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難不死
老爸身體一直很好,卻有過一次大難不死的經歷,他在農村插隊的時候差點被赤腳醫生害死。當然,這是老媽當笑話說給我聽的。
當年老媽跟老爸同在東北吉林雙遼縣的一個名叫董家屯的生產隊插隊。那裡與內蒙古交界,緊鄰科爾沁左翼中旗,下了火車還要坐一天半汽車,四周除了黃沙崗就是茫茫草原。當時他們集體戶有二十多人。只有老爸有黑五類背景。
第一年冬天,公社要求知青在農村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少數人逃了回家,大部分人都老老實實地呆在董家屯。到了第二年,情況就變了。那裡農閑時間長,入冬不久就有人請假,等到幾場雪下過,其他知青也都陸續離開了。
老媽早就做好了回家的準備。她之所以遲遲沒有出發,是因為老爸。那時候他們悄悄拉手已經拉了快一年,心裡都有私定終身的想法。老媽知道老爸北京沒人,他父親被抓,母親送回G城老家鄉下勞動改造,一個姐姐插隊在雲南,一個弟弟插隊在陝西,可以說他已經無家可歸了。
老媽家的情況比他好得多,至少她有家可歸,有我姥姥和小姨等著,有一片屋檐為她遮風擋雨。可在當時,她怎麼也不敢讓老爸跟著自己一同回去。老媽就這樣拖了又拖,等到另一場大雪降臨的時候,集體戶只剩下三個人,老媽不走不行了。
就在她決定動身的那個夜晚,老爸突然腹痛如攪。當時集體戶男女宿舍只隔一堵牆。男宿舍的小金隔著牆拚命喊老媽,說我老爸不好了,老媽急忙爬了起來,眼看著老爸一臉煞白,疼得汗珠直冒。當時集體戶也就老媽稍微懂一些簡單醫術,她馬上抓住老爸的虎口,拼了命地往下掐,並讓小金趕緊通知生產隊長,說必須送老爸去公社醫院,不然怕有危險。
隊長很快趕來了,他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妙。半年前,同集體戶也有一個人跟他說頭疼,想請假不上工,結果他沒同意。到了下午,那人頭疼加劇,吃晚飯時,他已經上吐下瀉,大家這才發現情況不妙。結果,他在送往公社醫院的路上就咽氣了。
隊長馬上叫人把車老闆喊來,讓他立刻套車,車老闆卻說,公社衛生院的赤腳醫生正在鄰隊巡診,不如他去把人接到隊里來,這樣既能節省時間病人也不用受罪。赤腳醫生沒多久就接來了,是個健壯的婦女,三十齣頭,扔鐵餅的體形,怎麼看都像獸醫。她給老爸檢查之後,診斷為急性闌尾炎,說要馬上手術。可董家屯離公社醫院有一百六十多里,大雪封門,又是夜晚,等送到那裡就該晚了。女獸醫當即決定,就地手術。
當時女獸醫的話是一道聖旨,誰也不敢不立刻執行。手術地點很快定在了馬棚。那是全屯最大的房子,一半作馬棚,一半為隊部,地方夠大條件也好,還接生過小馬駒呢。聽說老媽略懂醫術,女獸醫立刻欽點老媽為手術助理,在一旁幫忙,隊長和其他人分別舉著煤油燈為她們照明。
闌尾炎是外科手術里最簡單的手術,普通醫院病人肚子上只需割開一寸就OK,女獸醫大概也是個新手,正好用老爸來試刀。結果,老爸被她割了一條比西褲拉鏈還要長的大口子。老媽第一次看到真人肚腸被掏出來,就像妊娠反應大的孕婦一樣立刻吐了,嚇得她急忙用指甲使勁掐自己,皮都掐破了。
手術做了兩個多鐘頭才做完,女獸醫說再晚一點就穿孔了。她藥箱里的抗生素針劑大概在鄰隊用完了,找遍了只有半瓶四環素片,她狠狠心都給老爸留下了。第二天女獸醫走了,老媽只能留下來照料老爸。又過了幾天,老爸傷口化膿發高燒,情況突然惡化。隊長一看不好,趕緊派車把他送往公社醫院,公社醫院也怕他有生命之憂,又轉送縣醫院搶救,縣醫院治了一陣傷口還是不能癒合,老爸只能回到北京治療。最後,老爸的小命總算是保住了,可他的小腹就像朝鮮戰場上美軍留下的彈坑,坑坑窪窪一大片。
在G城的時候,老爸常帶我騎車去遠郊爬山,晚飯後,也喜歡圍著院子散步。他雖然嗜酒,但戒煙多年。聽老媽說,這幾年他喝得也不多了。老爸平時沒什麼不良嗜好,為什麼會突然住院呢?
突然想起老爸那天打來的電話,莫非那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病了?所以才會說那多此一舉的話?接著又想起老媽昨晚打給小姨的電話,聽小姨說老媽也有些古怪,但問她到底出什麼事情她卻不說。
我來不及多想急忙打電話到小姨手機。小姨正在路上,聽說我老爸住院立刻飛車趕了回來。問過情況后,她顯得比我鎮靜,讓我先吃午飯,同時繼續跟G城聯繫。可我根本沒有心思吃東西,隨便喝了碗湯,又吃了幾個三鮮包子和一張烙餅就離開了餐桌。我不停給老媽撥號,最後好容易打通了,我上來就問,我爸他怎麼了?老媽似乎有些奇怪,馬上反問,什麼怎麼了,你聽說什麼了?我氣她到了這時候還要瞞我,大叫起來,我爸已經住院對不對?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
老媽非常冷靜,她說,恬恬你別這麼緊張。你爸不錯是住院了,不過沒什麼大事。你放心,「五一」你爸和我一定會準時參加你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