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一次刺殺

禪宗典籍證明，禪宗大師不但擅長開玩笑，還擅長創造奇迹。十二年後的東門達觀就證明西山鐵擔不但開成了玩笑，還創造了一項奇迹。當然，創造奇迹所付出的代價，比開國際玩笑或者宇宙玩笑都大得多，西山鐵擔為此所付出的代價，便是當真培養訓練了東門達觀十二個年頭。而口交會也輪番派出博學多才的專家義士，與西山鐵擔大師一同培養訓練東門達觀。這些專家義士雖非武林中人，個個手無縛雞之力，但都讀過很多武俠小說，知道什麼武功厲害，什麼武功管用，什麼武功適合用來對付蒲壽庚。

口交會保存下來的資料里，有關東門達觀所學武功課程的記載非常完整，歸納起來可分三大類。

第一類：本門武功，即南少林八十一門武學絕技。這些功夫是身為南少林弟子的東門達觀所必須具有的，否則就會被人懷疑是冒牌貨。負責給東門達觀傳授南少林八十一門武學絕技的，是西山鐵擔大師與南少林十八羅漢。之所以要請十八羅漢，是因為就算西山鐵擔這樣的一代武學大宗師，窮其七十多年生命也只學到南少林八十一絕技中的三十六技，如果不請十八羅漢參與培訓，東門達觀就練不成八十一絕技。西山鐵擔把這個緣由給口交會眾義士們解釋了半天，才說服口交會另付了一千兩銀子給羅漢堂。

第二類：天下武功精華總匯。包括武當、全真、少林、華山等等各山各派的內功心法、神拳神腿、十八般兵器、一百單八種暗器，七十二種陷阱，八十一種機關……，這些武功雖然繁雜，讓人眼花繚亂，連名堂都難記得全，卻是東門達觀誅殺蒲壽庚的關鍵，因為蒲壽庚只知道東門達觀是南少林弟子，當真動手打起來，只會防範東門達觀的南少林武功，東門達觀所學的其他各門各派武功招式就可以在這種時候使將出來，殺敵於出其不意間。

因為涉及到別派武功，身為一派掌門的西山鐵擔就不便出面，所以給東門達觀傳授這些武功的事情就交由口交會義士們負責。義士們根據這些神奇武功的出處，輪番派遣義士到那些神奇的地方，請來那些神奇的武林高手，到泉州少林寺給東門達觀傳授神奇武功。這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情，畢竟中國地方太大，神奇的地方和神奇的武功太多，義士們需要不斷出差到武當山請來武當派高手，到華山請來華山派高手，到峨嵋山請來峨嵋派高手，到西湖、天池、蓬萊等等地方請來西湖、天池、蓬萊等各派高手。只要做通了思想工作，能請的高手一般都能請到。事實證明，思想工作是口交會義士的專長，那些被邀請的武林高手都能以民族大義為重，拋卻個人面子問題，被蒙著眼睛送進南少林西院牛棚下的地窖里，給東門達觀傳授個把月武功之後，再蒙上眼睛帶上銀子送出泉州。

東門達觀所學的第三類武功，則有點稀奇古怪，乃是泉州街頭小流氓打架招式總匯。制定這項課程的口交會義士解釋說，學這些武功一方面是為了掩人耳目，讓蒲壽庚手下的武林高手誤以為東門達觀的少林絕技學得不好，被逼急了就使出小流氓打架的招式，得以麻痹敵人，出奇制勝；另一方面則是為了與普通老百姓打成一片。畢竟言貝盟是泉州老百姓的組織，也就是群眾組織，群眾組織培育的高手雖然是高手，卻也是老百姓的高手，如果總是高高在上地擺著少林高手的姿態，難免會脫離群眾，滋長精英意識，所以東門達觀應精通這些能與百姓打成一片的武功。至於傳授這類武功的師父，義士們都能勝任，肥水也就不流他人田了。

雖然給東門達觀制定了如此多的武學課程，西山鐵擔大師並不是很放心，他耍著雞毛撣子說，像武當、華山等派的高深武功，每一門都須學上十年八年才略有小成，要練到十成八成火候，沒有二三十年的功夫是不行的，這每一門武功都要練二三十年，加起來就要一百好幾十年，我看就算了吧，還是讓他專心修習少林本門武功，只要勤練五十年，便有七八成把握打贏天風海雲樓主。

假如當真讓東門達觀練上五十年，蒲壽庚便已經是一百多歲的老老頭了，就算還沒裝進棺材埋到地里，也用不著派武林高手去行刺，派個小地痞就足以致他於死地。所以義士們聽后都甚為焦慮，甚為失望，想撕毀與西山鐵擔簽的協議，幸虧那位兼任珠翠棧棧長的義士目光犀利，看到西山鐵擔並未立即將人體骨架還給他們，揣摩出西山鐵擔其實是有辦法的，於是就對西山鐵擔說；只要大師能有一個強化速成的培養辦法，十年就把烈士遺孤培養到足以打敗蒲壽庚，則可多付一筆強化速成費。西山鐵擔說，辦法不是沒有，就是破費挺多，而且不太保險。

西山鐵擔說，只要用十年時間，他就可以把少林無上絕技神功「少林童子功」傳授給烈士遺孤，並且保證他十年就學得成，這少林童子功不但功力強大，更能把武當、華山各派神功融為一體，大大縮短每門神功的修鍊速度，原本要練二三十年的，只須一年半載就能練成，並且各門神功之間不會產生排斥作用，可以互幫互助，功力更加強大。只是這門神功易學難守，很容易被破掉。神功一破，武功就要大打折扣，所以少林開山立派八百年來，無一人真正練得成，偶然練成的也維持不了幾年就被破摔，淪為俗人一個。西山鐵擔還解釋說，修習少林童子功須建造一個全封閉陰涼秘室閉關獨練，購買上等珍奇藥材熬湯敷身，每日飲用幼芽尖尖炒成的上等好茶，進補許多嬰兒形高麗人蔘嬰兒形何首烏並童子鷹蛋和童子烏龜蛋，這許多東西都很費銀子，每年起碼八百兩，少林窮廟破寺，承受不起。

聽說有強化速成培養方案，義士們立即表示只要能讓東門達觀練得成童子功，並且在殺蒲壽庚之前不被破掉，能用來殺掉蒲壽庚就行了，完成任務之後，這童子功破不破都沒有關係；至於費用，八百兩銀子顯然太多，少一點將就花著吧，什麼高麗人蔘何首烏，也不須全是嬰兒形狀，近似人形就可以了；至於鷹蛋龜蛋，也不一定只挑童子鷹和童子龜生的，老一點的鷹和烏龜生下來的蛋也一樣很有營養，就每年三百兩銀子吧。西山鐵擔與義士們又討價還價了一番，最後以五百兩銀子成交。

雖然口交會的投資不足，泉州的物價又連年飛漲，十二年就漲了五十倍，西山鐵擔還是把東門達觀培養成功了。東門達觀不但把三大類武功練得門門精深，而且還練成了少林無上童子神功。從理論上說，東門達觀已經具備了與蒲壽庚一較高低的實力。但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自己的實力是清楚了，敵人的實力卻還需要了解，因此在這十二年裡，義士們也沒有天天到美食棧補充營養積蓄力量，他們也做了大量的工作，除了分批輪流趕赴名山大川尋訪武林高手給東門達觀傳授武功之外，還組織了全體義士，潛入到蒲壽庚的船隊和坊棧貨棧以及政府各部門，一邊積極上班努力工作，拚命賺取蒲壽庚的工資，看看能否搞得蒲壽庚發不出工資，坊棧被迫停業，船隊被迫出售，政府被迫關門，蒲壽庚被迫自殺；一邊仔細刺探蒲壽庚的武功底細，尋找破解蒲壽庚絕世武功的辦法。前面一項工作好做，而且成效不小，大家積極上班努力工作，許多人升了職長了工資，許多人還當了先進。被評為坊棧先進出工者、全城勞役模範、優秀衙役員等等，得了許多榮譽，賺了許多工資和獎金，只是數量還不足以把蒲壽庚的坊棧、船隊和政府拖垮，沒把蒲壽庚逼到破產自殺，估計要達到這個效果還需要更長的時間，大家在有生之年恐怕是等不及了，所以義士們也把後面一項工作當做重點來抓，努力刺探蒲壽庚的武功秘密，尋找破解蒲壽庚絕世武功的辦法。這項工作的難度顯然要大得多，因為歷史上與蒲壽庚交過手的人全部都已死光光，不可能挖開墳墓揪出來問個究竟，何況死在蒲壽庚掌下的人多半屍骨全無，連墳墓都找不著；而那些親眼見過蒲壽庚出手的人，偏偏又都是蒲壽庚的親信死黨，政治思想工作是做不通的，若用銀子去收買，口交會的財力顯然不如蒲壽庚，胳膊擰不過大腿，何況是蚊子的胳膊擰大象的大腿。但這項困難重重，危險多多的工作，最終還是沒有難倒義士們。經過多年的走街串巷明察暗訪，義士們終於打探到了蒲壽庚天下無敵的絕世武功——看不見的手，便是蒲壽庚的獨門內功心法——棋盤園主義。

江湖上傳聞，蒲壽庚的成名絕技「天風海雲掌」招式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是很普通，變化也不繁複。曾經有蒲壽庚的對頭暗中把天風海雲掌偷學了去，練了一年後找蒲壽庚報仇，結果連蒲壽庚手下一個武功平常的保鏢都打不過，連蒲壽庚的影子都沒碰著就一命嗚呼。但此掌法在蒲壽庚手裡使出，卻破了日本第一海盜豕尻忍者的神風刀法，勝了白蓮教元老張世傑大將軍的孤星獨虹劍，在三百里蒙古鐵軍中橫進直出如入無人之境，成為武林天下第一掌，關鍵就在於蒲壽庚獨門秘傳的內功心法，以這隻看不見的手運功御掌，攻無不克，所向披靡。講古郎說，同樣是武林第一，勝者王敗者亡，高低立分，原因不在劍法與掌法的招式優劣，就在運劍御掌的內功心法，所以真正天下無敵的不是天風海雲掌，而是蒲壽庚的獨門秘傳內功心法。講古郎還說，泉州還有一位武林第一，就是當今武林天下第一肩——西山鐵擔，說西山鐵擔的「少林鐵肩功」成名武林五十餘年未逢對手，天下皆知，建議南少林掌門西山鐵擔以其武林第一少林鐵肩功，會一會天風海雲樓主蒲壽庚的武林第一掌，看看到底誰是真正的武林第一。說完這些話的當夜，講古郎即被行役抓進了大牢。口交會義士們曾試圖劫獄，把講古郎營救出來，向其了解蒲壽庚那隻看不見的手到底是什麼內功心法。但蒲壽庚也很想知道這講古郎到底了解他多少底細，因此嚴加看管，刑訊逼供，害得口交會的營救行動困難重重。講古郎入獄的當夜即招供說，他多年以來一直想挑唆西山鐵擔與蒲壽庚鬥上一場，可惜他地位低微，講話不起作用，這些話就一直憋在肚子里，難受得要死，最近去看大夫，得知自己已病人育盲，只剩三五個月可活，便想開了，把憋了多年的話暢快淋漓地一口氣說完，早死三五個月又有什麼關係。知府次日即把供詞呈給蒲壽庚，蒲壽庚在上面批示道：既然這樣，讓他安度晚年好了。於是講古郎就被判了無期徒刑，一直關在獄中，其間口交會曾與他接上了線，把準備營救他出獄的信息透露給他，讓他做好越獄準備。遺憾的是，在口交會研究劫獄方案期間，講古郎便死了，但他並未遵照醫囑過三五個月就死掉，而是在牢里養了整整三年零六個月才撒手人寰。

失去講古郎的重要線索，義士們並沒有灰心，繼續不遺餘力地打探蒲壽庚的武功秘密，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最後終於還是從一個退役老軍官嘴裡，了解到了蒲壽庚的獨門內功心法。這位老軍官曾是蒲壽庚船隊里的水手，多次跟隨蒲壽庚漂洋過海，後來在泉州市舶司衙門當差，進入大元帝國時代之後，又做了蒲壽庚親兵隊里的小隊長，參與過多次剿殺口交會義士的行動——前面許多內容是老軍官喝多了自己說的，地點是在打錫巷邊的大排檔上，最後一項內容是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政策下交待的，地點是少林寺西院牛棚地窖。雖然老軍官雙手沾滿了口交會烈士的鮮血，激動的義士們也沒有為先驅們報仇，畢竟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老軍官還交待說，他因年老體弱，不能再動刀動槍了，就申請退休，蒲壽庚念他追隨多年，老無子息，送給他一個丫鬟和一筆銀子，讓他在城北朝天門金銀市（金屬器皿及軍火槍炮危險品貿易市場）開了家小棧，他不懂經營，把貨棧交給小丫鬟打理，自己每日到城裡各家大排檔串門。因為做過蒲家親兵隊長，大家都認識他，各大排檔檔長都給他幾分薄面，從不收他的銀子，但他絕對不是吃白食，他以前對那些檔長都不太野蠻，比同僚們好多了，檔長們完全是給他面子云雲。

關於大排檔檔長是出於面子還是膽子的原因讓老軍官吃白食，義士們一來沒時間去調查考證，二來也不感興趣，他們的目的是蒲壽庚的武功秘密。老軍官雖退了役，卻仍硬氣，死活不肯交待，硬說自己職位卑微，根本無法知道如此重大的秘密。義士們於是就發動了強大的心理攻勢，經過四十八個時辰不間斷的幫助教育，最終摧毀了老軍官的心理防線，支撐不住，坦白了一件事情，說有一年蒲壽庚不知為了什麼事，從北方請來了四位武林高手，他當時負責接待工作，曾經一次無意間聽到這四位武林高手的談話，其中一位說，棋盤園主義！就是棋盤園主義！

聽到老軍官的話，所有的義士都跳了起來，搖頭大喊：不可能！哎喲！不可能！

義士們說不可能，是因為他們不相信蒲壽庚那隻看不見的手就是棋盤園主義；義士們說哎喲，是因為他們跳起來的時候都撞到了窖頂，撞疼了腦袋。

義土們的反應是正常的，因為棋盤園主義是泉州人所皆知的名詞，它是蒲壽庚治理泉州的政策手段，是泉州得以發展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發達城市的指導方針，包含有許多原理和定律，屬於一種理論，或者一種思想，根本不可能是武功心法。

老軍官說，是啊，我也沒想過棋盤園主義會是什麼武功，就是有點奇怪，為什麼那四個武林高手會講起棋盤園主義，講的時候緊緊張張，見到我就不講了，叫我帶他們去朝花樓（泉州城內有名的青樓），現在聽你們這麼一說呀，我才明白過來，蒲老爺出名是什麼時候？是蓋了棋盤園以後，那時候蒲老爺還沒做官吶，也沒在海上碰到那個日本的什麼豬屁忍者，後來蓋了棋盤園，蒲老爺突然就出了名了，殺了豬屁忍者，又做了官，還越做越大，我想呀，蒲老爺一定是在蓋園子的時候，發現了什麼武功秘密，所以才突然做大了，信不信由你們了，你們還是放我走吧，都四天四夜沒合眼了，受不了了！

口交會的資料中，有關當年從退役老軍官口中得到的，就是這麼些邏輯混亂語無倫次的東西，完全構不成關於蒲壽庚獨門內功心法的秘密，假如說義士們據此就作出了結論，未免太過輕率，太不慎重。事實上，義士們從退役老軍官那裡得到的只是一條線索，它指引著義士們努力的方向，經多方調查取證，研究分析，歷盡萬苦千辛，終於找到了其中的秘密，並迅速告知東門達觀。

由於義士們講的話比較羅嗦，關於這個秘密一共講了三個時辰，加起來有幾十萬字，因此就不直接引用了，在此簡略說明。很久以前，蒲壽庚的武功稀鬆平常，只是仗著膀大腰圓，力氣強壯，出海不暈船，走私不怕曬，才掙了不少黑錢，經營出一支船隊。有錢之後，蒲壽庚飽暖思淫慾，賄賂政府官員批出了紅線圖，在塗門街南教場建造棋盤園。工程進行到一半時，工匠們從地下挖出一本武功秘笈，送到了蒲壽庚手裡。該武功秘笈是很古很古的一個古代武林絕世高手埋下的，就埋在石埕棋盤那條楚河漢界里，所以蒲壽庚沒有把那條溝填起來，而是在上面養魚，讓肥魚劉邦和肥魚項羽陪伴那位孤獨的古典武林高手，以示紀念。得到了秘笈，蒲壽庚很快就把裡面的內功心法練成，並用這門內功心法自創了一門武功，就是當今武林第一掌：天風海雲掌。為了不暴露武功來歷，讓人摸不清底細，找不到克制其武功的辦法，蒲壽庚一直隱藏著秘笈的秘密，連家屬和親信都沒幾個知道，而且知道的都不說是武功秘笈，而是說棋盤園主義，把武功秘笈與蒲壽庚的統治思想混淆起來，掩人耳目，瞞天過海。這個辦法本來是成功的，武林中確實無人知道這件事，無人知道蒲壽庚的師承來歷，只知其武功高不可測，匪夷所思，出手如影似幻，鬼神莫測，故傳言為「一隻看不見的手」。但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雖然保密功夫做得很足，這隻看不見的手還是被義士們摸到了。前一陣子，蒲師文（蒲壽庚的兒子）與蒲仲昭（蒲壽庚之兄蒲壽晟的大孫子，蒲家長孫）兩人鬧得不可開交，爭做棋盤園主義的繼承人，此事被口交會義士查探到，並了解到他們爭奪的其實就是這本武功秘笈。蒲壽庚為平息家族糾紛，維護蒲家安定團結，竟然在棋盤園的石埕棋盤上點了一把火，把秘笈銷毀了。

義士們告訴東門達觀，蒲壽庚以為銷毀了秘笈就能夠守住秘密，世上再無人能破解他的武功，其實是大錯特錯，此舉恰恰暴露了他的武功秘密就是棋盤園主義。這一來，所有問題都迎刃而解了。大家都知道，棋盤園主義就是蒲壽庚的統治手段和策略，這些手段和策略卻又是從武功秘笈里悟出的，兩者同出一源，本來就是二回事，只不過運用的形式不同，用於武功，就是一隻看不見的手，並化身為天風海雲掌；用於統治，就是一種思想和策略，化身為各種政策措施。蒲壽庚聰明反被聰明誤，假如他把獨門內功心法叫做什麼「九全真經」或者「換脈經」之類的，秘笈銷毀后，誰都拿他沒轍，偏偏他自作聰明，冠名以棋盤園主義，這才讓義士們發現了他的武功秘密——棋盤園主義神功。

這就為破解蒲壽庚那隻看不見的手指明了方向。按照西山鐵擔的說法，以東門達觀現在的武功，並無戰勝蒲壽庚的把握，但因為有少林無上童子功，保命護身就沒有問題了。問題是，東門達觀的任務是刺殺蒲壽庚，不是比武后就握握手走人，也不是打完后說幾句英雄相見恨晚然後拜把子，而是一出手就得置蒲壽庚於死地。至於行刺成功之後是否能全身而退，那是西山鐵擔與東門達觀的事，口交會是負不了責的，但在殺死蒲壽庚之前，東門達觀不能有任何閃失，因此才需要既知己又知彼。現在知彼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知道了蒲壽庚的武功秘密藏在棋盤園主義里，剩下的另一半任務就該由東門達觀來完成了：把棋盤園主義研究透徹，找出隱藏在其中的棋盤園主義神功，找到破解之法，而後克敵制勝。

可以說，西山鐵擔把一個皮包骨頭的東門達觀培養成為武林高手，創造了第一個奇迹；口交會歷盡萬苦千辛查探到蒲壽庚的武功秘密，創造了第二個奇迹；這兩個奇迹都是為了創造第三個奇迹，就是完成口交會的偉大歷史任務：誅殺泉州人民公敵蒲壽庚。

東門達觀第一次行刺蒲壽庚，發生在他與蒲壽庚下第十盤棋期間。

根據口交會的計劃，東門達觀出山掃蕩街頭棋手，把泉州街頭巷尾所有懂下棋的全部趕回各自大厝，精彩地揚名立萬之後，嗜棋如命的蒲壽庚聽說泉州出了這麼一個少年高手，很是高興，立即就派人上少林寺邀請達觀大師到棋盤園下棋。第一盤棋，東門達觀贏了，蒲壽庚棋逢對手，雖輸猶喜，東門達觀與蒲壽庚的關係達到了感情淺舔一舔的程度。第二盤棋，東門達觀又贏了，蒲壽庚將遇良才，格外高興，兩人關係上升了一步，達到了感情深一口問的地步。第三盤棋東門達觀輸了，蒲壽庚取得了來之不易的勝利，欣喜若狂，兩人關係又上升了一步，達到了感情鐵喝吐血的高度。這是兩人對奔的第一階段，東門達觀的目的達到了。第二階段的戰績與第一階段一模一樣，也是東門達觀兩勝一負，使得兩人的關係達到感情雙倍鐵喝吐兩倍血的境界。在第三階段開始之前，一個小地痞給東門達觀送來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欣聞大師有輸有贏，可喜可賀，望開始和棋。紙條的署名是：口交。

小地痞是口交會派來的通訊員，紙條是口交會給東門達觀發出的行動指令，指令中所說的和棋，表示刺殺行動正式開始。這些意思東門達觀都懂，所以他讀完指令之後，抬起腦袋，用一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的表情，看了看藍天，看了看遠方，再看了看小地痞，然後把紙條撕成一小條一小條地放進嘴裡，把它們嚼爛，吞進肚子。吞吃指令是口交會的制度，起著保密的作用，雖然吃起來口感不好，算不上享受，但東門達觀還是很認真地把紙條嚼爛吞下，然後再回頭看那位兼職通訊員專職小地痞——該動作是下意識的。不出所料，與以往一樣，通訊員已倒斃在林子邊。這種情形在東門達觀身邊反覆出現過無數次，每次有小地痞給東門達觀送情報，都會在任務完成之後被一個不知從何冒出的神秘殺手以內家掌力擊斃。東門達觀數次試圖擒住那神秘殺手，都沒有成功，原因並非東門達觀武功不夠高強，而是這神秘殺手總躲在暗處，能夠在東門達觀讀紙條的時候，或者看風景，或者做深沉狀的時候，把通訊員一掌擊斃，迅速逃遁。從東門達觀人寺做和尚開始到現在，被擊斃的小地痞前後不下三百個。以前東門達觀很不理解，懂事後才想明白這神秘殺手必是口交會所派，但他還是很納悶，搞不懂口交會為什麼要跟小地痞過不去。就在今天早上，東門達觀進棋盤園之前，又收到了口交會通訊員送來的一張紙條，現在這張紙條正在他的胃裡，混合著胃酸進行著消化運動。這張紙條內容涉及到今天刺殺行動的具體方案，字數很多，條幅很大，消化起來就比較麻煩，加上大清早的又看到一具通訊員的死屍，搞得東門達觀胃口很不好，坐在畫樓上不住地喝茶。

行動指令上說的和棋，代表著刺殺，但和棋的本意是誰也不贏，誰也沒輸，握手言和的意思，用和平的意思來表示暴力的開始，似乎有些荒唐，這是有緣由的，因為棋盤園裡的棋局根本不可能出現平局，是蒲壽庚獨特的遊戲規則所決定的。傳統的中國象棋規則，走法拘謹，規矩多多，對養雙方若是旗鼓相當，就很容易下成平局，常常要搞多盤局制，太過煩瑣羅嗦，不合蒲壽庚的胃口。蒲壽庚向來不喜歡平局，既然是爭輸贏的遊戲，就不該有和平的結局，因此就制定了一套絕不和平的遊戲規則：任何一方的車馬炮只要死剩一隻，士相即可過河；兵卒只要走進敵方九宮，就可以在九宮裡上下左右橫衝斜撞，與此同時，將帥便獲得了自由，可以走出九宮，隨時按車馬炮士相卒的任何走法橫行霸道，成為棋盤上武功最高的棋子，但卻吃不得兵卒；如果對奔雙方不幸都只剩下孤將獨帥，沒有兵力繼續戰鬥，也一樣可以分出勝負，統計雙方被打將的次數就行了，次數少的一方便是勝利者。根據這種改革的下法，棋盤上是不可能有平局出現的，大元帝國時代的泉州，中國象棋就是這樣的下法，但不是蒲壽庚強迫的，是大家趕時髦學的。

口交會說的和棋，是要東門達觀開始準備刺殺蒲壽庚，但不是在第七盤棋就行刺。按照計劃，東門達觀需要在第三階段連贏蒲壽庚三盤，激起蒲壽庚的爭強好勝之心，讓蒲壽庚在第四盤棋（也就是兩人下的第十盤棋）里全力以赴拚命爭勝，東門達觀就能在對方全無戒備的情況下突然出手，一擊即中。

東門達觀執行計劃有條不紊，果真連贏蒲壽庚三盤，激起了蒲壽庚爭強好勝之心，很快便邀請東門達觀下第十盤棋。就是在這盤棋上，紅帥頂替了到了退休年齡的舊紅帥，從紅仕晉陞為紅帥，第一次沒有頂著古怪毛型出現在棋盤上。

第一次刺殺蒲壽庚，東門達觀的心情非常緊張，眼睛雖然對著棋盤，卻什麼都看不到；兩隻高效聲波接收器雖然一直豎著，卻什麼都沒聽見；雙手雖然打著下棋的手語，卻讓紅帥看得稀里糊塗，搞不懂達觀大師今天的棋怎麼下得這麼臭。對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來說，第一次擔當如此重任，壓力確實大了一點，因此他一邊下棋，一邊想著蒲壽庚是否在棋盤園裡埋伏了兵馬，等著他發出暗號衝殺出來，想著身後名流中是否有隱藏身份的武林高手，等著蒲壽庚的指令隨時出手拚命，沒準那些端茶遞水的丫鬟中有兩三個是蒲壽庚的女徒弟，也身具棋盤園主義神功，隨時出手保護她們的師父；甚至自己屁股底下的太師椅早已設置了什麼機關，一旦蒲壽庚發現情況不對，就會扳動開關，椅子下就會刺出無數鐵槍利劍，或者整張椅子立即塌下去，連人帶椅一起掉到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洞里。怪不得這張椅子做得特別大，比樓上其他椅子都大一倍，肯定有蹊蹺。

很顯然，由於想象力過於豐富並且發揮得淋漓盡致，東門達觀便無法集中精力下棋，紅方局勢一塌糊塗。如果說東門達觀在巨大的壓力下未能專心下棋，沒有把蒲壽庚逼得大敗虧輸垂頭喪氣，應該也不會影響到計劃的後半部分。在棋局過程里，東門達觀一直在運功聚息，通過奇經八脈把全身真氣凝聚到右手食指尖上，一待棋局結束，美女棋子獻歌獻舞，蒲壽庚起身唱諾行禮，講著得罪得罪承讓承讓的瞬間，使出少林秘傳絕技「蓮花點穴大指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指直點蒲壽庚胸前膻中大穴，把蓮花點穴大指法內力悉數逼人，一招制蒲壽庚於死地。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東門達觀投子告負后，九奶起身走向畫樓東梯，舉起小鋼錘，敲響了屋檐下的銅鑼。美女棋子們聽到九奶鳴金收兵后，迅速集合起來，給畫樓上的人客唱歌獻舞。率先獻歌的是輸了棋的紅衣棋子，她們由剛剛當上紅帥的紅帥率領，排成一個陣式，邊舞邊唱：每條大街小巷，每個人的嘴裡，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恭喜恭喜！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美女棋子賽后給人客獻歌獻舞是棋盤園的傳統，一是安慰輸棋者，使其不至於一氣之下跳樓自盡；二來活躍氣氛，消解對奔廝殺的硝煙；第三個原因，就是這些歌舞節目會馬上流行到城裡，帶動泉州的歌舞娛樂潮流，豐富人民的文化生活。美女棋子獻的第一首歌，按照慣例是《恭喜恭喜》，恭喜完了之後再表演最新創作的現代舞蹈和流行歌曲。所以，在東門達觀把全身內力聚集到右手食指，準備痛下殺手時，紅帥正帶領著十五個紅衣棋子，左跳跳右跳跳，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一邊恭喜恭喜恭喜你，一邊偷偷用仰慕的目光望向畫樓上的達觀大師。

在照例的恭喜恭喜歌聲中，蒲壽庚照例站了起來向大家鼓掌致意，照例走向了東門達觀，照例說了得罪得罪承讓承讓之類的客氣話，但卻沒有照例做揖行禮，而是突然伸直雙臂，胸前門戶大開，連邁三步，向東門達觀疾速襲來。此招既像嵩山派武功中的「四面八方拳」，又像是白蓮教神拳的一式「蓮開五葉」，再看卻更像南少林本宗絕招「羅漢開懷」，都是先讓自己門戶大開，誘敵深入，然後封住退路一網打盡的絕招。東門達觀武功雖然高強，臨戰經驗卻嫌不足，一時竟難以判斷蒲壽庚招式來意，應變混亂，先是將右腿后移三寸，準備以武當絕招化解四面八方拳，想想覺得不對，不該這麼快就把自己的少林絕技暴露給對方，於是再把右腿外旋九十度，準備以小流氓招式中的「頂胯功」拆解蒲壽庚的「蓮開五葉」，再想想又換了主意，覺得第一次出手就使出小流氓武功未免不太適宜，立即又再把右腿上抬一尺，打算以少林無蹤腿先拆解蒲壽庚的「羅漢開懷」。由於在瞬間連換三種招式，東門達觀左足立地，右腿高抬外擺九十度，姿勢顯得有點古怪，既像街頭要飯的瘸子，又像是練功房裡的芭蕾演員，更像一種正在排泄過程中的動物。東門達觀言行舉止一貫出人意表，大家都習慣了的，倒也不會大驚小怪，對東門達觀來說，此事的糟糕之處在於，由於要防範蒲壽庚來勢洶猛的怪招，本來用來行刺的蓮花點穴大指法便沒有及時使出，點向蒲壽庚的膻中穴，那股凝聚已久的大指法內力，在右手食指上充盈鼓盪，如箭在弦。

其實，蒲壽庚伸出雙臂敞開門戶急速奔來的這一招，既不是四面八方拳，也不是蓮開五葉，而是20世紀電視新聞上常見的巴勒斯坦領袖阿拉法特與世界各國元首時會面時常做的那種阿拉伯式擁抱。由於13世紀看不到電視，東門達觀沒見過阿拉法特，因此就不懂蒲壽庚的意思，瞬間莫名其妙地被蒲壽庚抱到懷裡。

從技術上講，在這種臉貼臉胸貼胸的熱烈擁抱中，東門達觀的右手便觸及不到蒲壽庚胸前膻中穴，只能指向蒲壽庚身後，因此待東門達觀反應過來時，右手已在蒲壽庚肩下，指向空中，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蓮花點穴大指法內力迸射，洶湧而出，所向披靡。幸運的是，由於蒲壽庚背對著畫樓前方，身後無人，東門達觀這積聚全身內力的一擊，沒有射中任何人，否則以其摧枯拉朽之勢，擋者立斃。不過這一指真氣也沒有浪費，雖沒有傷及無辜名流，卻戳中了屋檐下的一個燕子窩，擊飛了一窩燕子，撲騰著四散逃命。也不知是否有一兩隻燕子被這威力無比的少林絕技點死，要是有的話，實在也是冤枉。

蒲壽庚從與東門達觀交手九盤，兩勝七負，並且自第七盤以來連輸三盤，實在慘不忍睹，有負南中國第一象棋高手的威名，於是這盤特別想贏，準備得特別充分，下得特別用心，卻不料只花了半個時辰就把東門達觀殺了個落花流水。蒲壽庚開心得要命，開心得忘乎所以，沒有很好地配合東門達觀的行刺，突然搞出個熱情奔放的擁抱，無意中破解了蓮花點穴大指法，然後也不照顧東門達觀的心情，繼續高興和開心，宣布大擺筵席大宴賓客，命令美女棋子們到宴會上獻歌獻舞，陪吃陪喝陪玩。蒲壽庚話音剛落，畫樓即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名流們都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攏嘴，只有東門達觀一臉的不高興。當然，禪宗大師的表情就跟禪宗大師的禪機一樣，永遠深不可測，與眾不同是正常的，跟大家都一樣才是不對，所以大家都不以為意，一位局長還熱情地拉著東門達觀的手，陪著一臉鐵青的東門達觀走下畫樓，到棋盤上就席，接受美女棋子的三陪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