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紅帥的智慧

棋盤園的三陪規矩與12世紀不同，不由人客點小姐作陪，而由美女棋子挑人客伺候。挑人客的次序有規矩，將帥先行，車馬炮緊跟，然後才到士相兵卒。因此在唱歌跳舞的時候，棋子們都先用目光把人客們掃描一遍，根據自己的排名次序，挑選順眼的人客。雖然大部分棋子都想陪東門達觀，卻均知此人非紅帥莫屬；有部分棋子也想陪蒲壽庚，但更知此公非黑將莫屬，所以她們都把目光投向其他人客。歌舞一停，蒲壽庚吩咐擺宴，棋子們即按照次序選客坐台。果不其然，紅帥當仁不讓地坐到了東門達觀旁邊，黑將也當仁不讓地坐到蒲壽庚身側，其餘棋子按次序挑選或高矮或肥瘦的名流，一起喝酒猜拳，說笑逗唱。排名最後的紅兵黑卒，由於所剩的人客都不甚入眼，令人噁心，又不敢違抗蒲壽庚之令，只好哭喪著臉，委委屈屈地坐到那些名流身邊，敷衍了事。

東門達觀此時已出道數月，與女性雖無實質性接觸，但看多了美女棋子，特別是美麗動人的紅帥和丰姿綽約的九奶，早已不把女人與老虎聯想，惟有在蒲壽庚的大奶面前，腦子裡才會響起《女人是老虎》。蒲家大奶皮膚粗糙得像石磨，毛孔大得可以穿針引線，身上氣味濃烈，五官稜角分明，相貌身材均可與寺內泥塑羅漢稱兄道妹。但僅以蒲家大奶一人就推斷女百姓都是老虎，未免以偏概全，況且東門達觀還上過另外一堂生理衛生課，對女人的認識水平提高了不少。那是在一次宴會上，從鄰座一位詞曲家與一位車棧棧長的交談中聽來的——那對鍋狀聲波接收器的神奇功效。詞曲家在斜眼偷瞥九奶的同時，向車棧棧長講述了自己的女人觀，說他把女人分為三類，一類會被男人馬上脫光她的衣服，其代表人物是九奶；一類則會被男人慢慢脫下她的衣服，其代表人物是紅帥；第三類是男人絕不脫她的衣服，而是給她套上一個麻包袋，裝起來扔到河裡，其代表人物是蒲家大奶。這套以脫衣速度來劃分女人的理論通俗易懂，好學好記，遺憾的是，東門達觀並不理解男人為什麼要脫老虎的衣服，脫來做什麼，又不便直接問詞曲家，只好把疑問藏在心裡。但不管怎麼說，不論紅帥長的是人臉還是虎臉，不論紅帥該被人脫下衣服還是裝進麻袋扔進河裡，暫時對東門達觀都沒有意義，何況他剛剛行刺失敗，情緒低落，面無表情，像個修鍊得道的高僧。

紅帥坐到東門達觀身邊的時候，他還在回味剛才那驚險一幕，懊惱自己沒有把握住時機把蒲壽庚一指點死，同時還牽挂著燕子窩裡的燕子，心裡默默誦念佛經，超度可能冤死的燕子。紅帥坐下后，斟了一盅酒給東門達觀。東門達觀接過紅帥遞來的酒，沒有喝，而是繼續憂心忡忡，繼續深沉。紅帥文化不高，不太理解深沉的內涵，以為東門達觀是輸了棋不痛快，於是她心裡也不痛快，恨恨地瞥了蒲壽庚身邊美麗的黑將一眼，把臉湊到東門達觀耳邊小聲說，大師你剛才其實可以贏的，不是蒲老爺下得好，是你下笨了，你不該叫昭君過河，也不該讓加凈被飛絲吃了，應該叫飛燕過去把麗葉趕走再叫鶯鶯將軍，孟姜就能夠上去把小黑子憋死。

野史上說，紅帥性格活潑，喜歡調皮搗蛋。眾所周知，喜歡調皮搗蛋的女子有時講話也比較深奧，偶爾能達到禪宗大師那種很莫測的高深。紅帥這串話顯然就屬於高深莫測的範疇，很讓人費解，連智慧超凡的東門達觀也聽得莫名其妙，摸不著頭腦，便問紅帥說，什麼叫做昭君過河加凈被飛絲吃了飛燕過去把麗葉憋死鶯鶯將軍然後孟姜把小黑子憋死？紅帥先是驚訝地望著東門達觀說，大師你怎麼知道她們名字的？接著又自言自語說，噢！肯定是媽咪告訴你的；然後又想了想說，怪了，你明明都知道的呀？幹嗎還下那麼臭呢？紅帥仰起脖子，很疑惑地瞪著東門達觀，發現東門達觀也一樣疑惑地瞪著她，就問說，大師你看我幹什麼呀？我臉上長豆豆了么？左邊還是右邊？大不大？

東門達觀認真地看了看紅帥右邊的臉和左邊的臉，搖搖頭，表示她臉上沒有長豆豆，然後等著紅帥回答他的問題。

經過紅帥詳細的解釋，東門達觀才搞明白，紅帥說的昭君就是紅三路兵，加凈就是紅左路炮，飛絲就是黑左路車，飛燕是紅右路車，麗葉是黑象，鶯鶯是紅右路炮，孟姜是紅右路馬，所謂叫鶯鶯過去把麗葉吃掉再叫鶯鶯將軍然後用孟姜上去把黑將將死，就是用馬後炮的招數殺棋。弄懂紅帥的意思之後，東門達觀再細想剛才的棋，認真復了一次盤，才發現確如紅帥所說，自己本來有一次用馬後炮擊敗蒲壽庚的機會，也是一直處於劣勢的紅方惟一一次反敗為勝的機會。

已經輸掉的棋，發現反敗為勝的機會是沒有意義的，但發現了紅帥有如此精湛高明的棋藝，對東門達觀的意義就太大了。驚詫之餘，東門達觀忙問紅帥從何處學來這等本事，尊師乃何方高人。紅帥嘻嘻一笑，撇了撤嘴說，那算什麼！我在那塊石埕上玩兩年了，早知道怎麼把小黑子整死。說完，紅帥的眼珠子就投向了另一邊，把一種很鄙視的目光射向黑將。黑將穿了一身露肩弔帶蘋果綠晚裝，正在給蒲壽庚斟酒，收到紅帥鄙視的目光，也狠狠地回瞪了一眼。

前文說過，無論在視覺審美、智商才情等方面，紅帥都是美女棋子的頂尖人物，視覺審美無法重現，智商才情卻有事實根據，其中最有說服力的，當數紅帥被選為紅帥的那場考試。那是在東門達觀與蒲壽庚下第八盤棋之前的一天上午，九奶吩咐所有棋子梳妝打扮好，站在各自的屋子門前，等蒲壽庚來挑紅帥。

三十二間巷是一條石板小巷子，兩邊共修有三十二間房子，專供三十二隻美女棋子居住，故稱三十二間巷。三十二間巷的西巷口通棋盤園，東巷口通東魯巷，經東魯巷往北一小段，便是泉州城的東西幹道塗門街。塗門街是泉州商業大街，只要有錢，誰都能在塗門街上買到任何時髦貨品，包括進口貨品、出口貨品，還有內銷轉出口貨品。

當時的紅帥做的是紅仕，就是那種在棋盤九宮裡斜著走路的棋子，由於走的步子少，施展不開手腳，一直很少機會表現自己婀娜動人的姿態，在三十二間巷裡住得也比較靠後，但這已經很不容易了。許多通過選美大賽進來的女孩，培訓沒有過關，早早就被打發出棋盤園，失去了飆升身價的機會。紅帥進棋盤園三個月便完成了培訓，屬於晉陞速度極快的一個，當了紅仕上了棋盤，住進了三十二間巷。

蒲壽庚在兩排美女中間左看右看，走了兩個來回，先挑了紅仕（即當時的紅帥）、紅馬、紅兵、黑車、黑象五隻棋子，做為新紅帥的候選人。

要說這五位候選人的相貌，倒也沒有很明顯的高低，各有各的美麗動人之處，比如黑車，眼睛特別大特別圓，水汪汪的，讓人望而生憐，所以可形容為小可憐。比如紅馬，兩條腿長得特別修長，在工字台上走之字步特別惹眼，可形容為小妖精。還有紅兵，屬於鼻子圓圓臉蛋圓圓屁股圓圓的那一類，有人肉的質感，可形容為小肉彈。黑象的嘴巴笑起來特別好看，臉蛋上的兩個小酒窩讓人一見就醉，可形容為小甜甜。至於紅帥，很遺憾，還是那句話，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紅帥是第一個被蒲壽庚挑中的，說明在容貌一關上，她暫時領先。但容貌並非決定性因素，畢竟做的是將軍元帥，是美女棋子的領導，除了要長得好，還得有腦子，也就是得有智慧。所以每次挑選紅帥或黑將的時候，蒲壽庚都要讓九奶給候選的棋子們出題目，考考大家的智慧，從中挑出德智體全面發展的最優秀棋子。紅帥與被選上的紅馬、紅兵、黑車、黑象一起，跟著蒲壽庚和九奶，老到棋盤園畫樓下的棋盒裡，接受智力測驗。

九奶出的題目一共三道，第一道是邏輯題。九奶在桌上擺了紅、白、藍三個木匣，每個匣子上各貼了一張紙，上面各寫一句話。

紅匣子的話是：紅帥在我這裡。

白匣子的話是：紅帥不在我這裡，

藍匣子的話是：紅帥不在紅匣子那裡。

九奶說，有一隻紅帥棋子就放在這三個木匣子當中的一個，但三個木匣子所講的話里，最多只有一句是真的，要大家據此推斷紅帥棋子在哪個木匣子里。

這一關，五個候選人都過了，因為大家都看出紅匣子與藍匣子的話自相矛盾，所以兩句話中必有一句是真的，既然已經有木匣子講了真話，那麼白匣子的話就必然是假話。白匣子的假話是說紅帥不在它那裡，那麼真相就是紅帥就在它那裡。

果不其然，大家都猜中了，於是都很高興，一致認為此題太過小兒科，騙騙那些腦筋轉不過彎的老外還差不多，要考咱們中土人士，起碼得出點孫子兵法什麼的。

要說九奶出的這頭一道題目，本來就是騙老外的，是九奶從蒲壽庚的西洋三奶那裡學來的，是三奶老家一位名叫莎士比亞的落魄戲子想出來的邏輯小遊戲，確實騙不了美麗聰明的美女棋子。不過，她們高興得早了一點，因為這只是第一道題，屬於熱身的性質，真正的考驗在後面。

九奶在桌子上重新布置了兩個木匣子，一個紅木，一個藍本，上面各寫了一張紙條。

紅匣子上寫：紅帥不在我這裡。

藍匣子上寫：我的話和紅匣子的話，只有一個是真的。

九奶對五個棋子說，這是第二題，你們給我找出紅帥在哪只匣子里。

這道題比上一道增添了難度，判斷紅帥在哪只匣子的關鍵，取決於藍匣子講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如果講的是真話，說明藍匣子與紅匣子有一個在講假話，既然前提條件是藍匣子在講真話，結論就必然是紅匣子騙人，因此紅帥在紅匣子里。假如藍匣子在講假話，即說明兩隻匣子或者都在講真話，或者都在騙人；既然前提條件是藍匣子騙人，那麼紅匣子也必定是在騙人，因此紅帥就在紅匣子里。綜合這兩種惟一的可能，結論只有一個：紅匣子騙人。顯而易見，紅帥就在紅匣子里。

從邏輯上說，這個推理過程是絕對正確的，所以除了紅帥以外的其他四個美女棋子，都把手指向了紅木匣，只有紅帥的手沒有動，站在原地嘻嘻地笑。九奶見狀也笑了，問紅帥說，你呢？你找到了嗎？紅帥點點頭說，報告媽咪，我能找到。九奶說，那你就找吧。

紅帥找出棋子的辦法很簡單，就是走到桌子前，伸出兩隻手，把紅匣子和藍匣子都打開，把一隻翠玉紅帥棋子取了出來。

此舉讓其他候選人吃了兩大驚，一大驚是：她怎麼可以這樣做？另一大驚是：棋子怎麼會在藍匣子里？連蒲壽庚都愕然地瞪著紅帥，再看看九奶。九奶一臉的笑容，向紅帥拍拍手掌說，真聰明，這都讓你做對了。

其他棋子眼見中選無望，都很傷心，也都很不服氣。黑車嘟嘟囔囔地說，怎麼會呢？怎麼會在藍匣子里呢？紅馬更是忿忿不平地說，她做弊，她根本就沒請。九奶見大家氣憤難消，就把纖纖玉手輕輕一拍，把大家先鎮住，然後對紅帥說，你給大家解釋一下。紅帥就低著頭，轉過身，很不好意思地對姐妹們說，其實，媽咪剛才沒叫我們猜，媽咪只是叫我們找出棋子在哪只匣子里，又沒規定我們怎麼找。

蒲壽庚聽了紅帥的解釋后，解開了疑團，哈哈大笑，覺得九奶真是好玩極了。四名候選棋子恍然大悟，均捶胸頓足，後悔不已。

九奶的第三道題目是問美女棋子們，一加一什麼時候可以等於一。但這個簡單的題目把黑車與紅馬都考倒了，半天沒想出來。紅兵、黑象和紅帥都答出來了，但答案都不一樣。

紅兵的答案是：一碗水加一斤麵粉和在一起等於一個麵糰。

黑象的答案是：一頭老虎加一隻豬等於一頭老虎，因為豬被老虎吃了。

紅帥的答案是：一個丈夫加一個老婆等於一個家，所以一加一等於一。

紅帥還補充說，不但一加一等於一，甚至一加二也等於一，一加多少都等於一，證明就是一個丈夫加兩個老婆也等於一個家，一個丈夫加三個老婆還是等於一個家，以此類推，無論一個丈夫加多少個老婆都是等於一個家。

因為紅帥能夠舉一反三，甚至舉一反無窮，因此又是紅帥贏了。由此可見，紅帥的智力比其他人都高出一籌，甚至無數籌。

考試結果顯而易見，紅帥無可爭議地當選為新一任紅帥。當選為紅帥的紅帥很高興，高興得要命，一回到三十二間巷就去找鶯鶯，與鶯鶯雙雙擊掌大叫：噎！

有關紅帥的聰明智慧，還有另一個事例可以說明。

我們知道，棋盤園是泉州一切時尚的衍生地，棋盤園美女棋子們搞出的各種時尚，都有相應的生產機制將其生產出來，滿足泉州百姓的需求。假如美女棋子搞出的是富含天然營養素的美容護膚品，就由六奶的名媛美容美毛坊生產銷售；假如美女棋子搞出的是最新時裝，就由五奶的名媛時裝坊生產銷售；假如美女棋子搞出的是保健食品，就由二奶的棋盤炊飲棧（泉州城最大的海鮮野味美食城）推出，並迅速佔領全城所有炊飲美食棧的餐桌；假如美女棋子搞出的是最新時尚娛樂，比如韻律操、摟抱舞，或者是舉一根打狗棍打擊一個小鐵球之類的娛樂項目，就由九奶的枰聲局影社向全城推廣，把大家原本在玩的跳繩、踢毽子等等老土文體娛樂項目擠垮，取而代之。從這個角度來看，紅帥等美女棋子對泉州經濟發展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假如她們發明的時尚是抽煙，滿城百姓就都叼著香煙吞雲吐霧，搞出一個煙霧騰騰的泉州。假如她們發明的時尚是搶劫斡脫所，滿城百姓就都拿起刀槍劍戟去搶劫所有的大小斡脫所。假如她們發明的時尚是吸食海洛因或者陸洛因，滿城百姓就都舉著一根竹筒水槍往自己胳膊上注射海洛因或者陸洛因，等等。所幸的是，由於美女棋子們的善良，這些時尚就沒有那麼快被發明出來，要遲了好幾百年，到了20世紀後半葉才成為某些國家的流行時尚。不過，再怎麼天真善良的人，偶爾也會搞些惡作劇的，特別是有人讓她們瞧不順眼的時候。對美女棋於來說，畫樓上那些色迷迷瞧著她們的雄性社會名流，就常常讓她們噁心，特別是其中那些其貌不揚的，猥瑣庸俗的。尤其是紅兵黑卒等低級棋子，三陪的對象都是別人挑剩的差勁名流，更是噁心得不行，不但吃不下東西，甚至以後好幾天都會沒有胃口，想減肥的倒也罷了，不想減肥的就慘了，所以她們都想找個法子，狠狠噁心一下這些名流，最好是噁心好長時間。這個法子便是紅帥想到的。

根據紅帥出的主意，棋子們把她們一種每月必用一次的長條白布帶加以改造，在上面搞出一些凹槽、護翼等等花樣，命名為「兩翼齊飛白布帶」，並設計了許多廣告，內容是一條白白長長的布帶鋪在桌上，桌子上方有一隻纖纖玉手，這隻玉手握著一個大號茶缸子，茶缸子向白布帶中央倒下濃黑濃黑的烏龍茶。棋子們假裝要出售這種新貨品的專利，故意透露給五奶。五奶果然跑來勸說棋子們把專利送給她，並答應年底給棋子們分紅。得到專利后，五奶即讓時裝坊大批量生產這種兩邊凹槽、雙面護翼、永不滲漏的長條白布帶，向市場大力推廣。棋子們特別積極地協助五奶，幫五奶繪製了許多廣告畫。

經大力推廣，兩翼齊飛條白布帶很快流行開來，一隻玉手往白布帶倒下濃黑烏龍茶的廣告畫也迅速貼滿了泉州大街小巷每個角落，每幅廣告上面都配有一個美人圖案，美人嘴邊還飄出各種不同的廣告詞，如「兩邊凹槽，全面呵護」、「雙面護翼，永不滲漏」、「立體護圍，謝絕側漏，乾爽保護，放心扭吧」之類。一番地毯式廣告轟炸后，長條白布帶的銷售額直線上升。與此同時，泉州各家酒樓茶肆美食棧生意一落千丈，菜市場從山珍海味到大米白菜均告滯銷，泉州食品銷售總額直線下降，食品銷售曲線出現跳水式破位下跌，食品工業及與食品相關的各種行業如餐飲、養殖、包裝、零售等等農副漁牧行業全面衰退，社會貨品零售總額不斷下跌，屢創新低，泉州城國民經濟增長速度出現了前所未有的負增長，泉州經濟全面衰退。

包括蒲壽庚在內的所有政府官員與經濟專家都被泉州嚴峻的經濟形勢搞得手足無措，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蒲壽庚為此招集了一批經濟專家和社會問題專家共同商討研究對策，卻始終找不到直接導致經濟衰退的原因，研究不出挽救泉州經濟的對策。直到一天，蒲壽庚到一家海鮮野味美食棧視察，進門時看到一張貼在門牆上的長條白布帶廣告，當下肚子里就翻江倒海，噁心得不行。偏偏就在這時，美食棧門邊一個廣告演播台上，走出了一位艷裝美人，一手舉著一個紫砂茶壺，一手舉著長條白布帶，把一大壺濃濃的烏龍茶倒入那長條白布帶里，像魔術一般，茶怎麼倒都倒不完，白布帶怎麼裝都裝不滿。艷裝廣告美人還用著一種真誠的、好聽的聲音向路人大聲宣告說，這是我量多的第二天，是它，給了我最體貼溫柔的關懷！

於是，就連武功高強內力深厚的蒲壽庚，也抵擋不住艷裝白布條廣告美人這般活色生香的煽動，胃裡的積食即如火山爆發一般噴涌而出，狂吐了一地。

回家歇息過後，蒲壽庚終於找到了經濟大衰退的原因，竟是全城男百姓都被這種一大缸子烏龍茶倒入長條白布帶廣告搞壞了胃口，得了集體厭食症，從而導致食品消費力全面下降，社會生產力全面下降，進而誘發了全面經濟衰退。

蒲壽庚解決問題的辦法是立即發布了《關於全面禁止一大缸子烏龍茶倒入兩翼齊飛長條白布帶廣告的緊急法令》，宣布這些兩翼齊飛白布帶廣告為破壞經濟的罪魁禍首，全面禁止在泉州城內張貼長條白布帶廣告。緊急法令頒布后，達魯花赤派出幾千官兵，連夜掃蕩城內所有門牆燈柱和廣告欄布告欄，把紅帥設計的廣告畫全部撕毀，並用大紅硃筆在原廣告位置上寫下「不得張貼一大缸子烏龍茶倒入長條白布帶廣告」的法令，在原址貼上此類廣告的標準圖樣，即一小缸子烏龍茶倒入一小條白布帶，以明確嚴禁效仿。從此以後，泉州再也見不到一大缸子烏龍茶倒入長條白布帶廣告的廣告，取而代之的是滿街「不得張貼一大缸子烏龍茶倒入長條白布帶廣告法令」與滿街一小缸子烏龍茶倒入一小條白布帶的標準圖樣。也不知道是蒲壽庚的法令頒布得及時有效，還是泉州男百姓已習慣了這些廣告和圖樣，或者還有別的什麼原因，總之大家的食慾漸漸恢復，胃口逐漸轉好，白布帶經濟危機逐漸過去，各家酒樓茶肆美食棧逐漸有了生意，公款吃喝重新興盛，食品工業產值和食品零售總額開始上升，泉州經濟出現了恢復性增長。

兩翼齊飛長條白布帶事件發生在紅帥進棋盤園不久，那時候紅帥才十四歲出頭，剛剛進入青春期，在這個年齡就能搞出如此前衛的策劃，噁心了姐妹們想噁心的男百姓，讓大家幸災樂禍開心了好一陣子，影響了泉州城民經濟，確實很不簡單。這樣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懂得下棋也就不算什麼了。不過，假如說紅帥有精湛高超的棋藝，足以跟蒲壽庚這等頂尖高手一決高低，也不完全是事實。因為經過一番問答之後，東門達觀就明白了，紅帥雖然在石埕棋盤上浸淫了兩年，卻根本不懂什麼當頭炮連環馬士象全，甚至連馬走日象走田這樣的基本常識都不懂，她只知道盂姜（紅馬）不能順順噹噹地在棋盤上走路，必須跳來跳去，還不能直著或者橫著跳，要隔兩個格子斜著跳；昭君（紅兵）則只能一直前走，過了河才可橫著走；只有鶯鶯（紅炮）與飛燕（紅車）可以在棋盤上橫衝直撞，鶯鶯還可以隔著一個人飛過去，飛過去后要是有綠衣棋子擋道，可以把人家趕出棋盤。至於什麼「隔河救主」、「羅通掃北」之類的局譜，她更是聞所未聞。這就是說，紅帥其實根本不會下棋，她只知道每隻美女棋子在石埕上的行走規則，知道如何調動紅衣棋子攻擊綠衣棋子，最終把綠衣棋子趕跑，把小黑子憋死在九宮裡。也就是說，誰要是拿一副木頭做的或者石頭做的象棋眼紅帥對奔，泉州最臭的棋手都不會輸給她；但要是在棋盤園的大石埕上用美女棋子下棋，恐怕誰都不是她的對手，甚至連東門達觀這樣的高手中的高手，也無必勝把握。想通了此理，東門達觀飛快地閃出一個念頭。

我們知道，棋盤園的棋局很特殊，每步棋都要先由棋手向棋盤打手語，再由紅帥和黑將向棋子們發出行動口令，才能順利走棋。身負誅賊重任的東門達觀要一邊聚精會神地下棋，一邊聚精會神地行刺，一心二用，效果顯然不佳。棋下臭了不行，會失去接近蒲壽庚的機會。但要把棋下好，精力則會分散，行刺要受影響。假如有人替東門達觀做另外一件事情，比如行刺，他就可以專心下棋，把蒲壽庚殺得毫無招架之力，但這有點顛倒主次。假如請人代勞的是次要的事，比如下棋，那麼東門達觀就可以專心行刺，把蒲壽庚一次性解決掉。既然眼前有一個棋壇高手小紅帥，這個問題就好辦了，讓紅帥自行走棋，在棋盤上與蒲壽庚拼殺，東門達觀只鬚鬍亂比劃個手勢，她愛怎麼下就怎麼下，自己則專心行刺，完成偉大的誅賊任務。

不可否認，這個注意的確很絕妙，對東門達觀這樣神經過敏，想象力又過於豐富的非職業殺手來說，能起到分擔壓力的作用，因此也難怪東門達觀想出此招后興奮莫名，開心得要命，一連喝下了好幾大盅美酒，還意猶未盡，興沖沖跳上桌子，高聲宣布：大家安靜！我有重要的話要講！

東門達觀大師的最新禪機，導致的第一個結果是滿園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像被點了穴一般，以一種驚喜萬狀的表情，仰望著桌子上東門達觀偉岸的身軀。要知道，達觀大師的禪機不但玄妙而且珍貴，不是誰都有緣被他啟悟的，要是達觀大師覺得你沒有慧根，或者嫌你作孽太多必下地獄，就絕不肯為你開佛口，在座不少名流都碰過這樣的釘子。但今天的太陽不知是從西邊出來了，還是要往東邊下山，達觀大師居然跳上桌子，主動宣布有重要的話要說，簡直有如彌勒開堂，菩薩說法，釋迦牟尼親臨開示。興許棋子們沒有這麼高的認識水平，但她們也一樣驚喜萬狀，張大嘴巴，伸長脖子，仰慕地望著東門達觀，覺得達觀大師在桌子上的姿勢很有型，很褲，褲呆了，褲斃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樹葉停止舞動，蚊子停止飛翔，東門達觀卻差不多停止了心跳。他剛才想出讓紅帥替他下棋的絕妙主意，佩服啊佩服自己得要命，一下子佩服過了頭，想讓大家也佩服一下，才跳上桌子，如今面對著一堆仰慕渴望的眼珠，其中還有兩道發自番客蒲壽庚的綠色目光，才發現真是要命了，肚子里那幾大盅酒立即不見了蹤影，眼前一片天昏地暗。眾人雖不知大師心裡想的什麼，卻見大師擺著一種宣誓的姿勢，配以深沉的表情，一言不發，充滿懸念，充滿智慧，都佩服有加，崇敬莫名，各在心中揣摩其意，繼續擺著仰慕的姿勢，耐心地等待禪機。

紅帥也不知道東門達觀想幹什麼，一樣仰慕地直著脖子，眼裡流露出期盼和崇拜。由於距離太近，紅帥的仰慕姿勢就擺得很辛苦，需要雙手扶住桌子以保持身體平衡，這便使她感覺到桌子正在微微地抖動，好像東門達觀在桌子上發抖——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紅帥想。但這陣抖動又確實存在，並且正在擴散，甚至把一隻盛著米飯的碗抖翻，斜滾到紅帥手背上。紅帥仰慕大師的情緒受到影響，很不高興，伸手推開了飯碗。

如此嚴肅寂靜中，紅帥的舉動顯然唐突，以至於有些人向她投來責備的目光，包括黑將。但紅帥的舉動卻像一個禪機——對東門達觀來說。他看到了紅帥推開的碗，看到了碗里的米飯，雙目精光一閃，隨即彎下身子，捧起那碗飯，面無表情地說了兩個字：吃飯。然後，大步下了桌子。

達觀大師的最新禪機實在是太過古怪深奧，搞得大家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有些人低頭苦苦思索，有些人小聲討論相互參研，但都因為智慧不夠，全然不得要領。要不是蒲壽庚一語點破天機，恐怕他們一輩子都參不透其中奧妙。

在東門達觀跳下桌子之後，蒲壽庚隨即端起自己的飯碗，一臉嚴肅地吧嗒吧嗒吃個山響，把大家的注意力從東門達觀那裡吸引了過來。九奶見蒲壽庚好像頗得其中三昧，正想問他領悟了什麼，坐在另一側的黑將已搶先問說，老爺，達觀大師不是有重要話要講嗎？怎麼不講了呀？蒲壽庚舉起飯碗，對黑將說，大師已經講了，吃飯。黑將一臉迷惑地問，這算什麼重要的話呀？蒲壽庚瞥了黑將一眼，說，人生在世，還有什麼話比吃飯二字更重要？

九奶霎時領悟，掉轉腦袋去看正在埋頭吃飯的東門達觀，一臉崇敬地說，這麼簡單的道理都講得出來，真不愧是大師！

就這樣，滿園名流都領悟了東門達觀的高深禪機，紛紛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擁到東門達觀面前，讚揚達觀大師精通佛法，深悟禪理，出語驚人，鬼神莫測，佩服呀佩服等等，竭力與東門達觀幹上一兩杯。

在東門達觀應酬名流，連番喝酒的同時，紅帥不斷地給東門達觀倒酒遞茶送毛巾，還用自己的袖子給東門達觀抹去額頭上溫度極低的汗水，好不容易才找到個空隙，把她美麗的臉蛋湊到東門達觀耳邊，充滿曖昧地說，帥呆了！崇拜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