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綠衣姑娘
凌君毅又沒見過她的表姐,自然不好置喙,只得隨口應著她。
兩人邊說邊行,趕到龍王廟,差不多已近四鼓。這龍王廟,原是一個鎮甸,地當淮陽之南,沈邱之北,鎮上約有一二百戶人家。兩人一直找到鎮西,才算找到龍王廟。兩人進入廟宇,一堵黃牆,依林面江,倒也頗具規模,只是年久失修,使人有破舊冷落之感。兩人到得廟前,只見離山門不遠,地上蜷曲著一個人,黑暗之中,一動不動。
綠衣少女吃了一驚,微微卻步,問道:「凌大叔,你看那個人是死,還是活的?」
凌君毅自然看到了,急忙掠上兩步,伸手把那人翻了過來。這一瞧,口中不覺驚咦出聲:「會是眇目人?」這蜷曲僵硬了的,不是眇目人還有誰?只見他頭臉色呈紫黑,嘴角流出黑血,-只右眼睜得老大,連眼珠都凸了出來,形狀十分怕人。這情形,一望而知是毒發身死!凌君毅暗暗忖道:「莫非又是青衣人下的毒手?」
他仔細檢查了一遍,眇目人身上找不出半點傷痕,自己遲來一步,眇目人既已遇害,跟蹤了兩天,完全白費氣力,結果一無所獲。
綠衣少女站得遠遠的,看池半晌沒有作聲,忍不住何道:「凌大叔,這人你認識他?」
凌君毅道:「他就是眇目人。」綠衣少女道:「他死了么?」
凌君毅點點頭。
綠衣少女又道:「他東西已經送到地頭,那也是殺他滅口了?」
凌君毅心中突然一動,立即伸手向眇目人懷中摸去:果然眇目人懷裡的東西,已經被人掏去,什麼也沒有了。
凌君毅緩緩直起身來,口中不覺哼道:「好歹毒的手段。」
綠衣少女迎著問道:「凌大叔,你說什麼?」
凌君毅道:「他是毒發身死,可能那信封中附的一顆藥丸,是毒藥。」綠衣少女睜大眼睛問道:「那顆藥丸,不是迷香的解藥么?」
凌君毅輕咳一聲道:「如果在下料得不錯,那藥丸可能有兩層,外面一層,是迷香的解藥,裡面的卻是一顆毒藥,而且時間算得十分準確,正好在他趕到龍王廟之後,毒性也正好發作……」綠衣少女道:「他送來的東西,已經被人取走了,凌大叔,我們要不要追下去?」凌君毅方才在飼堂外發現少林僧人被殺,就已聯想到眇目人送的那個小紙包,可能和樂山大師失蹤有關,自然不肯放棄追蹤。
眇目人雖已遇害,猜想他送的東西,定然還沒到地頭,因為東西若皋送到龍王廟為止,他們決不會任令眇目人橫屍廟外,這樣豈不是欲蓋彌彰,更引人注意?東西若是還沒到地頭,那麼只有這一陣工夫,送東西的人也不會走得太遠,自己縱然不知是誰代替了眇目人,但只要找到藍衣人主僕,就不難找到送東西的人。
他心念很快一轉,微微搖頭道:「在下只是一時好奇,方才不是姑娘要來,在下已不想多管閑事,如今眇目人已死,線索業已中斷,還到哪裡去找?」說到這裡,望了綠衣少女一眼,接著又道:「方姑娘,江湖險惡,你單身一人,就算武功再好,但涉世未深,也不宜去覷探別人隱私,依在下相勸,姑娘還是回家去吧。在下原是過路的人,另有要事在身,不克奉陪,天色快亮了,前面就是沈邱,在下送姑娘進城,就要告辭了。」
綠衣少女眨眨眼睛,嗤笑地道:「凌大叔,你既然有事,只管請便,我又不是小孩,自己會走,不用送了。」凌君毅還待再說,綠衣少女揚揚手道:「凌大叔,我走啦。」說完,轉身飛馳而去。
被一個漂亮姑娘,一口一聲地叫著「大叔」,這滋味並不好受。
凌君毅目送方姑娘苗條人影漸漸在黑暗中消失,心頭好像失落了什麼,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縷惘然之感,他忽然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個不知名的綠衣少女,那是因為她天真、活潑,而帶點稚氣!
天色黎明,山風吹到身上,微有涼意!凌君毅目光迅快地一掠,身形忽然掠起,疾如鷹隼,掠上圍牆,雙足一點,長身越過天井,掠到前殿屋檐,身形再度掠起,超過屋脊,飄落後院。
龍王廟,只有這兩進殿宇,敢情沒有廟祝。凌君毅從肩頭放下包裹,就在石階上坐下,心中只是思索著那接替眇目人的人,會把東西送到哪裡去?從龍王廟往西是商水、項城,往南是沈邱、臨泉,往東是太和、阜陽,他計算從開封起,他們走的路線,是東南方向那麼自己往太和、阜陽這條路去,該是不錯!
主意打定,拾頭看看天色,東方已透魚白,當下探手入懷,掏出個小匣子,那是他隨身攜帶的易容藥丸,他知道有藍農人主僕路在暗中護送,自己只有時常改變容貌,以不同的身份出現,才不會引起對方注意。打開匣蓋取出-顆洗窮藥丸,塗到掌心,往臉上抹去,接著取出一面小銅鐐,一手照著鏡子,用千布輕輕拭抹,臉上的易容藥物拭抹乾凈,如今他已經恢復了原來的容貌,目注中,略為遲疑了一下,然後挑了一顆紫醬色的藥丸,正待朝臉上去……突然牆頭上有人「卟哧」一聲輕笑!凌君毅心頭一驚,霍站起身來,沉喝道:「什麼人?」
只聽一個嬌脆聲音應道:「凌大叔,是我。」一條纖小的人影,翩然從牆頭縱落。
凌君毅怔得一怔,問道,「你還沒走?」綠衣少女站在他面前,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是凝注在凌君毅的臉上,忽然雙頰飛紅。
跺腳道,「好啊,原來你易了容,方才我看到的不是你的其面目。」
告訴我叫凌君毅,也是捏遺的假名字了外凌君毅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訕訕說道:
「在下凌君毅,倒是不假!」綠衣少女披披嘴道:「誰知道你是真是假?」
凌君毅道:「姑娘不信,那就說不清了。」綠農少女眨眨眼睛,忽齷顏一笑道:
「那你方才為什麼一直瞞著我?」凌君毅道:「在下並未瞞姑娘甚麼。」綠衣少女道,「你不瞞著我,為什麼不肯告訴我,你臉上易了容?」凌君毅道:「行走江湖,易了容,不易被人注目。」綠衣少女譜著臉道:「依我看,你一定有著什麼秘密,是不是為了跟蹤眇目人,才易容的?」凌君毅看她一臉稚氣,不忍隱瞞,只得點點頭道:「不錯,在下是追蹤眇目人來的。」綠衣少女聽說被自己猜對了,一時不禁喜形於色,咭的笑道:
「那你一定知道他送的是什麼東西了!」凌君毅過:「在下真的不知道。
綠衣少女道:「那麼你知不知道他們是哪一條路上的人?」凌君毅道:「在下也沒弄得清楚。」綠衣少女冷哼道:「我不信。」凌君毅道:「事實加此,信不信由你。」
綠衣少女道:「你對他們一無所知,怎會跟蹤下來呢?」凌君毅就把自己在開封街上,有人誤遞密柬之事,大略說了一遍。
綠衣少女聽得柳眉連挑,喜孜孜地道:「真好玩,凌大……」她凌大叔」叫順了口,一時又叫了出來,但她只叫了「凌大」二字,忽然頓住,沒叫出口來。
凌君毅笑道:「怎麼不叫我凌大叔了?」綠衣少女披披嘴道:「誰叫你大叔,哼,你比我大不了幾歲,還想叫你大叔,叫你凌大哥還差不多。」她把「凌大叔」改稱「凌大哥」,是因為凌君毅忽然由中年人變成了少年郎,「凌大」二字不動,「叔」字改成「哥」字,原是順理成章,極為自然之事。
哪知等到「凌大哥」三字出口,忽然又覺得不對,她一張臉也驟然紅了起來,羞急地道:「我才不叫你凌大哥呢!」凌君毅笑了笑道:
「隨你叫什麼都好,天色已明,此地不能久留,你且稍待,等我易好容再說。」綠衣少女道,「你易你的容,我又沒礙著你。」凌君毅把手中一粒醬紫藥丸塗在掌心,然後兩手搓了幾下,往臉上抹勻,轉眼之間,一個膚色如玉的美少年,變成了紫膛臉漢子!
綠衣少女睜著一雙點漆似的眸子,一眨不眨盯注在凌君毅臉上,哼的笑道,「真好玩,這和女孩子擦粉一樣!凌君毅沒有理她,又從小盒中取出一小段柳炭,一手照著銅鏡,把兩道劍眉加濃加粗。這一來,就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
綠衣少女好奇地問道:「喂,你這易容術高明極了,是跟誰學的?凌君毅收起小盒,隨手揣人懷中,笑了笑道:「自然是跟師傅學的了。」綠衣少女道廣你師傅是誰?」凌君毅道:「抱歉,家師不願人知,在下無可奉告。」綠衣少女道:「對不起,我不該問你。」
凌君毅眼看天色已經大亮,他因眇目人橫屍廟外,難保不被過路的人發現,就催道:
「此地不宜多留,姑娘沒事,那就走吧!」說完,大步朝廟外走去。」
綠衣少女叫道:「喂,你等一等。」飛快跟了上來。
凌君毅回頭道:「姑娘還有什麼事么?」綠衣少女道:「你怎麼不等我一起走呢?」
凌君毅問道:「姑娘要往哪裡去?」綠衣少女凝眸問道:「你易了容,是不是還要繼續跟蹤下去?」
凌君毅道:「不錯。」綠衣少女美目一睜,道:「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凌君毅聽得一怔,接著搖搖頭道:「這個不行,姑娘千金之軀,怎能和在下同行?」綠衣少女紅菱似的小嘴一撅,哼道:「你不願和我同去,為什麼要告訴我那些話?」凌君毅被她問得一呆,皺皺眉道:「那是姑娘好奇,退得我非說不可。」
綠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就是了,我既然知道,那就非跟下去不可了。」凌君毅依然搖頭,說道:「不成,江湖險惡,姑娘家不宜冒險,再說,姑娘和我同行,也有不便之處……」綠衣少女眼圈一紅。
氣道:「又是不成,又是不便,明明是你嫌我……」話聲末落,雙手掩面,低頭疾奔而去。
凌君毅呆得一呆,搖搖頭,邁步向前行去。
中午時分,趕到界首,已是安徽境界,正行走之間,忽聽小徑前方傳來一聲:「賣饅頭。」-個身穿藍布衫褲的漢干,手托木桶迎面走來,到得凌君毅近前,含笑招呼,道:「客官要不要饅頭?」凌君毅微微搖頭,還末答話,猛見藍芒一閃,一枚毒釘,直向咽喉激射而來!這一下變起倉促,凌君毅毫無防範那賣饅頭的發出暗器,匆忙之中,就上身微仰,右手屈指輕彈,「叮」的一聲,把那枚毒釘彈了開去。心頭不覺大怒,沉聲喝道:「你無緣無故驟下毒手,究是為了什麼?」那賣饅頭的漢子一擊未中,沒待他把話說完,雙手一推,又把那隻木桶朝他身上撞來。同時身形霍地疾退一,右手飛快摯出一柄藍汪汪的鋼刀。就在那漢子後退之際,林中又縱出兩個身穿藍布褲的漢子,手上同樣執著藍汪汪的鋼刀,倏地左右一分,品字形攔在凌毅面前。?
凌君毅看也沒看,待得木桶迫近身邊,左手輕輕一揮,嘶的一聲,比來時還快,木桶朝中間那賣饅頭的漢子回敬過去。
賣饅頭的漢子吃了一驚,身子一閃,讓過木桶,那隻木桶直飛出一丈開外,撞在一棵樹身上。但聽砰然巨響,木桶撞得粉碎,連那棵比碗口還粗的樹身,也齊中折斷,嘩啦啦倒了下來。
中間漢子臉色一變,冷嘿道,「閣下身手果然高明!」凌君毅目中寒芒飛閃,冷然道:「三位這是什麼意思?」中間漢子道:「閣下往哪裡去?」凌君毅道:「我往哪裡去,你們管得著?」中間漢子道,「咱們兄弟就是在此恭候閣下。」凌君毅濃眉微軒,冷冷問道:「你們知道我是誰?」中間漢子道:「咱們認識的不是閣下,而是閣下懷裡的東西。」凌君毅一怔道:「你們認識我懷裡的什麼?」中間漢子大笑道:「光棍里雖不揉砂子,閣下少裝蒜。」凌君毅怒聲道:「朋友不分皂白暗箭傷人,還攔住我的去路,在下倒要問問清楚,三位究竟是何居心?」中間漢子冷笑道:「很好,明人不做暗事,咱們來意,是要閣下把東西留下,這樣夠明白了吧?」。凌君毅心中一動,暗道:「自己懷中,只有一顆家傳的避毒明珠,和溫婉君送給自己的一個絲囊,這三人不是覬覦自己的避毒珠,就是受金環六郎蕭其清支使,強索溫姑娘送給自己的絲囊來的。」想到這裡,不覺朗聲一笑道:「不錯,東西就在我懷裡,不知你們要如何取法?」中間漢道;「閣下想動手?」凌君毅冷笑道:「難不成要我雙手奉上?」中間漢子道:「很好,閣下亮兵刃。」凌君毅冷傲地道:「用不著,朋友有什麼本事,儘管使出來。」
中間漢子眼中厲芒閃動,嘿嘿道:「閣下小心了。」日地逼上一步,鋼刀一揮,帶起一過藍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奔凌君毅胸口。
凌君毅雙眉微揚過:「你還差一點,站穩了。」身形微側,左手已經一把扣住中間漢子執刀的右腕,輕輕往前一抖。
中間漢子口中驚呼一聲,手中鋼刀落地,人也立足不穩,踉踉蹌蹌地直退出去,幾乎摔倒地上。左右兩個漢子睹狀大驚;暴喝一聲,倏然期近,兩柄鋼刀同時劈到。
凌君毅冷冷一笑,身形飛快一旋,也沒見他如何出手,只聽兩聲悶哼起處,緊接著「當…當」兩聲,兩柄鋼刀也脫手墜落地上,兩個漢子抽身暴退,左手握口右腕,兩張臉已經漲得通紅。
原來他們執刀右腕,各被凌君毅切了一掌,劇痛如折,雖是咬緊牙關,沒哼出聲,但頭上青筋卻已綻了出來。
凌君毅若無其事,嘴角淡淡一曬,道:「你們還想要我懷裡的上西么?」說到這裡,目光緩緩轉到中間漢子身上,臉色隨口一寒,冷聲道:「你們三人中,朋友你大概是頭兒了?你假裝賣饅頭的,以歹毒暗器偷襲在前,又恃強攔劫在後,只要看你們連兵刃上都淬過劇毒,足見平日是如何的為非作惡。今日遇上了我,本當駛去你們D身武功,俱也許你們是受人支使而來,姑且各廢手臂,以示薄懲。
中間漢子說自己三人在一招之間,已被對方廢了右臂,不禁臉色死灰,-雙凶眼,瞪著凌君毅,咬牙切齒地道:「閣下報個姓兒。」
凌君毅嘿然道:「你們還不配問我姓氏。」中間漢子自知比人家差得太遠,厲嚀一聲,道:咱們走。」凌君毅喝道,「慢著,你們把這三口刀帶走。」三個漢子一聲不作,俯身拾起鋼刀,正待轉身,忽然間,一齊木然站住。
原來這時從林間小徑上,走出-個身材瘦小的黑衣老人,這老人一張瘦臉,又黑又干,嘴唇下撇,看去死板板,陰森森,不帶一絲表H。他走出樹林,一雙三角眼骨碌一轉,落到三個漢子身上,死樣活氣他說道:「怎麼?你們沒收拾得了,反叫人家收拾了?」中間漢子恭聲道:「回七爺,這小子扎手得很力,的三人都叫他廢了右臂。」
唐七爺道:「老夫的意思,你傷我手下三人,可以不計較。
但你一條小命,和懷中之物,兩件之中,你只能保住一件。」
凌君毅道:「鬼見你愁,人未必見了你也愁。」
唐七爺陰笑:「好小子,你Z不知天高地厚」話剛出口,身形一晃,左手迅如電光石火,疾向凌君毅肩頭抓來。這一抓,疾風咖然,一閃即至,端的奇快無比。
凌君毅早就蓄勢以待,等到唐七爺左手距他數寸之時,突然跨步閃身,讓開對方攫拿,左手呼的一掌,斜劈出去。唐七爺根本就未把凌君毅放在眼裡,自以為一抓之勢,迅准無比,一般江湖武師很少有人能夠躲閃得過。對方只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子,那還不手到擒來?哪知對方只是輕輕一閃,便已躲了開去,心頭不禁怔得一怔,立時暗運功力,準備施展自己最拿手的「五丁開山掌」一舉把對方擊斃。這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殺心甫起,凌君毅拍出的一記「龍起雲從」強勁掌風,業已迫到他的面前!
鬼見愁唐七爺究竟是久歷江湖、成名多年的人,一看對方掌勢風聲勁急,立時把運集右手的勁道,迎著來勢劈出,兩股強勁掌力乍垛一接,頓時響起蓬的一聲大震!
唐七爺這一掌,少說也用上了六七成力道,哪知雙方一交之下,驟覺右腕一麻,身軀晃動,幾乎扎不住樁,-身黑袍,也被對方逼來的掌風,吹得獵獵作聲,心頭大為凜駭!
他那張死板板,陰森森的臉上,也不禁飛過一絲驚異之色,兩道冷電般的眼神,從頭到腳,又把凌君毅打量了一遍,陰惻惻一笑,道:「小子不錯!」「錯」字出口,左手揚處,又是一掌當胸推來,接著獰笑道:「來,小子,你也接老夫一掌試試?」這話含有極大挑釁,好像是說凌君毅極難接得下來。
凌君毅少年氣盛,豈肯服輸?聞言濃眉一挑,朗笑道:「接你一掌,又有何妨?」
右臂一抬,使了一招「神龍掉首」橫掌揮出。
唐七爺襲來的掌勢,原極緩慢,但等凌君毅右手遞出,他掌勢突然加速朝前一送,眼看雙方掌力將接未接,他忽然左臂一收,又把推出的手掌收了回去,這一下送得快,收得更快。
凌君毅看得奇怪,哪知就在此時,突覺掌心似是被針刺了一下,五個手指立時感到-麻!
只聽唐七爺側側陰笑道:「小子,你已中了老夫掌中針,老夫從一數到六,你就得躺下了。」
凌君毅心頭一驚,連忙彎臂朝懷中探去。這不過一瞬間的工夫,凌君毅已覺臂彎麻木不仁,幾乎無法彎曲,心中不禁大驚,暗道:「這姓唐的不知用了什麼劇毒,竟有如此厲害?」但他終究發覺得快,五個手指,已經握住了懷中的「辟毒珠」。
這是師父告訴他的,這顆「辟毒珠」佩在身邊諸毒不侵。
如果被喂毒兵刃暗器所傷,只要把珠子置於傷口,自能把劇毒吸出。他被對方「掌中針」所傷,握住珠子,那就沒錯。
唐七爺見他探手入懷,只當他想取解毒藥物,不禁嘿嘿乾笑道:「老夫掌中針,只有老夫獨門解藥能解,小子,你是死定了。」
凌君毅右手掌心握住「辟毒珠」但覺一縷涼意,由掌心透入,五指麻木之感,果然立時減輕了不少。心下一寬,聞言不覺雙眉陡揚,大喝道:「在下和你何怨何仇,你竟然暗使毒針?」
唐七爺仰首向天,陰惻惻道:「老夫從不和將死之人多費唇舌,這叫做殺雞取卵,弟了雞,自能取卵。」
凌君毅聽得大怒,俊目寒芒暴射,冷喝道:「老賊,你鬼賊居心,卑鄙無恥,不給你一個教訓,你還當天下人都怕你的毒針了!」身形一閃而至,左手翻掌而起,閃電般朝唐七爺右肩拍去!
唐七爺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中了自己「掌中針」奇毒即將發作的人,還會淬起發難。
只聽「叮」的一聲,凌君毅的手掌,不偏不倚,已印在他左肩窩上。他口中悶哼一聲,頓覺喉頭一甜,兩眼發黑,張嘴噴出一口鮮血,跟蹌後退了幾步,幾乎跌倒!三個藍衣漢子睹壯大驚,急忙躍上前去,一左一右把他扶住。
唐七爺臉色煞白,嘴角噙血,瞪著一雙三角眼,駭異地道:「小於,算你命大,老夫掌中針例無虛發,方才那一下竟會沒刺中你!
凌君毅緩緩抽出右手,冷做地道:「刺中了,但你區區一支毒針,如何傷得了我?」
掌心,赫然還有一個極細的針孔!唐七爺臉如土色,駭然道:「你……你……竟然不畏劇毒!」凌君毅傲然揮手道:
「你可以走了,在下還有事待辦。」說完轉身就走。
唐七爺咬咬牙,厲聲道:「小子,你留個姓名再走。」凌君毅連頭也不回,冷聲道:
「凌君毅。」唐七爺望著他遠去的人影,冷冷哼道:
「小子,老夫不會放過你的,」經過這一陣耽擱,已是未牌時光,凌君毅在路邊買了幾個饅頭充饑,心中始終盤算著如何找出那接替眇目人之人。是的,自己先得找到暗中護送的藍衣人主僕才成。傍晚時光,趕到太和,人城不久,瞥見街上人影一閃,-個灰衣漢子迎面走了過來。
那漢子兩隻眼睛,在凌君毅身上打量了一陣,忽然低聲道:「你是凌爺?」凌君毅聽得不由怔,問道:「朋友何人,如何識得凌某?」
灰衣漢子含笑道:那就不錯了,在下奉老爺子之命,在此恭候凌爺大駕。」凌君毅奇道:「你們老爺於是誰?」灰衣漢子道:「老爺子就在鼎升樓,凌爺去了,自然知道。」凌君毅藝高膽大,微微一曬道:「好,朋友給我帶路。」
灰衣漢子應了聲「是」,轉身向前行去。凌君毅隨在他身話,緩緩而行。轉過兩條街,果見十字路口,有一家叫鼎升樓酒店,五開間門面,看去極是氣派。
灰衣漢子領著凌君毅,進入酒樓,一直往裡行去,穿過一重院落,已經到了後院,但見花木扶疏,曲廊通風,清幽己極。
灰衣漢子領著他繞過迴廊,到了一間廂房門首,便自停步,躬身說道:「回老爺子,凌爺來了。」只聽一個蒼老聲音說道:「快請,快請。」房門開處,迎出一個鬚髮花白、紅光滿胳的禿頂老者,呵呵笑道:「凌老弟快請裡面坐。」凌君毅看得不由一怔道:
「金老爺子,你也到了太和?」舉步走了進去。原來這紅臉老者,正是少林俗家掌門金鼎金開泰。
這間廂房,陳設精椎,窗前一張小圓桌,四面圍著四把交椅。
桌上放著一個白瓷菜壺,兩個菜盅。這時還有一個身穿青緞大褂,紮腳褲的老者由椅上含笑起立,可見他們兩人原在品茗談心。
金開泰忙引介道:「凌老弟,老朽給你介紹一下,這是老朽師弟敖叔寒,昔年人稱多臂猿的就是,如今是這家鼎升樓的老闆。」一面又朝敖叔寒道:「這位就是愚兄方才和你說的凌老弟了。」凌君毅打呈若敖叔寒,只見他面容清懊,約有五十四五,太陽穴高高隆起,兩眼神光炯炯,一望而知是位內外兼修的高手。當下一抱拳道:「敖爺大名,在下久仰了,今日有幸得晤。」敖叔寒仕道:「不敢,凌老弟英挺不群,有如人間祥麟,兄弟聽金師兄提起,就渴欲一晤為快。」
金升泰笑道:「大家不是外人,請坐下好說話。」三人圍著小圓桌坐下。
凌君毅目光一抬,問道:「金老爺子親自趕來太和,莫非『珍珠令』已有眉目了?」
金開泰微微搖頭:「眉目可以說有,也可以說沒有。」凌君毅道:「金老爺子此話怎說?」金開泰道:「凌老弟大概還記得,那天老朽合訴過你,除了四川唐門,嶺南溫家,江湖上還有一家使毒名家。」凌君毅點點頭道:「金老爺子說過,那是龍眠山莊。」
金開泰道:「不錯,龍眠山莊。這三個月來,四川唐門、嶺南溫家的老當家和樂山師兄都相繼失蹤,只有龍眠山莊祝莊主並無失蹤的消息傳出。可見『珍珠令』那幫人,還沒向龍眠山莊下手。當然咱們也可妨妄推測,『珍珠令』可能與龍眠山莊有關,因為那天老朽曾要老弟不妨多注意及之。」凌君毅點頭道:「金老爺子高見極是,在下當時也曾想到這一點。金開泰微微.笑道:「那夭老弟走後,老朽便接連接到門下弟子的報告,說是開封城中,忽然發現了幾批行跡可疑的武壞人物……,凌君毅「懊」了一聲。
金開泰續道:那天晚上,老朽一個師侄,法名了悟,從洛陽趕到金鼎庄,說是發現了主僕兩人,行蹤神秘,而且武功路數也有可疑。據他推測,極可能和『珍珠令』有關,他從洛陽一路尾隨下來,怕一人無法應付,因此老朽派了一個劣徒隨他同行……」
凌君毅心中暗道,「他說的大概就是藍衣人主僕了。」突又暗「啊」一聲,迅快忖道:「昨晚飼堂外遇害的兩人,正好一僧一俗,莫非就是了悟和尚和金老爺子的門人。」
念轉動著,但因金開泰正在說話,不好打斷他的話頭。
只聽金開泰續道:「哪知到了第二天早晨,老朽又接連接獲門人的報告,說在城中落店的幾批武林人,一清早都走了,而且走的都是同一方向,老朽猜想此中必有緣故。
當天,又發現嶺南溫老二率著四五個從人,在開封打了個尖,匆匆朝陳留超去,溫老二雖然經常在江湖上走動,但像這次僕僕風塵,趕來中原,想必也和『珍珠令』有關,因此老朽覺得非親自趕下來看看不可。」凌君毅等他說完,目光一抬,說道:「在下有一事未明,想跟老爺子請教」金開泰笑道:「凌老弟別見外,咱們原是一家人,你老弟有什麼疑問,只管明說。」
凌君毅道:「在下這一路上,曾三次易容,改變面貌,不知金老爺子是如何認出來的?」金開泰一手撫須,呵呵一笑道:「老弟藝出前輩高人,一身所學,放眼江湖,已是很少對手。」凌群毅道:「金老爺於誇獎。」金開泰又道:「何況老弟又精擅易容之術,行走江湖,原該不會再有紕漏,只是老弟初次出門,江湖經驗,猶嫌不足。」
凌君毅道:「金者爺子說得是,在下江湖經驗,確是淺薄得很,但金老爺到底是如何認出來的呢?」金開泰笑了笑道:「老弟這一路上,定然和對方照過面,露了行跡,因此,有人在老弟的行囊上,作了暗記,老弟縱然三次易容,明眼人可以一眼就認出來。」凌君毅聽得一愣,道:「在下怎麼看不出來?」金開泰含笑指指青布囊下角,笑道:「就是這幾點白粉,對方刺的極細,老弟不注意,自然看不止來。」
凌君毅經金開泰這一指點,果然發現布囊下角,有針頭細的七個白點,不覺臉上一紅,道:「不是金老爺子指點,在下仍將還一無所知……」說到這裡,只聽廊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及門而止。
敖叔寒指臉問道:「廷英,什麼事?」門外響起一個青年人的聲音說道:「稟師傅,祥源棧的夥計給凌爺送來一封信。凌君毅聽得一怔,暗道:「我剛到太和,有誰送信給我?」
金開泰神情一動!敖叔寒道:「進來。」房門開處,一個青衣少年手中拿著一個信封,走了進來。
敖叔寒問道:「祥源棧的夥計呢?」青衣少年道:「已經走了。」
金開泰道:「他有沒有說什麼人要他送來的?」青衣少年躬身道:「弟子問了,據那夥計說,是一個客官叫他送來的。」敖叔寒接過書信,揮了揮手,青衣少年躬身一禮,便自退去。
敖叔寒把信送到凌君毅面前,說道:「凌老弟,你的信……」金開泰道:「祥源棧有老弟的熟人?」
凌君毅接過書信,一面說道:「在下只有一人,剛到太和,金老爺子就命人見召,一腳來此,並無熟人。」金開泰濃眉微擾,說道:
「這就奇了!接看說道:老弟快看看信內說些什麼?」凌君毅撕開封口,抽出一張箋紙,只見上面寫著兩行字跡,那是:「書奉凌大俠閣下,令妹正在敝處作客,幸勿挂念。倘荷以懷中物見姬,至為感幸。
明日日落,當於八公山前,供候俠駕。」一筆字,倒寫得十分秀逸,但下面並無具名。
凌君毅手中握著信箋,半晌作聲不得,照信上的語氣,他們劫持了自己妹子,要自己拿懷中物去贖,時間是明天日落時分,地點是八公山。
「懷中物」,他們凱覦的大概是「辟毒殊」,但自己子然一身,那來的妹子?金開泰看他沒有作聲,忍不住輕咳一聲,問道:「老弟,這封信,是什麼人寫來的?」凌君毅把信箋遞了過去,說道:「金老爺子請看。」
金開泰並未伸手去接,遲疑道:「老朽可以看么?」凌君毅道「金老爺於只管請看,不過是有人劫人勒索。」金開泰聽到「劫人勒索」四字,不由雙目乍睜,奇道:「會有這等事?」隨既把信箋接了過去。
他只看了一眼,就臉色微變,哼道:「這是哪一路人,膽敢如此胡作非為?敖師弟,你看看這信上寫的,這一帶,有哪些黑道朋友這明明是沖著咱們兄弟來的。」敖叔寒看過信箋,兩道眉毛一攏,沉吟道:「這一帶,據小弟所知,並無黑道人物。八公山,只有一幢吳氏別業,但吳氏雙雄雖是徽幫老大,卻一向規規矩矩做生意,而且生意做得很大,全省都有他們的字型大小,也決不可能擄人勒索……」
金開泰道:「吳氏雙雄?你說的是文武財神吳文輝兄弟?」敖叔寒連連點頭道:
「正是,正是。」金開泰凝目道:「敖師弟不是和他什弟兄很熟么?那就叫廷英去一趟,問問他們八公山那座莊院,是否空著?」敖叔寒道:「金師兄認為吳氏別業如若空著,可能給匪徒利用,作為藏匿凌老弟令妹之處?」金開泰頷首道:「應該如此。」
凌君毅道:「金老爺子,在下子然一身,並無妹子。」金開泰奇道:「如此說來,他們劫持的並非令妹?」說到這裡,不覺抬目悶道「這幫人究竟要凌老弟拿什麼去贖?
凌君毅道:「他們可能覬覦在下家傳的那顆辟毒珠。」金開泰神色一動,問道:「避毒珠?就是老弟要當的那顆珠子?」凌君毅道:「是的,這顆珠子,自小就佩在在下身上,直到家母失蹤,在下臨行時,家師才告訴在下,此珠可以辟毒。」
金開泰道:「老弟在路上,那顆珠子可曾被人照過眼?」凌君毅道:「沒有,在下離開開封之後,就一直放在懷裡……」突然想起中午在界首遇到鬼見愁唐七爺之事,隨口道:「此人莫非是唐七爺?」
金開泰聽得一懷道,「唐七爺?老弟說的是唐家老七?你怎會想到他頭上去?」凌君毅道:「中午他在界首攔截在下,曾被在下所傷。」
金開泰臉色嚴肅,目光朝敖叔寒望了一眼,道:「唐家也有人趕來了,這些人紛紛在江南上出現,看來絕非偶然之事。」接著又向凌君毅問道:「老弟怎會和四川唐門起了爭執?」
凌君毅道:「事情是這佯的,他派人攔襲,口口聲聲要在下留下懷中的東西。」當下就把中午的遭遇,詳細說了一遍。
金開泰忽然呵呵一笑道:「這也許是場誤會,唐家老七可能認錯了人。」凌君毅愕然道:「認錯了人?」金開泰捻須笑道:「老朽方才不是說過,老朽一個師侄,法名了悟,他從洛陽跟蹤主僕二人下來,據說他們身上,帶了某一件東西,行蹤極為神秘。據老朽所知,已有不少江湖高手,在暗中跟蹤,老弟適逢其會,引起唐門中人注意,才有這場誤會。」凌君毅道:「不瞞金老爺子說,在下也是一時好奇,跟蹤他們下來的。」
金開泰目光一亮,大笑道:「原來凌老弟也發現了?」凌君毅道;「這事該由開封說起,在下當時也並未發現什麼,是對方送信的人,誤把密柬交給了在下。」接著把自己一路所遇之事,除了溫婉君送自己絲囊一節,略過不提,詳詳細細說了出來。
金開泰點點頭,道:「老弟說的,和老朽知道的差不多,據老朽推想,這件東西,也應該快送到地頭了。」凌君毅問道:「金老爺子親自趕來,自然知道遞送的人的下落了?」金開泰笑道:「老弟不用性急,老朽今晚把老弟約來,一則為了老弟行藏已露,而老弟自己還不知道,行走江湖,這是非常危險的事。其次,是老朽已派了幾個小徒,輪流暗中監視遞送那件東西的眇目人,老弟就不用再露面了。」
凌君毅道:「那眇目人已經在龍王廟中毒身死了。」金開泰笑了笑道:「不錯,但接替眇目人的,還是一個眇目人,不過此人砂的是一隻右眼。」凌君毅道:「原來如此。」正談說之間,只見先前那個青衣少年又走了進來,朝敖叔寒躬躬身道:「師傅,酒菜已經擺好,可以請金師伯、凌爺入席了。」敖叔寒點點頭,站起身,笑道:「金師兄,凌老弟,粗餚淡酒,不成敬意,咱們外面坐吧。」
金開泰站起身,呵呵一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敖師弟這裡,掌廚師傅手藝可真不錯,據說他老子昔年當過宮裡的御廚,替皇帝老兒燒過萊,幾個拿手萊,還得過重賞,如今到了兒子手裡,手藝還是不同凡響。」大家跨出廂房,外面是一個精緻的小客廳,中間一張八仙桌上,已經擺滿了酒菜。三敖叔寒擺手肅客,金開泰讓凌君毅上坐,凌君毅執意不肯,兩人謙讓了一陣,還是由金開泰坐了上首,凌君毅、敖叔寒相繼落坐。
青衣少年立即手執酒壺,替三人斟酒。
凌君毅道:「這位兄台,也一起來吧。」敖叔寒道:「他是老朽小徒謝廷英,凌老弟不用和他客氣。」桌上萊餚不多,但果然每個萊都做得精美可口。
三人喝了幾杯,敖叔寒目光一抬,說道:「凌老弟,你對方才送來的那封信,打算如何處理?」金開泰掀須笑道:「凌老弟既然沒有妹子落在他們手裡,極可能是他們弄錯了人。近日來,嶺南溫家和四川唐門的人,都在這條路上出現,以老朽猜想,江湖同道,如果聽到此訊,也可能會有人起來,因此,近日之內,也許會有事情發生,這封信上,既未具名,凌老弟不理也罷。」凌君毅道:「不,在下覺得此人既然跟來下書,在下非去會會他不可。」金開泰沉吟道:「唐家老七,一向心狠手辣,城府極深,才有鬼見愁的外號,凌老弟實在犯不著和四川唐門結怨。」凌君毅道:「不論是否出於誤會,唐老七一見面就使毒手,在下給他薄懲,已是手下留情,此事而不在我,這次劫人勒索,據在下看,他們擄的雖不是在下妹子,但擄了人可能不假,此等行徑,何異強梁,在下遇上了,豈能不管?唐老七這回若是再遇上我,不廢他武功,也得教他躺上一年半載。」
金開泰看地說到最後一句,目中寒芒如劍,隱現殺氣,心中不由暗暗一愣,忖道:
「這位老弟,好重的殺氣!」一面說道:「凌老弟堅欲前去赴約,老朽和唐家昆仲,還有過幾面之緣,明日老朽陪你去一趟八公山,此事雙方純出誤會,大家賣個交情,能化解就化解算了。」
凌君毅道:「些許小事,在下實在不敢勞動金老爺子,既然金老爺子和唐老七相識,在下不傷他就是。」金開泰是少林俗家掌門,在江湖上一言九鼎,名氣不小,才有「金鼎」之稱,這許多年,從沒有一個人敢在地面前口出大言的。凌君毅少年氣盛,這句話,口氣末免太以託大……
金開泰卻毫不在意,微微一笑,心想:「唐老七為人狠毒,唐門毒藥暗器,更是名聞遐邇,精巧絕倫,使人防不勝防,我是怕你江湖經驗不夠,吃了大虧。」這也沒錯,在江湖上走動,本來是吃一次虧,學一次乖,但別家的虧好吃,唯有四川唐門的虧吃不得。因為他們的毒藥暗器,見血封喉,等到你吃了虧,就永遠沒有學乖的時候了。
酒醉飯飽,下人撤去殘席,凌君毅站起身,拱拱手道:「今晚得蒙二位老爺子指點,獲益非淺,時間不早,在下告辭了。」
敖叔寒一怔道:「凌老弟難得光臨,不嫌簡慢,總該在敝處歇宿一晚,明晨再走,何用如此匆忙?」凌君毅拱手道:「叨擾廚,已感盛情。對方把書信送來此地,足見有人暗中跟蹤在下而來,因此在下想在夜晚動身,一則可以不讓對方發現在下行蹤,二來在下打算先在八公山踩踩對方來歷,給在下下書的目的何在,和被擄的究是何人。
總比一無所知,匆匆趕去赴約,要好得多J金開泰點點頭道:
「凌老弟說的也有理,那就不用和凌老弟客氣了。」說到這裡,回頭朝凌君毅道:
「關於那眇目人,咱們目前雖不知他送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既引起嶺南溫家和四川唐家的人一路追蹤下來,想必和『珍珠令』有關。老朽已命幾個小徒,輪流在暗中監視,他的行蹤,已在老朽掌握之中,老朽和小徒們約定了三種聯絡暗記,老弟記下了,就可和小徒們取得聯繫。當下就把三種聯絡暗記和凌君毅說了。凌君毅一一記下,就起身告辭。
敖叔寒道:「老弟慢走,此去八公山,少說也有二百里路程,我叫廷英替老弟備馬。」
凌君毅道」在下此去,必須隱蔽行藏,騎馬實有不便,敖二爺盛意心領了。別過兩人,飄然出了鼎升樓,一路趕到城垣下,忽然發現自己前面十丈遠近,正有一條人影,飛縱急掠而前。那人身法極快,掠到城下,只見他輕輕一縱,便如憑虛御風,凌空而起,輕出飄落向城外。
凌君毅看得不覺一怔,暗忖:「此人不知是何來歷,竟有這般高絕的輕功!」心中想著,立即腳下一緊,趕到城垣下,雙臂一劃,一式「白鶴衝天」跟著飛上城頭。
舉目看去,那條人影,這一瞬工夫,已在二十丈外,當下立即飄身落地,-路尾隨下去。前面黑影飛掠之勢,就如電閃風飄,異常快速,凌君毅提足真氣,展開腳程,也只能保持二十丈距離,不把對方追丟,心頭更覺驚奇:「看來此人一身輕功,還在自己之上!」
兩人一前一後,沿著大路奔行。前面黑影有兩次回頭朝身後看來,都被凌君毅巧妙地避開,雙方終究隔著二十丈距離,又在黑夜裡,自然不易被發現。這樣足足賓士了一個更次,阜陽城垣,隱隱在望,前面那條黑影,忽然舍了大路,朝左側一條小徑上投去。
凌君毅因對方輕功已有如此造詣,武功自然也不會太低、為了不讓對方發覺,他不敢太過逼近,直等前面黑影過去了一陣子,才籍著樹木掩蔽,緩緩繞了過去。這條小徑拆向東,僅僅這一耽擱,前面黑影,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凌君毅耳目並用,搜索前進,走了里許光景,看到小徑左首一片樹林之中,隱隱有燈光透出!於是就循著燈光,朝林中尋去。走了不過百步左右,就發現那是一座廟宇,門前橫匾上寫著「插花廟」三字。
凌君毅四顧無人,悄悄躍上圍牆,立即隱人暗處,伏下身子,舉目朝殿上望去。大殿上點著一支紅燭,正有一男一女,坐在香案前兩張木椅上說話。左首坐的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美艷少婦,發挽召,一身玄色衣裙,美艷絕倫,眼波如流!坐在右首的,赫然是那藍衣人!殿前走廊上,也站著一人,正是那左手裝了一隻淬毒鐵手的青衣人。看他們坐的位於,玄衣美婦身份似乎還在藍衣人之上,那麼方才走在自己前面的那條人影,莫非就是玄衣美婦?
正心念轉動間,只聽那藍衣人清朗的聲音說道:「楚姨趕來,不知義父有何指示?」
玄衣美婦微微一笑道:「你義父是不放心你,要我前來看看。」藍衣人道:「楚姨來得正好,在下正有事情奉報。」玄衣美婦「嗯」了一聲,眼波流盼,問道:「你有什麼事?」
藍衣人道:「在下日前曾在淮陽附近,發現嶺南溫家的人……」
玄衣美婦道:「是溫一峽。」藍衣人聽得一怔道:「楚姨也見到他了?」
玄衣美婦人道:「還有呢?」
藍衣人道:「還有四川唐家的老三、老七,也趕來了。」玄衣美婦臻首微點,嗤的笑道:「原來你也已發覺了,只是你還少說了一份。」
藍衣人惜然道:「還有哪一路的人?」玄衣美婦道:「少林。」
藍衣人啊了一聲,笑道:「那賊禿只是少林寺門下第三流的角色,他從洛陽就綴著在下來,我已叫侯鐵手把他收拾了。」原來那青衣人就叫侯鐵手。
玄衣美婦「格」的一聲嬌笑道:「田大少,我說你忽略了一份,沒錯吧?藍衣人又是一怔道:「還有一個叫凌君毅的,武功極高,在下看不出他的來歷。」「凌君毅?」
玄衣美婦沉吟了一下,才道:「田大少你說他武功高強,那就不會錯了,只不知是怎麼樣一個人。我從未聽人說過。」
藍衣人道:「此人不過二十齣頭年紀,生得甚是英俊,好像習慣使用左手。」玄衣美婦目中異采閃動,口中喚了一聲,接著不經意地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輩。」
說到這裡,忽然嗤的一笑道「我說的是金開泰。」藍衣人一驚道:「金開泰也來了?」
玄衣美婦吃吃笑道:「田大少不相信么?他人就在太和城裡的鼎升樓。」
凌君毅聽得暗暗一愣,心想:「這玄衣女人果然厲害,她連金老爺於住在哪裡,都摸清楚了。」藍衣人一張俊臉,微有怒容,哼道「看來他們都是沖著在下來的了,不給他們一個厲害,跟到地頭,可能會壞了咱們的事。」玄衣美婦格格一笑道:「田大少,這三撥人,都不好鬥,咱們不能和他們明來,田大少只管辦你的事,這些人交給我,保管沒錯。」藍衣人道:「有楚姨這句話,在下就放心了。」
玄衣美婦微哼道:「少給我戴高帽子。」藍衣人起身道:「楚姨別無吩咐,在下告辭了。」玄衣美婦嗯了一聲道:「你先走也好。」藍衣人躬身一禮,大步走出殿來,那侯鐵手站在廊前,緊跟藍衣人身後走出。
凌君毅目送藍衣人主僕離廟遠去,正待悄悄地退走,哪知這一轉眼工夫,大殿上的玄衣美婦,竟也不見了蹤影,心頭暗暗一驚,暗忖道:「此女一身武功,果然極高,自己居高臨下,居然沒看到她如何走的,下次遇上她,可得小心。」就在此時,陡聽身後傳來一聲冷笑,響起一個嬌若銀鈴的聲音,回蕩耳際,冷冷說道:「站起來,我有話問你。」聲音入耳,凌君毅不由悚然一驚,急急回頭瞧去,只見玄衣美婦就俏生生地站在身後不遠,她那張芙蓉般的臉上,好像罩了一層嚴霜,兩道寒刃似的眼神,直注著自己。
凌君毅心頭猛震,立即功運百穴,迅速地轉過身去,淡然一笑道:「姑娘好俊的輕功。」玄女美婦冷峻地道:「你是什麼人?是誰派你來的?」
凌君毅道:「在下路過此地,看到路燈,才找來的。」玄衣美婦干哎道:「你從太和城一直跟蹤著我下來,你當我不知道么?玄衣羅剎真要有這樣粉塗,就不用在江湖上走動了。」原來她叫「玄衣羅到!」凌君毅道:「不錯,在下確是從太和城來的,那是因為看到前面十丈外姑娘的人影縱掠如飛,身法極快,一時觸動好奇之心,才追了下來,唐突之處,姑娘多多原諒。」說著,拱了拱手。
玄衣羅剎輕輕披了下嘴,道:「說得倒容易?」凌君毅愕然道:
「姑娘之意……」拖長請氣,目光一抬,朝玄衣羅剎望去。
玄衣羅剎忽然微微一笑道:「我要你跟我走。」
凌君毅道:「姑娘說笑了。玄衣羅剎臉又一沉,冷哼道:「我從不和人說笑。」凌君毅看玄在羅剎在頃刻之間,忽然笑意迎人,忽然冷若冰霜,心中暗暗忖道:「這女人喜怒無常,看來不好應付。」就在他念轉動之際,突覺微風颯然,似有兩個人直向自己身後欺來,這兩人身法奇快,等到凌君毅驚覺,已經到了身後一丈之內,凌君毅暗暗一驚,迅郎向後旋過身去。
瞥見玄衣羅剎嘴角噙笑,擺了擺手,低喝道:「沒你們的事。」這真是電光石火間的事,凌君毅一個旋身,原也極快,但等他轉身之後,只看到兩條黑影,疾撲而來,又倏然退去,快得如同鬼魅,一閃不見。
凌君毅心頭又是一驚,暗忖道:「這兩條黑影,不知是什麼人,輕功也有這般快法?」玄衣羅剎雙眉一挑,膘了凌君毅一眼,忽然盈盈一笑,柔聲道:「好!說,你是不是易了容?」
凌君毅不願和她糾纏,冷傲地道:「在下無可奉告,失陪了。」雙足一點,縱身飛掠而起。
玄衣美婦格格笑道:「慢點,你還沒答我所問,就想走么?」人隨聲起,右手向空一揮,從她袖中飛出一縷極細的線影,向凌君毅腳上飛射而至。
凌君毅騰空縱起,堪堪超過圍牆,陡覺右腳好像被人拉了一把,一個身子突然往下一沉,不由自主地飛落地面。
緊接著一陣香風拂面而來,玄衣羅剎飄落在他面前,花枝招展,格的一聲,嬌笑道:
「你怎麼又不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