。按照自己的意願和情況,每到有需要的時候就做出選擇。」
停住的亞爾斯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耶拉姆,我似乎不太喜歡宿命這個詞。我覺得那樣的詞,只不過是不想在自己的選擇上負責任的人,怪罪於其他的巨大力量的一種行為。」
亞爾斯蘭轉過了身體,走近了耶拉姆。
「我成為王太子,不是自己的意願。但是成為國王,是自己的意願。當然這不是僅靠我一個人的力量,但反過來,不管被別人怎麼說,沒有那個意願的話就成為不了國王。」
亞爾斯蘭的手放在了耶拉姆的肩膀上。
「耶拉姆,和你成為好朋友也是我的意願。而且,你回應了我這個意願。和宿命什麼的沒有關係吧。」
耶拉姆的身體中,一股溫暖的感情不停地翻湧著。他勉強地抑制著聲音的顫抖。
「是的,我侍奉陛下並不是宿命。是我自己的意願。」
一邊點著頭,亞爾斯蘭一邊微笑著。
「沒錯吧?所以我才一直忠告著自己。一定不要被耶拉姆拋棄啊。」
「我才是,無論如何,請您不要遺棄我。」
「嗯,互相都是吧。」
亞爾斯蘭將手搭在耶拉姆的肩上,就那樣和他並排繼續走著。八月的陽光充滿了迴廊,就像是在照耀著年輕國王的未來一樣,這時的耶拉姆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