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 (2)
因此,就在這個時候,博頓斯大人正親自在城堡的庭院里指揮大規模的作戰準備。打造兵器的人正在錘制胸甲,磨利長槍,以及冶鍊刀劍;廚房的僕役則在準備出外作戰時所吃的軍糧。博頓斯大人的命令聲不時可以聽見。「把馬匹都牽出來!集合部隊!」他抓住剛跑過他身邊的一個士兵的手臂。「馬上騎馬到斯特林郡的郡長那裡。告訴他,在今天太陽下山之前我們會捉到叛賊華勒斯,並且將他弔死——還有兩倍的蘇格蘭人也要被殺,來償還他們所殺死的英格蘭士兵。快去!」
博頓斯自己則上了馬,然後叫道,「準備前進!」
士兵們從每個門廊跑了出來,集結在庭院里。在這個時候,博頓斯剛才所派遣的使者已經牽了一匹馬來到城堡的門口,他點頭示意守衛城門的人拉起大門。當他們正啟動轆轤拉起大門時,使者跳上了馬。當門開到夠高的時候,他策動馬匹,賓士出去——然後馬上被一枝長槍貫穿了胸膛。
在守門的人知道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華勒斯以及其他的蘇格蘭人已經衝到城堡裡面。守門的衛兵馬上被砍死在地上,突擊的人則控制了城堡的出入口,接著一大批蘇格蘭人開始湧入城堡。英格蘭士兵被這個突擊一時弄亂了陣腳,不知如何回應。博頓斯則坐在馬背上,看著他英勇的英格蘭軍隊四處奔竄。許多士兵甚至還沒有從磨刀槍的人那裡拿回他們的武器;他們不是被一刀砍死,就是自動跪下來投降。博頓斯還枉然地發號著命令:「阻止他們……不要讓……整隊……」
蘇格蘭人把博頓斯大人拖下馬來:有一個人拿著槍就往他的胸膛刺去,結果被華勒斯的長劍擋開了。
「是不是正要上路啊,閣下?」華勒斯問道。已經佔領城堡的蘇格蘭人哈哈大笑起來。
「無惡不作的盜匪!」博頓斯大人咒罵著。
華勒斯的劍晃了一下,削去了博頓斯的山羊鬍。「我的名字是威廉·華勒斯。我不是蒙著臉,不敢見人的盜匪。我是一個自由的蘇格蘭人,我們都是自由的蘇格蘭人!」
蘇格蘭農夫們歡呼著,沉醉在剛獲得的勝利里。
「為他找一匹馬,」威廉說道。
史迪渥特,他就是海倫的父親,急忙說道,「這就是那個在我女兒身上享受『初夜權』的人,怎麼能那麼容易就放過他?」
威廉平靜地看著史迪渥特。「沒錯,假如我們剛才沒有制止他,他還會殺掉全山谷的人。現在給他一匹馬。」
一個持槍的農夫牽過來那匹博頓斯的純種馬。
「不是這一匹,那一匹。」華勒斯指向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馬,接著他瞪視著博頓斯。「今天我們將要饒了你以及所有投降的人。回英格蘭去。告訴他們蘇格蘭人的兒子、女兒不再屬於英格蘭人……蘇格蘭已經解放了。」在蘇格蘭人的歡呼聲中,華勒斯把博頓斯丟到老馬的背上,然後拍了一下它的臀部。它蹣跚地走開了,後面跟著還活著的英格蘭士兵。蘇格蘭農夫吟唱著……「華——勒斯,華——勒斯,華——勒斯!」
他們在一小塊平坦的地上,也就是離繆倫與威廉約會的卡利多尼亞樹叢不遠之處,為繆倫的遺體挖了一個墳墓。一個村裡來的石雕匠為繆倫刻了一塊石碑,名字下雕有一朵薊花。
在他們埋葬她的那一天,天空中降下冰雹來,彷彿上天的淚水在下降的過程中冰凍了起來。當包裹著帆布的遺體,在繆倫的父母、鄰居,以及威廉·華勒斯的注視下,被放到墓穴里時,蘇格蘭風笛吹奏出哀傷的調子,宛如是一群女妖在哀嚎一樣。她的母親放聲大哭,父親則啜泣著,威廉跪在墓旁,手裡緊緊抓著她綉給他的手帕。
當村子的牧師將塵土與聖水灑進墓穴后,挖墳墓的人開始將土填回墓穴,威廉靜靜地凝視著墓碑上的薊花圖形。
在場的朋友們接二連三地散去,威廉則留在那裡。當他抬頭時,看到繆倫的父親老麥克萊納弗還留在那裡,臉上愁雲密布。這位老者隔著墳墓凝視著華勒斯,過了一會兒也走了。
自己一個人時,威廉將裹著他胸部的家族圖騰抽了出來,這是他在結婚典禮時送給繆倫的訂情證物。他將布條緊緊地壓在她的心上,深深地沉到泥土裡去。然後他將綉有薊花的手帕放到一條毛布里,再藏到他的胸部附近,慢慢地站起來,離開了該地。
23
同樣那一天,在倫敦的皇宮裡,氣氛則非常不一樣,那是一個晴朗的天氣,甚至有點暖和。愛德華王子正和彼得在他的花園裡玩著槌球遊戲。王妃伊莎貝則坐在一旁觀看,她一直被王子冷淡的對待著,但是王子又要她盡到妻子該盡的責任,在一旁服侍。侍女尼可拉蒂則坐在王妃的旁邊,她們可以講話,但是非常小心地不要講得太大聲而打擾到王子的興緻,又不能太小聲而招惹王子的疑心,愛德華總是懷疑她們會在背後說他的壞話。
那天早上尼可拉蒂有很精彩的閑話想要跟別人分享。當愛德華和彼得漫步到遠處的球場時,尼可拉蒂的身子靠向王妃,然後打開話匣子,「我剛聽到一個世界上最浪漫的愛情故事。發生在蘇格蘭。真夠感人的——是一個愛情大悲劇!」她雖然用嚴肅的法文在講,但是她的黑眼珠一邊講一邊轉著,宛如在講述一齣戲劇。「有一位村女,長得非常有古典美——我這樣說她是因為跟我講故事的那個男的特別向我提到,他聽說那個村女非常的美,你知道男人是什麼樣子,他們從不稱讚女孩子的美麗,除非她是非常非常的美——她在她的家鄉的一個村子里被一個士兵攻擊。他們說她先攻擊那位士兵,但是英格蘭當局不相信這回事。他們知道那是因為她正要被強暴,他們甚至承認,他們鼓勵士兵強暴蘇格蘭女孩。還有——」
「你怎麼知道的?」伊莎貝打斷她的談話。
「我就是知道!」尼可拉蒂堅持著,表現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伊莎貝竟然會質疑她的故事的正確性。「我知道這是真的!我有可靠的消息來源,他們不可能欺騙我——他們知道他們騙不了我的。」
「哼!沒有任何的英格蘭『當局』會承認他們鼓勵強姦的。」
「你已經顯示出你的無知以及你的不了解男人,或是任何在皇宮裡發生的事情!他們當然不會互相承認。但是對我,在一些狀況之下,他們會說出實情。事實上要他們不說實話也很難,甚至我向他們聲明我不想聽,他們都硬要告訴我!」「繼續說你的故事吧!你的自我吹彈讓我都快要睡著了,」伊莎貝說道,但事實上她覺得尼可拉蒂今天的談話內容非常有趣。
「我說到那裡了?啊!對了。那個村女。非常的有古典美——我是不是這樣說的?她正被一個英格蘭士兵攻擊。然後她的愛人,一個蘇格蘭某部落的人——你有沒有看過蘇格蘭部落的男子?」尼可拉蒂自己打斷自己的故事。
「沒有。你呢?」
「當然見過冧!法國也有,是當傭兵的蘇格蘭人。當我拜訪我舅舅時看到的。他們塊頭大大的,頭髮蓬鬆,眼睛卻很深沉的樣子。我舅舅指給我看的。當一些蘇格蘭人逃到法國以避免被英格蘭人迫害時,我舅舅給他們庇護。」
「他們是為錢打仗嗎?」
「我舅舅說他們當軍人是因為喜歡作戰。他給他們錢則是因為他不要他們為別人作戰。」
「回到你的主題吧,我求你。」
「好吧。那個女孩。古典——」
「古典美,我知道,你已經說了好幾次了!」
「非常的有古典美。當她被攻擊時,她的愛人剛好在場……
不,我不認為他是剛好在場。我猜他一定是早就故意跟著她,要保護她——你不認為嗎?假如她是如此美麗的女孩,他們倆又如此相愛,他一定會寸步不離地保護著她。沒錯,一定是這樣的。你認為呢?」
「我認為這個故事是你捏造的,而我已經聽煩了,因為你是一個差詩人。」
「什麼,我捏造的,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這是很明顯的。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打架?多麼不尋常,多麼棒的情節啊!啊!我忘了,你說是一個悲劇。那麼我猜他們倆一定是雙雙被殺了吧!然後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伊莎貝隨即從銀盤子上取了一顆蘋果,很豪放地咬了一大口,表示不想聽故事的結尾。
「不對,」尼可拉蒂很得意的說。「只有一個被殺。」她望向遠處的草地,表示她已說完了故事,但是她心裡知道得很,她已經成功地吊上了她朋友的胃口。
「哪一個?」過了一會兒王妃忍不住問起來。
尼可拉蒂的臉又轉向王妃,很高興的開始說出故事的後續。「那個女孩。她被殺了——不過不是在強姦發生的時候,那個部落男子——我想在蘇格蘭他們稱部落為部族,不是部落——他獨自對抗一群士兵,很多的士兵——然後他逃走了,以為他的愛人也逃走了。但是她被治安官抓走。那個治安官……或許他也愛那個女孩,又或許他是嫉妒心作祟,沒有人知道。總之,他殺了女孩。」
「不!」伊莎貝叫道,現在她相信這故事是真的了。
「是的。在村子的廣場上當眾割了她的喉嚨。當她的愛人知道了這個噩耗,他馬上攻擊整個衛戍軍隊。獨自一人騎著馬!但是聽說有其他的蘇格蘭人跟著他,這個地方我搞混了,我不清楚。或許其他的人是後來才到的。但是我對一件事知道得很清楚——這個地方才是這故事的重點——就是他們倆的故事傳得很快。幾乎整個蘇格蘭都知道了,就好像每一個蘇格蘭人都感同身受一樣,為那個女孩哀悼,為那個男子感到憤怒。那個男子的名字——他的名字好像是華勒斯,或是……不對,是華勒斯——他的名字跟著故事傳遍了每個地方,就像星星之火燎起了一大片乾枯的草原一樣。英格蘭現在正派出更多的軍隊去抓他,打算弔死他。我聽說國王甚至派遣——」
就在這個時候,她們的對話被國王的蒞臨打斷了。長腿愛德華大步地走入花園,後面跟著一群跟不上他腳步的參謀。他直接走入王子的槌球場把球和門柱都踢亂。「你還有心情在這裡玩球?」長腿對著他的兒子大吼。「蘇格蘭的叛賊已經打敗博頓斯了!」
愛德華王子先望了他的朋友一下,彷彿是要從他的朋友那裡獲得一些力量,然後從容地抬起了頭。「我聽說那個華勒斯只是一個強盜而已;」愛德華王子對他的父王說。
長腿忽然打了他兒子一巴掌,把他打倒在那些彩色的槌球以及門柱裡面。伊莎貝與尼可拉蒂在國王剛到達時,已經站了起來,現在她們倆屏著息,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有些國王的隨從在看到國王當眾給王子難堪后,臉色也發白了。
但是在場沒有一個人敢出面勸阻國王的暴行。長腿愛德華火紅著臉,大聲叫著。「你這個沒用的膽小鬼!站起來!站起來!」長腿將他的兒子從地上扯起來。這時候王子的朋友彼得走向王子,想要幫他站穩,但是王子舉起手來示意他走開。
長腿的雙眼已經睜得好大好大,彷彿快要跑出來了。「我現在要去法蘭西維護我國在那裡的權益!我要你把那個小暴亂處理好,你懂了沒?你懂了沒?!」他的手已經掐住他的兒子的喉嚨。這樣的的情景可能以前就有發生過。所以王子並沒有顯出害怕的樣子。雖然他脖子上的血管已經被掐得浮現出來,他也只是用充滿恨意的眼神瞪著他的父親。
「你能不能好好當個成熟的男人,」長腿咒罵著,他同時把他的兒子推開,然後一轉身就離開了,就跟他來的時候一樣突然。
現在每一個還留在花園裡的人都走向王子。彼得先站到王子的身旁。伊莎貝也走了過去,關心地握住王子的手。「你還好吧?」她問道,喘著氣。自從她嫁到英格蘭后,第一次同情她的丈夫,想要安慰他一下。
王子似乎對她的出現嚇了一跳。他覺得很沒面子,對著伊莎貝吼了一聲,「給我走開!」
伊莎貝一時弄不清楚怎麼回事。「我只是……怕你……」
她結結巴巴地說。
王子忽然給了她一巴掌。她搖晃了一下,但是馬上恢復了平衡。在她被打后的一剎那的時間,她一方面對自己的將來的觀點已經完全改變,一方面意識到自己的骨氣還在,她硬撐住自己的身體,不讓自己像王子一樣跌到地上去。尼可拉蒂沖了上來,抓住她的手臂;她的侍女們也從旁邊草地的席子上跑了上來,但是伊莎貝甩開尼可拉蒂的手,並且伸手向她的侍女示意她們不用上來幫忙。她的左邊臉頰像火燒一樣,她的雙眼則非常的冰冷,她向他的丈夫行了一個禮。「我只是想要幫忙而已,我最高貴的丈夫,」伊莎貝以一種低調的口吻說道。
「我會解決好蘇格蘭人的問題!」愛德華王子向他身邊的一群男隨從說道,隨從們的姿勢似乎變得很僵硬,宛如想要使他們所穿的華服看起來沒那麼華麗。「派人去皮克令爵士那裡,叫他派出軍隊來鎮壓叛賊。我要這個叫做華勒斯的不得好死!」
那些驚嚇過度的隨從聽到命令后馬上離開。愛德華王子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也跟在隨從的後面,跟彼得一起離開了花園。
這個時候,伊莎貝才從她的行禮站了起來。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尼可拉蒂趕緊伸手去扶她。「你頭暈了!」尼可拉蒂憤慨地說,然後用法語罵了王子一句三字經。
「噓!」伊莎貝說道。「我沒有受傷。」
她們手牽著手走向皇宮的大門。尼可拉蒂輕聲地對伊莎貝說,「我希望你丈夫親自去抓那個蘇格蘭人。華勒斯一定會把他幹掉。」
24
在整個英倫島的中央稍北的地方,東西兩個水道幾乎把英倫島切成兩半。沒有被切斷的那塊瓶頸形的土地是一塊美麗的草原,草原上有些地方插著高聳入天的懸崖。這個地方是進入蘇格蘭的門戶,而斯特林城堡則位於門戶的厄口,矗立於草原上最高聳的一個懸崖上,在斯特林城堡的城垛上可以向四面八方眺望數英里遠,其壯觀的氣勢足夠使任何的覬覦者氣餒。
皮克令爵士是斯特林堡的主人,也是英格蘭軍隊在蘇格蘭的最高統帥。當愛德華的使者到達時,皮克令爵士和他的將軍們正在商討軍隊的部署,皮克令爵士在恭讀了王子給他的命令后,對使者說道,「請告訴王子我已經派出了騎兵隊。
我向王子保證,無論如何會抓到華勒斯。」
使者離開之後,皮克令馬上將命令燒毀。
在離斯特林堡不遠的另一個城堡里,布魯斯家族的勞勃正和一個北歐的美女躺在床上。她一副想睡覺的樣子,眼皮重重地垂在她的藍色眼球上。但是勞勃並沒有因為做愛而失去精神。他趴在床上,頭轉向另一邊。她的頭伸了過去,吻了一下他的脖子,他沒有反應。
「我想要讓你高興,」她說道。
他似乎沒有聽見,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回答了,「你是。」但是當她又愛撫他時,他仍然沒有動靜。她放棄了,而他則凝視著空氣,心裡一直想著事情。
隨後他發現他一定是傷了她的感情了,於是他試著向她解釋他在想什麼。「在萊納克村裡,」他開口說道,「英格蘭軍隊殺了一個女孩。她的愛人則攻擊軍隊,殺了治安官。」
那位與勞勃睡了一整夜的金髮女郎只是傻傻地望著他。「他起義了。他起義了!」勞勃強調著。「他行動了!他反擊了!是因為憤怒?傲氣?愛情?不管他是因為什麼,他擁有我所沒有的膽量。」
那對藍眼睛仍然一副茫然;勞勃的年輕愛人非常了解他在指什麼。她把身體轉離勞勃。「你說謊,」她對著一個枕頭說。
勞勃根據她的聲音知道她的感情已經受到傷害。他知道他沒有辦法說服她相信,他愛她是用著他剛才在佩服那個起義的男人一樣的深情。「我是有骨氣的人,我不可能說謊來承認我的膽子比人小,」最後勞勃又開口。
他坐了起來,將床罩拉到一旁,對著射進來的陽光眨了眨眼。快中午了,是時候了。
他起身穿好衣服。給在床上的女孩一個空虛的吻,女孩也用一個空白的笑容回應,他就離開了卧室。
他安靜地走上城堡的一段黑暗的樓梯,前面有一個僕人帶著燭光引導他們走到一扇門前,僕人將門鎖打開。勞勃接過蠟燭,獨自走進房間,蠟燭微弱的光芒似乎很難穿透房裡的一片漆黑。
勞勃往前走了幾步,將蠟燭放在房間中央的一張桌子上。在黑暗處有東西在動,然後有一張險,就好像從一池黑水中浮現出來,飄進了燭光里。那一張臉——鼻尖、下巴、耳垂,以及頰骨——是變形的。是一個麻瘋病人,勞勃·布魯斯十六世——勞勃的父親。
小布魯斯必須要做一下心理準備才敢直視父親的臉。他的父親,住在一個殘缺的身體里,用一種被詛咒的人的眼神望著兒子。但是他的眼神里沒有乞求人家同情的情愫。每當他的兒子來看他時,老布魯斯都會很高興;他通常都會給他的兒子一些指示及建議——有關要幫他兒子登上蘇格蘭王位的事——這是他唯一所能幫忙的了。
「爸爸,有一支叛軍已經起義了,」小布魯斯說道。
「是誰領軍的?」
「一個叫做威廉·華勒斯的平民,他在萊納克村攻擊英軍,現在許多人都投靠了他。」
「一個平民?那還是等於沒人領導。」
老布魯斯停下來思考,小布魯斯則安靜地等待,只有蠟燭的燃燒聲在嘶嘶作響。老布魯斯睜開黃色的眼睛,用半隻食指指著他的兒子。
「你去我們領土的北部支持叛軍,」他用沙啞的聲音說著。「我則在領土的南部反對叛軍來獲得英格蘭的恩寵。不管那一邊贏,我們都有利益可圖。」
但是小布魯斯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上站起來,去執行父親的指示。他仍然坐著,在腦海里摸索著適當的字眼來表達他的想法。「這個華勒斯,」勞勃說道。「他甚至沒有騎士的名分,但是他作戰時靠的是一分熱情,而且他很聰明。他領導得很好。」
「你是不是也想跟他一樣,直截了當的起來作戰?」他的父親問道。
「我覺得是時候了!」小布魯斯發現自己正意氣風發地說著。
但是他的父親並沒有被嚇著;就好像他早就在等待兒子遲早有一天會有這樣的感情暴發出來。他馬上接著說:「決定性的時刻已經來臨了!你是第十七代的勞勃·布魯斯。你前面的十六個人能把土地和爵位一直傳到你的手上,是因為我們都選擇走雙面路線。你好好要求貴族們支持你,他們會幫助你登上王位。」
「他們都是些只說不做的人!」勞勃說。
「沒錯!但是他們在英格蘭的土地與封號跟在蘇格蘭的一樣多!就像我們一樣!你很佩服這個叫做華勒斯的人。毫不妥協的人本來就容易獲得別人的稱讚。他是有膽子沒錯,但是一隻狗也有膽子。一個人之所以是貴族就因為他懂得妥協,懂得通權達變。還有一點你必須了解:長腿愛德華是英格蘭有史以來最殘酷的國王,我們除了變得和他一樣殘酷之外,是無法生存下去的。」
小布魯斯站了起來,走向門口。但是他的父親馬上開口把他叫住。
「勞勃……看著我。我也希望這個世界不是這麼現實,人人只需要勇氣和信仰就夠了。但是在真實的世界里,光有勇氣和信仰是不夠的。現在我的鼻子和耳朵都幾乎要爛掉了,我這樣的人都能夠面對現實,你也必須面對現實才可以。」
勞勃最後凝視著他父親一下子,然後便自己走下石梯,回到他的房間去。
25
隔天,英格蘭軍隊馳過蘇格蘭的鄉間。他們審問人民,威脅要拆掉他們的房子,燒掉他們的農作物,但是還是沒人知道華勒斯的去處;大部分的人都宣稱他們沒有聽過華勒斯的名字,甚至在他的家鄉萊納克村的人也這樣回答英格蘭士兵。但是當華勒斯家的農場所在的山谷中升起一道黑色,該郡的農夫與村民都從家裡跑出來,滿懷敬意地靜靜地凝視著煙柱。
當黑夜來臨,村民們圍聚在家中的火爐旁邊,甚至荒地里的野兔也躲藏在地洞里不敢亂動,威廉·華勒斯和赫密胥·坎普貝爾在暗夜裡騎著馬,走在連接他們兩家農場的小徑上。當他們正要到達華勒斯農場時,一輪半月剛好從破雲中駛了出來,在月光中他們瞧著農場的廢墟。
那間農舍已經被夷為平地,這個地方曾經是威廉呱呱墜地的地方,曾經是他的母親過世的地方,也曾經是威廉快樂地成長以及與父親、哥哥培養親情的地方。在這個廢墟里沒有兩塊石磚是併疊在一起;這是英格蘭人故意做的。房舍的每一塊木頭都被拆卸下來,放在一起燒了。農場上其他的房子也遭到同樣的命運。
威廉仔細地巡了農場一圈,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赫密胥想在威廉的臉上找到一些哀愁,一點憤怒,或是任何的感情,但是都找不著,這個現象使得赫密胥非常不安。他曾經對自己發誓,不管往後再發生什麼事,一定要待在威廉的身旁,他要保護他,尤其是在威廉遭遇極大的痛苦,以致於無暇照顧自身的安全時。赫密胥特別提醒自己,他再也不會像在萊納克村的時候一樣,讓威廉隻身沖了出去。因此現在威廉如此反常的安靜,使他覺得非常不對勁。
但是其實威謙臉上的死寂只是暫時的。當他們來到華勒斯家族的墓地時,那張死寂的臉有了變化。
每個墳墓都被挖過,骨頭散成一地,全部被馬蹄踩得粉碎,在淡淡的月光下只看到地上一抹一抹的灰色。甚至連墓碑都被倒插在泥土中,彷彿在為死去的靈魂指點到地獄去的路途。
當威廉看到這個情景,他的臉再也不是毫無表情。雖然臉上的肌肉並無明顯的抽動,但是可以感覺出在變化。整個臉變得非常兇猛,連赫密胥都可以嗅到几絲恨意。曾經看過其他的蘇格蘭人仇恨的表情。但是與威廉的表情是不一樣的。當威廉攻擊萊納克村的士兵時臉上所展露的神情現在又回來了,而且似乎有過之而無不及。
赫密胥感到一絲快意。這代表他們要大開殺戒了。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但是在他開口之前,威廉已經倏地策動馬匹,快速跑走了。赫密胥暗罵自己,也踢了馬腹一下,跟上去。為什麼威廉的思想總是快了點?
在繆倫所埋葬的地方圍繞著一些卡利多尼亞樹,這個時候,月光從樹叢中篩照下來。在樹葉上留下斑駁的光影。葉子的另一面則是漆黑一片。岩石的背光處,樹榦的背光處,以及地上的坑坑洞洞,也都是黑影幢幢。彷彿每個地方都是埋伏的好地點。
赫密胥與威廉的腹部平貼在鳥瞰山谷的山巔上。由於離繆倫的墳墓尚有一段距離,他們連疊在繆倫墳墓上的石頭都看不清楚。他們特地多騎了半個小時來到這個地方,而且最後的十分鐘是完全靜悄悄的行動。但是現在赫密胥輕聲說話了,「你確定他們埋伏在那裡嗎?」
威廉沒有回答。他已經告訴赫密胥他們的行動計劃,但是赫赫密胥在確定威廉的視力並沒有比他好之後,開始懷疑威廉是否真的看到埋伏在下面的士兵。
「威廉……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叫我做這件事,」赫密胥說道。
「我想墳墓的泥土現在還是鬆軟的,應該不難挖。你必須幫我忙。我一個人做不來,」威廉答。
「但是我——」赫密胥想要再解釋他的想法。
威廉這個時候卻已經匍匐前進到黑暗裡去,赫密胥喃喃地咒罵著威廉,跟著他爬了過去。
在那個蘇格蘭高地墳場的邊緣與樹叢之間,有一條細小的河流間隔著,河邊長著密密麻麻的灌木叢,這個時候,在灌木叢底下埋伏著四個英格蘭士兵。當他們在傍晚時開始埋伏在這個地方,他們是興高采烈,並且眼睛睜得大大的,因為他們聽到威廉·華勒斯的頭值很多的賞金。不過現在由於他們已經在那裡等了許久,個個都有點不耐煩,並且有點想要睡覺。然而當他們聽到似乎有馬蹄聲時,精神又振奮起來。
他們伸手去拿武器——劍刃上塗著泥土的短劍,以免月光泄漏了他們的蹤跡;他們知道要抓威廉,必須非常的小心。他們屏住呼吸,抬頭往墳墓的石堆上看去。他們看到一個騎馬的人偷偷摸摸的騎了過來。
在那四個士兵裡面有三個是新兵,他們第一次被派駐在蘇格蘭;現在他們三個心裡非常感謝帶領他們的中士。這個中士太了解蘇格蘭高地的人了!
中士先前在墳墓的另外一邊也部署了一個下士以及四個士兵,他認為這樣一來,即使華勒斯逃過第一個攻擊,也會再被第二個埋伏攔截。
在河邊灌木叢下的士兵們從原來趴著的姿勢改成用蹲的,以便當那個騎馬的人接近后,他們可以直接跳起來襲擊他。他們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位騎士的臉……在此同時他們忘記注意其他的聲音。
在他們聽到背後也有馬蹄聲時,已經太晚了。因為前後都有馬蹄聲,一時搞不清楚方向,最後他們決定轉身,然後看到一個披著風衣的人騎著馬向他們衝過來。那個人手裡拿著火把!他將火把丟到那一堆士兵,以及周圍的灌木叢里。那四個士兵試著要逃離火場,而那位騎士——威廉·華勒斯——趁這個時候用他那柄長劍一一砍倒他們。
在此同時,赫密胥已經到達繆倫的墓地,拚命地挖著墳墓。在他手腳並用將石塊與泥土拿掉后,他開始將繆倫帆布包著的遺體抱出來。他一時手腳無力,並非因為遺體太重,而是他想到他正在做的事情。
赫密胥可以感覺到有人正要攻擊他。威廉先前已經警告過他,那邊還會有士兵埋伏。現在一定是他們來了,更多的士兵從墳墓另外一邊的岩石里跳了出來。赫密胥不理會他們的出現,仍然動手在把屍體拖出來。華勒斯負責擊退他們。他的馬輾過一個士兵,另一個則用長劍砍死,其他的士兵死命地奔逃,心中很納悶,為什麼埋伏的人反而被偷襲。
威廉騎到赫密胥旁邊,跳下馬來。
「我來帶她,」威廉說道。
威廉忽視了一個正要攻擊他的士兵,幸好赫密胥幫了他。
威廉將遺體抱住,爬上了馬鞍——那是一個很費力的動作,但是他自己似乎絲毫沒有感覺,赫密胥也跟著跳上自己的坐騎,又用劍砍倒兩個士兵,然後飛快地騎在威廉後面。
威廉在月光下賓士著,手中抱著心愛的繆倫的遺體。赫密胥則在後面防範士兵的突擊。
在懸崖邊的小樹林里,威廉下了馬,將繆倫的遺體平放在地上。赫密胥也下了馬,手中握著他剛才挖墳墓的圓鍬。他抬起頭看著威廉,威廉的眼睛噙著淚水在月光下閃爍。「我會在附近……等你,」赫密胥說道。
「赫密胥,我……謝謝……」威廉支吾地說。
赫密胥將手放在威廉的肩上拍了拍,然後安靜地牽著兩匹馬到別處去。
威廉開始挖墳。
稍後威廉坐在小樹林里,雙眼凝視著新墳,墳墓上用葉子遮蓋得密密的,極為隱蔽,他用手摸了摸墳上的土。
當威廉走出小樹林時,赫密胥在一條溪旁等著他。他們沒說什麼話,騎上了馬就走了。
26
威廉盤著腿坐在一個燒著泥炭以及濕樹枝的火堆旁。雨從昨天晚上就一直下著,他和他的夥伴們所穿的毛織品都已經濕透;這樣子卻讓濕答答的他們感覺到更溫暖,因為浸濕的毛織品變成更佳的絕緣體。營地里大部分的人都還是想睡覺;擊打在樹葉上的雨滴對蘇格蘭高地人來說,宛如正唱著催眠曲。
但是他們已經派出探子守在營地的周邊,這是老坎普貝爾特別注意的。現在他一邊和赫密胥啜飲著一壺威士忌,一邊磨著幾把長劍的刀刃,而赫密胥則坐在威廉的旁邊,眼睛不時的注意周圍的黑暗,就像一隻狗在嗅著危險的到來。
一個小時以來威廉一直凝視著從火堆升起的一圈一圈的煙,就好像他可以從煙升起的樣子來觀察出未卜的命運一樣。但是現在他從柴堆里取出一根樹枝,清理乾淨他面前地上殘破的樹葉,開始在濕地上划東西。他所划的並不是字,赫密胥雖然不識字,但是他能分辨出畫的是不是字母。威廉畫出一些圖形:正方形、三角形、圓形等等。最後赫密胥忍不住問道,「你在做什麼?」
「思考,」威廉回答。
「思考會痛嗎?」
「如果長腿愛德華派出他北方所有的軍隊,我們怎麼辦?」
老坎普貝爾停下手邊的工作,走過來坐在火堆旁,「是的,」他開口道。「我自己已經研究過這個問題。他們有重騎兵隊。馬匹都披上了戰甲,沖跑起來天崩地動的。而我們只有長槍及長劍。」
「他們的騎兵隊足以衝破我們的陣勢,」赫密胥說。「亞吉爾叔叔過去常和我談這個問題,」威廉說道。「有史以來沒有任何的步兵可以抵擋披著戰甲的馬的攻擊。也沒有步兵曾經敢對抗這樣的騎兵隊。即使他們敢,那也只是愚勇而非真正的勇氣。如果我們沒有防禦工事來保護,那些戰馬可以說是所向無敵。但是即使我們有防禦工事,然而我們的人數比較少,躲在土牆的後面也難逃英格蘭弓箭手的攻擊。」
「那麼我們就採用蘇格蘭高地人傳統的作戰方法,」老坎普貝爾說道。「也就是打帶跑戰術。突擊他們的部隊之後即逃到山間去。走的時候燒掉所有的東西。讓長腿的部隊沒有糧食吃。」
「但是這樣子一來,我們也毀了自己家鄉的東西,」威廉說道。「如果我們能真正得到勝利,如果我們能用蘇格蘭的軍隊來抵對抗長腿的,那就好了。」
「你舅舅是教你這樣想的嗎?」老坎普貝爾質疑著,用那長著濃眉的雙眼瞪著威廉。
「他有考慮過這個想法,」威廉答道。
「他考慮的結果是什麼?」老坎普貝爾進一步問道。
「後果是我們會被消滅,」威廉笑著說道。
老坎普貝爾很滿意威廉的回答,拿起威士忌酒壺灌了一大口。
但是威廉正盯著樹梢看,樹梢的插入夜空中就好像長槍在為星星上叉一樣。
「我們的人當中是不是有當木匠的?」威廉問道。
赫密胥聳了聳肩膀;當然,他們當中一定有人是木匠。
「我要他們做出一百枝長矛,要有十四尺長。」
「十四尺長?」赫密胥問道。
但是在他能進一步問威廉問題時,他們的談話被前哨的喊聲打聽:「有自願者來了!」
他們看到大約有六個新加入者被引進來,他們的眼睛都被黑布綁著。威廉站了起來,他的兩邊站著赫密胥以及老坎普貝爾。自從他們在萊納克村殺了治安官后,就一直有新夥伴加入,而加入的過程都是透過蘇格蘭反抗軍的篩選及介紹。當威廉·華勒斯的故事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傳頌著,就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想要投入華勒斯的反叛軍。華勒斯的部隊在每一個村莊都有一些值得信賴的人,負責供給部隊的食物,躲藏的地方,以及英格蘭政府軍的行蹤。而這些人也負責新夥伴的加入,由於新加入者越來越多,每一個村的聯絡人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因為忠誠度極難判斷。老坎普貝爾設立了一套安全制度;任何想要加入的人都要是聯絡人認識的人,並且透過聯絡人的介紹。但是這個程序並非萬無一失,因為聯絡人雖然值得信賴,但是他們判斷別人忠誠度的能力並不一定好。有時候越忠誠的人越會被別人的狡計所欺騙。老坎普貝爾知道這個安全制度有瑕疵,威廉也知道。
因此他們仔細瞧了瞧被帶進來的新加入者。所有的新加入者看起來滿對味的;他們的身體都瘦巴巴的,很像是不滿英格蘭統治的人。最後老坎普貝爾點了點頭,探子除去了新加入者的眼罩。
當那些新加入者第一次親眼看到威廉·華勒斯時,他們的臉都燒得火熱。他髒得跟其他人一樣,他的頭髮亂亂的,夾雜著破碎的落葉,他的手臂上滿是傷痕,皮膚由於白天躲藏,夜晚突擊,顯得很蒼白。但是他們在他的雙眼裡看到了光和熱。他們認得出來,因為那就是他們所要尋找的東西。他們沖向他。
其中有一個瘦瘦高高,說著蘇格蘭西部腔調的人,在威廉的面前跪了下來。「威廉·華勒斯!」那個新加入者說著說著,眼睛里流下高興的淚水。「我是來為你戰鬥,為你死的!」
「站起來,這位夥伴。我並不是教宗,」威廉對他說。「我叫佛得倫!」那個新人急促地說著。「我用你的劍!因此——我帶給你這個圖騰——」
他的手伸到外套里;但是在他能拿出任何東西之前,赫密胥以及坎普貝爾已經抽出了劍,指在佛得倫的脖子上。
「我們已經搜過他們的身體,」有一個探子說道。
佛得倫很小心的拿出一條很漂亮的織有圖騰的圍巾,拉直在威廉的面前。「這是你的家族圖騰,我太太親手織的。」
威廉看了一下那條織有格子花樣的圍巾——它樣子就跟他送給繆倫的那條一模一樣,只是比較新,顏色比較鮮艷。忽然之間,威廉的腦海里一片空白;他的頭好像是一個鐘被一把無形的鎚子敲了一下,響起了他所失去的最愛。當他站著不說話時,佛得倫解開威廉脖子上擋雨的一條老舊的毛織布,並且幫他圍上那條新圍巾。最後威廉的聲音終於回來了。「幫我謝謝你太太,」他對佛得倫說。佛得倫因為他的禮物被這麼愉快的接受,深深地感動著。
突然有一個新聲音爆了出來。「他?他不可能是威廉·華勒斯!我比這個人帥多了!」
在場的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一個英俊的年輕人身上,他說話時帶著愛爾蘭口音,他似乎正在自言自語。這個愛爾蘭人停了一會兒,皺著眉頭,就好像他正在聆聽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指示,然後又說話了,就好像他跟指示作了一些妥協:「好吧,父親,我會問他!」愛爾蘭人忽然望著威廉,然後問道,「假如我冒著生命的危險幫你作戰,我會有機會殺英格蘭人嗎?」
「你父親是個鬼嗎?還是你在跟全能的天父講話?」赫密胥瞪著他問道。
「為了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一個愛爾蘭人通常會請示天父的意思!」愛爾人宣布。然後他好像又聽到別人聽不到的指示,他大喊一聲,「是的,天父!」把目光轉向威廉,他說,「天父說不要偏離主題,趕快回答那個該死的問題。」
「瘋愛爾蘭人——」坎普貝爾說道。
那個愛爾蘭人從袖子里晃出一把匕首,然後非常快速地把刀子架在坎普貝爾的脖子上。「我的智商還沒低到不能使一把匕首逃過你的人的眼睛,」他說道。不過馬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因為這時候已經有一把長劍的劍刃架在他的脖子上。由於劍尖已經幾乎咬進他的肉,他一動也不敢動,愛爾蘭人的眼睛沿著劍身看到了威廉·華勒斯他那隻飽經風霜的手。在劍柄之後,威廉正微笑著。
「愛爾蘭人!他是我的朋友。」威廉說道。「還有,你的問題的答案是『是』。如果你為我作戰,你就有機會殺英格蘭人。」
「太棒了!」愛爾蘭人說道,他收起了匕首,向後站了一步。「史蒂芬是我的名字,我是翡翠島上的首號通緝犯。很可惜的是,我現在不在翡翠島。」
「原來是一個小賊,」赫密胥帶著輕視的口吻說道。
「是一個愛國者!」史蒂芬反駁。
「把匕首給我,」華勒斯說道,然後將手伸了出去。愛爾蘭人望了他一下。「馬上!」
愛爾蘭人聳了聳肩膀,遞出了匕首,刀柄向著威廉。威廉搖了搖頭,走向火堆。「在你能通過饑寒交迫的考驗后,我們會給你機會證明你的武藝跟你的口才一樣好,」他說,之後探子們帶著新加入者去找地方休息。
27
有一隊英格蘭騎兵隊——大約一百人——正越過一片盛開著藍色風鈴花的原野——蘇格蘭的夏天盛產風鈴花。在隊伍的前頭是英格蘭的杜爾克萊特爵士,他不時掉轉過馬身來欣賞他的部隊訓練有素的儀錶。他們已經在愛丁堡以及格拉斯哥之間搜尋了又濕又冷的三個月的時間,為的是要捕捉威廉·華勒斯。他們曾經很接近敵人,看到還在悶燒的敵人的營火。就在一個星期之前,他們找到一處敵人緊急棄置的營地,營地上有剛烤過的肉,敵人還來不及吃就逃走了。這表示他們已經非常接近敵人。但是他們還是沒能跟敵人直接卯上。然而他的部隊仍然維持著極高的士氣及紀律;他們的馬匹還是很健康,武器磨得又光又亮,也沒有隊員擅自離隊。杜爾克萊特知道他們的努力遲早都會有收穫的,而且必須是如此。
就在他正在思考的時候,他的前鋒兵吹了一個低哨,杜爾克萊特回過頭來,看到前面的樹林里有五個蘇格蘭人正走了出來。之間的距離短得可以使杜爾克萊特看出他們是五個身心疲備的蘇格蘭人。他們的腳因為飢餓而跛著,他們的頭甚至一直低著,沒有看到近在眼前的英格蘭騎兵隊。不過即使是如此,他們的行列有一定的模式,是一個紅髮的大塊頭領著一個V字型的小隊伍。他們似乎是一個大隊伍的前鋒。杜爾克萊特屏住呼吸,靜靜地望著那五個蘇格蘭人。那個情形看來就好像是,如果他的部隊繼續靜候在那裡,那五個蘇格蘭叛賊就會自動走到他們的長槍下。
突然間,蘇格蘭人看到了他們;那個紅髮的大塊頭猶豫了不到一秒,馬上轉身,抓住他身後的夥伴,就把他們「丟」進他們剛才才走出來的森林。蘇格蘭人跑得像受驚的小鹿一樣,杜爾克萊特馬上算出那五個蘇格蘭犯了第二個錯誤——致命的一個——因為在他們逃脫的過程就會引導英軍找出主要的叛軍部隊,甚至抓到威廉·華勒斯本人!
英格蘭的前鋒兵拚命地指揮著手,但是這個動作好像不太必要:因為騎兵隊的每個人都看到是怎麼一回事了。「追他們!」杜爾克萊特大喊一聲,策動了他的坐騎。
赫密胥和他的夥伴——那個紅髮大塊頭就是赫密胥——換了一下方向逃,但是英格蘭探子看到他們正越過山頂,於是帶著整個騎兵隊追趕他們。
那幾個蘇格蘭人死命地跑,在岩石中跌跌撞撞的,跌倒了又爬起來。英格蘭騎兵隊在他們後面賓士著,很快就靠近他們。蘇格蘭人往更崎嶇的地方逃去。杜爾克萊特喊出命令,「小心一點!注意落腳的地方!」他的有經驗的騎兵們放慢了腳步,但是仍然越來越接近他們的獵物。
現在赫密胥又犯了一個大錯,他在驚慌之中帶著他的人往一塊四面環山的平原跑。結果他們被包圍在一個死胡同里了。杜爾克萊特感到有點失望,那幾個蘇格蘭人那麼快就被他的部隊擒住了,這樣一來,他能抓到華勒斯的機會就小多了。但是他想也許能活捉一、兩個人,再加以酷刑來問出華勒斯的去處。於是杜爾克萊特加快速度,帶著整個部隊騎進平原。
英格蘭的前鋒兵是第一個發現情況不對勁的人。他的馬正蹣跚地走著,找不到落腳處。「我們正在一個泥沼里!」探子大叫。
沒錯,他們已經走進了一處沼澤地帶。那五個蘇格蘭人很輕鬆地在草皮上跳來跳去,但是英軍的馬匹的腳都陷在泥沼裡面,動彈不得。「這邊,這裡的地比較硬——」杜爾克萊特喊著。
但是正當他們往硬地走時,有五十個蘇格蘭人出現在沼澤的那一邊的山巔上。一位有灰紅頭髮的人——老坎普貝爾站在最前頭,臉上掛著微笑。左右兩邊的山丘上又出現了更多的蘇格蘭人;英格蘭軍隊被困在泥沼里。杜爾克萊特轉了過來。看到威廉·華勒斯就站在他們的背後,一把長劍靠在肩膀上,身後站有五十個蘇格蘭人。
杜爾克萊特幾乎沒有時間去反省他那邊出錯了。華勒斯舉起長劍,叫了一聲,就攻過來。蘇格蘭人從四面八方湧入,英軍的坐騎因為陷在泥沼里都動彈不得。華勒斯迅速地揮舞著長劍,以致劍光、血光交織在一起。
是一場大屠殺。
當英軍在斯特林堡的最高指揮官皮克令爵士接到那一場大屠殺的報告時,他的手指正浸在一碗長腿剛從法蘭西寄來的草莓里。皮克令爵士讀了報告后,臉變得跟那個盛草莓的瓷碗一樣白。「又一次埋伏!我的天啊!……我們的滲透者如何了?」他問他的助理。
「他已經成功地滲透進去了,閣下,」他的助理告訴他。
皮克令靠回椅背,開始盤算著。假如他們的滲透者已經加入蘇格蘭叛軍,那麼最近的這一次埋伏他一定也有參加。反叛軍的人就會相信他們的滲透者,而這個滲透者就可以想辦法接近華勒斯。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假如皮克令在向長腿愛德華報告損失了許多人員的同時,也能報告說他已經取得華勒斯的首級,那麼長腿也就不會太責備他。
皮克令在這樣的盤算與自我安慰后,感覺好多了。他的手又回到那碗來自法蘭西的草莓。過了一會兒,他又點了更多的葡萄酒以及乳酪。
28
和亞吉爾叔叔在一起的時候,威廉·華勒斯已經研究過幾乎整個蘇格蘭的地理。亞吉爾叔叔曾經告訴他,如果一個人正被一大群人搜尋著,那麼這個人必須要非常熟悉他逃生路線的地形,才能逃過一劫。威廉在這一方面學得很好。在一個人們很少會遠離家鄉的時代,威廉已經跟著叔叔翻山越嶺,到過許多遙遠偏僻的地方。他們落腳的地方總是亞吉爾叔叔的神職朋友的家,或是一間修道院,在那裡他們會閱讀該地特有的藏書,然後在旅途上他與叔叔會一起討論讀書心得,但是在此同時,他們也一定會注意到走過的地形。
因此在他們成功地除掉杜爾克萊特的騎兵隊之後,威廉·華勒斯帶著他的部隊往北部的森林走,在那裡他們會找到適當的庇護所,他們極需要休息,身上都帶著從英格蘭騎兵隊獲取的戰利品:武器、衣物,以及軍糧。許多跟著華勒斯的人,包括老坎普貝爾以及他的兒子赫密胥,都是技術優良的偷羊賊,非常熟悉山脊與山脊之間的羊腸小道;但是他們發現,威廉所帶他們進入的森林對他們來說是非常神秘不可測的。他們不認為威廉所帶他們走的是人可以走的小徑。他們也不喜歡睡覺時所聽到的奇怪的聲音。當他們在夜晚行軍的時候,那一輪月亮總是監視著他們的行動,令他們感到非常的不自在。威廉了解他們的不適;正如同亞吉爾叔叔所說的,人們傾向於選擇自己熟悉的一切,即使情況對他們不利。
但是現在他們在此地比較安全——至少威廉這樣認為。
他帶著部隊穿越過沒有路的森林,肩上頂著他那柄寬刃長劍。他們都是用腳走的,他們掠奪自騎兵隊的馬已經在進入森林之前賣掉了。威廉開始想著有關貿易的問題——這也是他和亞吉爾叔叔曾經討論過的。英格蘭想要控制蘇格蘭和其他國家的貿易,但是蘇格蘭生產許許多多的東西,以致在其他地方的商人可以——
一個跟在威廉背後的戰士由於太疲勞倒了下來。其他想要把他扶起來的人卻發覺他們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威廉有點懊惱他忽視了部屬的疲備,他對赫密胥說,「在這裡休息一下吧。」
大家馬上癱了下來。貪婪地從羊腸袋裡擠出水來解渴。
華勒斯坐在一塊青苔上面,背靠著一棵樹的樹榦。他試著想一些事情,但是他也實在太疲憊了,還沒坐下來之前不知道自己會那麼累。
突然之間他整個人僵住了,在二十尺外的一道月光下出現一位披著風衣的女子。那位女子的某些特徵對威廉來說很熟悉,然後她掀掉頭蓋,一頭紅褐色的秀髮隨即在月光下飄揚著。她是——
不可能的!但是是她沒錯!繆倫!她那蒼白的目光鎖住了他,平靜地凝視著他,嘴角掛著微笑,就好像她早已經預測到威廉會有一臉驚訝的表情,所以她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繆倫!是——是你嗎?」威廉大叫出來。
歡樂開始在他的臉上綻放;他一股腦兒爬了起來,跑向繆倫,但是在碰觸到她之前,停了下來,生怕她會如煙霧般消失掉。然而她是繆倫沒錯!他衝動地抱住了她。
「我是多麼想你!」
她對著他笑,溫柔又帶點哀傷。
「繆倫!我愛你!我愛你!你知道嗎?」
「威廉……,」有一個聲音叫著他的名字。但是那不是繆倫的聲音,是從威廉的肩膀傳過來的。「威廉!」那個聲音持續著,聽起來像是赫密胥的聲音,而繆倫也開始消失。
「留下來。繆倫!我需要你!留下來!」威廉懇求著。
繆倫溫柔地對著威廉微笑,但是他的手臂無法抱住她。他一急哭了出來,然後就醒了。他正躺在他的新圖騰圍巾上,赫密胥正搖著他。威廉的雙眼涌滿淚水,赫密胥不需要問就知道威廉剛才夢到了什麼。
威廉望了赫密胥一下,知道他的朋友正處於緊張狀態。「什麼事?」威廉問道,假裝他剛才沒有睡著,更甭說是做夢了。
「有聲音,威廉!你聽!獵犬!」
威廉跳了起來,聽到遠處有一群獵狗在吠叫著。史蒂芬,那個新加入的愛爾蘭人,跑了上來,然後說道,「我們必須分頭跑!」
「我們一定要在一起!」赫密胥反駁。
「他們在愛爾蘭也曾經用獵犬對付我們,只有分頭跑才可以應付豬犬的攻擊!」史蒂芬頂了回去。
「他說得對,赫密胥!」威廉看了看四周,老坎普貝爾已經叫醒所有的人。威謙沖向他,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們分組,然後叫他們分頭跑!」
華勒斯、赫密胥,以及老坎普貝爾將他們的人推向不同的地方,自己也跑了起來。華勒斯帶領大約十二個人;他們在樹木之間穿梭,沖向森林的深處。路非常的難走,但是威廉知道獵犬如果不是後面跟著武裝士兵,根本不構成威脅,而且威廉了解英格蘭人的作風,他們一定是一大批人才敢進入森林。因此,在森林裡面奔跑對英格蘭人來講同樣不容易,獵犬們會很快就搞亂了方向。
他們停下來聆聽,發現狗吠聲還是越來越近。
「再分頭跑!」威廉命令。
十二個人又分成兩組,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但是無論他們怎麼跑,怎麼閃,獵犬的叫聲仍然越來越近。
獵犬一定是跟著某種味道而來的!威廉想要找條小溪來阻斷獵犬的追趕,但是附近卻沒有溪水。他跳了一下,抓住一根低懸樹枝,將自己吊到樹上去,他爬上樹頂去觀看獵犬的方向。在那麼高的樹端他仍然聽到犬吠聲越來越大聲,他還可以看到英格蘭人的火把,對英格蘭人來說,這個活動就像是獵狐,而他自己就是那條狐狸。
他跑到赫密胥、老坎普貝爾,以及其他的人正在等待的地方。威廉看出來老坎普貝爾已經決定放棄逃走,要在那裡對抗英格蘭人,但是這樣做一定是沒希望的。獵犬會把他們撲倒,後面的士兵則會完成剩下的工作。
因此他們又開始跑了。犬吠聲還是越變越大聲,華勒斯可以感覺到他的部下已經恐慌起來。血液在他的耳朵里沖流著,他的熱騰騰的呼吸已經快把肺灼傷了。
獵犬毫不放鬆,緊跟在後。威廉的人又跟赫密胥以及老坎普貝爾的人會合。佛得倫以及那個有點瘋狂的愛爾蘭人史蒂芬也在現場。
突然間威謙停止了跑步,轉過身來面對他的部屬。「怎麼了?」赫密胥問道。「趕快跑吧!」獵犬的叫聲近在眼前,但是威廉似乎不在乎了。
「無論我們怎麼跑,它們一定跟來,」他說道。「它們有我們的味道。沒錯,它們有我的味道。」
「趕快跑!你們絕對不能被抓到!」佛得倫懇求著。
但是威廉·華勒斯還是站在那裡。
「我們不能停下來!」愛爾蘭人說道。
「他們耍了我們,」威廉說。
「主啊!那個人在說什麼瘋話?」愛爾蘭來的史蒂芬望著夜空問道。
「那些狗有我的味道,一定是有內賊把我的味道給了他們,」威廉平靜地說。
「誰會做出這種缺德的事情?」史蒂芬的愛爾蘭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驚訝的表情。
「就是有人,」威廉說。「是誰呢?」他拔出匕首。
皮克令爵士在他的部隊里感到非常的興奮。他從狗的叫聲得知;他自己也有感覺到,他們的獵物已經跑不動了。獵犬狂吠著,瘋狂地拖著士兵們。在最前面牽著獵狗的士兵回了頭,喊道,「準備好!他們就在前面!」
士兵們握緊他們的武器,準備一舉消滅敵人。皮克令已經告訴過部屬,他要活捉華勒斯;他認為在蘇格蘭人面前處決他們的叛軍頭頭,最有殺雞儆猴的效果。現在他又喊了一次,「記住,我要華勒斯活著!」這次只有一些附近的士兵聽到命令;大部分的士兵都還在後面排成一條長龍,但是皮克令並不緊張,因為他先前已經確定,他最有經驗的士兵都在最前面。
獵犬、牽狗人,以及前面的一群士兵衝進森林中的一塊空地。獵犬們發現了一具身體上有刀傷、喉嚨被割斷的屍體;它們將鼻子伸進傷口裡還沒凝固的血跡,顯得非常興奮,拚命地嗥叫。牽狗的人必須要用很大的力量才能將狗拖離屍體。
皮克令爵士走了上來,看著屍體。那具屍體是佛得倫的,雖然已經殘缺不全,還可以認得出身份,屍體上披著佛得倫送給威廉的那一塊家族圖騰的圍巾。
「可惡!可惡!」皮克令爵士大吼,抓住他的副官的手臂,叫他過去屍體那裡瞧個仔細。「是不是佛得倫?是不是?」
副官瞧了瞧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孔;臉孔已經被獵犬扯爛,但是隱隱約約還看得出來是誰。「是的,閣下,」他回答皮克令爵士。
皮克令發狂了。這個滲透計劃是他自己設計的,而且特別從一堆人中挑選出最佳的人選。這個計劃應該萬無一失!華勒斯是如何知道的?管他的,稍後再想吧!「抓住他們!再叫狗找!」他對著牽狗人大叫。
「現在它們的鼻子都沾到新的血。它們的鼻子已經暫時失靈了,大人!」一個帶頭的牽狗人說道。獵犬們正朝四周毫無目的的吠著。
正當他無法再追捕華勒斯的念頭閃進他的腦海里的同時,有一件東西也閃進了他的身體;就是愛爾蘭人史蒂芬的匕首,他先前披著一件風衣混入了皮克令的隊伍。皮克令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在史蒂芬的匕首穿過他的肋骨,刺入心臟之後,他就倒了下來。等到皮克令周圍的士兵知道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史蒂芬早已跳到樹叢里,逃走了。
士兵們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有一位上尉喊了一聲,「快抓住他!」
有三個士兵馬上往史蒂芬逃走的方向追去。結果在空地上的人不久就聽到長劍呼嘯的聲音,士兵們死亡時的哀嗥聲,以及劍刃切進人骨的聲音。然後有一顆頭顱從樹叢中滾了出來,停在上尉的腳邊。
英格蘭士兵們蜷縮在一起,獵犬們也因為主人的恐懼而坐立不安。那個情形就好像他們正在被地獄來的鬼怪攻擊。
忽然華勒斯的聲音從樹林里傳了出來,他用鬼的聲音說話。「英英——格格——蘭蘭——人人——!」威廉尖銳地嗥叫著。
士兵們嚇壞了。他們現在意識到自己已經迷路,他們的長官就在他們的面前被人暗殺。突然之間他們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人,好像大部分的士兵都還沒到達那塊空地。
那個詭異的蘇格蘭人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的黑暗裡湧入空地:「你們要找威廉·華勒斯,你們已經找到他了。告訴你們當家的——如果你們其中還有人能逃得回去——當你們全副武裝走進蘇格蘭的同時,也就是你們進入地獄的時候!」
有一段時間一點聲音都沒有,除了安靜與恐懼的氣氛籠罩之外。突然之間士兵們聽到令人毛髮直立的嗥叫聲,然後從四周的暗處跳出了三個粗獷的男人,他們手中揮舞著長劍。他們砍倒了一些士兵,其他士兵則沒命地奔逃。恐懼感傳遍整個森林。
華勒斯、赫密胥,以及史蒂芬則留在森林中央的空地上。他們吼叫看,一會兒學狗吠,一會兒學狼嚎——然後又笑得像土狼一樣!
「當你拔出匕首時,我還以為你要殺的是我!」史蒂芬說道。
「我根本不會認為你是英格蘭人的間諜,沒有英格蘭軍官會相信愛爾蘭人!」威廉說道。
赫密胥瞅了一下個子矮小的愛爾蘭人,想了一會兒,然後說,「不管他是不是間諜,我們還是終結掉他吧。」
他們又笑起來,笑得肚子都疼了。
威廉·華勒斯的笑聲先停下來。他找到先前睡著時所靠著的樹,站在它的旁邊,望向那黑暗的森林裡,期望能再看見繆倫。
29
華勒斯戰勝皮克令爵士的消息像一陣吹自大西洋的風,傳遍整個蘇格蘭。消息傳到了印威納斯,在那裡正有兩個男人在一間啤酒屋喝酒。其中一人說,「威廉·華勒斯一次就殺了五十個士兵!」
在格拉斯哥南部的一個十字路口,也有兩個人在討論這個消息,不過其中有些出入的是,「一百個士兵!用他自己的劍!他殺英格蘭人就像秋風掃落葉一樣——」
在愛丁堡這個消息變成:「——就像摩西走過紅海一樣!
砍掉兩百個士兵的頭!」
「兩百個?!」其中一個還沒爛醉的男子質疑。
「我親眼看見的,」說故事的人說道。
但是在威廉·華勒斯家鄉附近的村落里,一切看起來都非常平靜。住在這裡的部族人從不提威廉·華勒斯的名字。假如有外人向他們提起他,農夫們以及他們的妻子,甚至他們的孩子,臉上都會裝出困惑的表情,表示他們一點也不認識威廉·華勒斯。
就是在這個地方,當太陽正要下山而月亮正要升起時,一個正在奔跑的蘇格蘭高地人溜進那一片漆黑,在史狄渥特的門口敲門,史狄渥特馬上打開門,請那位叩門者進入房子里。但是那位蘇格蘭高地人並沒有停留多久;他和史狄渥特輕聲講了幾句話,就跑上山谷。
赫密胥·坎普貝爾藏在穀倉的門后注意著那位跑者的動向。當他確定他走了以後,轉過身來進入穀倉,在那裡有一盞燈籠正照耀著二十個躺在乾草堆上的蘇格蘭高地人。史狄渥特把他們養得很好;他為其中一些人找到乾淨的衣服,為另一些人找到稱手的武器。現在他們大部分人都在睡覺。
赫密胥並沒有叫醒他們;他登上通往倉頂的梯子,他的父親和愛爾蘭人史蒂芬正盤著腿對坐在那裡。他們一直在討論一些作戰的技巧以及秘訣:如何在戰場上使用農具來當作武器,如何設下埋伏,哪一種青苔可以有效止血等等。這個老蘇格蘭人和這個年輕的愛爾蘭人有共同的興趣。當赫密胥到達時,他們還是繼續討論著。
赫密胥繞過他們,繼續走到倉頂的最後面,威廉·華勒斯正在那裡休息。赫密胥跪了下來,注視著他,並沒有要叫醒威廉的意思;可以看得出來威廉睡得並不安穩。他的臉部的肌肉扭曲著,身體正在蠕動,嘴唇動的樣子就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又說不出來。
赫密胥知道威廉正在做什麼夢。赫密胥自己,就某種角度來說,也是深愛著繆倫。
穀倉里的人聽到了史狄渥特慣用的敲門聲。老坎普貝爾以及愛爾蘭人史蒂芬中斷了談話,望著樓下的一個高地人跑上前去開門。他們的主人走進來,直接就爬上通往倉頂的梯子,樓下其他的高地人都醒了,看到史狄渥特慌忙的樣子就知道他們的休息時間已經告一段落。
威廉聽到樓下的騷動,也醒了過來,用一種昏昧的眼神望著赫密胥,就好像他剛從一個世界跳到了另外一個世界。他望了望四周,似乎是對自己又回到這個世界有些失望,在這個世界里他的孤寂是一個巨大的痛楚。然後他又看著赫密胥,假裝沒有發生什麼事,假裝他只是跟一般人一樣,很正常的醒來,赫密胥也隨他的意,假裝一切都很正常。「發生什麼事?」威廉問道,看到史狄渥特正從樓梯爬上來。「有大消息嗎?」
「有一個信差剛才來過了,」赫密胥答道。
史狄渥特看了看每一個人的臉,然後才開始說話。「英格蘭人正派遣一支軍隊到斯特林堡,」他說道。「他們似乎是要去增援原本就在那裡駐紮的軍隊,像是一個大規模的入侵。」
坎普貝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到他的大胸膛里,他們入侵蘇格蘭,大規模的戰爭。這是他長久以來一直懼怕發生的——但也是一直希望發生的。「貴族們有沒有行動?」他問道。
「勞勃·布魯斯已經被趕離愛丁堡,但是入侵的消息廣泛地流傳著,高地人正成千上萬的從他們的家鄉走出來!」史狄渥特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大家不約而同地往威廉·華勒斯的方向看過去。
30
斯特林城堡就和現在一樣,聳立在一個山丘上,山丘下則是一片草原被一條河流切割成兩半,河上的橋現在是石塊與鋼鐵造成的,而在那個時候,也就是西元一二九七年的六月,它完全是由木頭建成。
在六月十七日當天,蘇格蘭貴族們聚集在一個能俯瞰那片草原的小山丘上;他們穿戴著耀眼的盔甲,頭盔上插著羽毛,肩上掛著綬帶,有僕人及馬夫服侍著。
那天早上草原有一陣白霧籠罩著。但是他們能聽到木橋的另外一頭有一支數目龐大的軍隊正在移動。貴族中有一位在愛丁堡附近擁有大量財產,名字是拉克倫。他騎到了墨內——他是貴族中一個強大聯盟的代表以及被關在監獄的勞勃·布魯斯的好友,也是貴族們認為最有資格和英軍談判的人——的身旁。拉克倫原本的期望是跟英軍只談不打,但是當他聽到英格蘭軍隊壯大的聲勢后,開始懷疑談判的可能性。「聽起來像是有兩萬人!」當他騎向墨內時就已經對著墨內大喊。
墨內的外表很平靜。他也希望談和;他的聲音不像拉克倫那麼激動,聽起來是帶著失望的口氣。「探子們說是十萬!」
屠殺這件事本身就容易使交戰的當事人心裡千頭萬緒,而且不只貴族會心驚肉跳,貴族所帶領的士兵心裡也開始覺得毛毛的。蘇格蘭士兵這時正聚集在木橋北邊的一個小山頭上。山頭附近有一間修道院,許多士兵都望著修道院,心裡正想著要是他們能從小就被賣到修道院去當小修士,那就太好了,在修道院當一輩子靈魂的奴隸總比年紀輕輕就馬革裹屍好多了。
在平時他們大部分人都是無產階級。他們所住的小茅屋是貴族們天大的恩賜,唯一所享有的權利就是替貴族工作。然而工作的報酬分配並不是依據努力的成果,而是他們的社會地位。
而且替貴族工作並非他們唯一的天職,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在貴族的要求下投入戰場。如果拒絕的話,後果不只是羞辱而已;這意味著會被趕出領地,帶著妻兒們過著流浪的生活。不過雖然參加作戰是被逼迫的,他們卻很少會不願意過沙場的生活。蘇格蘭高地是一塊美麗的地方,但是常年累月有強風的侵襲,而環繞高地的海洋又非常的兇猛無情。高地人的祖先都曾經是到處燒殺搶劫的部落人,或是維京人的後裔;他們唯一所信仰的是勇氣。
他們的社會組織在那個時候對高地的平民來說,並非不合理。就如所有的人類一樣,他們隨著生命的浪潮起伏。
但是在一個有霧的早晨站在一個寒冷的山頭上,面對著一群想要致你於死地的人們,很容易讓人想起人生的基本問題:生與死,而非想到社會的架構。
英格蘭士兵們正聚集在城堡牆下的草原上。他們井然有序的一字排開:弓箭手,持槍的,拿劍的,接著是斧頭手,再下來則是一排排拿著長矛的騎兵隊。這是蘇格蘭人所看過的最龐大的軍隊,第一次目睹到有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英格蘭軍隊所持的武器是全新的,他們有鋼製的頭盔,鐵打的肩甲,以及鎖子甲等。甚至他們所騎的坐騎都披著戰甲。
而蘇格蘭這邊的士兵大部分穿著墊有皮革的上衣。他們的武器陳舊,有些是由農具充當,但是刀刃還是滿鋒利的。蘇格蘭高地人對他們的裝備要求並不高,馬馬虎虎就可以了。他們比較重視使用武器的人,而非武器本身。
但是今天似乎不是蘇格蘭人的日子。整個軍隊的士氣低落,士兵們知道領導他們作戰的貴族並不重視他們的性命,甚至也沒有求贏的打算。在茫茫的霧中他們感覺到對方軍容的強盛,一個年輕士兵拉了一下一個老兵的手,說道,「那麼多人!」
那個老兵用高亢的聲音說道,「貴族們會想辦法談判。假如成功的話,他們會送我們回家。假如不成功的話,我們就要作戰。當我們都戰死了,而貴族們誇自己勇敢無比的時候,貴族就會開始撤退。」
年輕的士兵未曾經歷過大場面,今天是他的第一次,然而他並非膽小鬼。他曾經參加過不少小規模的部落戰鬥,在那個時候他覺得他是為榮譽而戰。而今天的戰爭似乎對他來說是毫無意義。「我來並非為了要使貴族們獲得更多的土地,然後我再來為他們工作而戰的。」他說道。
「我也不是,我才不想跟自己寶貴的性命過不去呢!」老兵說道。就在這個時候,老兵二話不說,把長矛拿得低低的,開始往部隊的後頭走,想要走回北邊的高地去。年輕的士兵一開始嚇了一跳,但是很快就跟著老兵走了。
就像一個水壩的一條裂縫一樣,蘇格蘭部隊的逃兵行動越來越嚴重。剛開始是一個一個的逃,接著是成群結隊的走。
蘇格蘭貴族束手無策地望著他們的部隊在眼前解體。假如只有幾個人不遵守軍紀,那麼貴族們可以適當的處罰他們,但是如是整個部隊在違抗命令……
「停下來!」拉克倫喊道。「士兵們!不要走!先等我們談判了再說!」
但是墨內並不訝異於他所見到的。「他們不會停下來,而且沒有人可以責備他們,」他平靜地說。
然而突然之間士兵們停了下來。威廉·華勒斯正領著他的部隊騎進一堆亂兵裡面。他的身上散發著迷人的風采,頭上並沒有頂著頭盔,他的頭髮在風中飛揚,粗壯的臂膀是赤裸裸的,胸膛並沒有穿著戰甲,而只是套著平民所穿的皮墊上衣。他的身上從頭到尾並不像那些騎著戰甲馬的貴族,華勒斯很熟練地騎著一匹快馬,宛如他生下來就騎在這匹馬上。
當華勒斯和他的部隊騎過蘇格蘭士兵到主要的山頭時,整個蘇格蘭軍隊全都帶著崇拜的眼神凝視著他。在華勒斯的部隊里另外有六人也有騎馬,其餘的人以蘇格蘭快步跟在後面,跑得跟馬一樣快;有一些人在肩膀上扛著用毛布包起來的器具,長度需要三個人來扛。
那些本來正在逃亡的士兵停下來竊竊私語。那個剛才帶頭逃跑的年輕人,皺著眉頭望著老兵,問道,「那個帶頭的人可能是威廉·華勒斯嗎?」
「不可能吧!太年輕了,不夠成熟。」老兵告訴他。
那些本來已經解散的士兵全都三三兩兩的蜂擁到主要的山頭去看會發生什麼事。
當華勒斯和他的六個騎馬者騎到貴族聚集的地方時,騎在他旁邊的愛爾蘭人史蒂芬哈哈大笑起來。「天父說這必定是一個最新潮的戰鬥,這麼多人穿著這麼漂亮的服裝,」史蒂芬說道。
拉克倫以及他的貴族朋友們瞪視著那個身材魁梧的平民,這個人就是威廉·華勒斯。華勒斯回瞪回去。「你怎麼在貴族之前不行禮呢?」拉克倫問道。他的貴族自尊心已經開始作崇。
「我因為你出現在戰場上而感謝你,」華勒斯說道。
「這是我們的軍隊。你如果想要加入的話,你必須行封臣的禮儀,」拉克倫進一步解釋。
「我願意對蘇格蘭這個國家行禮。假如這是你們的軍隊,為什麼他們要走呢?!」華勒斯轉過馬頭,面對正要逃回家鄉的士兵。有一段時間他安靜地注視著貴族即將潰散的軍隊,他對士兵們勇於認清事實,追求自由感到敬佩。
他又看了看他的朋友:坎普貝爾·赫密胥,以及史蒂芬。
他們也沒說一句話,他們與他同樣敬佩那些士兵。
然後部隊中的那位灰發的老兵喊了出來。「我們不是來為他們貴族戰鬥的!」
另一個士兵喊道,「回家吧!英格蘭人太多了!」
軍隊中的士兵此起彼落地回應。華勒斯舉起雙手,部隊才安靜下來。「蘇格蘭的子民們!」他喊著。「我是威廉·華勒斯!」
「威廉·華勒斯有七尺高!」年輕的士兵反駁著。「是的,我聽說了!」威廉又喊了回去。「他一次能手刃幾百個人——假如他在這裡的話,他的眼睛會冒出火球,屁眼會射出閃電來把英軍消滅掉!」
大笑聲從蘇格蘭軍隊里爆發出來,先前沒有人在當天期望聽到這種撼天動地的隆隆笑聲。華勒斯也跟著微笑,不過現在他停止了微笑。
「我就是威廉·華勒斯,我在此地看到了一整個軍隊的蘇格蘭人在抵抗暴政!你們只為當一個自由人而戰鬥。而現在你們是自由人了!你們要如何維護自由呢?你們願意作戰嗎?」「兩萬人對十萬人?」老兵喊了回來。「不要!我們寧願逃走而苟活著!」
「沒錯!」華勒斯對著部隊喊著。「如果你們與英軍打起來,很可能會犧牲生命。你們如果逃走,至少可以多活一會兒,然後許多年後老死於床上,你們願不願意用你們所剩下的日子來交換一個機會?這個機會就是趁你們還年輕的時候,以行動來告訴英格蘭人,他們可以取走我們的性命,但是他們永遠不能剝奪我們的自由。」
就在幾分鐘前一心想要開溜的蘇格蘭士兵,忽然聯合起來發出一個震耳欲聾的喊聲。那個聲音——不像是許多卑微的人的叫聲,而像是一個巨人的奮力一喊——在每一個士兵的胸膛中回蕩著,讓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他們每一個人是屬於一個偉大的整體的一部分。
在下面的平原上,穿著華麗服飾的英格蘭使者手中拿著休戰旗,從橋的一邊賓士過來。蘇格蘭人看到這個情形后都安靜下來。
那個老兵,有些羞恥於五分鐘前所講的話,想要再一次證實他的話有根據,指向木橋,然後向他的同胞們大聲喊著,「看啊!英格蘭人要過來與我們的貴族交換一些城堡、爵位。
而我們的貴族真正作戰的時候又不知道跑到哪邊去!」「沒錯,他們都會溜掉!」華勒斯隆隆地喊道。他跳下馬,拔出長劍。「但是我會在軍隊的最前面。」
漸漸地,一首戰歌變得越來越大聲:「華——勒斯!華——
勒斯!華——勒斯!」
風笛手開始吹奏音樂,把剛才類似暴民的軍隊聯合成數個部落戰鬥隊伍。他們舉起了各式各樣的武器——長矛與鋤頭,短劍與斧頭——指向敵方的大軍。
老坎普貝爾、赫密胥,以及史蒂芬騎到威廉的旁邊。那對父子極為安靜,心裡盤算著事情,但是那個愛爾蘭人的舌頭卻是快得很,他說出他們心裡所想的事:「好演講!但是現在我們該做什麼?」
「將我們的長槍部隊部署在平原上,」威廉答道,望著他的兩位朋友騎向蘇格蘭戰線的中央,在那裡他們早就部署好他們原本所帶來的部隊。
墨內牽過來一匹他的坐騎要給華勒斯騎,邀請華勒斯前去參加開戰前的談判。華勒斯騎上那匹純種馬,跟著蘇格蘭貴族一起來到木橋的一端,英格蘭的談判特使就在那裡等他們。
雙方的談判代表碰面了。鍥特盛是一個嘴邊上留有黑鬍鬚,臉上布有傷痕的英格蘭貴族。如果這個談判破裂,那麼英方的軍隊就是由鍥特盛帶頭作戰。他瞪視著華勒斯,這個看起來非常兇猛的平民可能是他所認為的人嗎?鍥特盛認識其他的人:「墨內,拉克倫,印威納斯,」他向他們點頭打招呼。
「鍥特盛,」墨內說道,「這位是威廉·華勒斯。」
鍥特盛不願意再正視華勒斯一眼「我要告訴你們英格蘭國王的條件,」他不耐煩地說。「如果你們馬上帶你們的軍隊離開,他就會給你們每人一份約克郡的領地,其中還包括爵位,而你們每人將在每一年對英王朝貢——」
「我也有條件要說給你聽,」華勒斯插了進來。
鍥特盛試著不理會這個無禮的平民。「在你們收到領地與封號后,你們每年將向英王朝貢——」
華勒斯拔出他的長劍,劍尖離鍥特盛的喉嚨只有一寸。「我說我也有條件要說給你聽!」華勒斯大吼,鍥特盛的兩眼充滿憤怒與不相信的眼神,竟然有人這麼毫無顧忌地違反外交禮節。
「你不尊重這面休戰旗嗎?!」拉克倫也氣憤地罵道。「這是一面休戰旗嗎?」華勒斯問道。「當然,我會尊重它。以下是蘇格蘭的條件:降下你們的軍旗,直接走回英格蘭,在你們經過每一個蘇格蘭人的家門時,乞求他們原諒你們一百年來的燒殺擄掠等暴行。這樣做的話,你們就有活命的機會。
如果不願意的話,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們的忌日。」
鍥特盛對著蘇格蘭貴族大叫,「你們的人數那麼少!也沒有任何騎兵隊,兩百年來,想要打勝仗的一方一定要配有騎兵隊!」
「我還沒說完!」華勒斯大喊。「在我們讓你們離開之前,你們的統帥必須要過橋來,站在我方軍隊的前面,將他的頭夾在雙腿之間,然後吻他自己的屁股!」
鍥特盛很生氣的轉過馬頭,帶著他的談判代表奔回英格蘭部隊的戰線。
華勒斯以及蘇格蘭的貴族們目送他們回去。墨內第一個打破沉默。「我猜鍥特盛一定很不習慣這種不是很熱情的招待。」
「趕快準備好,照我說的去做,」華勒斯告訴他們,然後騎著馬回到蘇格蘭部隊。蘇格蘭的貴族互相瞄了幾眼,也跟著華勒斯回去。
華勒斯賓士到部隊的中央,跳下馬來。他的人這個時候正把十四尺長的長矛取出來。赫密胥,一臉興奮地望著華勒斯,期望得知談判的情形:他是不是已完全照他們先前的計劃做了?華勒斯的臉綻放出笑容,點了點頭。
「我很希望能看到他們的統帥在聽到你的條件之後的臭臉,」赫密胥說道。
在英格蘭軍隊那一方的平原上,塔爾梅奇爵士就站在城堡的陰影下,他在聽完鍥特盛的報告后,全身的血都在沸騰。他的雙眼幾乎糾纏在一起,遠眺著他的敵人,然後看到華勒斯的長矛手在橋的那一邊排好了隊伍。就在這個時候,那些蘇格蘭人轉過身去,掀起他們的蘇格蘭短裙,對著英格蘭人露出他們的臀部。塔爾梅奇私底下覺得,蘇格蘭人的露臀是針對他一人而來的!
「無禮的傢伙!全面進攻!格殺毋論,我要這個華勒斯的心臟盛在一個盤子上送來給我!」塔爾梅奇命令。
鍥特盛策動他的坐騎前去調動軍隊,準備進攻。整個部隊都往木橋前進,由於木橋極為狹窄,所以一次只能一列騎兵通過。英格蘭騎兵隊很快地騎過木橋,在橋的另一邊擺出陣勢來。
塔爾梅奇將這個騎兵隊的陣勢一擺,就馬上使蘇格蘭部隊陷於極度的危險當中。騎兵隊是他手中的王牌,沒有任何步兵可以抵抗得了一隊騎兵的攻擊。蘇格蘭人的唯一希望,是在騎兵過橋時攻擊他們,但是即使蘇格蘭部隊使出這一招,英方的弓箭手以及步兵就會想辦法掩護騎兵隊過橋。
然而蘇格蘭人連唯一的一個辦法都沒有嘗試!塔爾梅奇現在認為華勒斯不只無禮,而且是一個笨蛋。
蘇格蘭人這一邊也個個人心惶惶。史蒂芬轉向華勒斯說道,「天父告訴我他可以救我脫離險境,但是他很確定你已經快完蛋了。」
塔爾梅奇和他的人有點驚訝的望過河去。蘇格蘭人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一群死老百姓!」塔爾梅奇不屑地罵道。「他們既不夠聰明來和我們作戰,也不知道應該逃走的時機!」
「閣下,那個木橋那麼狹窄——」鍥特盛開口說。
「那些蘇格蘭人只是站在那裡,一點應變也不會!我方的騎兵隊會把他們像野草般踐踏過去。把步兵也派過橋去,他們可以在騎兵隊的攻擊后,來個大屠殺!」塔爾梅奇進一步命令。
英格蘭的軍官們吼著命令,要他們的部下陸續過橋。塔爾梅奇比了個手勢,示意舉起進攻的旗幟。
橋那邊的英格蘭騎兵看到了攻擊的記號。他們從隨從那裡拿起長槍,放下頭盔上的面甲。他們精神抖擻,插著羽毛的頭盔閃閃發光;他們騎在披有戰袍的坐騎上,頂天立地的睥睨著站在泥土上的蘇格蘭人。他們看起來無懈可擊。
在隊長的一聲令下,騎兵隊開始進攻。
對蘇格蘭士兵來說,騎兵隊進攻時的馬蹄聲就像是一個狂風暴雨中的雷聲,轟隆隆地震撼著蘇格蘭士兵。戰場上的每一個士兵心裡都知道,要在寬闊的平原上以步兵對抗騎兵是不可能的事,也沒有人有這個勇氣敢面對著奔騰而來的騎兵隊。
但是很奇怪的,這次沒有一個蘇格蘭人臨陣退縮。
敵軍越騎越近。敵軍的馬蹄聲與每一個蘇格蘭士兵胸膛里的心臟跳動聲混在一起。
騎兵隊的長槍已經放低下來,就如一群死神要來取走生命一樣。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這時候華勒斯跳到他的部落士兵的前面。「穩住!」他大喊。「準備……準備……好!現在!」
蘇格蘭人從地上舉起一把把十四尺長的長矛,前後並排成一層層的長矛陣。第一排的士兵舉起長矛離地約有三尺,第二排則離地五尺,再後面一排則離地七尺。
英格蘭騎兵隊根本沒有看過這樣的陣勢。他們手中的長槍變得一點用處也沒有——太短了!——而且要停下來已經太遲。本來可以使馬匹衝破敵陣的動力變成一股自殺的力量;騎士和馬匹自己沖向蘇格蘭人的長矛,就像一串串烤肉叉一樣。
塔爾梅奇從遠處可以看到這個駭人的情景;但是更可怕的是騎士和馬匹死亡前尖叫的聲音,很清晰地越過原野傳到他的耳朵里。
現在華勒斯和他的人彷彿是被一道土牆保護著,而那道土牆是由騎士和戰馬的屍體堆積而成。華勒斯拔出長劍,領著士兵走出「人」牆外去殺還沒死的騎兵。大部分活著的騎兵的馬都跑掉了;即使有少數人能夠牽到他們的坐騎,也由於身上的盔甲太重而在那裡繞圈子,爬不上馬背。蘇格蘭人把他們團團圍住,殺得血流成河。
忽然之間全部都靜了下來。華勒斯舉起他沾著血跡的長劍,遙望著塔爾梅奇,喊道。「我在這裡,英格蘭的膽小鬼!
來抓我吧!」
塔爾梅奇幾近發狂——他的判斷力已經隨之不見。「放步兵過去進攻!」他對鍥特盛大叫。
「但是閣下!」
「不要廢話!快!」
鍥特盛比了一個手勢,英格蘭步兵團的前鋒開始蜂擁到木橋上。
華勒斯笑了。他拍了拍赫密胥的肩膀,「去告訴墨內騎到上游,然後想辦法越過河流。等一下!還要跟他說,叫他走的時候故意讓英格蘭人看到!」
赫密胥迅速地騎開。
當英格蘭士兵正從木橋上攻過來時,蘇格蘭的貴族們正在山頭上觀看,在他們的後面是他們私人的騎兵隊,有一些騎士也配有武器。由於沒有能參加第一回合的對抗,他們有些意興闌珊,唯一所願意做的只有觀望以及批評。
「假如他再不行動,就不能利用他的有利的時機,」當赫密胥正騎上來時,拉克倫批評著。
「到上游騎過河去,從側翼包抄他們的步兵團!」赫密胥下了一道命令。
貴族們並沒有對赫密胥無禮的口氣表示不滿,但是他們質疑這道來自華勒斯的命令。「我們不該分割自己的力量!」墨內抗議。
赫密胥火大了。「華勒斯說馬上去!而且要讓對方看到你們離開!」
「你聽我說,你這個死老百姓!」拉克倫罵了出來,然而墨內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他拉了一下拉克倫的手。「他們會以為我們是要逃走,」墨內說道。「他已經完全控制住局勢。他一定是在事前就計劃好每一件事情。」墨內對赫密胥說,「你去告訴華勒斯,我們會照他的話做。」
墨內挺著腰桿坐在馬上,向他的部屬揮了揮手,然後就領著他們繞過山腰賓士而去。
英格蘭的塔爾梅奇爵士看到蘇格蘭的貴族都騎著馬走了,他向鍥特盛大叫,「看到沒有,每一個騎馬的蘇格蘭人正要逃走!快點!快點!叫我方的步兵攻過去!你親自帶領!」
鍥特盛加快了馬速,領著一半的英格蘭軍隊越過木橋。
華勒斯舉起長劍。「為蘇格蘭而戰!」
他快馬加鞭,往著已經聚集在橋北的英格蘭步兵衝去。整個蘇格蘭軍隊都跟在他的後面。
已經到達橋北的英格蘭士兵沒有辦法抵擋住蘇格蘭軍隊的猛烈攻勢。他們的技術、將領,以及人數樣樣都不如蘇格蘭人。他們只有朝剛才他們才越過的木橋逃回去。
塔爾梅奇簡直不敢相信他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情景,是一個很可怕,讓他不敢再看下去,而又不得不看的情景。他感覺到他其他的將領都擁到他的身邊,等待他進一步的命令。這個時候他根本慌得找不著頭緒。「增派兵力過橋!」他向他們下了命令。
旗兵將這個命令傳達到各部隊去;英格蘭的將領們很高興聽到這個命令,因為他們很想過河去救對岸的同胞,於是又把更多的軍隊趕過橋去,結果是使得原本已經異常擁擠的木橋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
在橋的北邊,華勒斯和他的部下正大規模地屠殺英軍的先鋒部隊。蘇格蘭人已經攻到橋頭。這個時候的情景可說是一場混亂。正要趕往救援的英格蘭軍隊與正要逃回的英格蘭士兵擠在一塊,甚至還被推擠回來,塔爾梅奇的騎兵隊先前已經被擊潰了,弓箭手看到同胞與敵人混在一起,弓弦上的箭根本不敢射出去,怕誤傷己方的士兵,而他的步兵團正在木橋上相互踐踏。
在蘇格蘭那一方,華勒斯與屬下們只往一個方向前進,那就是敵人攻來的方向。他們見到什麼砍什麼:脖子、臉蛋、背部,他們都不挑剔。木橋下面的水流不久就殷紅一片。
「用——用弓箭手!」塔爾梅奇大叫著。
但是弓箭手們知道自己已經發揮不了作用,而且感覺到在英軍裡面有一陣驚慌正像流行病一樣傳染著;他們知道苗頭不對,正一步一步往後退,要尋找逃命的路線。
而在木橋上面,蘇格蘭人還是對著英格蘭士兵毫不留情的砍殺著——沒有東西可以阻止他們的復仇。華勒斯在這個時候變為一個冷血的殺手;每一次他的長劍一揮,就有一個頭顱或一隻斷臂飛了出來。赫密胥以及史蒂芬雙手都一起握著長劍,他們就在華勒斯的身邊,也在從事殺戮的工作。老坎普貝爾在格鬥時丟掉了他的盾牌;然後有一個英格蘭士兵砍走了他的左臂,但是坎普貝爾反擊了回去,取走那個士兵的整條性命。
蘇格蘭軍隊攻到橋的另一邊,開始用死屍築成一道防線。
英格蘭軍隊里也有不少有勇氣的軍人。鍥特盛集合了一堆士兵守住靠近城堡的橋頭,試圖反敗為勝。當他的部屬一直往後退時,鍥特盛策動他的坐騎,沖向蘇格蘭的防線,想要用他的馬撞開一個大洞……。
華勒斯站直了身子,他的長劍一揮,垂直地擊中了鍥特盛的頭部,切開他的頭盔、頭髮,以及腦部。
塔爾梅奇受夠了,他掉轉馬身,賓士而去。
「可惡的膽小鬼!」他留在現場的一位將領罵道。然後這位將領馬上試圖拯救剩下的英格蘭部隊。
「我們還有五千人!」他喊道。「集合起來,擺好陣勢!」
正當在城牆下的英格蘭士兵想要振奮起來做第二次反擊時,蘇格蘭貴族墨內帶著其他貴族與騎兵突然出現在英軍的側翼。英格蘭的增援部隊又陷入一次驚慌中。
威廉在橋邊看到英格蘭士兵爭先恐後地往四面八方奔逃,有的如願,有的則死於蘇格蘭人的刀刃下。
蘇格蘭軍隊終於嘗到了近一百年來未曾嘗過的滋味:勝利。
華勒斯看著戰後的情景:平原上到處都是死屍,有的士兵身體被長槍刺穿,橋邊則是一疊疊的屍體,橋面因為血光而閃爍著。
威廉被士兵們舉了起來,甚至連蘇格蘭貴族們也跟著平民們唱……
「華——勒斯!華——勒斯!」蘇格蘭戰歌迴響在平原與山丘之間。
31
在法蘭西的一處原野上,長腿愛德華的軍隊駐紮在一片草地上,因為這是一個乾旱的夏季,所以草原是枯黃的。長腿正在他的營帳里,手指著幾幅地圖,嘴裡則念念有詞,嘲諷著他的將領們。他征服法蘭西的計劃已經帶領英軍走到了一個死胡同。有一些法蘭西貴族不贊成英格蘭國王來治理法蘭西,認為法蘭西的王位應由法蘭西人來坐。而另外一些法蘭西貴族則認為,既然長腿也是金雀花王朝的一員,他就有資格來治理法蘭西。當然這一個論調有點牽強,但是因為當時歐洲各地都流行著牽強的論調,所以也就見怪不怪了。即使長腿並不適合坐上法蘭西王位,他的媳婦伊莎貝以及他將來的孫子都會有足夠的資格來統治法蘭西。因此當長腿與法蘭西人爭奪法蘭西王位時,就跟其他地方的王位爭奪戰一樣,充斥著虛張聲勢以及賄賂的情景,在政治協商之間夾雜著小規模的軍事角力。這種情形使長腿感到身心俱疲。他感覺到他的骨頭正在老化,在潮濕的夜晚他的關節炎經常發作,他的咳嗽已經轉變為習慣性。
他對將領們說,「照理說,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巴黎了!
現在我們只好將軍隊屯駐在這裡過冬!」
他的將領們由於長期的不滿,已經敢在長腿的面前暢談自己的看法。「陛下,我們並沒有準備在這裡過冬,」其中一位將領說道。「我們在這裡過冬的話,將會由於寒冷及飢餓,損失一半以上的兵員。」
其實長腿知道得比誰都清楚,但是他明了戰爭的殘酷,所以他早就有應對之道。「春天的時候,我將會派遣我駐紮在蘇格蘭的軍隊過來法蘭西,」他說道。
一個一臉疲憊、全身濺滿污泥的信差騎到了長腿的營帳,他從吐著白沫的坐騎跳了下來,直接進入營帳。他快速地行了個禮,然後交給長腿一個捲軸。當國王閱讀該捲軸時,他原本蒼白了一段日子的臉轉成了緋紅色。長腿慢慢地放下捲軸,咬著牙說道,「我們在蘇格蘭的軍隊泡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