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年少組、地上戰!
Ⅰ
「只讓終和余去出任務,果然是個錯誤。」
兄長嘆息,弟弟則冷靜應對。
「我倒不覺得是個錯誤!是他們自己想去的呀。」
此處位於京都市左京區、距離修學院離宮不遠的閑靜住宅區之一隅。完全不受富士山爆發的影響,共和學院宿舍一如往常地佇立在深邃的秋色當中。
竜堂兄弟的年長組,二十三歲的長男始、以及十九歲的次男續正坐在客廳里,等待弟弟們從偵察之行歸來。而且不光是等待,還把地圖、行動電話、報紙等等的都攤在大型的圓桌上面,兩人正在擬定將來的行動計劃。
說得具體一點就是「如何回到東京?」、「回去之後該怎麼辦?」之類的事情。他們的家和學校都在東京,唯一的血親——姑姑夫婦應該也在東京才對。
其實竜堂兄弟對於姑姑的丈夫靖一郎並無好感,但無論如何他總算是自家人,而且還是他們兄弟最重視之人的父親。因此竜堂兄弟不但得確認他們的安全與否,可能的話,還得將他們遷往未來應該也安全無虞的地方去。
「再說,現在不光是我們自己的事情而已。」
「這個地方,現在已經成為謀反人的集宿地點了呢。」
除了他們兄弟之外,包含日本人以外的人士在內,一共有七名訪客滯留在此。正如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現實與未來一樣,在富士山大噴火之下喘息的日本將會如何演變,同樣是難以預料。
從京都向東約三百公里,始和續的弟弟們正在雨、灰、霧的漩渦當中,與世界最強軍隊中的一部份相互對峙。
「托比馬龍對你們做了什麼?」
終的日本話,美國大兵們自然是無法理解,他們只知道少年相當激憤。霍普金輕輕地舉起雙手。
「冷靜一點,小男孩,有話慢慢說嘛。那隻怪獸是你們的朋友嗎?我們以為它要害你們所以才會開槍的呀。」
難得的辯解,由於是夾雜著奧勒岡腔及軍隊腔的快速英語,所以終根本無法理解,而且他有正當的理由感到憤怒。
「什麼壞事也沒做,只因為樣子討厭,就可以隨便發動攻擊嗎?身為美軍,在他國的土地之上任意行使暴力是對的嗎?」
這方的說辭,凡是有良心的美國人聽到,肯定都會感到羞恥,只可惜對方完全聽不懂。由於是秘密行軍,所以卡林頓上尉並未讓翻譯陪同前來。
兄弟二人站在受傷的騰蛇前方,為異形朋友擋住整排的槍口。
「怎麼辦,終哥哥?」
「對於同時持有武器及殺意的敵人,無需以紳士之禮對待。」
「我們有這條家訓嗎?」
「我剛剛編出來的。你反對嗎?」
被狠狠瞪著美軍的終一問,余立刻用力搖頭。
「沒有沒有,就算是終哥哥自己編出來的,我也覺得是非常卓越的家訓。」
「你呀,反正都要贊成的話,何不幹乾脆脆地贊成呢?真是的,明明一臉懷疑卻又表示贊成。」
終一面抱怨,一面檢視騰蛇的傷口。傷口仍然持續出血,不過已經趨於緩和。大約維持在滲出的程度。不愧是仙獸,療愈的速度相當的快,然而彈頭全都卡在體內,不想辦法拿出來是不行的。
「真想好好的教訓這群人一頓,只可惜必須先治療托比馬龍的傷口。快找個沒有降灰的地方讓它休息一下,否則根本沒辦法上藥……」
一名美國兵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始移動,那是吉克斯上等兵。他的槍口並非對著騰蛇,而是對著少年之一。
驚訝的霍普金以左手壓下吉克斯的槍身。
「喂,你想做什麼?」
「要是留下目擊者就不妙了。」
「別這麼做,你還有點良心吧?對方是小孩子呀。」
「小孩子也有作證的能力,沒錯吧,欸?」
「……」
「在國家利益之前,不論是浮濫的人道主義或是偽善的感傷,都沒有存在的價值。沒錯吧,欸?」
「……你這傢伙,為了將自己的野蠻行為正當化,居然什麼歪理都掰得出來。」
霍普金的語調中充滿了厭惡。正因為吉克斯是自己的戰友,所以他更明白對方有多麼可惡,他是個對妻子施加暴力而導致妻子逃走的粗暴男人。
「聽說我軍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殺了二百名的恐怖分子,其中一定也有非武裝的女人和小孩吧?」
吉克斯並未直接回答,像是嘲弄般地撇了撇嘴角。
「少了一隻腳的孩子,也能拄著拐杖埋設地雷。女人也好、小孩也好,即便是肢體殘障者都好,恐怖分子就是恐怖分子。」
吉克斯低吼道,額頭上浮出汗水。
「況且,那兩個傢伙跟本不是孩子。他剛才對你的步槍做了什麼?那不是人類所能做到的呀!不殺掉他們的話,他們就會來殺我們了!」
「如果沒有卡林頓上尉的命令……」
「上尉早就嚇得腦筋一片空白了。你看看,他就只能站在那兒雙腿發軟而已。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只要他能在事後把責任扛下來就行了。」
就在吉克斯準備扣下扳機的一瞬間,終的眼睛和手腳亦同時動作。
夾雜著灰的泥巴,以猛烈的氣勢擊中吉克斯的臉。是終踢過來的。其它的士兵還來不及行動。吉克斯手上的步槍就已經被奪了下來。霍普金反射性地拔出腰際上的手槍,沖向另一名少年。
槍口對準了余的頭部側面,但霍普金卻因為遲疑而並未立刻開槍。此時吉克斯一面吐著泥巴,一面大喊道:
「別被那張天使般的臉孔給欺騙了,那傢伙是怪物啊。快開槍殺了他!」
終哼了一聲。其它的單字姑且不說,只需聽懂了「怪物」一字,大概的意思也就明白了。
「全副武裝的二十人出手攻擊手無寸鐵的兩個人,遭到反擊之後居然還稱別人是怪物?」
美國大兵們既狼狽又困惑。射殺眼前這兩個非武裝少年是對的嗎?在外國的領土上殺害外國的居民,而且還是未成年者,會不會引發國際問題呢?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本國政府大多有辦法令對方政府沉默下來,不過……
這個時候,曹國舅和藍采和也已經降落地面。灰、霧、雲、煙全都攪和成一片且溶成一體,怪異而無色彩的氣體彷佛支配了整個世界。
「事情有了奇妙的轉變呢。」
「似乎有點玩過頭了,曹國舅。」
曹國舅挽起了強勁的雙臂。
「或許吧。欸,事情既然發展成這樣,我們就在一旁見識見識,看看白龍王和黑龍王會如何對付那些軍人。」
藍采和歪著頭思考。
「那種程度的敵人,應該沒必要變身為龍吧。不過,其中一人,似乎並不簡單……」
美國大兵自然不會對終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從這群強健的白人與黑人集團、顯然所費不貲的最新型裝備、以及使用英文這種外語溝通的種種情況來看,其實也不難猜出個大概。這絕對不會是北韓的軍隊,倘若是北韓軍隊的話,裝備應該更為老舊貧乏,而且應該會說個幾句日文才對。
「把槍放下!」
終對著霍普金說道。不用說對方當然是鴨子聽雷。終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任誰都看得出是危險的表情,霍普金動搖了,再也忍受不了地對上司大喊。
「卡林頓上尉,請下指令!」
上尉彷佛剛清醒過來似地回看了霍普金一眼,並且隨即掌握住情況,至少他本人是這麼認為。要是讓情況再惡化下去的話就糟糕了,卡林頓如此判斷。
「霍普金,維持現狀別動!馬闊里,把另一個男孩抓起來。兩個通通帶回基地。」
馬闊里遲疑了片刻,最後還是遵照上司的命令行動。他把自動步槍的槍口對準了終,小心翼翼地移步靠近。這個時候,吉克斯爆發了,一撿起自己掉落在地上沾滿泥巴的自動步槍,吉克斯便大動作地揮舞起來。
「看我把這傢伙的眼睛戳爛!」
大聲叫喊的吉克斯企圖以槍身戳刺騰蛇的左眼,就在那一瞬間,終的怒氣也爆發開來。
「沒聽見我叫你住手嗎?」
手刀一閃。吉克斯的右腕仍然握著自動步槍,但是卻朝著醫學上絕無可能的方向彎曲。步槍射出火花,正對著灰色煙霧擊發子彈。連續發射的槍聲,大半都被倒在泥巴上翻滾的吉克斯的哀嚎所淹沒。
「我警告你們,別再自不量力了!」
終狠狠地環視著在場的美國大兵。他本想儘可能的溫和一點,只可惜事與願違。要對付這種崇尚武力、令人閑擾的一神教信徒,唯有以暴制暴,別無他法。
終的身體升起一道白熱的戰鬥之氣。
「快、快制服他!」
卡林頓上尉大喊道。形式上是命令,但實質卻是哀嚎。就在士兵們準備響應這聲哀嚎之時,終亦有所行動。
這方的形態為人,但實際卻為暴風。就在士兵們扣下步槍扳機的那一瞬間,少年的身體也飛上空中。
被折彎的步槍朝著灰色的天空飛起,破碎的夜視鏡被泥巴擊中。在全副裝備之下重達一百公斤的士兵巨體,像顆橄欖球般地飛入空中再跌落到灰上。
擊倒一人、踢倒一人,下一瞬則伏在地上閃避子彈。右手一翻,被扔出的石頭擊中下顎的士兵,摔了個四腳朝天,激起無數的泥漿飛沫。
「開槍!開槍!殺了他!殺了他!」
對方為非武裝之平民一事,早已從卡林頓上尉的腦海里消失無蹤,自己也掏出軍用手槍連續射擊。大口徑的槍聲混亂地敲打鼓膜,從富士山飄來的硫磺味夾雜著火藥味刺激著鼻孔。
卡林頓上尉的手槍從手中被奪走,槍枝在少年的掌中碎裂、變形,化為丑怪的金屬塊后再扔得老遠。卡林頓上尉一面叫嚷著,一面拔出隨身小刀,刺入少年的咽喉。不,就在白光閃動的一瞬間,少年漫不經心地一閃而過,一手抓住上尉的手腕,同時以另一隻手朝若上尉的鬢角擊落。
勁道有所保留,不然的話,上尉的頭蓋骨恐怕早已破裂粉碎。失去意識的上尉倒在地上,泥巴、灰和乾草正好成了現成的墊子。
令阿富汗及伊拉克毀滅於劫火之中的地上最強的美國軍隊,在這支軍隊當中堪稱最強的特殊部隊,只維持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便全體失去戰鬥力。
「嗯,勉強算是及格了吧。」
現身之後,曹國舅笑了。
Ⅱ
「不必再接受測驗了吧?那我們就在此告辭了。托比馬龍,我知道你很辛苦,不過應該還能走動吧?」
在余的呼喚之下,騰蛇以移動身體靠近余做為回答。
「你們打算帶著騰蛇在地上行進嗎?」
藍采和微微地睜大眼睛。一看到余的沉默表情,曹國舅皺起眉頭。
「肯定會有困難吧。這樣不是太引人注目了嗎?還是別這麼做比較好。」
「可是,它是因為我們才受傷的,我們又怎能勉強它在空中飛行呢?一定得先帶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幫它治療才行。」
正當溫和的弟弟擔憂著騰蛇的傷勢之時,哥哥也為了「戰場」的善後事宜而忙碌不已。他把負傷、昏厥的美國大兵的身體排成一排。檢查散落一地的武器及裝備,並且把沒被破壞的自動步槍、手槍、夜視鏡、頭盔、急救包、攜帶口糧等等當成了戰利品沒收起來。
藍采和輕輕將雙手一攤。
「我知道了。這件事情我們確實也有責任。讓我來想想有沒有治療騰蛇的辦法吧。」
「沒錯,快想。」
終在遠方附和道。
「少在那兒得意了,說話不會客氣一點嗎」
「請你想想辦法,拜託你了!」
余低頭請求。曹國舅露出苦笑,嚴肅地撫著下巴。
「很好很好,至少黑龍王還懂得什麼叫倫常儀節。這就是所謂愚兄賢弟的最佳寫照吧。」
終沒聽到這段對話。余並未表示意見,只是再一次地低頭致意。
兩名仙人各自從袖中取出三粒丹藥。余從藍采和的手上接過丹藥,按照指示讓騰蛇服下,曹國舅則將三粒丹藥揉碎之後,和著雨水塗抹在傷口表面。
塗上丹藥的傷口淡淡地現出紅光,接著便微微隆起,吐出銀黑色的金屬塊,擊中騰蛇巨體的子彈全都被排出來。
「效果非常好呢。」
余和終瞠目結舌。一共八發的子彈就這麼滾進了仙人們的掌中。
「要是深及內髒的話就沒這麼樂觀了呢。騰蛇的皮膚和皮下組織果然非比尋常,不愧為仙界生物。」
曹國舅滿意地說道。藍采和則對兩兄弟提出問題。
「那麼,倒在這兒的這些軍人該怎麼辦?放著不管嗎」
「其它的美軍應該會過來解救這些同伴才對。放著不管也不會有事的。況且他們本來就是一群過度強悍的傢伙。」
終很難以人道的心情去面對他們。一想到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只覺得對方能活著就應該謝天謝地了。
「我覺得接下來應該讓托比馬龍休息一會兒。」
餘一開口,終立刻做了一個有些離題的響應。
「這附近應該有信玄之秘湯吧」
「那是什麼信玄應該是人名吧」
「你不知道信玄嗎就是武田信玄呀。」
「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他是一個在日本挖出最多溫泉的人喲。由於『信玄之秘湯』風評極佳,後來甚至還發執照賺錢呢。在富士山北部應該有一百處左右吧。」
終的知識顯然極為冷僻,不過曹國舅並無法察覺到這樣的細節。
「嗯,原來日本國還有這麼一個有趣的男人存在呀。論養生之道,溫泉確實為第一首選,這在東洋西洋都毫無疑問。對了,這附近到底有沒有適合的場所啊」
「這附近,好像有一處廣大的無人設施。」
藍采和指著霧之深處。他乃是一流的仙人,不用說當然擁有相當的透視能力。
「很大嗎」
「相當大喲。就像是宮殿一樣。」
「那就過去看看吧。」
由於頭盔太大,所以沒辦法安穩地固定在終的頭部。終把自動步槍掛在右肩、把其它戰利品吊在手臂上便大步出發。余則撫摸著騰蛇身體,跟在哥哥身後。仙人們不便自己乘雲前住,所以也跟著步行。
三十分鐘不到。霧中敞開著一片土地,一棟像是飯店的建築物佇立眼前。
那是被稱為「黃金皮爾」的設施。
黃金皮爾是退休的厚生勞動省的高級官僚,在轉入國民年金運用財團任職之後,將國民所繳納的老人年金預備金像自來水般任意耗費所打造出來的成品。在巴士都無法抵達的深山之中,買下二百萬平方米的廣大土地,開闢森林、建造飯店、高爾夫球場、游泳池、野地訓練場、網球場等等設備,工程費用為八百億日元。建設公司獲得了莫大的利益,所以將其中的三個百分點回饋到政客及官僚的口袋裡面。
交通不便,費用高昂,服務態度差,管理也相當粗糙。齊備民營企業所有破產條件的黃金皮爾,從第二年開始就沒有半個客人光顧,並且在第三年關閉。浪費巨額公帑的責任無人扛起,目前只能任由整座設施在灰、雨和風中日益荒涼,慢慢地變成一座廢墟。
但是這對於竜堂兄弟而言卻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只要進到建築物裡面,就能夠躲避灰和雨,廣闊的大廳應該能容得下騰蛇在那兒休息才對。
「托比馬龍,你真乖,好好休息吧。」
餘一撫摸騰蛇的臉頰,騰蛇便一副非常舒服的模樣眯起眼睛。仙人們同時停下腳步,轉身向後。
「你打算跟到什麼時候」
語氣溫和地開門說話的藍采和,從袖中取出一枝白水仙,銳利地射了出去。
白水仙彷佛被霧氣吞沒了一樣,實際上卻像是打破霧的幕簾似地現出一條人影。全罩式頭盔加野戰服,似乎是剛才那群美軍士兵的一員。野戰服的袖子被白水仙的莖給刺穿了,左手裡拿的不是槍而是數字相機,難道是在拍攝竜堂兄弟和仙人嗎
「竟然不幫助同伴而只顧著拍攝」
不知是這天的第幾次了,忍無可忍的終不給對方申辯的機會便一躍而起,士兵手上的數位相機應該要被踢碎了才對,然而,令余難以置信的情節卻發生了。
士兵迅速地將左手藏到背後保護相機,並以右手撥開終的一腳。
終也嚇了一跳,但隨即在空中一個翻轉,踢出第二腳。並非手而是腳底傳回感覺,隨著一聲怪響,一個圓形硬物從士兵的身體飛了出來,是全罩式頭盔。
「……天哪,什麼東西啊!」
「不是人類呢。」
發出驚嘆的是兩名仙人。餘一言不發地跑了幾步,伸出手去。在空中失去平衡的終,正以頭朝下的姿勢向地面墜落,多虧余在千鈞一髮之際拉了哥哥的領口一把,終才勉強能夠以腳著地。終在乾枯的草地上伸展雙腿。
「你難道不能稍微溫柔一點嗎?」
哥哥沒一句感謝卻先行抗議,對此弟弟不予回應地舉起右手。
「哥,快看那個。」
今天余已經不知胡亂地指了多少東西了呢。一邊想著,一邊追隨弟弟的視線,縱使是無畏、無敵、無懈可擊三位一體的竜堂兄弟也不禁吹起口哨。
「哇塞……這傢伙實在太驚人了。」
全罩式頭盔飛掉之後所顯露出來的是介於綠色與褐色之問的無毛皮膚、沒有眼瞼的紅色眼睛、只有鼻孔的鼻子、以及撕裂到耳邊的嘴,一張彷佛爬蟲類般的異形容貌。
「自己長成這樣,居然還稱呼我們是怪物!」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生物啊」
余向仙人們問道,但曹國舅和藍采和似乎也頗感困惑。
「這可不在仙界的知識範圍以內呢,看來不像是自然生成的東西喲。」
「嗯,這麼說會是美軍以人工方式製造出來的怪物嗎」
終的雙眼閃耀出好戰的光芒。
Ⅲ
正當竜堂兄弟在富士山北邊瞪著長相怪異的美國兵之際。
京都方面亦不斷地風雲告急。這當然與大多數的市民無關,而是竜堂始單方面的擔心。都快到晚餐的時候了,好吃的三弟竟然還不回來,會不會是發生了什麼意外
看到始的表情,同桌的三位年長者異口同聲地說道。
「別想太多了。你的弟弟們其實比你認為的還要能幹呢。」
這三人無可否認地都稱得上是「好男人」,只不過在判斷未來的眼光上實在是差得厲害。原本都該是組織內的菁英份子,蜃海三郎差點當上報社社長,虹川耕平在通往警視總監的路上摔了一跤,水池真彥則未能出任統合幕僚本部議長。老愛擺出一副惡人的陣仗,其實不過是處世拙劣的三人組罷了。
目前這三個人打算運用自己的特殊技能及人脈,在京都開設一家徵信事務所。雖然經費完全都得依賴借款,但是幸虧已經有了著落。而且還在百萬遍的十字路口附近的大樓,找到了一間合適的辦公室。
「到開張為止都OK了。問題是該怎麼去抓住客人,對吧。」
蝦川提出問題,水池接著回答。
「一定得想盡辦法揪出政府機關的小辮子才行。一旦被我們抓到弱點的話,想要多少公費都不成問題呢。」
「危險的建議就別提了。」
「你也一樣,別那麼冥頑不靈。這個國家的情勢如何,你還不了解嗎」
「我不了解這個國家的情勢我……」
虹川嘆了口氣。
「真是不敢相信。我小的時候,大人們還信誓旦旦地說著呢。日本的經濟實力是世界第一,所以日本將會以財富力量統治世界。二十一世紀將是日本的世紀……」
「一切都是痴心妄想罷了。」
水池感慨地望著天花板。虹川自己為自己的杯子加了些茶水。
「再這樣下去的話,也許會有不少人捨棄日本逃到海外去吧。」
蜃海將嘲諷的視線投向朋友們。
「你們說,有哪個國家會接受日本人日本到現在還完全無法接受移民呢。就連難民也是全部被強制遣返,再不然就是當成罪犯扔進收容所。做過這些事情的日本人一旦成為難民的話,你們想想,會怎麼樣呢唉,我們應該以其中一份子的身份,好好地看清自己的下場呀。」
「看清事態不是件壞事,不過卻有點言之過早。關東到東海一帶雖然情況惡劣,但是關西這邊、選有北海道和九州島島島方面都還完好無傷呢。重建的基地也依然存在……」
「還沒被老美榨乾的資金也還多得不得了呢。」
對於你一句我一句的虹川和水池,蜃海回應道。
「有這麼一個說法,日本人為了明治維新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後復興,已經耗盡了所有的民族能量。就和過去極為繁盛的西班牙和葡萄牙一樣。他們不也是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之下步入衰亡嗎」
對於年長者的悲觀對話,次男續插嘴說道。
「唉,既然如此,不如放開胸懷好好地面對邁向衰亡的過程吧。若希望人類的歷史在今後還能繼續下去的話,詳實記錄一國之衰亡,就是現代人的義務……」
話還沒說完之際。
「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這個笑聲,宛如暴風,亦如在山丘上轟然作響的雷鳴,或者是揉躪堪薩斯平原的龍捲風,再不然就是翻騰在亞馬孫河口的大海嘯之轟響。總而言之,以上所要描述的意思就是,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個聲音更加不祥的魔鬼交響樂了。
「又來了!」呻吟者是蜃海。
「又來了!」呻吟者是虹川。
「真是討厭!」抱怨者是水池。
沒有一個人問到「究竟是怎麼回事」或者「那是誰的聲音」因為這唯一的存在,人人早就心知肚明。
「哎呀呀,茉理不在家還真是幸運呢。」
始所提到之人是他的表妹。多虧她無微不至的照料,竜堂兄弟才得以過著文明人的生活。這麼一位有為的女姓,此刻正好外出不在。
充滿了重量感的咚咚聲響起,從客廳一覽無遺的玄關大門碎裂飛開。看見飄落的塵埃當中屹立著一條巨影,蜃海大叫道。
「就是那個!國寶級的南蠻風格七彩重鏜甲。電視新聞才報導過,那件寶物從博物館里被盜走了。」
始露出一個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雖然不如書本的程度,但是他對文化財產向來都是視為珍寶。
「小早川奈津子,似乎還擁有點兒鑒賞文物的眼光呢。」
「你太抬舉她了,哥哥。她只不過是挑了件合身的鐘甲來穿穿罷了。」
發現在場之人毫無逃離災厄的念頭、全都留在客廳里紋風不動,身披七彩重鎧甲的怪人,立刻邁開大步入侵而來,地板發出哀嚎,巨大的眼球從色彩濃艷的護面甲的縫隙,緊盯著全場的人。
「噢呵呵呵,人類大敵兼賣國賊的竜堂兄弟,我小早川奈津子千里迢迢地來到這兒,可總算找到你們了喲。」
那是一種中年女性的油膩聲音。
「事態之所以會演變至此,其實都是種種原因所致啊。」
「我想也是。」
表達過贊同之後,續以一種按捺不住的急躁口吻補充了一句。
「不過,你沒必要對我們說明喲。」
「你們不想知道嗎」
「嗯,一點也不想。」
續一否定,名為小早川奈津子的怪女人隨即裝模作樣地發表感慨之詞。
「哎呀呀,人家都說日本的年輕人缺乏知性的好奇心,沒想到竟是真的呢,實在是太可悲了!」
「知性……」續一臉愕然。
看著那不似會出現在敏銳弟弟臉上的表情,始不禁得憋住一股油然而生的笑意,雖然他明白現在並不是時候……Ⅳ
竜堂兄弟的真實身份是天界的龍王一族,並且向來被視為人類大敵。既有敵人存在,當然也少不了同夥,其中勢力最大的就是人稱四姊妹的世界性大財閥。那些人自從日前在倫敦發生的謎樣事件之後,便消聲匿跡,原因是一名反過來為人類奮鬥的正義戰士的存在,性別為女性,身高將近零點零零二公里,體重約零點二二公噸,名字就叫做小早川奈津子。她是過去支配著日本財政界及黑社會之大老船津忠岩的女兒。
父親死後,她便一直追著人類大敵在全世界亂跑,不料竟在倫敦巧遇日本的前前任首相,後來更在他的陪同之下回到了久違的祖國。在她的美、愛、正義及怪力之前,萬惡化身的竜堂兄弟的命運,簡直有如風中之燭一般。
出現在竜堂家長男及次男眼前的這一天,小早川奈津子與前前任首相抵達京都,下榻的地點為下京區的京都皇家飯店。
這是一間在政客與官僚的操弄之下、強行變更古都保存條例所建造完成的飯店。黑色的巨大箱型建築,看起來就像是魔道之士的城塞一樣。與京都的古老街道格格不入,給人一種壓迫的印象。採用這種模樣的建築結構雖然是為了增加客房數,可惜長年的不景氣令住客量大減,以致於空房相當的多。
前前任首相租下這間飯店的帝國套房,召集了關西、九州島以及中國地區的支持者和部下,一起來擬定今後的計劃。這個地方也就是所謂的「富士山大噴火之日本再建總司令部」。在自己不在的期間所發生之政變,以及首相交替一事,令前前任首相極度不悅。下台的首相乃是他所提名的人選,但這回卻不是了。對於前前任首相而言,自己的發言或影響力減退,可是件非常嚴肅的大事。不僅如此,剛才,大阪的一個部下還帶來了一個令人不悅的報告。
「大小姐,剛才關西國際機場已經宣布關閉。」
「什麼!」
發出聲音的是整副巨體包裹在金蔥和服之下的小早川奈津子。
「那個地方,不是沒有受到火山爆發的影響嗎?」
「並非火山爆發的影響,不過卻正在下沉。」
「下沉?」
「是的,那是一個海上機場,也就是人工島嶼。一開始地基就不太穩固,加上工程又偷工減料,所以才會慢慢下沉,以至於無法使用。」
小早川奈津子身為正義的女英雄,一聽到這樣的說辭,立刻顯得驚訝不已。
「開什麼玩笑!日本的土木技術難道不是世界上首屆一指的嗎」
前前任首相一臉頹喪。
「是的,日本的技術確實曾經是世界第一,不論是土木建設或是造船……」
「幹嘛使用過去式」
「一切都已成為過去的榮耀。現在不論是經濟或是技術都已經被中國和韓國追了上來,運動方面更是被遠遠地超越了。照這個情形來看,日本的再生之路可謂是既遙遠又險峻而且黑暗……」
「啊,我不想再聽下去了!」
小早川奈津子冷酷地把手一揮。
「那些俗事就交給你們去處理吧。我必須打倒人類的大敵,為了調理身體,我需要年輕的男人。快去幫我找來,聽到了沒?」
怪女人的背影一消失在鄰室,前前任首相立刻發出驚嘆之聲。
「好色的女人,真拿她沒辦法,只好隨便犧牲一個年輕人了。喂,清野!」
「是!」
「在你的手下當中挑一個最年輕長相又好看的帶過來。從大廳待命的那群人裡面挑一個就行了。」
接擭命令的是一個名叫清野、具有右翼色彩由京都府選出的國會議員,他立刻聽命照辦。過了不久,清野帶著一名身穿時下黑色學生制服的青年出現,體格相當不錯,頭髮理成了小平頭樣式。
「您找我嗎」
「叫什麼名字」
「好田將平。」
「你應該相當熱愛祖國吧。」
「當然。」
「那麼,你對國慶假日不掛太陽旗的傢伙有什麼看法」
「那種人不能算是國民。應該嚴厲懲處,然後再趕出國外。」
好田青年的雙眼像星星般綻放出光芒。前前任首相在心中大大地點頭。既天真又無知,再也沒有比這種無法與自己對立的年輕人更加便利的道具了。
「很好,我完全明白你是個真正的日本人,而且還是個憂國憂民的烈士。既然如此,我就可以放心地把重要的任務交給你了。這個任務只要稍有差錯,便會牽動到國家安全,所以必須由具有自我犧牲精神的年輕人來從事。」
「這是在下的光榮。」
「你真的這麼想嗎」
「武士說一不二。」
「果然很有擔當,那麼現在立刻就開始行動吧。到隔壁房間去,那個人物的一切命令你都必須服從,絕對不能有所違背。」
巧妙地將好田青年送入鄰室之後,前前任首相命令自己的秘書準備咖啡。他打算與以清野為首的部下們進行密談。沒多久,鄰室傳來了犧牲者的叫喊。
「啊、啊、求求你到此為止。救命啊!媽~媽……!」
「噢呵呵呵,你再怎麼哭喊也不會有人來幫你的!聽話,快把衣服脫掉!」
「啊……!」
「一聲極其痛切的哀嚎響起,突然冷不防地中斷,然後是一片沉默。
國會議員清野以絲質手帕抹著汗水。
「我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國民為國家犧牲是理所當然之事。不過,年輕有為的人才在志向尚未伸展之前就先行殉志,也確實令人心痛。他叫好田是吧,他的名字一定會流傳後世的。」
就在此時,通往走廊的門被開啟,京都府議會的一名議員前來通報。
「勝岡先生求見!」
「喔,是嗎請他進來。」
前前任首相從座位上站起來迎接的是一名男性客人,一身印有家徽的和服外褂搭配褲裙的裝扮,傲慢地迎向前前任首相的招呼。毫不客氣地坐進上座的扶手椅后,隨即向前前任首相遞出一張大得離譜的名片。
「hanzipumielianmengzongcaishenggangkuantai」
前前任首相皺起眉頭,在腦海中將拼音符號轉換成漢字。
「漢字撲滅連盟總裁勝岡寬太」
坐在前前任首相面前的是一名四十歲上下的男子,身材矮小,與其說是肥胖,倒更像是病態的水腫。不過從和服外褂所露出來的手腕卻相當細,臉色亦呈現不健康的黯淡黃色。度數頗深的眼鏡後方,一對小小的眼睛正將偏執的光芒投向前前任首相。
「這副德性想必一點也不受女性歡迎吧。」
前前任首相年輕的時候極有女人緣。身材高大,眉毛粗濃,鼻子豐挺有型,而且還是帝國大學出身的菁英官僚,所以從來沒有得不到女人的困擾。眼前的這個男人根本沒有任何一點比得上他。
不過這個想法絕不能讓對方知道。以京都為根據地的這個男人,其實是船津忠岩的孫子,他是元配的女兒與京都富豪結婚所生下的兒子。不但勢力雄厚,而且部下眾多。
翻到名片的背後一看,還有幾行小小的拼音並列著。
「ribenshishenzhiguodu」
「dadongyagongrongquanzhifuhuo」
「feiguominbizaotianqian」
「bawaiguorentongtongganchuqu」
「yiminhenanminyigedoubujieshou」
「baoweidanyiminzudeshenshengzhidi」
把這一個個的拼音符號改換成文字之際,前前任首相的心情也隨著一路沉到谷底。他的表情,全都看在眼睛上吊的勝岡眼裡。
「如何呀寫得很不錯吧」
「是啊,的確.這樣的名片還真是罕見哪。」
勝岡驕傲地挺起胸膛。
「那是因為我完全不使用漢宇。」
「為什麼呢」
「日本的所有一切都優於外國,因此根本沒必要使用外國傳來的漢字等等。只用平假名和片假名來表達一切的意思,這才是日本人應有的作為,明白嗎」
前前任首相低聲和秘書討論起來。
「喂,你覺得怎樣」
「總歸一句,全都怪他認不得幾個漢字吧。唉,這種事情還是別太認真的好……」
「嗯,雖然我也不喜歡那種刻意賣弄漢字的人,但是完全不使用漢字的話,又好像有點不踏實的感覺。」
勝岡低吼道。
「喂,你們兩個,偷偷摸摸地在說什麼悄悄話」
「沒有沒有,我們只不過是……」
「別想騙我,一定是在說我的壞話對吧像我這麼一個既聰明又有智慧的日本人,是絕對不會被你們這種內心污穢的傢伙所欺矇瞞騙的。」
被人說成「內心污穢」,前前任首相不禁勃然大怒。他確實是用盡種種謀略手段而取得了權力及財富,也踐踏過許許多多人們的人生,但是他怎麼也無法忍受被船津忠岩的孫子如此地唾罵。
前前任首相斷然地做出決定。一旦利用完這個叫做勝岡的男人之後,絕對要將他趕得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要再見面。不過,為了避免反遭怨恨,他必須非常地謹慎小心才行。
「喂,你說句話呀!」
勝岡的話還沒說完,鄰室的房門忽然敞開,龐大身軀包裹在刺眼的粉紅色居家長袍之下的中年魁梧婦人出現在門口,目光兇狠地直盯著勝岡瞧。
「我還以為是什麼人,原來是那個幼稚的老傢伙呀」
小早川奈津子對於任何非美型的男子,即便是多麼熱忱的愛國者,一概都相當冷淡。
擲地有聲的氣勢令勝岡臉色大變,隨侍在側的冢越於是展現出三寸不爛之舌。
「呃、呃、啟稟公主殿下。這位紳士名叫勝岡寬太,他是已故船津忠岩大人的孫子。」
「什麼那不就是我的外甥」
「閉嘴,你才不是我阿姨呢!」
勝岡的叫喊聲有如金屬般地緊繃。
「就算是吧,祖父的正統繼承人也是我,所以你是我的家臣,應該謙卑地低下頭,喊我一聲少爺才對。這麼一來,我或許會考慮讓你在我的手底下做事吧。」
「什麼少爺你今年幾歲了呀」
「正好四十。」
「都已經四十歲了還不會讀寫漢字!簡直是背負著戰後教育缺陷於一身的男人哪。有這麼一個可悲的孫子,父親大人想必也非常感慨吧。」
勝岡瞪大眼睛怒吼道。
「說呀,再說呀,你這個濃妝艷抹的老女人!女怪物!你只不過是爺爺小妾的女兒罷了,竟敢如此不敬地與我說話!」
前前任首相無言地站起身來,並迅速地向後退開。敏捷的程度完全不像個七十五歲的老人。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樣的危險情況,他已然正確地預料到。
「唔噗噗噗呵呵呵……」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從小早川奈津子肥厚的嘴唇間逸出,巨大的眼球充滿了殺氣。
巨腕一伸,揪住勝岡的外褂領口,輕輕鬆鬆地將他舉了起來。清野等前前任首相的部下均大驚失色,相繼仿效著上司的行動。
「動手啊!你試著碰我看看!要是你敢動我一根汗毛的話,我在全國一共五百萬名的部下絕不會放過你的!」
勝岡一邊嗆聲,一邊在半空中踢動雙腳。
「噢呵呵呵,把那種威脅留到陰曹地府里去說吧!」
小早川奈津子揮動巨腕。
退到牆邊的前前任首相在躲進沙發背後之時,忍不住閉上雙眼。於倫敦見過的光景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當中,勝岡即將被小早川奈津子揍死、在血腥當中結束他的一生吧,前前任首相心想。然而……
「去死吧,你會遭天誅的!」
一片紅霧襲向小早川奈津子的臉,那是防身用的辣椒噴霧。
縱然是多麼豪勇無雙的聖戰士,也不可能連眼睛鼻子的粘膜都鍛煉到。小早川奈津子發出痛苦的叫聲,並在瞬間爆發盛大的噴嚏。
「VWACAKUSHOOOOONG……」
聲音將室內的空氣化為波動,搖撼了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同時令窗玻璃也為之震動。一心等著看好戲而發出鬨笑的勝岡,從臉到胸部完全濕透。因為他剛剛被大量的鼻水、唾液及眼淚沖刷過。
勝岡的噴霧罐從手中滑落。彷佛被硫酸潑撒到似地,腫脹的身體不斷地扭動著演出痛苦之舞。
「嗚惡,毀了、毀了!我這美麗的臉龐全讓你給毀了……可惡,妖怪,今天暫且饒了你,下次我一定要你好看!我要教你明白誰才是祖父大人的真正繼承人!」
以平假名宣誓完畢之後,勝岡寬太一個轉身,像只閃避車輛的牛蛙似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