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波特曼旅館里的休息區燈光微暗，並播放著輕柔的背景音樂。星期二晚上有這麼些客人算是不少了。艾莉站在門口，試著分辨所在的位置。突然間，遠處圓桌那邊爆發出的一陣笑聲吸引了她的注意。沒錯，正是史麥可及另外兩位朋友。

麥可抬起頭看見了她，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數秒，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特別的情緒。艾莉拉了拉身上那件黑色外套的衣角，確信黑色松身長褲和白色絲質襯衫的搭配使自己看來頗吸引人，卻無法自制地仍感到一絲不安全感。他已不是高中時代那位風頭人物史麥可，不過是另一位公關代表而已。艾莉提醒自己。但，老天！為何麥可擁有寬肩、藍眼及性感的表情？

這是公事，並非遊戲。艾莉強迫自己展現一個微笑，朝那張圓桌走去。

「嗨！艾莉。真高興看見你。」麥可說，接著他轉向身旁那位擁有健美膚色的美人，介紹道：「這位是貝瑞絲，她代表聖荷西的摩里森集團。」

「哈？！」艾莉喃喃道，向貝瑞絲點頭致意。

「這位則是聲寶企業的霍艾迪。」麥可繼續說。「龐艾莉代表龐達費公司。」他向大家介紹過後，對艾莉說：「要喝點什麼嗎？小莉？」

「白酒。」一位女侍旋即接受了他們的點餐。

「小莉是個小名。」瑞絲髮問：「你們是朋友嗎？」

「老朋友。」麥可回答。

「非常老的老朋友，」艾莉補充道。「我們在十二歲時就彼此認識，但在昨天見面之前我和麥可已經十年沒見了。」

「看來這次見面對我非常不利，艾迪，你說呢？」貝瑞絲說。

霍艾迪瞪著自己的長鼻子，皺著眉頭說：「我倒認為我們應該先說清楚遊戲規則，然後各走各的。」

艾迪的話好似一盆冷水，讓當場在座的人面面相覷。艾莉對自己的話竟引起瞭如此尷尬的場面，霎時覺得一陣罪惡感油然而生。

「看來你和艾迪會相處得不錯。」麥可對艾莉輕聲說道。

艾莉正從女侍手中接過白酒，暗自慶幸自己可藉機避免回答。

「你們在耳語些什麼？」瑞絲盤問。

「沒什麼。」艾莉皺眉朝麥可瞪了一眼。

「我想艾莉和艾迪也許正害怕我們獲取他們的構想。」麥可無視於艾莉的怒目而視。

「或許他們才是小偷。」瑞絲給了麥可一個迷人的笑靨。「我個人倒認為如果我們四人，或至少是我和你，能夠一起逛逛這個樂園，應該是非常有趣的。單獨遊逛無法得知別人的反應，因此可能錯失一些重要的訊息。」

「這次的行動是種賭注，而非我們個人的娛樂。」艾莉插嘴。「我確信大家都想為公司贏得合作機會，這也是我們來這兒的目的。」

「沒錯，但工作中也可增加些樂趣。」麥可喝了一大口啤酒，朝眾人笑笑。「我提議大家一塊兒吃晚餐，彼此熟識一下。」

瑞絲熱情地點點頭，「我贊成。」

「我們可點菜合吃。」艾迪提議。「既然我們各付各的，最好個別開賬單。」

「當然，」麥可同意道，「假使我們點了蝦子作前菜，或許應該就每個人付費多少而把它切成塊，或者先稱重，體重較重的人必須吃較大塊的蝦子，對嗎，小莉？」

麥可這個荒謬的建議使艾莉不禁「噗哧」地笑了出來，一口酒嗆在喉嚨里，咳得她上氣不接下氣。麥可見狀即輕拍她的背部，想使她舒服些。

「你還好嗎？我懂得人工呼吸，需要我為你服務嗎？」

艾莉則伸手制止他。「我很好，只是我認為應該省掉前菜。」

艾迪此時清了清喉嚨。「你是否覺得情況非常有趣，史先生？」

麥可露齒一笑。「當然，我們四人就像西洋棋盤上的棋子，隨著海查理一聲口令一個動作。既然大家目前都騎虎難下，何不隨遇而安。不過我個人常懷疑國王和王後為什麼總是笑容滿面。」

「他們沒有笑吧。」艾迪皺著眉說。

艾莉低頭瞪著桌面，抑制住想笑的衝動。突然一片靜默，接著麥可以詢問的神氣看著艾莉：「我們可以去吃晚餐了嗎？」

艾莉知道自己應該堅持到底，但頭一次，她的心背叛了理智。「沒問題。」她說。看到麥可愉悅的表情時，艾莉突然感到一陣無法理解的快樂。

「我住在這層樓，」幾個小時以後，電梯在三樓夏然而止時，瑞絲告訴大家，「還不算太晚，有人願意和我去共飲一杯嗎？」她看著麥可，但他只回了一個微笑。「好吧！那麼晚安！」

艾莉回道晚安，電梯繼續上升至艾迪住的五樓。隨著電梯門再度關上，留下她和麥可獨處，艾莉內心緊張的情緒也隨之升高。

「你姐姐近來如何？她叫凱瑟，對嗎？」電梯停在八樓，麥可隨艾莉走出電梯時問道。

艾莉嘆了口氣，「還是非常美麗，」她回答，並從皮包中掏出鑰匙，「高中畢業后她去了紐約，成為一位非常受歡迎的封面女郎，三個月之前嫁給一位成功的律師。」

聽到艾莉平板的語調，麥可揚起了一邊眉毛，「我以為你倆不太親近。」

艾莉搖了搖頭，「怎麼說呢？我們家裡的人彼此之間本來就不親近，凱瑟和我也只是聯絡而已。」

「真遺憾。你妹妹呢？她叫什麼名字？」

「阿曼。她去年從醫學院畢業了。」艾莉在房門前站定。「我再沒有其它兄弟或姐妹了，所以我想我們可以道晚安了吧？！」

「我們可以談我的家庭。我有五個兄弟姐妹，分別是朱蒂、麥可、羅拉、彼得及凱利。」

「拜託，麥可。時間不早了，我們沒空比較彼此的家譜。」

「我知道，但是我可以進來一會兒嗎？不關我倆的家庭，我只是有些事想告訴你。」他那輕柔的口吻，一反往常的戲謔嘲諷，解除了艾莉的武裝。

「你想說什麼？」

「拜託，只要十分鐘。而且我保證像個紳士。」

「這不是我擔心的重點。」她打開門，請麥可進了房間。

「為什麼？」麥可隨艾莉走進簡單但舒適的房間。「你是個有吸引力的美麗女人，而且我倆獨處一室。」

麥可的話讓艾莉心中暗喜，雖然她懷疑話中的誠意。「你不必這麼說。」

「為什麼？這是事實。」

「你是個迷人的男人，麥可。但我認識你太久了，你騙不了我。」艾莉將皮包往床上一扔，背對麥可。「打從學會說話開始，你在女孩堆里就無往不利。」

對艾莉的評論，麥可無甚反應。「你不相信自己很迷人，對嗎？」

「我不這麼認為，」艾莉邊回答，邊在桌邊坐下。此刻對她造成困擾的是麥可的外貌，而非她自己的長相。「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可擔心。」

「事業。」

「沒錯。你到底想說什麼？時間已晚了，我需要休息。」

麥可猶豫了，他已不像先前那般自信。「明天我倆一塊兒逛逛樂園，小莉。」

他的語調中有一種艾莉未曾聽過的急切，艾莉幾乎想點頭，她想同意他所要求的所有事情。她曾為這個男人編織了無數的白日夢，他邀請自己作為遊伴又實在是一件非常誘人的請求。但是她必須記得：他同時也是自己的敵人。

「我們之間的一切早已結束。」最後艾莉說道。

「一起共度一些時光又有什麼害處？」麥可沮喪地搔著頭髮，「我們不必談論公事，只是試著喚起過去十年間的記憶罷了。」

艾莉抬頭看著他，黑色眼眸中帶著一絲困惑，「你想喚起什麼？兩天前你可能還不記得我的存在。」

「這不是真的。」麥可搖頭，「你是學校里唯一向我挑戰的人，跟你較量非常有趣。」

「有趣？」艾莉驚訝地回道，「也許是因為你總是贏家，而我總是回家偷哭。」

差可皺緊雙眉。「真的嗎？」

「算了。」艾莉搖搖頭，對自己居然將這種秘密都說出來而感到煩惱。

「我只請你明早和我共進早餐。」

「你不會放棄，對嗎？」

「沒錯。」

「只吃早餐，然後分道揚鑣。」艾莉決定。

「可以。」

「好，那麼我們可以互道晚安了嗎？」

麥可報以開朗的微笑，「不為舊友情給我一個吻嗎？」

艾莉的心被麥可這個不經意的提議重擊了一下，但她決定拒絕這誘人的要求。

「不。我倆從未親吻過。」

「沒錯。上次我試著吻你，結果被你打斷了鼻樑。」

「事情不是那樣的。」她瞪著麥可，他的臉上浮現了一個自然的微笑。

「我打你是因為你想在我朋友面前愚弄我，你當時只是假裝親吻我以娛樂大家。一位體育明星居然想親吻書獃子。」

「那不是真的。」麥可鬱郁地說。

「此外，你當時喝醉了。」

「我只喝了一杯啤酒壯壯膽。」

「看吧！你承認自己在清醒的時候絕不會想吻我。」

「這並非理由。」

「整件事是個大笑話，所以我才打你。」艾莉突然停住，有些驚異於麥可眼中閃爍的神采。

「多有趣，兩個人居然對同一件事有如此不同的看法。」他兀自沉思著。

「那你怎麼說？」艾莉困惑地問。她不會看錯的，而且朋友們都說她做得對。她做了個深呼吸，問道：「你不是真的想吻我，對嗎？」

麥可瞪著艾莉好一會兒，一陣笑意飛快地掠過他嘴角。然後他站起身，走向門邊，對艾莉說道：「晚安，小莉。」

房門被關上了，留下了艾莉未解的疑問。她將自己埋入床單里，只覺滿心沮喪……

別讓他碰觸你。

第二天早上，當艾莉朝旅館的咖啡廳走去時，不斷地警告自己。透過窗戶灑進來大片明亮陽光，她覺得事情似乎不再像昨晚那般棘手。她和麥可是一對正面臨複雜情況的老同學，但只要她公事公辦，一切情況就都會好轉。

她在空無一人的地方站定，環顧整個咖啡廳，搜尋麥可的蹤影。突然間她的腰肢被一雙男人手臂環繞，臉頰上感受到男人呼吸的熱氣，禁不住一陣酥軟，她喑啞著嗓子呢喃道：「麥可？」

「我嚇著你了嗎？」麥可說道，他的手仍環著艾莉的腰，嘴則輕咬著艾莉的耳朵。

「你要幹什麼？」艾莉轉身面對麥可，嬌喘吁吁地驚呼，更提高了麥可藍眼中的熱情。

「吻你，向你道早安。」

麥可低下了頭，艾莉的神色一度迷惘，但當他的唇覆上她的唇時，一涌而上的恐慌卻使她退後了一步，將麥可的手從腰部推開。

「拜託，麥可。我來這兒只想吃早餐。」

「我也是啊！而我猜想我倆的菜單大概不太一樣。」

艾莉無視麥可話中的挑逗意味，清了清喉嚨。「服務生在哪兒？我得趕時間，今早我想早點開始。」

「嗨！看看是誰在這兒，」瑞絲在門口叫道，「真高興遇見你們兩位，我沒打擾你們吧？」

「三位，」麥可說，朝艾莉笑了一下。

「我從不吃早餐，」瑞絲邊說邊隨著女招待走向桌位，「可是我看得出來，今天將會是漫長而疲憊的一天，所以我最好先吃點東西。這地方真大，不是嗎？」

「昨天我只逛了樂園的一小部份，」艾莉回答道，「我坐了騾子到『峽谷區』，真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一群強盜襲擊驛馬車，由四面八方向我們開火，我頭都暈了。」

麥可啜了口咖啡，笑問道：「你去了『印第安洞穴』嗎？」

艾莉扮個鬼臉說：「沒有，時間不夠。」

「我聽說那洞穴裡面非常嚇人，」瑞絲插嘴說。「一個女人告訴我她真以為自己會被剝掉頭皮。」

艾莉想笑，卻因腦海中閃過的黑暗洞穴而感到遍體恐懼。「海查理和手下的設計群對這個樂園真是展現了無限創意。」

「這樣我們的工作就簡單多了。」麥可下了結論，「為這種地方做宣傳應該不難。」

「很快就會見分曉的。」艾莉低頭瀏覽菜單。

瑞絲插嘴說話了，「我昨天去坐了火箭船，真是非常刺激。」

「何不告訴我們那是什麼情形，」麥可提議，「除非你不想和我們分享你的看法。」

「不，我一點也不介意，何必那麼小心眼，對嗎？」

「當然。」麥可答道，邊聽瑞絲描述她的太空之旅，邊對艾莉投以挑逗的一瞥；而女招待則在此時送來了食物。

「看來大家都還沒嘗過『射月』的滋味，」麥可推開了面前的空盤，雙臂擱在桌上接著說，「除非艾迪先去過，我們不知道。」

瑞絲大笑，「不太可能吧！他恨透了這次的工作。」她停住，吸了口氣，繼續說：「我覺得這次的任務會落在我們其中一人的身上，艾迪和查理絕不可能互相看對眼的。」

艾莉皺著眉，懷疑瑞絲對她也有同樣的看法。

「查理想要的只是樂趣、樂趣、樂趣，我認為我可以滿足他。」

她應該可以吧！艾莉想。當她看到瑞絲親昵地勾著麥可的手臂，對一群橫過餐廳的有趣遊客指指點點，竟不自覺地扭絞著手中的餐巾。艾莉喝了口咖啡，真恨自己為什麼那麼在意麥可，更為這種類似懷春少女的舉止而感到羞恥。

「我懷疑艾迪是否會來此吃早餐。」麥可說。

「不會，」艾莉搖搖頭，「他告訴我他想在房間里吃，然後直接去逛樂園。我了解他為何對這次的競爭那麼不悅，因為大家都投注了許多心力，最後卻只有一個贏家。」

「未必。」麥可和悅地對艾莉笑笑，「也許輸家會得到更大的補償。」

「這主意聽來不錯，」瑞絲說著來回看著兩人，「你倆之間確實沒有任何瓜葛嗎？我倒看出了一些問題。」

艾莉邊搖頭，邊兀自撥弄著皮包。「沒什麼，麥可就是喜歡打情罵俏這一套。」「哈！那麼親愛的，你可就是我喜歡的典型了。」

女招待在這時候送上賬單，麥可笑著說：「要想不挑逗你倆也難。我從沒想到我的競爭對手個性如此溫和，更別說是這樣迷人、聰明、實際、性感的女士了。」

艾莉忍不住大笑，「麥可，你太誇張了，有人相信你的話嗎？」

麥可眼中的一抹閃光突然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強烈的情緒，「我在乎的人會了解我的真心。」他與艾莉四目對望了良久，「你確定要獨自行動嗎，小莉？」

「是的，那樣我比較容易專心。」

「我就不行了，」瑞絲插嘴道，並對他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我習慣召集所有可能的遊伴，特別是一雙在高速疾馳時能夠保護我的強壯手臂。」

聽到瑞絲如此親密的口吻，艾莉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卻旋即被自己的反應所震驚。她拿起皮包，試圖借尋找皮夾而掩飾自己的情緒。

「麥可，你呢？」瑞絲大聲問。「你要和我一道去嗎？」

「當然，為何不？」麥可調皮地回答瑞絲，眼光卻跟隨著艾莉，看她手忙腳亂地摸索鈔票。「小莉，你何不和我們一道吃午餐？」

「最好別先說定，我可能還在排隊。」艾莉回答，避開麥可懷疑的目光。

「那我們晚餐見。」

「不一定。我回旅館時打電話給你，好嗎？」

「好吧！」麥可又喝了一口咖啡，「你記得我妹妹羅拉嗎？」

「那個有一頭金髮的女孩嗎？我當然記得，她和我妹妹阿曼一度是好朋友，直到阿曼熱衷於解剖青蛙更甚於裝扮自己為止。」

麥可大笑，「羅拉她變了很多，她已有兩個小孩，現在又懷孕了。她住在離此地只幾里遠的羅斯福郊區，我打算某天傍晚開車去那兒看看她。你想和我一道去嗎？」

「也許吧！我不確定。」

麥可皺了皺眉。「怎麼了？這和企劃案沒有任何關係啊！」

「這星期不行，我們應保持距離。」

「真荒謬。」

「我不覺得。」

麥可嘆口氣，瞪著咖啡杯里的液體，然後注視著艾莉說：「羅拉的丈夫在國外，至少要四個禮拜后才會回來，她又懷孕了，因此覺得很孤獨。如果你不想去……」

艾莉嘆息，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對不起，也許你覺得我很自私，看清形再說，好嗎？」停了停，她又說：「懷孕時丈夫不在身邊，一定非常難受。」

「一定的。預產期仍早，但我告訴她如果寶寶提早出世，我會送她去醫院，陪伴她。」

艾莉微笑，麥可話中的溫情使她不覺眼眸濕潤。「你的家人永遠是彼此團結在一起。」

「這就是家人之所以為家人啊！」

「也許吧！」艾莉起身走出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