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枝的手術

初枝的手術

舉行芝野葬禮的那一天,阿島在信濃旅店悶悶不樂。

不用說,芝野家那邊連一聲通知也不給。

可是,阿島從早晨開始就一直在翹首以盼。肯定會有許多人對阿島未到場而感到不可思議,因此也許會有人打電話來叫的。

阿島不禁想起了在選舉等聚會場合,正室連監督廚房的事都無法勝任,阿島比正室還正室,那種發號施令的情景。

桌子上有好幾篇報上剪下來的文章。

都是有關追悼芝野的報道。

由於他並非資深的現職政黨政治家,這些報道的篇幅,在想起輝煌的過去的阿島看來未免太寒酸,剪下一看儘是些令人寒磣的豆腐塊文章。

而且阿島的內助之功隻字不提。

阿島感到自己的一生也已被葬送於黑暗之中。

即便這一切無可奈何,但作為遺囑上自夫人下到小女兒,連年齡都寫得一清二楚,卻漏掉阿島和初枝的名字。

難道對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怪現象也只有默默忍耐?

可一想到芝野活著時,在其政治生涯中自己可稱得上最重要的家族成員,阿島便不感到悲哀了。

「媽媽,您心情不好吧?我們去看戲好嗎?」

無法看報的初枝連今天舉行父親的葬禮都不知道。

「好啊。要是初枝想去的話,這種日子看看戲也不錯。」

「我想穿穿這身和服。」

初枝從房間的一角抱來一個紙包。

卻不曉得那是黑色喪服。

好像要體會一下兩件重疊在一起的衣裳重量似的,初枝把它放到膝蓋上,開始解開包裝紙。

縐綢的手感使她抑止不住少女的快樂,用手指量著袖口的長度。

「這套是媽媽的吧?」

「是的。」

「我的什麼花樣?」

「花樣?花樣嘛,對,對,非常漂亮呀!」

「袖子是不是有點短?」

「哦?不會的。」

她大概把它當作顏色鮮艷的春天盛裝了。初枝舉起喪服的袖子,把它貼在一隻胳膊上比劃。

阿島已經無法忍受,她緊握拳頭猛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初枝還在解包裝紙上的細繩。

「這是衣帶吧?好緞子,哎呀,綉滿了刺繡……媽媽,這麼多刺繡!」

她笑容滿面。

「刺繡我太喜歡了。刺繡的花樣,我也能摸出來。」

無疑那是適合年輕姑娘的裝飾品,但是初枝卻看不見刺繡用的也是黑絲。

「要是去看戲,穿這和服可以嗎?」

「這個嘛,不過,去看戲什麼的,還是以前那件和服比較合適。」

「是嗎?因為那件袖子長?」

「擺到正月再穿吧。」

阿島盤算在正月之前替她重做一件和服,若用與喪服類似的縐綢,配同樣刺繡的衣帶,初枝會被矇混過去的。

「小姐請我看能樂,我都聽懂了。」

「哦?初枝是想穿這件和服,才邀媽媽去看戲的吧。」

阿島哭笑著說。

「你那麼想穿就讓你穿吧。」

黑色喪服反而使女人更顯得冶艷。

讓初枝穿上身一看,阿島大吃一驚。也許是件不分年齡的無色彩和服的緣故,看上去初枝似乎突然年長了二三歲,更像個漂亮的妙齡姑娘。

彷彿個子也長高了似的。沒想到胸脯竟已較得如此豐滿,阿島給她系好衣帶,又替她拉了拉衣襟。

「初枝的確長大啦。看上去像個大人了,媽媽可不樂意啊。」

「哦?」

初枝呆站著,陶醉在穿著新和服的感覺之中。也許是新衣帶等扎得她的身段更顯得亭亭玉立,看上去似乎有點裝模作樣。

「老往下垂,滑溜溜的,是純白紡綢嗎?」

阿島嚇了一跳。還好初枝尚未覺察到是喪服。

她的神情與喪服極不協調,猶如是在穿過新年的盛裝。

黑色和服中露出嶄新的純白衣襟,衣襟上面薔薇色的雙頰溢滿笑容。

她的頭髮當然顯得更黑亮,甚至連眉毛、睫毛都顯得比平常鮮艷。

看到她那張香艷的臉,連阿島都忽然消失了喪服的感覺,初枝的冶艷不禁令她瞠目驚視。

「與你實在太相配啦!走幾步給媽媽看看。」

「好。」

初枝歡欣雀躍般地來回走動。

「叫你們活該!她父親死了,因此穿上喪服卻使這孩子顯得如此漂亮,絲毫沒有悲傷的樣子。」

阿島端起肩膀,心裡在這樣喊叫。

內心感到痛快,如同正以初枝的年輕生命為武器向芝野一家復仇一般。

「有什麼好為他們悲傷的!」

阿島挺起胸脯,抬頭望著初枝。興許是黑色和服更明顯地展現出了女人身體的成熟,也許是因為初枝那不同尋常的裝束才更加顯眼。

阿島對此也感到惶恐,但心裡總覺得不能示弱。

「行啦,坐下吧。」

「嗯。」

初枝摸索著,一把抓到母親的肩膀就說:

「穿上新和服,馬上就精神抖擻,媽媽您不穿穿?」

「嗯。」

兩個人就這樣闖去參加芝野的葬禮怎麼樣?

然而,眼前一浮現出芝野的小女兒在靈柩前低垂著扎著繃帶的腦袋,阿島馬上就泄氣了。

即使並非大不了的傷,阿島卻無法厚著臉皮若無其事地去面對。

那麼,像上次那樣讓初枝單獨去吧。

肯定會有人憐憫她,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到火葬場的。

即便初枝單獨一人,也要讓她去參加父親的葬禮的想法越來越強烈,阿島心靈的創傷又開始疼痛了。

倘若現在自己在此以死謝罪,讓初枝手執遺囑前往,芝野家的人也許會作出讓步,作為為芝野的死而悲傷的孩子之一來接納初枝的。

「初枝,別去看什麼戲了,跟媽一起演戲吧。」

初枝反問:

「演戲?」

「嗯。初枝穿著漂亮和服,不想做點事嗎?」

阿島凄慘地苦笑了一下,但是要演戲的情緒早已消失殆盡。

感到后脊梁骨陣陣發冷。讓初枝手執遺囑去參加芝野的葬禮,這想法未免太狂妄。乘她出門不在家,自己是否真能死掉呢?即使是異常簡單地自殺。想到這裡,阿島不禁感到恐懼起來。

宛如窺視自己生命的秘密,在那裡只看到一片空曠。

「危險!」

自己生命竟如此脆弱,令她不寒而慄。

難道自己已變得如此不頂用?

並非如此。阿島想起或糊裡糊塗地隨波逐流,或一時心血來潮選擇自盡的許多女人。

初枝從後背倚靠自己肩上的身體重量讓她覺得惟有這才無比珍貴,她一把緊緊地抓住初枝的手,動作粗野地把她抱上膝頭。

「很沉啊,初枝你……」

「要是像媽媽那樣發胖,可就麻煩啦。」

「我要是不這麼胖的話,怎麼能抱得起來初枝?她已經長大了。」

分什麼嫡子、私生子,這算什麼!

有的可參加父親的葬禮,有的不能參加,這又算什麼!

這隻不過是人們人為製造的無聊慣例而已。

盲人也罷,視力正常的人也罷,又有多少差異?

即使她不能看見,但這世上所有的一切也都是為初枝而存在、與初枝的生命融為一體的。

活著便是一切。

猶如要擁抱那一切似的,阿島隔著喪服輕輕地拍著初枝那年輕充滿朝氣而溫暖的後背。

「痒痒的,媽媽。」

初枝哧哧地笑著扭動著身體。

就父親的葬禮的日子而言,那是不嚴肅的聲音。

「初枝,不玩點什麼有意思的?」

「模仿演戲?」

「好的。」

她想就模擬燒香吧。

「稍往後退退,坐到那兒。」

阿島站起身正準備自己也穿上喪服,這時,腦海里又出現妾與私生子身著喪服在葬禮的日子裡自盡將會如何的妄想。

阿島把喪服放在膝頭上,朝芝野家的方向垂下頭。

於是她又感到胸口悶得慌。好像二十年來同甘共苦的女人的真情還是惟有以死才能體現似的。

「媽媽,幹什麼呢?」

「啊?」

阿島轉過頭去:「初枝不也來鞠個躬?」

「為什麼要鞠躬?」

「什麼為什麼……身穿這和服,顯得很嫻稚,所以想看看你鞠躬的樣子嘛。」

「是這樣?」

初枝老老實實地雙手觸地,微微一笑。

接著抬起頭,馬上就伸出手去,觸摸到了母親的臉頰。

「啊,媽媽您在流淚吧?」

翌日早晨,阿島帶著初枝去給芝野上墳。

初枝聞到了令人倍感親切的落葉的氣息。

大概某處正在焚燒堆掃在一起的枯葉,傳來了燒火的聲音。

初枝情不自禁地想起故鄉蘋果園的家。

「是霧嗎?」

「不。清晨大概起煙靄了。有點潮濕。」

阿島仰視著天空說,「不過,太陽已照到了五重塔的上方。」

初枝也仰起頭。好像有五六隻鴿子般大小的鳥從寒冷的展空掠過。

她們站在谷中的墓地芝野家的墳前。

芝野搬到東京住以後才遷的墳,因此墳前的石碑還不太舊。

初枝的手一觸摸,指尖就被露水沾濕了。

為了避諱見人,阿島才一大早就出來。

初枝聞到了花香,在花前蹲下身來。

「啊,有這麼多,新鮮的花……」

初枝用手摸著摸著,手指尖不由得顫抖起來。

「媽媽,爸爸的葬禮是昨天吧?」

「嗯。」

「是嗎?」

初枝雙手觸到石碑台石上說:「葬禮的日子,我們卻那樣瘋鬧?」

「並沒有瘋鬧。」

「連葬禮,媽媽都不對我說?」

「不說,你也該知道的。從你父親去世的那天算起,昨天前後就是葬禮日。」

「我知道。」

「那麼,莫非初枝也是明明知道卻故意默不作聲的?」

初枝明顯地發牢騷道:

「我不感到悲傷。」

「這可是在墓前。」

阿島好像顧忌四周,加以責備:「你爸爸會聽見的。」

然而,阿島好像現在才發覺:太平間發生的事也好,有關父親的也好,自那以後,初枝隻字未提,如此看來,她是為了照顧母親的心情。

「給你父親供上香回家吧。」

「好。」

阿島把香點著遞給初枝。

初枝聞了聞,在母親的幫助下把香插入石筒中。

昨日燃剩下的香被露水打濕已變軟。

「回長野后,再也無法來上墳了。」

初枝伸出手又去觸摸石碑。

「好啦,初枝。一旦眼睛治好,無論墓還是別的任何東西,你都可以看見的。」

「嗯。」

「多想在你爸活著的時候治好你的眼睛。」

「爸爸他,我已看得很清楚,已可以了。」

「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記得?」

「記得。他在這裡呀。」

初枝雙手離開石碑,把手掌按到母親胸前。

阿島略感不快,往後退了一步。

初枝張開的手掌濕乎乎的有點臟黑。阿島慌忙替她擦去在墓石上沾上的臟灰。

「這,是黑色和服吧?是吧,媽媽。」

初枝從自己的肩部往下撫摸到手腕。

「快!」

阿島從初枝背後給她披上了大衣,慌慌張張的彷彿欲把喪服遮藏起來似的。

「天冷,回去吧!」

「好。長野已經下雪了吧?」

「山上嘛。」

「什麼時候回?」

「這個,必須請醫生治初枝的眼睛……給小姐掛個電話怎麼樣?」

從谷中的墓地出來來到上野公園。

從圖書館旁邊走到美術館前面的廣場上。聽說這裡櫻花每年都盛開,初枝摸了摸兩三棵街樹的樹榦。

「櫻花開時再來賞花,到那時初枝也能看見什麼東西的話,就太好啦!」

初枝覺得與自己無關似的,用手指在摩挲老樹皮。

連與老樹皮摩擦的觸覺也像是對初枝的安慰。

此處高台彷彿浮在城市雜音的海洋之中,附近聽得清晰的卻只有車站的鈴聲。連車站工作人員的叫喊聲也乘著晨風帶來了哀愁。

「眼前就是上野車站。到高台邊沿就會看見火車的出站進站口。」

「是嗎?火車的車頂上是積著雪開過來的嗎?」

初枝側耳傾聽。

「還未到雪一直不化駛到東京的時候。」

坐在路旁櫻花樹下的長凳上,寬闊的枯草地上的亮光讓人也感到太陽已升高。

從動物園傳來的猛獸的咆哮聲猶如要把附近的噴水聲壓住似的。公園裡遊人稀少。

「這,是黑和服吧。」

初枝又好像想起了什麼,問道。

阿島沉默不語,她的目光落到了露在大衣袖子外面的喪服上。

「媽媽的也是這樣的吧?」

「從這裡徑直走下去,松飯店就在附近。給你重買一件和服來換這件。」

「行啦,不要。」

初枝拽住阿島的衣袖,好像纏住不放似的追問:「媽媽,還有事隱瞞吧?」

「隱瞞?」

「就像這和服……穿著這樣的和服裝歡樂,我認為媽媽太可憐啦。您下是哭了嗎?」

「欺騙初枝是我不好,但是……」

「叫外人看起來會覺得可笑的。一想到連媽媽都這樣騙我,就感到害怕,就什麼也弄不明白了。」

「怎麼會有那種事!」

「可是,自從來到東京以後,媽媽您變了許多。老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在哭是吧?我都一清二楚。」

初枝一反常態,口氣生硬,拚命瞪大眼睛搜索天空,而且直衝著太陽。

阿島朝初枝的同一方向抬頭望去,立即感到異常晃眼。

「我對什麼爸爸不爸爸毫不在乎,可是……」

「是嗎?」

阿島表示懷疑,注視著初枝的側面。

阿島心想,若不是穿著喪服,就在這給禮子掛電話,直接從這裡繞道去大學醫院。

母親的眼睛便是女兒的眼睛,一直生活在母親替她描繪的夢幻世界里,即生活在母愛世界里的初枝,由於此次的喪服等事,好像已漸漸懷疑起母親來了。

這樣一來,彷彿永遠在母親腹中的失明孩子的堅定的愛情也將產生裂痕。

湖面的冰到處都在破裂,驚呆的孤零零的一個盲人站在正中央。無疑在初枝心中萌發了這樣的不安。

阿島焦急萬分,也許治好眼睛能看得見東西這正是此時的救星。

一回到旅店阿島便立刻打了個電話,但是禮子不在家。

「我已經拜託他們,等小姐一回來馬上對她說我們想見她,所以興許她今天晚上就會來的。」

阿島替初枝解著衣帶,心中不免產生幾分擔憂。

本來約好在太平間等她回話,不料卻出了那種事,禮子會不會生氣呢?

迄今為止,禮子那邊仍杳無音信。這會不會是因為讓芝野的孩子受傷的事傳到了禮子耳中,令她討厭了?

「去你的,這種和服丟給收破爛的算啦!」

阿島自己也脫下和服使勁地扔在一邊,望著初枝說:

「連疊它都覺得討厭!」

「上墳很累人啊。」

換完衣服,阿島點燃一支香煙抽著,可依然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

「媽媽出去一下就回來。我不在時如有客人來,請他留言好啦。」

「哦?」

初枝面帶愁容。

「不會有什麼事的。好像是一個你爸原先手下的人,得知我來到東京,便一定要見一面。他大概很替我們擔心。」

「擔心什麼?」

「你問擔心什麼,那人大概覺得你父親去世了,初枝你肯定會陷入困境的。」

初枝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

「我馬上會回來的。」

阿島已站起身,但一想到也許會被初枝懷疑,馬上又擺弄擺弄圍巾說:

「告訴他初枝並不怎麼悲傷,他肯定會大吃一驚的。」

「媽媽出門了,一旦小姐來了怎麼辦?」

「這個嘛,你只要照小姐說的去做就行啦。」

初枝抓住拉門送母親出門,屏住呼吸聆聽母親的腳步聲。

僅憑此也可知母親她用心良苦。

已近中午時分,阿島卻出門去把中飯的事丟在腦後。她明知初枝單獨一人會有麻煩的,卻疏忽了,這可未曾有過。

旅店的女傭不一會兒就送來飯菜,說要來照顧初枝用餐,但初枝一個人不想動筷子。

那以後又過了個把小時,做夢也未想到正春來到房間。

「一個人?」

他把初枝抱起來親吻。

「無法給你寫信,真令人頭痛。」

「為什麼啊?」

「我說,你不是看不見嗎?」

「呀,」初枝把臉貼到正春胸口上說,「對不起,是把失明給忘了。」

「我也是不在初枝身邊想初枝時,怎麼也不覺得你是盲女。認為自己喜愛的人是盲女,這是很困難的。」

「我倒覺得正春好像也是盲人似的。因為視力正常人的事我不懂嘛。」

「這跟我無法相信初枝是盲女是一個道理。」

「對。」

無論哪句話都在傳遞深厚的愛情信息。

「剛才我一回到家,就聽說從初枝這裡給禮子來過電話,告訴妹妹說一回家就想見到她。妹妹回家反正會很晚,所以我就來了。」

「她到哪兒去了?」

「還是為那事。對方是初枝前些天也遇到過的。」

「你不阻止她嗎?」

初枝猶如小孩一般感到不可思議。

正春大笑起來:

「說什麼去阻止……不過,要是能阻止的話,請初枝你去阻止阻止。」

「好。」

初枝明確表態,當然令正春感到吃驚。

「她可不是一個肯聽別人話的妹妹。簡直就好像準備反叛社會,非與矢島伯爵結婚不可。我實在有點難以理解禮子的心情,可是……」

兩人的臉頰緊緊相挨。

正春一講話,其氣息就讓初枝感到發癢。

「妹妹她好像有事,所以我才天賜良機來到這裡。寫信不行,打電話嘛會被你媽媽聽見,自從那以後,每天晚上,我都來到銀座散步,一直走到可看見這家旅店的地方,但是,我無法從這兒的門前走過而感到內疚……」

「哎呀!」

初枝用手掌去觸摸正春的臉頰。

「涼手。」

初枝嘟噥了一聲,慌忙縮回了手。

「我爸爸去世了。」

「聽說了。從禮子那裡。」

正春抱住初枝的胳膊不由地放鬆了。

「我的手觸摸過冰冷的爸爸。」

「啊?」

「爸爸好像附在這上面……」

說著,初枝攤開手掌讓正春看,接著又說:

「對爸爸我並不悲傷……我開始貪心了。對正春你,自認為還是很了解的,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能用眼睛看看你。」

「是的。我們約定:一旦你眼睛能看見,最先要看我。」

「好,所以,今天就想拜託小姐她……」

「那麼,馬上去吧!」

高濱博士和藹可親地迎接他倆,與正春談了談大學的入學考試啦,最近觀看的能樂啦,然後轉過頭對初枝親切地微笑道:

「還記得那山上的鞦韆吧。禮子小姐指責我是庸醫。因為只從遠處看了一眼,所以不知道你的眼睛不好。」

「當時,你如果在鞦韆那裡等的話,也許現在就已經能看得見東西了。」

「真的嗎,大夫?」

正春情不自禁地向前探身。

「檢查一下。」

接下來高濱博士又溫和地問:

「你家人或親戚當中有眼睛不好的人嗎?」

「沒有。」

「像你爺爺啦、姨媽啦,現在不在你家住的人當中呢?」

「沒有。」

初枝回答得有氣無力,羞紅了臉。

初枝和母親兩人生活在一起。母親應該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可是,除了蘋果園的舅舅以外,初枝從沒見過其他任何親戚。做父親的芝野還是那種情形。有關父系親屬什麼事從未聽說過。根本不知道普通的親戚來往這種事體。

初枝胸口堵得慌。

博士卻毫不在意,他像走形式似的詢問道,現在身體有沒有什麼地方不舒服?過去有沒有得過發高燒的病?有沒有得過神經性疾病?一會兒工夫,診斷結果好像已出來了。

「是天生失明。那麼,到那邊讓我檢查一下。」

說著站起身招呼護士。

護士在博士給她使眼神之前,根本未想到初枝是個盲人。她慌忙牽住初枝的手。

門診的時間已過,因此顯得很安靜。

「這兒是視力檢查室。你也能早點看到視力表就好啦。」

牆壁上掛著國際視力表。地板上畫著間隔一米的五道白線。

可是,初枝以為那裡是什麼都未擺的房間,徑直走了過去。

其隔壁就是診療室。

不需要望診,博士連視診、觸診也是簡單地過了一遍。

按眼瞼、結膜、角膜、虹膜這樣的順序做了檢查,毛病還出在水晶體。

「由於似乎是相當厲害的近視眼,所以手術后,也許反而對視力恢復有利。」

博士走進下一個暗室問:

「暗吧,覺得暗吧?」

「是的。」

接著檢查光覺。

如同手電筒的儀器在初枝眼睛的上下左右忽亮忽滅,問她是否感到光和暗,問她光來自何方。

初枝都能正確地做出回答。

「太好啦!有光覺,而且投影良好。」

博士話音爽朗。

「從學術角度講你不屬於盲人,並非完全性失明,即並非全盲。不過,關於盲人的定義因國家、因學者不同而有許多差異……」

接著打開暗室燈,開始了運用斜照法和透照法進行的檢查。

聚光鏡頭的光直照到初枝眼睛上,她的頭被嵌在金屬框架中。

「水晶體呈黑褐色反射。」

反射鏡的光一照到瞳孔上,好像整個腦袋都閃閃發光似的。

博士通過反射鏡正中間的小孔觀察。

「可見眼底。」

初枝心中有點害怕。

「是黑色白內障。」

結束診斷的博士把手按在初枝肩上,讓她自己站起來。

「也就是說,這好比照相機的鏡頭模糊了,如同窗戶上上了毛玻璃一樣,因此只要將它取下來就行啦。」

初枝彷彿做夢,她有點被人誆騙的感覺。

「手術用不著擔心。因為有時一天都要做好幾個白內障手術嘛。」

正春急不可待地在房間內踱來踱去,迫不及待地推開房門,問:

「大夫,怎麼樣?」

「還是一種白內障,動手術吧。」

「動完手術能看得見吧。」

「應該看得見。」

「看得見?」

他用力拉過初枝的手,而且連初枝踉蹌也不顧。

「太好啦!太好啦!」

「對。能治好眼睛讓病人歡喜,作為醫生也是非常高興的事。」

高濱博士也微笑著望著他倆。

「馬上告訴她倆,讓她們也高興高興!」

正春抓起了博士桌子上的電話機,然而阿島和禮子均未歸。

「怎麼這樣!這種時刻還在外面閑逛。」

正春像是在斥責。

「真是太好啦,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啦!」

說著,又一次握住初枝的手。正春那生氣勃勃的喜悅之情傳遍了初枝全身。

「的確,要是稍微偏離一點兒,要是水晶體混濁的話,就會看不見。如此漂亮的白內障實在沒見過。如不像這樣眼貼眼似的看是發現不了的。」

博士想給激動的正春降降溫。

正春羞紅了臉。貼那麼近看初枝眼睛的不是只有自己嗎?他想起了接吻。

「大夫,手術馬上就能做嗎?」

「這個嘛……」

「請在今天馬上就做,我想要讓大家大吃一驚。」

「這恐怕做不到。」

博士笑了笑,他對正春說好好商量后再來住院。

一走出醫院,正春走得就像是在跳舞,所以令初枝感到宛如在空中飛行。

「爬到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山岡上去吧!」

「好。」

「我要把那溫室里的花,全部帶去。當初枝的眼睛一睜開,最先看到的就是那些花。」

「好的。」

「山岡。」

正春猶如抱著初枝似的,他倆登上了山岡。

翌日,初枝住進醫院。

在手術之前需做各種檢查和準備。

例如不能咳嗽,一旦咳嗽便會影響到眼睛,就無法保持傷口平安無事。

結膜囊的細菌檢查不用說相當重要,甚至連淚水也做檢查。

「初枝的淚水很乾凈,沒問題的。」

正春在開玩笑說:「我也想通過顯微鏡看一看初枝的淚水。」

對尿里是否含蛋白質和糖也做了檢查。因為擔心創口難以癒合,擔心化膿。

眼壓和眼底又重新檢查了一遍,必須儘可能準確地做出手術后恢復視力的預測。

從內科來的醫生給初枝做了簡單的身體檢查。

護士又號脈又量體溫。

再加上住院醫生的查房。

這樣初枝顯得挺忙活。

身體健康的初枝竟住院真有點兒可笑。當然並不躺在病床上,反倒活蹦亂跳的,但是很快就被醫院特有的氣氛感染了。

眼睛看不見的初枝比常人更討厭讓人擺弄身體,卻總有一種一切聽憑別人的心安,也有一種以我為中心的任性。

凡到病房來的人都為自己著想,可自己卻不用替別人著想。

這樣一來可以坦率地流露對現在自己身邊的人的愛,這是一種甜蜜的享受。

病房裡現有三個人,他們是阿島、禮子和正春。

阿島一個勁兒地向他倆致謝。

「確實托你們的福,初枝也算沒白活在這個世上。」

「話又說回來,一旦眼睛看見了,初枝難道不會變成另一個人嗎?真有點可怕啊!」

禮子心想:要是我自己的話,恐怕要發瘋了。

正春氣勢洶洶地說:

「怎麼會變呢?做了白內障手術后,那個人第一次見到人世間的印象好像確實有意思,西方的哲學家們也寫過類似的話,說從中學到了意外的見解……」

「我也同高濱醫生談過類似的話。說那叫純粹的眼睛。要是能再重見光明,我也願意姑且當個盲人。」

阿島也面帶微笑地說:

「對初枝來說好比是第二次出生在這世上,也許會很幸福的。」

但是,一想到芝野在這家醫院剛死去不久,整個醫院的人都知道自己跟芝野的小女兒那不堪入目的打架,她便對此感到羞愧,就連到走廊上去都覺得不好意思。

「是明天做手術嗎?」

正春大聲嚷道:「用不著小題大做,不能給我們今天就做嗎?讓明確診斷可治癒的眼睛,就那樣拖著不手術,哪怕只拖延一個小時,不也是罪過嗎?我去跟高濱醫生交涉。」

正春離開了病房。阿島和禮子面面相覷。

為正春和初枝那渺茫的戀愛而憐憫的心情,她倆是息息相通的。

「一旦眼睛能看見,初枝也會變得堅強起來的。」

禮子握住初枝的手。

初枝不由地點點頭說:

「趁現在眼睛還看不見,請小姐再讓我好好摸一摸。」

十一

回家途中,正春和禮子心思各異地眺望著小山岡。

池邊樹叢對面的大禮堂上有個時鐘,禮子望著它,問道:

「三點多啦,哥哥回學校宿舍嗎?」

禮子心想興許有田在,想順便去研究室看看。

「不,住家裡。已約好要把溫室的花剪來。」

「給初枝?我替你帶來。」

「哦,不過,我說的是要全部……」

「全部?」

「說全部其實也沒多少。」

「是的,哥哥的溫室已是一片荒蕪。」

「是荒蕪了。」

「毀掉它怎麼樣?實在看不下去媽媽衰弱無力地在替你照料。變得越發凄涼了。」

「媽媽她,儘管那樣,難道不也是一種樂趣?」

「哥哥一下子把花都剪掉,是不是發瘋了!」

正春如同一吐為快似的說:

「難道家裡的人不都已發瘋了嗎?」

禮子驚訝地轉過頭去,突然大笑起來:

「哥哥,你要這樣說的話也無妨,可是……」

接著明顯地提高了說話聲音:

「哥哥今天沒去學校上學吧?」

「沒去啊。」

「跟初枝約定的光是花?溫室的?」

「約定?」

「約定就是約定嘛,哥哥太懦弱。嘴裡不明說,心裡卻有約定。」

「我做應當做的事。」

「可是,跟那樣的盲女孩做什麼戀愛遊戲,太殘忍了!」

「什麼叫戀愛遊戲?你才是盡在玩違心的遊戲!」

「對象不同呀。我跟比自己弱的人什麼也不做。我討厭干那種如同毀壞木偶的事。」

「人強與弱能那樣簡單地弄明白嗎?生命力這玩意兒是更難估量的。」

「你是不是打算給木偶注入靈魂?」

「我只能跟你說一句我決不輕視她。」

「初枝她沒有任何抵抗力,犯不著輕視。這跟我蔑視伯爵截然不同。」

「講這種話,你才要注意呢。」

「初枝她媽媽,知道哥哥你的事,你知道不?」

「知道?」

「嗯。你大概要問為什麼她明明知道卻不吭聲吧?」

正春冷不防被禮子這麼一說,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太可憐啦,我非常理解阿島這個人的心情。」

「對禮子說過什麼話嗎?」

「還用得著說嗎,她十分清楚哥哥的戀愛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所以靜靜地旁觀著。這並非她是接客行業的女人出身才這樣。而是太疼愛自己的女兒啦。哥哥你太自以為是了。」

「為什麼?」

「好好考慮考慮就知道了。」

十二

夜裡的氣溫已到了要生暖氣的地步。

由於這裡是眼科,不會住有致命危險的重患者,儘管如此,可畢竟是醫院的深夜,所以有點陰森森的。

傳來了喊痛聲和破冰聲。

「熱得難以入睡?」

阿島起身調節了一下暖氣。

「已兩點了。初枝剛才就不停地在翻身吧?」

「因為我沒睡過床鋪。」

接著一打開枕邊的檯燈,初枝就伸出來一隻胳膊。

「媽媽。」

阿島正準備回到那長椅子上鋪著出借給看護人的被褥的硬硬的睡處去,於是邊撫摸著初枝的臉頰邊說。

「這裡都紅了,很精神啊。」

「好像有點害怕,老睡不著。」

初枝說著不知不覺地關了電燈,把母親的衣袖卷到自己的手腕上。

「很高興。」

「哦、哦。」

阿島摸索著睡到初枝的床鋪上。

可是,阿島卻為剛才初枝那艷麗的姿態感到吃驚,心中有點恐懼。初枝明顯地變了。

「怎麼了?媽媽。」

「初枝你顯得這麼漂亮還是第一次吧,再開一次電燈好嗎?」

「不要嘛。」

「怕什麼?不是覺得挺快活嗎?」

「一想到眼睛也許能看見,就不知道該考慮什麼好,所以有點害怕。」

「是嗎……可是,眼睛能看見是自然的。」

「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人?這有點令人害怕,小姐她也是這樣說的。」

「不會有這種事的。」

「是不是像重新出生似的?」

「是吧。」

「媽媽的肚子又要痛了?」

初枝把臉貼在阿島臉上撒嬌。

初枝開玩笑的這句話,阿島聽起來似乎也是話中有話。

阿島不禁想起了正春大聲說過的話:「讓明確診斷可治癒的眼睛就那樣拖著不手術,哪怕拖延一個小時,不也是罪過嗎?」

就那樣失明一拖再拖的,也許不僅僅是初枝的肉眼。

「可以再次感到痛這是令人高興的,不過這次卻不是媽媽生。」

「誰生?」初枝又戲謔道。

「上帝。」

「上帝?」

初枝鸚鵡學舌地講了一遍后,安靜下來,不一會兒工夫便安穩地睡著了。

翌日,初枝的飯食是粥和牛奶。

讓她喝下了蓖麻油。

醫院的護士給她洗澡,梳頭,做明天手術的準備。

「您頭髮長得真漂亮,這麼長。」

護士把初枝的頭髮放在手上看。

「明天,對,對,是後天,您自己就能看到了……您帶鏡子了嗎?」

「嗯。」

「繃帶一取下,我立即給您看鏡子。」

大概護士也很喜歡初枝的裸體。嬌嫩的皮膚的顏色讓人看了會產生一種並非嫉妒,而且並不認為是病人的喜悅。

「到時候您可不能過分驚訝啊。」

十三

護士把初枝洗好的頭髮編成三股辮子。

「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今晚您好好休息。」

護士說著讓初枝放心的話,不由得為病房擺滿鮮花而吃驚。

手術的日子早飯和午飯都不供給。

到了下午,護士推著一輛膠皮輪的運送車來接初枝。

「請坐上去。」

「走著去好啦,又不是病人嘛。」

禮子笑著這樣說,所以初枝被阿島牽著手走去。

正春和禮子也不由得跟著空運送車護送著走去。

來到手術室前面,高濱博士特地出來迎接。

「我來做,絕對沒有問題,馬上就完。說是局部麻醉,其實僅僅是眼球,很簡單,就像是變戲法似的。」

他滿不在乎,接著又冷靜地說:「兩隻眼睛一起處理也可以,還是先做一隻看看情況再說。」

「是。」

阿島對博士頗具權威的態度產生了強烈的信任感,她朝半開的門扉往裡一瞧,只見呈現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鑲白瓷磚的寬手術室正中央,有一張塗琺琅的簡單手術台,清潔得令人感到冷冰冰的。

手術台上鋪著白布。

水開的聲音表明正在煮沸手術器械。

年輕的助手和護士們穿著鞋底形狀的木拖鞋,正在做準備。從他們的動作中可以看出自然和認真。

手術服上配白帽子,還戴口罩。

一聽到木拖鞋在白瓷磚地上走動發出的聲音和金屬器械的聲音,初枝的肩膀都要打顫了。

「那麼,就讓你媽媽等一會兒吧。不會比拔牙痛的。我都已經當爺爺了,會好好照顧你的。」

博士像撫摸初枝後背似的進入準備室。

護士讓初枝穿上了消毒服。

博士也脫下西裝,邊談笑風生邊從指頭到胳膊肘進行消毒,然後換上了手術服。

初枝覺得博士洗手竟花了半個小時,如此仔細令人吃驚。

「頭髮梳得真可愛啊,與你很相配。」

在博士說話的過程中,護士已讓初枝仰面躺到了手術台上。

空氣似乎有點稀薄,臉上失去了血色。

「這房間很漂亮的。下一次治左眼時,這裡你也完全可以看清楚了。」

可卡因的藥水被滴到眼裡。

在用牙刷般的東西洗著眼瞼。

「是的。開始剪眼睫毛。眼睫毛很長,剪掉有點可惜。不過馬上又會長出來的。」

博士像哄孩子似的說著。

護士的剪刀剪得初枝痒痒的。

眼瞼被翻過來,那裡也進行了消毒。

從臉到頭部都蒙上白布,只露出右眼。

要做水晶體全摘除法的手術。

眼球漸漸無力,已開始麻痹。

十四

白內障手術根據病情可分為截囊法、線狀摘除法、瓣狀摘除法、水晶體全摘除法等手術方式,其中水晶體全摘除法是難度最大、最高級的手術。

該手術方式因為不切開水晶囊,而是連同囊就那樣全部摘除,所以無術后複發白內障之憂,即無在手術后殘留白灰色的模糊,瞳孔變混濁之憂,是理想的,但是也存在在水晶體摘除后,流出玻璃體——瞳孔後面的眼球的黏糊物的危險,若非熟練的醫生,是不會輕易做的。

然而,高濱博士無疑對自己的經驗和本領充滿自信。

而且,也許是初枝的美貌讓博士較之線狀摘除法理所當然地選擇了這種手術方式。為了讓手術后的瞳孔完全清澈透亮,採取水晶體全摘除法是最佳的。

博士採取巴拉蓋式法實施手術。簡而言之,猶如用一圓匙吸住大豆把它猛拉出來。

往眼瞼和眼角處注射了普魯卡因,助手便把像小鉤子似的開瞼器鉤在眼瞼上,把眼睛拉開到最大限度。

「喂,你眼睛稍微朝下……」

雖然聽見了博士的聲音,但眼球被金屬器械壓著,只有遲鈍的感覺。

用比垂柳葉小、比野菊花瓣大的鋒利的線狀刀切開了角膜和結膜。在結膜的創口上縫上了縫合線,切除了虹膜的根部。

初枝只有一種眼睛麻痹、後頭部發硬的可怕感覺。

接著博士把好像圓匙的手術器械伸入瞳孔前面的前房,緊貼住水晶體。此匙為真空裝置,一通上電流就會猶如吸盤似的把水晶體吸住。

一旦吸住,就把此匙在眼中轉一轉,然後拉出來。

凸鏡頭型的水晶體從眼中拉出來,接觸到空氣的一瞬間,緊緊地收縮成圓團,跟大豆一般大小。

在那一瞬間,初枝想要「啊,啊,啊!」地喊叫,想要跳躍。

她看見了!

多麼驚奇,出生以來的黑暗終被衝破,四周充滿了燦爛的光芒!她渾身熱血沸騰。

這才叫瘋狂的感動。她想拚命地跳躍,但頭被牢牢地固定著,一動也不能動。

嘴巴也被白色殺菌布堵著無法出聲。

「安靜……看見了是吧。好啦,手術已經結束。」

博士麻利地把縫合線打上結,點上生物鹼眼藥水后讓她閉上眼睛。

眼瞼上塗上升汞凡士林后,護士嫻熟地給她纏上繃帶。

「看見了這多好啊。漫長的黑夜終於亮了。可別太驚訝,不靜下心來可不行啊!」

博士的話音中也洋溢著緊張手術后的喜悅。

「要絕對安靜。決不能用手去觸摸眼睛喲。」

初枝就那麼躺著被抬到運送車推到走廊上。

「媽媽,看見啦!看見啦!」

初枝宛如嬰兒出生髮出呱呱聲一般喊著。

她雙眼都纏滿繃帶,不禁令阿島她們吃了一驚,但聽了初枝的喊聲,大家露出了笑容。

「不能太興奮啊!」

護士規勸道。

可是,新的血液在初枝胸中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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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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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枝的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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