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2
第十封信
親愛的母親,
你們已有好多星期沒有收到我的信,你和父親可能會感到奇怪。在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一件極為糟糕的事情,這就是你們沒收到信的原因。現在非常清楚,你們所有的警告都無疑是有充分理由的。啊,親愛的母親!我很不幸呵!真正是不幸!不過,請不要驚恐,我是貞潔的!我希望上帝懷著善心,將繼續讓我這樣!
啊,這位貌似天使一樣的主人!這位品德高尚的正人君子!這位對你們可憐帕梅拉和藹可親的恩人!在他善良母親生命垂危時的懇求下,他答應來照顧我!他為我擔心掛慮,唯恐戴弗斯勛爵的外甥會勾引我,所以不願意讓我到戴弗斯夫人家裡去。就是這位先生(是的,我必須稱他為先生,雖然他已不配得到那個高尚的稱呼了),他已自甘墮落,對他可憐的僕人放肆無禮;他現在已經暴露了他的真面目;對我來說,沒有什麼事情看來能像這樣惡劣,這樣可怕的了。
我一直沒有偷懶好閑,而是不時地給你們寫信,告訴你們,主人怎樣採取狡猾卑鄙的手段,暴露出他邪惡的目的;但是有人偷走了我的信,我不知道它的下落如何。這是一封很長的信。他這人十分卑鄙,會想方設法做出各種壞事。我懷疑,偷信這種事他是幹得出來的。不過這件事就隨它去吧,他從這封信中所能得到的好處就是,信中說到他的部分他可能會感到羞恥,而我對信中說到我的部分是不感到羞恥的;因為他將會看到,我已下定決心保持貞潔,並為我父母親具有的誠實正直品格而感到自豪。
下次有機會時,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們,因為現在我受到十分嚴密的監視;主人對傑維斯太太說,「這個女孩子老是在亂寫東西,我想應讓她多幹些活,更好地利用她的時間。」其實我是辛辛苦苦地為他和這個家庭在縫製亞麻布衣服、被單和桌布等東西;此外,我還正在給他的一件背心上繡花。可是我得到的回報卻只是羞恥與侮辱,要不就是邪言惡語和苛刻對待。啊,我的心幾乎都要破裂了!我將儘快把一切情況都告訴你們,並希望能找到我的那封長信。
你們極為苦惱的女兒
也許我在信中寫到「他」的地方太多了,但如果是這樣,那是他的過錯,因為他在對待我的時候為什麼不顧他的尊嚴呢?
第十一封信
算了,親愛的母親,我找不到我那封長信了,因此我將設法把一切情況都回憶出來。
在我寫上上一封信以後的一些時間裡,總的來說,一切都進行得相當不錯。但終於我看出一些值得懷疑的理由;因為每當他看見我時,總是露出一種不懷好意的態度來看我。有一天我在小花園中的涼亭里做針線活,傑維斯太太剛剛從我身邊離開,這時他向我走來。我正想要走出來,他卻說,「別走,帕梅拉,我想跟你說些事;當我走近你的時候,你總是逃避我,彷彿害怕我似的。」
你們可以想象,當時我是何等驚慌,身子不由哆嗦起來,當他拉起我的手時我就哆嗦得更加厲害了,因為我們近旁沒有人。
「戴弗斯夫人,」他說(我覺得,他似乎跟我一樣,不知道說些什麼話好),「本來想要你跟她住在一起,但是如果你繼續忠心耿耿,謙和知禮,那我就決心為你做些事情,而她是不會為你去做的。你的意見怎麼樣,我的女孩子?」他懷著幾分熱情,又說,「你是不是更願意跟我待在一起,而不想到戴弗斯夫人那裡去?」他的那副眼神使我心中充滿了恐懼,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想那是放蕩的眼神。
當我說得出話時,我說,「請先生原諒我,因為您沒有夫人讓我去侍候她,善良的老夫人又已去世一年了,因此,如果不會使您不高興,我倒更願意去侍候戴弗斯夫人,因為——」
我正要繼續講下去時,他有些性急地說:「——因為你是個小傻瓜,不知道什麼對自己有好處。告訴你,如果你謙和知禮,不要表現不好來妨礙自己的前程,我將使你成為一位貴婦人。」他一邊說,一邊就用胳膊抱住我,吻我。
現在你們會說,他邪惡的意圖已明明白白地暴露無遺了。我掙扎著,顫抖著,並由於恐懼而失去知覺,接著身子就癱軟了。這並不是昏過去,更不是自己有意倒下去;我發現自己躺在他的懷抱之中,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用可怕的熱情吻了我兩三次。終於我突然掙脫開他,正要從涼亭中走出來,但他卻把我拉了回去,並把門關上。
我本來會毫不在乎地獻出我的生命,但他說:「我不會傷害你,帕梅拉。別害怕。」
「我不想留在這裡。」我說。
「你不想,粗野無禮的女孩子!你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嗎?」
我失去了一切畏懼感,也失去了對他的一切尊敬,於是就說:「是的,我知道,先生,知道得一清二楚!既然你已忘掉了一個主人應有的尊嚴,我也就完全可以忘掉我是你的僕人。」
我極為悲傷地哭泣著。「你這愚蠢無知、粗野無禮的女孩子!」他說,「我傷害你什麼了嗎?」「是的,先生,」我說,「世界上最大的傷害。您降低自己的品格,對一個可憐的僕人這樣放肆無禮,因此您已叫我忘掉了我自己和我應有的禮貌;您已縮短了命運在我們之間造成的距離。是的,先生,我將大膽地說,我雖然貧窮,但卻是貞潔的,即使你是一位王子,我也不會不保持我的貞潔。」
他生氣了,說:「小傻瓜,誰想讓你不保持了?停止你的哭鬧吧。我承認我已降低了我的身份,但這僅僅是想考驗你一下罷了。如果你能保守住這件事的秘密,我對你的自重就會有更高的評價。這裡有點東西,」他接著說道,一邊把一些金子塞到我手裡,「讓它來補償我讓你受到的驚嚇。走吧,到花園裡去散散步,在你停止哇哇大哭之前別進屋子裡去。我命令你,發生的事情什麼也不要說,一切都會好的,我會寬恕你。」
「我確實不要這錢,先生,」我說,「我不要它。」說著我就把它放在長凳上。由於他對他所做的事情似乎感到煩惱和心虛,我就趁機開了門,急急忙忙地走出了涼亭。
他向我呼喊,說:「要守口如瓶,我命令你,帕梅拉;現在不要進屋於里去。」
啊,這些身份高貴的先生們竟做出這種有損體面的事情,讓身份比他們低下的人掌握了把柄,成了比他們更高尚的人;情況發展到這個地步,這些行為該是多麼卑劣與下賤呵!這些行為又使這些極為冠冕堂皇的大人先生們看起來是何等渺小可憐啊!
我在花園裡轉了一兩圈,為了防止發生最壞的情況,我走動的範圍是在可以望見房屋的地方;我對著手哈氣,來擦乾我的眼淚,因為我不想過分違背他的命令。
我在下一封信中將會告訴你們更多的情況。
請為我祈禱吧,親愛的父親和母親,請不要因為我還沒有從這個宅第中逃走而對我生氣;我最近剛剛才得到一些安慰與喜悅,但現在卻又感到恐懼與痛苦了。
我不得不在此匆匆中斷。
你們孝順與貞潔的女兒
第十二封信
好吧,親愛的母親,現在我將繼續敘述我悲傷的經歷。
我擦乾眼淚以後,走進屋子,開始獨自沉思,我最好該怎麼辦。有時我想離開這個宅第,到下一個城鎮去,然後再等待機會到你們那裡去;可是接著我又打不定主意,他給我的東西我是帶走還是不帶走,以及怎樣帶走;有時我想把它們留在身後,只穿身上的衣服走。但是這樣我得抄一條小路,走兩英里半才能到達那個城鎮;我穿著得十分漂亮,可能會遭殃受害,幾乎跟我想要避開的那個禍害一樣糟糕。然後,我想,人們可能會謠傳說,我是因為偷竊了東西才不得不逃走。把一個壞名聲帶回到親愛的父母身邊,那確實是一件可悲的事情!啊,我真但願能重新穿b我灰褐色的土布衣服和其他簡陋樸實的衣服!在善良老夫人在世的日子裡,當我還不滿十二歲時,你們就是讓我穿著這些衣服到這裡來的。有時我想把情況告訴傑維斯太太,聽聽她的意見;但是這時我又想到主人要求我保守秘密的命令;而且我想,他也許會對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決不會再進行類似的嘗試了,這有誰知道呢?可憐的傑維斯太太出於不幸才依靠他生活的,若讓她為了我的緣故而招惹他不高興,那將會是一件可悲的事。
我在卧室里一會兒思考,一會兒哭泣,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就在這種左右為難的境況中度過了晚上以前的一段時間。我不想去吃晚飯,請求他們原諒。這時傑維斯太太走到我跟前,說:「為什麼我得沒有你陪伴而獨自吃晚飯?帕梅拉!喂,我看你有什麼煩惱的心事啦,快告訴我是什麼?」
我請求她允許我在夜間跟她一起睡覺,因為我怕鬼怪,而鬼怪是不會傷害像她這樣好人的。「這是個可笑的借口,」她說,「為什麼你以前不怕鬼怪呢?」[我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她又說,「不過我真心誠意歡迎你來跟我一起睡覺,不管你的理由是什麼;只是你要下樓去吃晚飯。」我請求她原諒我不去吃晚飯,我說:「我剛才哭了,其他僕人們進進出出的時候會注意到這一點;傑維斯太太,當我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我什麼事情也不會向您隱瞞。」
她十分善良,就遷就了我;但她很快就上樓來睡覺;她告訴女僕說,她要和我一起睡,因為她睡眠不好,想讓我念書給她聽,使她聽著睡去;她說,她知道我喜歡念書。
當我們單獨在一起時,我把經過的一切情況都告訴她了。當我把各種事情反反覆復考慮過之後,心想,雖然他命令我不許講給別人聽,但如果他真知道我已經告訴她了,那也不會比現在壞;因為我擔心保守這種性質的秘密,我自己就會得不到善良的忠告,而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需要這種忠告;而且我把秘密保守下去還會鼓勵他認為,我對這件事並沒有像我理所應當地那樣憎恨它,更壞的秘密我也能保守,那樣就會慫恿他下手對我干出更壞的事情來。我這樣想對嗎,親愛的母親?
傑維斯太太不由自主地和我一道簌籟落淚,我們的眼淚都流在一起了;因為我把經過情況告訴她時一直在哭泣,並懇求她給我出主意,我該怎麼辦才好;我還把父親的兩封來信也給她看了,她稱讚信的立意正直,文字也寫得很好;她還向我談到你們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
但是她請求我不要考慮辭退職務這個想法。「因為你表現得這樣堅貞不屈,」她說,「他十之八九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因而決不會再對你做出類似的事情來了。不過,親愛的帕梅拉,你漂亮的容貌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使我擔心掛慮,因為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也會愛上你的。」她喜歡這樣說。她但願自己有財力過獨立的生活,那樣她就會購置一座屬於她私人的小房屋,而我就可以像她的女兒一樣跟她住在一起了。
你們曾經囑咐我接受她的忠告,所以我就決定在這裡留下來,看看情況怎樣發展變化,除非他要把我攆走,那當然又當別論。親愛的父親和母親,我希望,我決定留下來並非忤逆不孝,要違抗你們;倘若我想違抗,那我就不能指望得到你們的祝福,並得到你們為我祈禱的良好結果了。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十分悲傷,並開始寫我的長信。我已跟你們說過,他看到我寫信,就對傑維斯太太說,那個女孩子老是在瞎寫東西,我想她可以找些其他事情做做,或這一類內容的話。我寫完信以後,把它放在已故夫人化妝室的梳妝台下面;除了主人之外,只有我和傑維斯太太才到這間化妝室里來,其他人是不來的;但是當我重新上樓來想把信封好時,我十分著急地發現,它已經不翼而飛了。傑維斯太太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沒有人知道主人在那段時間中曾經在那間房的附近待過。為此我感到十分傷心、苦惱。不過我和傑維斯太太都認為,不知採用什麼方法,他已經把信弄到手了;他表現得脾氣暴躁,怒氣沖沖,而且像他說我有意避開他那樣,彷彿他也盡量迴避我。這樣倒反而更好!
不過他已囑咐傑維斯太太告誡我不要花這麼多時間寫東西。既然我在其他方面並不是個偷懶好閑、不幹正活的人,照理說,如果他不是害怕我寫的內容,那麼像他這樣一位身份高貴的先生竟會過問起這樣的區區小事,這真是一件有失體面的事情。看來這不是個好跡象。
他對我做的事情顯然感到不高興,我也一直在擔驚受怕的心情下生活,這難免使我感到非常傷心,但自從我跟傑維斯太太一起睡覺以後,我已安心自在多了。
啊!如果我從來不曾離開我在你們頂樓中的小床,那該多好啊!現在我卻既可能遭受誘惑,又容易招人嫌惡!不久前我是多麼幸福!而現在的情況卻又多麼截然不同啊!請憐憫我,並為我祈禱吧!
你們苦惱的帕梅拉
第十三封信
最親愛的孩子,
我們為你的痛苦和遭受的誘惑感到極為痛楚。我們時刻都在為你祈禱。如果你發現他露出一點點苗頭,想要重新對你放肆無禮,那我們就希望你從這邪惡的宅第和從這個人那裡逃出來。如果你當時不是去向傑維斯太太請教,那你那會兒就應當這樣逃走。
我們細細回想你過去的表現,細細回想你一直在接受我們的教育,把失去貞潔看得比貧窮更為可恥,從這些回想中我們確實感到很大的安慰。但是我們不能不看到,你整天憂慮重重,眼前的生活對你無疑是個沉重負擔;我們還想到,過高估計你個人的力量可能是不現實的;你畢竟太年輕了,那個魔鬼腦子裡可能會想出別的陰謀詭計來誘騙你(這些富有人們的陰謀詭計多得不得了)。出於這種考慮,我們認為你最好還是回到家裡來,安安全全地跟我們一起過貧窮的日子,而不要這樣極度不安地在那裡過富裕的生活,這種富裕生活的本身可能就是危險的。
願上帝指導你,讓你得到最好的結果!你有傑維斯太太給你出主意,並和你同床睡覺,(親愛的孩子,你這一著真是做得很保險!)這樣我們就放心了,要不然我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安寧自在。因此我們現在就把你交託給上帝來保護吧,我們仍然是
你真正慈愛與謹慎的父親和母親
第十四封信
親愛的父親和母親,兩星期以來,我和傑維斯太太在一起過得很愉快,這段時間主人都待在他在林肯郡的莊園和戴弗斯夫人家裡。但是昨天他回家來了。到家后不久他就跟傑維斯太太談了一些話,大部分是談我。他好像對她說,「唔,傑維斯太太,我知道帕梅拉已經聽到您的善言勸告了;但是您認為她在這個家裡有什麼用處嗎?」她告訴我,她聽到這話感到驚訝,不過她對他說,她認識一些極為貞潔、極為勤懇的人們,我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個。「為什麼您提到極為貞潔這個詞呢?」他問道。「難道有什麼理由設想她不是那樣的嗎?還是有什麼人想要考驗她一下呢?」「先生,」她說,「您這個家管理得井井有條、妥善得當,主人又這樣品德高尚,有誰膽敢在這裡對她施行非禮呢?」「您的僕人敢,傑維斯太太,但是請問,如果有什麼人做了這樣的事,您以為帕梅拉會讓您知道嗎?」「她是個清白無邪的年輕人,我相信她非常信任我,她聽我的話就跟聽她母親的話一樣。」「清白無邪!又一句讚詞;而且我猜想,又是貞潔的!唔,傑維斯太太,您掌握的屬性定語辭彙真是豐富!但是我要把我對她的看法告訴您。我並不認為您所寵愛的人像您所想的那樣,是個天真樸實、毫不狡猾的女孩子。」「我不想跟先生爭論,」傑維斯太太回答道,「但是我敢說,如果這些男人不去打擾她,那她就決不會自尋煩惱,去跟這些男人瞎混的。」「唔,傑維斯太太,」他說,「在您所認識的男人當中,難道有什麼人去打擾她了嗎?」「確實沒有,先生;她不跟人來往,處事又謹慎,所以他們都尊重她,對她表示很大的尊敬,彷彿她生下來就是個貴婦人一樣。」
「唉,」他說,「那是她的詭計,這就是我現在要說的。不過讓我告訴您吧,這女孩子狂妄,自負,而且高傲,要不就是我弄錯了;也許我可以給您舉個例子。」「先生,」她說,「我是個單純無知的可憐女人,您可以比我看得遠;但我在她身上看到的只是天真無邪,從沒有看到別的。」「我斷定,您還看到她的貞潔,」他說,「但是假定我可以給您舉個例子,您聽了之後又會怎麼說呢?例如,有某個方面的人向她顯示了仁心善意,可是她說起它時卻說得太沒有分寸了;她把那些對她年幼和貧困僅僅表示同情而說的善意言辭竟歪曲成企圖侵害她的陰謀;她甚至還放肆無禮地提到某些人的名字,照理說她本應當懷著崇敬與感激的心情提到他們才是。對此,您怎麼說?」「怎麼說,先生!」她答道,「我說不出我會怎麼說。不過我希望帕梅拉不可能這樣忘恩負義。」
「唔,別再談這個傻女孩子了,」他說,「因為您是她的朋友,所以您可以勸勸她,她接受恩惠時,別讓自己太放肆無禮。如果她待在這裡,她就不應當純粹為了練習寫作技巧與虛構能力來寫我家裡的事情。我告訴您,她是個陰險、狡猾的小吉普賽人;時間將會向您證明,她就是這樣的人。」
親愛的父親和母親,你們曾聽說過類似的事情嗎?顯然,他原先不曾料到會遇到我對他這樣的拒絕,並懷疑我已把情況告訴了傑維斯太太,而且也已經把我本來打算寫給你們的長信弄到手了,因此非常惱怒。不過他要這樣我也毫無辦法。我雖被他看成狡猾與陰險,而實際上我並不真是他所說的那種人。當他談到我貞潔自持與清白無邪時,儘管極力貶低它的含義,把它說得無足輕重,但如果我真的不配受這種稱讚,那他反而不會這樣怒氣沖沖地顛倒是非了;因為那樣一來,我的那些罪惡在他看來倒是一種美德;他真是一位邪惡不正的先生啊!
我不久將會再寫,但現在卻必須結束了;我是,並將永遠是
你們善良正直的女兒
第十五封信
親愛的母親,
我上次的信突然中斷了,因為我擔心那時他正向我這裡走來,情況果真是這樣。我把信藏在胸間,拿起放在身旁的針線活,但是我一點也不像他所說的那麼狡猾,因此看上去慌慌張張,彷彿剛才正在做什麼壞事似的。
「依舊坐著吧,帕梅拉,」他說,「就我來說,你完全可以繼續做你的針線活。我到林肯郡去了一趟,你沒有告訴我,你是不是歡迎我回家來。」「先生,」我說,「如果先生您回到自己的家裡來,不是永遠受到歡迎,那就太難堪了。」
我本想走開,但他說,「別跑開,我跟你說。我有一兩句話要對你講。」啊,我的心是怎樣怦怦直跳啊!「我在涼亭里對你稍稍表示一點好意,」他說,「你卻表現得那麼愚蠢,彷彿我要對你進行很大傷害似的;我當時是不是對你說過,你不應當把經過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可是你卻大肆宣揚,讓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既不考慮我的名譽,也不考慮你自己的。」「我大肆宣揚,讓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先生!」我說,「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幾乎沒有——」
他打斷了我的話,「幾乎!你這個說話躲躲閃閃的小鬼!你說幾乎是什麼意思?我來問你,你是不是把這件事告訴傑維斯太太了,她是不是你對她說過的一個人?」「先生,」我極為焦慮地說,「請讓我下樓去,因為我跟先生辯論是不合適的。」「說話又躲躲閃閃!」這時他拉住我的手,「你為什麼說辯論?難道回答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就是跟我辯論嗎?請回答我提出的問題。」「啊,好先生,」我說,「請允許我請求您不要再催逼我,因為我擔心我又要忘記自己的身份,又要莽撞無禮了。」
「那麼我命令你回答我,你有沒有告訴過傑維斯太太?如果你不直接回答我的問題,那你就是莽撞無禮。」「先生,」我說(這時我很想把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也許我應當向您間另一個問題來回答您,但我那樣做是不合適的。」「你想要說什麼呢?」他回答道,「說出來吧。」
「先生,」我說,「如果您當時沒有心懷惡意,那麼我要是把經過情形告訴傑維斯太太或其他任何人,先生您為什麼要火冒三丈呢?」
「說得好,非常天真無邪,絲毫也不狡猾,就像傑維斯太太說你的那樣,」他說,「但實際上你這麼傲慢無禮,還能說是那樣嗎?你嘲笑我和反駁我!但我仍然要你直接回答我的問題。」「那麼好吧,先生,」我說,「我決不會說一句謊話;我確實告訴了傑維斯太太;因為當時我的心悲痛得都要破裂了;但是我決沒有開口對其他任何人說過。」「很好,膽大妄為的人,」他說,「又在躲躲閃閃地說話!你沒有開口對其他任何人說過;但是你有沒有寫信告訴其他什麼人呢?」「那麼好,先生您請聽吧,」我說(因為這時候我已經變得相當勇敢了),「如果您沒有從我這裡取走我給我爸爸媽媽的信,那您是不可能向我提出這個問題的。我承認,我在給他們的信里,把我心裡的話毫無顧忌地說出來,我向他們討教,並盡情傾吐我的痛苦!」
「於是,」他說,「在我自己的家裡和在我家的外面,我就被你這樣一個冒失鬼暴露給全社會了,是不是?」「不是,好先生,」我說,「我請求先生不要生我的氣,如果我說的完全是真實情況,那麼把您暴露出來的並不是我。」他這時大發雷霆,說我狂妄無恥,並囑咐我記住,我是在跟誰說話。
「先生,」我說,「請問,一個可憐的女孩子如果不向她自己的爸爸媽媽和像傑維斯太太這樣善良的女人請教,那她該向誰請教呢?當我向傑維斯太太請教的時候,她看在我們女性的份上,是會教導我的。」「傲慢無禮!」這時他這樣指責我,並跺著腳。我雙膝跪下,說:「看在上天的份上,先生,請憐憫一個可憐的人吧,她只知道珍惜她的貞潔與良好名聲,不知道別的。我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倚靠。我雖然貧窮,在這裡舉目無親,但我始終受到教導,把清白正派看得比生命還重要。」「清白正派,愚蠢的女孩子!」他說,「對你的主人表示敬重和感激難道就不是清白正派的一部分嗎?」「先生,」我說,「如果您的命令不是違背我的首要責任(它應當永遠成為我的生活原則),那我確實不會對先生忘恩負義,不會公然違抗您,也不會遭受到您的指責,說我是膽大妄為、傲慢無禮了。」
他似乎被感動了,站起身來,走進大卧室,來回走了兩三次,並讓我繼續跪著;我把圍裙掀起來遮蓋到臉上,並把頭擱在一張椅子上,號啕大哭起來,彷彿我的心就要破裂似的,但卻沒有力氣從那個地方走開。
他終於又走進來,但心裡卻懷著壞主意!他把我拉起來,說,「起來吧,帕梅拉,起來吧,你是在跟你自己為敵。你剛愎自用的傻念頭將導致你的毀滅;你向我的女管家和你的父母放肆地敗壞我的名聲,我非常不高興。以前你根據某些假想的理由使我的名聲受到損害,現在你倒是可以有某些真實的理由可以對我那樣放肆無禮了。」他一邊說,一邊把我抱起來,想要把我抱到他的膝蓋上。
啊,我感到多麼恐怖啊!我在一兩夜以前曾在一本書中念過一段話,這時我就像書中那樣說,「天使們,聖徒們,以及所有的天使軍們,請都來保衛我。如果我在生死攸關的時刻中喪失了我的貞潔,那就讓我永遠別再活片刻鐘!」「漂亮的傻瓜!」他說,「如果你不得不屈服於一種無法反抗的力量,那你怎麼能算是喪失了貞潔呢?放心吧,就讓那可能發生的最壞情況發生吧,因為那樣你仍將會受到讚揚,而我則會受到責難;這將會是你給父母寫信的一個好題材,又將會是你講給傑維斯太太聽的一個好故事。」
雖然我拚命掙扎向他反抗,但他這時卻吻了我,並說道,「有誰責怪過柳克麗霞①呢?恥辱只落到強姦者身上;我甘心樂意接受對我的一切指責,因為我對我應當受到的指責,早已承受過一份,而且承受得過頭了。」「如果我遭到野蠻的蹂躪,」我說,「我可以像柳克麗霞一樣,用死來證明我的清白無罪嗎?」「啊,我的好女孩子!」他嘲笑地說道,「我知道,你讀了不少的書;在我們做出愉快的風流韻事之前,讓我們來籌劃一下怎樣進行吧。」
①柳克麗霞(Lucretia):傳說中的古羅馬烈女。她是貴族拉提努斯美麗而賢淑的妻子,被羅馬暴君塔爾奎尼馬斯的兒子塞克斯圖斯姦汙;她要求父親和丈夫立誓為她復仇,隨即自戕。後來布魯圖率領被激怒了的群眾起來,把塔爾奎尼烏斯家族趕出羅馬。這一事件據傳發生在公元前509年,它標誌著羅馬共和國的誕生。莎士比亞有一首敘事詩寫柳克麗霞的故事。
這時他想來吻我的脖子。憤怒給了我雙倍的氣力,我突然猛地一跳,從他那裡脫了身,然後跑出了房間;鄰接的下一個卧室門是開著的,我沖了進去,並向門上猛撲過去,門就在我身後鎖上了;但是他緊緊跟著我,抓住了我的長外衣,把它撕破了一塊,懸挂在門外,因為鑰匙是擱在門裡面的。
我現在只記得我衝進了房間。由於我昏倒了,所以後來發生的事情一點也不知道,直到後來才聽說;我躺在那裡,據我猜想,他通過鑰匙孔往裡看,發現我倒在地板上,就把傑維斯太太喊來;在他的幫助下,她把門撞開了;他看到我蘇醒過來以後,就走開了,同時囑咐她,如果她聰明,那麼這件事就什麼也別說。
可憐的傑維斯太太心想事情比以前糟了,就對著我哭泣,彷彿她是我的母親一樣;兩個鐘頭以後我才蘇醒過來;當我剛剛站起來的時候,他進來了,於是我又昏了過去;於是他就離開了,但是他待在下一個房間里,阻止任何人走近我們,以便使大家不知道他的卑劣行徑。
傑維斯太太把嗅鹽瓶給了我,並剪斷了我的胸衣系帶①,讓我坐在一張大椅子中;這時,他喊她過去。「這女孩子怎麼樣了?」他說,「我這一生從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傻瓜。我對她什麼也沒有做。」
①嗅鹽瓶,一般裝有炭酸釒亞,聞后可以蘇醒。把罩得很緊的胸衣系帶剪斷,是使婦女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一種常用和有效的方法。
傑維斯太太由於哭泣,說不出話來。於是他說,「她似乎對您說過,我在涼亭里對她很親呢,不過我可以向您保證,我當時完全是清白無罪的,就像現在一樣。我要求您別把這件事聲張出去,不要讓我的名聲隨意受到損害。」
「啊,先生,」她說,「為了先生您本人的緣故,為了基督的緣故——」但是他不願意聽她說,就說,「為了您自己的緣故,我跟您說,傑維斯太太,一句話也別說了。我沒有傷害她。由於她是個愛胡謅瞎說、又剛愎自用的傻瓜,所以我不想要她在我家再待下去。既然她容易昏倒或至少假裝成這樣,那就請在明天午飯後幫她作好準備,到我母親的內室里來見我,您跟她一道來,以便當個見證人,看看我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他就這樣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並吩咐把他的四輪輕便馬車準備好,然後外出到什麼地方訪間去了。
這時傑維斯太太走到我跟前,我就把發生的一切情形都告訴了她,並說,我決定不再待在這個宅第中了。她回答說,他似乎也威脅說,我不應當在這裡再待下去。「我很高興那樣,」我說,「那樣我就無牽無掛,十分安心了。」於是她就把他對她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我,就像上面我已寫過的那樣。
傑維斯太太很不願意我走,然而,可憐的女人!她也為她自己擔心;但她無論如何也不情願我被糟蹋了。她說,毫無疑問,他沒懷好心;不過現在他看到我這樣堅決,因此也可能就把所有的不良企圖都打消了。明天我將走到一個我想是很壞的法官面前去,在那之後,我就能清楚地知道該怎麼辦。
我是多麼害怕明天來臨啊!如果我能知道,在那個時刻來到之前,我怎樣離開這裡,那麼就是到天國去我也甘心樂意!但是,我親愛的父母親,請對你們可憐孩子的貞潔放心,就像我相信你們一直在為我祈禱一樣。
你們孝順的女兒
啊,這可怕的明天!我多麼害怕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