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艾莉在大門口和麥可及瑞絲道別，心中突然產生孤獨的感覺。單獨逛遊樂園的確有點兒奇怪，不但是因為所有的遊樂設施都是雙人式設計，而且觸目所及都是全家福，朋友或愛侶。她在販賣脆餅的攤子前停下來，思考著自己該選擇什麼。

「你要鹹的還是原味的？」站在攤子后的年輕女人問道。

「鹹的」

「一個就好嗎？」

「一個。」艾莉答道，有點沉重地接過脆餅。如果不是那麼頑固，她原本可以和麥可及瑞絲共進午餐，不用淪落到獨自啃脆餅這種地步。但這是公事。她為父親的公關公司花了許多心力，如今是她證明實力的大好時機，絕不允許麥可，或自己的疑惑來破壞。艾莉掏出了小筆記本和筆。

「嘿！你是個作家，對嗎？」年輕女人好奇地問。

艾莉搖搖頭。「不，我在公關公司的行銷部工作。」她正準備轉身離去時，忽然覺得這是個探聽樂園究竟的大好機會。「其實，我正在構思預備交給總經理的企劃案。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我？可以吧！不會使我惹上任何麻煩吧？」

「不會。」艾莉一再保證。

「你貴姓大名？」

「康羅絲。」

「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六個月，半工半讀。我覺得這兒很棒，可以遇見許多朋友，看見許多新鮮事兒。」

看到她對工作如此熱情，艾莉不禁微笑，「看來你是個忠誠的員工，羅絲。」

「我愛我的工作。」羅絲看著艾莉作筆記，邊用手卷著一撮髮絲，「你對樂世界感覺如何？」

「我？」艾莉驚訝地看著羅絲。「我想，這兒非常有趣。」

「但看你的表情卻不是這樣。」

「我可不是來這兒玩的。」艾莉解釋道，但覺得這句話連自己都無法信服。

「嗯，我給你一些忠告，」羅絲壓低了聲音說：「這兒到處都是查理的眼睛，假使你看起來不能享受這兒的一切，你的企劃案可能就吹了。」

艾莉不禁環顧四周。然後她搖搖頭，覺得這種說法很蠢。查理也許會監視手下的員工，使他們保持積極的工作態度，但他不可能也跟在公關人員背後團團轉。他會嗎？

「你還有問題嗎？」羅絲問。

「還有一個。」

艾莉猶疑了一會兒說道。「有人單獨來這兒玩嗎？」

「幾乎沒有。」羅絲笑著回答，「單獨來這兒沒什麼樂趣。我男朋友有時會晚上來找我，然後再一塊兒去坐『飛天騎士』……」

「什麼？」

「『飛天騎士』，這是查理設計的摩天輪。它不但會上升，還會旋轉、側彎，並在你最不注意時降落。你可以在最高點俯瞰整個沙加緬度市中心，真刺激，你會覺得彷彿在太空中漫遊。你該試試，但當然不是獨自一人。」

「我會記住的。」艾莉嘆口氣道。

「雲霄飛車最好也和男人一塊兒坐。」羅絲補充。「當然必須和有點兒勇氣的男人一起。我曾和一個男朋友共坐，結果他太緊張而捏青了我的手臂。」

艾莉微笑。格雷和麥可的影象同時在她腦海中閃過，這兩人中，一位會怕得要死，另一位卻會樂得大笑。不過現在無論考慮誰都非常荒謬。麥可一定會陪著瑞絲，而格雷至今仍未回復她邀約共度周末的電話。除非請艾迪加入，否則她只得繼續獨自一人，但老天，他極可能在她昏倒之前先暈過去。

「還要脆餅嗎？」羅絲問。

「不，謝謝。快四點了，我還得看很多地方呢！」

「好吧！不過千萬別忘記微笑，因為你永遠不知道誰在監視。」

有人在監視我。不久以後，艾莉突然有這種感覺。其實，她有這種感覺已經十分鐘了，只不過一直以為是受羅絲警告后的過度反應而不以為然。但是現在，隨著頸上根根寒毛豎立，艾莉決定看看四周。假使查理果真在監視，她也得演場好戲讓他滿足一下。

她轉過頭去，仔細觀察身後那條等待參觀史前怪獸的人龍，裡面有形形色色的大人及小孩，但沒有查理。遠處叢林中的鼓聲隆隆，更增加了艾莉緊張的情緒。

她向前跨了一步，盡量使自己放輕鬆，卻無法擺脫被人監視的感覺。她在一個原始石洞前站定，突然一隻手放在她肩膀上。艾莉顫抖著轉過頭，驚恐地瞪著眼前這個距離自己不過咫尺的男人。

「你？」艾莉質問。

「就是你在跟蹤我？」

「幾分鐘而已，」麥可回答，並伸手撫摸文莉顫抖的手臂。「我嚇著你了！瑞絲在買禮物，我在店外叫你。」他補充，「你大概沒聽見。」

「噢，我沒聽見。」艾莉的聲音仍有些顫抖。

「你還好嗎？」麥可的眼中充滿了關心。

「我沒事。」艾莉搖搖手道，「只是我不了解這地方，看不清這兒的真實情景及幻象。」

「我的想象力已經不聽使喚。」

「真高興你還有想象力。也許你應該停止思考，讓自己去感覺。」麥可的手隨著他的話在艾莉的手臂上游移。靠感覺而不思考真是件危險的事。

「我無法只靠感覺而在四周之內完成企劃案，我必須思考。」艾莉說，語調中卻透露了原因不明的沮喪。

「這個案子對你很重要，是嗎？」

「當然，」艾莉不假思索地說。「這是我的工作。公司是家父創立的，我必須維持它的名聲。」

「小莉，你永遠都在競爭，是嗎？」

「我必須這麼做。對我來說事情不是那麼容易，我的家庭對我期望很高，而且我也想嚴格地要求我自己。」

「我也嘗過失敗的滋味啊！」

聽到麥可這麼說，艾莉「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有嗎？你總是最優秀的，而我總是在掙扎，必須對人生步步為營。我很遺憾自己不能像你一樣看來輕鬆如意，不過這畢竟不是學校里的比賽了。」

麥可伸出手指輕撫艾莉的面頰。「如此溫柔卻又如此難纏，你活像一隻貓。」

「我也會咬那些走得太近的人！」

看到艾莉棕眼中顯現的怒火，麥可大笑。他非但沒被嚇住，反而捧起了艾莉的臉，「你果真成為十足的女人了。」

艾莉的怒火隱去了，她無助地搖搖頭：「你根本不了解我。」

「那麼讓我了解你，」麥可說，「別再孤立自己，我們可在毫無損害的情況下，快樂地工作。你不需與我為敵，你的企劃案一定有自己的特色。」

「老闆曾警告我別和你太接近。」艾莉爭辯，「我們之間存在著利益衝突，任何一方都有可能利用別人的構想，然後另一方就會覺得受到背叛。」

「文莉，我不想只和你談過去，而且我愈了解你，就愈明白自己以前有多傻。」

「為什麼？」她挑舋地問，拒絕被他迷惑。

「因為捨棄聰明女孩而接近傻瓜？」

「我不得不這麼做，至少她們不會打斷我的鼻樑。」

艾莉不禁失笑，「你活該。請你別逼我讓歷史重演。」她脫離了麥可的手掌心，並握緊拳頭揮向空中。「因為年齡愈大，我的命中率也愈高。」

她看到麥可眼中的慾望，不禁差點喘不過氣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然而隨著麥可輕喚「小莉」，希望卻漸漸復活。那呼喚如此輕盈，麥可觸摸她雙頰的手指如此溫柔，艾莉本能地向前一步，然後卻因遠處傳來呼喚麥可的聲音倒吸一口氣。該死！是瑞絲。

「嗨！又碰面了。」瑞絲說道。「看我買了什麼？」她交給艾莉兩件印有恐龍圖案的嬰兒T恤。「我忍不住要買。我的外甥才兩三個月大，卻已像個小魔鬼了。你打算和我們一塊兒去遊戲屋嗎？」

艾莉看著瑞絲將手插入麥可的臂彎中。他們看來就像一對快樂又懂得享樂的夫妻。她不配。

「不了，謝謝。我想試試摩天輪。」

「我們才坐過，」瑞絲答道。「真棒，我想說服麥可乘坐雲霄飛車，但我懷疑他是否有膽量。」

「我留待最後享受。」麥可抗議。

「看！艾迪在那兒。」瑞絲朝一位年紀較大的男人揮手。「看看他……」

艾莉隨著她的視線突然看到了艾迪，幾乎忍俊不禁。艾迪看起來根本不像是在遊樂園中暢遊的男人，倒像一個參加喪禮的商場人士，他手中正捧著筆記本，邊走邊忙著作記錄。

「他是個專註的男人，」當瑞絲朝艾迪走去，麥可向艾莉附耳說道。

「也許他會是贏家，」艾莉回答。

「他對自己的工作既認真又專註。」

「所以你應該與他為敵，而非與我作對。」

「他不會插手我的事情。」

「因為他並不像我這樣了解你。」

艾莉愣了一下。「你怎麼了解我？」

「也許今晚你和我出去時，我會告訴你。」

「我不會和你出去。」艾莉回道。

麥可露齒一笑。「別那麼自信。」

下午剛過六點，麥可看見艾莉疲倦地走進旅館大廳，旋即放下了報紙。她的雙肩因為疲累而下垂，步伐也不再有精神。倦怠使她稍稍解除了平日的武裝，並對眼前這男人的挑逗笑容無法產生任何反應。

她一向如此，無法輕易地使自己鬆弛。麥可憶起過去與她的纏鬥，不禁微笑。他大部份時間都在爭取艾莉的注意。

艾莉從不像其它的女孩對自己百般挑逗，對他的運動天份也毫不在意，除非必要，更不會和他說話。自從十六歲時試圖和她約會被拒絕後，兩人就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然而他們之間似乎總存在著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過去十年中，無數的女人在麥可的生活中來來去去，但從未有任何人像艾莉般膽敢向他挑戰，也從未有任何女人激起他如此深切的渴望。

命運真是奇怪，居然在他急欲肯定自己，闖出一番事業的時候，又將他倆湊在一起。艾莉再次向他挑戰，這將激勵他提出最棒的企劃案。麥可不禁懷疑自己對艾莉的影響又是什麼，也許時間會說明一切吧！他站起身來朝艾莉走去。

「嗨！小莉。」在艾莉剛欲按下電梯按鈕的一剎那，麥可在她面前站定。「真高興你回來得這麼早，這樣我們晚餐后就有充裕的時間開車去看我妹妹。你想上去換件衣服嗎？不過，我認為你現在的穿著就很好了。」

艾莉困惑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當然是晚餐？！你忘了嗎？」

「我從沒答應和你出去。」她拒絕正視麥可眼中的挑戰。

「我準備叫晚餐到房間里吃，並利用晚上整理我的筆記。不論你的目的是什麼，記著，我可是來工作的。」

「噢，你不會這麼做。」

艾莉的眼光透露出憤怒。「我會。」

「不可能。」

「絕對可能。」

麥可天真地笑開了嘴，使艾莉把到嘴邊的話又給吞了回去。她厭惡地搖搖頭。「和你談話使我覺得自己才十二歲。」

「那麼今晚和我出去，看看我倆能否來點較為成熟的談話內容。你也了解，我會糾纏你，直到你同意為止，所以你何不現在就讓步，也好節省我倆的時間。」

艾莉端詳著麥可甜得像蜜糖似的微笑，知道自己輸了。「真受不了你！好吧，我和你在旅館的咖啡廳吃晚餐，之後我就回房間。」

「咖啡廳客滿了，我在凱莉餐廳訂了位，走吧！」

「你可以等一會兒嗎？我想上樓換件衣服。」艾莉重重壓下了電梯按鈕。

「可以換衣服，但不許改變心意。」麥可眼中有異樣的光彩。「我等你。」

「我必須儘早離開。」

「一切依你，小莉。」

聽到麥可這種刻意撫慰的語氣，艾莉搖搖頭。只要麥可想要她做什麼，她就沒有一點緩衝的餘地。他再次試圖壓倒她，就像高中時玩的把戲一樣，不過艾莉拒絕接受。既然從前她可以和他保持距離，現在更未嘗不可。

艾莉穿過走廊，在房門前站定，不願意承認那股沿著脊椎而下的酥麻感覺，其實是興奮，而非煩惱的情緒。

一小時之後，他倆已在凱莉餐廳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坐定。這間餐廳的確是情侶親密用餐的最佳場所，不僅有燭光，整間餐廳還播放著羅曼蒂克的音樂。只是桌子太小，椅子也靠得太近了，艾莉感覺到她與麥可的膝蓋在桌面下互撞，這使得她不得不移動座位，好讓桌腳橫在他倆之間。雖然這不足以成為她自我防衛的城牆，但已是現在僅有的了。

麥可不發一言，只是微笑著輕啜杯中酒，端詳局促的艾莉。艾莉開始覺得荒謬，這並非男女間的約會，只是一頓普通的晚餐，兩位單身的商場朋友，在異地重逢而共進晚餐罷了。在她沒來得及開口之前，麥可促狹地傾身問道：「你仍穿著印著日期的內褲嗎？」

艾莉霎時被酒嗆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說錯了嗎？」

「你怎麼知道我穿什麼內衣？」

「每個人都知道啊！小莉。你記得巴莉亞的睡衣派對嗎？」

記得？老天，當然記得。麥可和其它三個男生爬上樹，在莉亞的寢室外監視她們，結果看到自己正穿著一件T恤及印著「星期五」字樣的比基尼內褲。儘管艾莉想裝作滿不在乎，雙頰卻泛起了一陣燥熱。

「我那時才十三歲，」艾莉說，「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想再提這件事。」

「嗯，你現在還穿那種內褲嗎？」

「不，」艾莉斷然地說。「不關你的事。我曾問過你愛穿哪種內褲嗎？」

「如果你有興趣？？」

「我沒有。」

「你總是一板一眼的，想控制一切，連內褲也不例外。我不禁懷疑過去十年間，你到底有什麼改變。」

「哼，那就繼續懷疑吧！有些事情純屬私人性質，不便奉告。」

麥可舉手，做了個道歉的手勢，「抱歉，可以停戰嗎？」

「我吃完晚餐就回旅館，我不該來這裡的。」艾莉環顧四周，暗自希望侍者可以馬上上菜，但卻不見侍者的蹤影。

「夠了，麥可。」

「什麼？」

「調情，或任何假裝我倆曾兩情相悅的企圖。我也是當事人，我很清楚當時以及現在的狀況。」

「現在又是如何？」

「敵人？？我倆爭取同一客戶。」

麥可笑道，「沒錯，但我不認為你真的了解。」

艾莉屏息，瞪著麥可眼中大膽的眼神，「有時候你真是很煩人。」

「這又是我們的共同點了。」

艾莉厭惡地搖搖頭，抬頭看見侍者送來他們的食物，輕鬆地吁了一口氣。「菜終於送來了，再晚一分鐘，我就會餓死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麥可回答，但並未動刀叉。「我好久沒這麼餓過。」

「你最好開始吃吧！」艾莉尖銳地回道。麥可微笑著舉起了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