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三)
10月1日,星期五一個晴朗的早晨。在迎接新的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們勒緊褲帶,因為我們知道這樣的天氣會帶來什麼。上帝是多麼憐憫我們,創造陽光讓我們享受,但又讓我們在期盼它的時候忐忑不安;為戀人和兒童創造了月光和星光,但又讓我們渴望雲彩來遮擋它們。
大約在9時,第一次警報響了,但沒有緊急警報,約11時,空襲警報解除了。我一直呆在我的辦公室里,打算在聽到緊急警報時立即到地下室去。由於緊急警報沒有響,我才能為《傳教新聞通訊》寫一段有關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新聞。
我們現在每天面臨的一個問題是,答覆要求使用我們校舍的各種機構。我們希望這些校舍將被用來救濟普通老百姓,而不是讓政府機構使用。大約有二十名「新生活運動委員會」的工作人員佔用了鄰里中心。市立醫院要求使用家庭手工學校的校舍,我們同意了。如果必要的話,我們將把小小的鄰里學校搬到主校園裡來。我們星期天下午的禮拜也可以回到科學報告廳進行,多年來這一活動都是在那裡舉行的。
由於沒有電,收音機還是無法使用。凱瑟琳在分別同吳博士、程夫人和我長時間的討論,以及自己的長期考慮后,她終於決定星期一乘英國輪船去漢口。她原先想乘中國輪船,這樣價格要便宜得多,但我們覺得風險太大。如果中國的交通工具是日本空襲目標的話,那麼中國輪船是不安全的。我們非常需要一個娛樂委員會,因為我們根本沒有娛樂。
10月2日,星期六今天早上的祈禱會剛結束,我就接到了上海紐(New)夫人的一個長途電話。她給我們帶來了許多歡樂!首先是對她的大學同學貽芳的關愛和邀請。然後她告訴我們一個好消息——她們已在上海開始為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學生註冊了。她幫助魯絲和弗洛倫斯在韋爾路999號樓建立了一個臨時總部。她們對與聖約翰大學的合作計劃很熱情。幸運的是要到10月18日才開學。她們計劃為僅有的7名學生再進行一次入學考試。這7名學生中有6人在上海參加了我們的第二次考試,1人是在南京考的。如果我們能夠招到一個小班的新生那就太好了。她們在潘亭街321號A座找到了一個帶傢具的小公寓。校友和以前的教師如王貴學(音譯)和林賽·劉(LindseyLieu)等都在幫助她們,那兒有很多朋友在分擔重任。
上午8時~10時。在我吃完早飯前,警報響了,結果沒事,因為我們根本沒有聽到飛機的聲音。上午收到了魯絲和弗洛倫斯的兩封令人鼓舞的信,信中她們講述了校友聚會和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學生聚會的事,有40名學生參加了聚會。學生的情緒很好,她們慶賀自己又能上學了。要找到一個安靜的學習場所確實是個問題,一個學生說,現在她家有40個人,其中許多是來自其他城市的難民。
看完這些信后,我們立即召集在校的招生委員會成員開了一次會,決定在10月11日考試,並在一天內考完。
下午5時~6時。我拜訪了鄰居,發現即使是菜農家,所有的年輕婦女和兒童都被送到農村去了,只有老母親以及可能是長子的孩子還在家裡。有一戶人家,雖然屋內的地面是泥土,屋頂是稻草,我卻發現他們花了一百多美元修建了一個防空洞。他們很大方地讓窮鄰居共享他們的防空洞。
我忘記說了,中午我去了布雷迪醫生家,看看能否聽到中午的廣播。他們那兒還是沒有電,但是我發現布雷迪、貝茨、斯邁思、米爾斯在吃中國餐。由於價格昂貴,許多外國人已經放棄了外國的食品。我聽到了四次廣播,而我原想只聽一次。我在2時30分艱難地回到家。怎樣鼓勵越來越少的禮拜者?怎樣幫助教會應付難民和傷員日益增長的需要?這是我們談話的主題。當冬天來臨的時候,中國無法獨自滿足難民的需求。
吳博士收到了蔣夫人的一封信,其中一句話是這樣寫的:「我們正在同日本進行一場殊死的戰鬥,我的那份任務使我的每根神經都很緊張,而且佔據了我的所有時間。」12月7日,星期二今天早上7時。我聽見下關傳來槍聲,我的第一感覺是日本軍艦到了,我們已處在被長期炮擊的境地。幸運的是我錯了,但我一直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在校園裡,我們繼續把傢具搬到三樓或是專門的房間。上午,一些工人還在清理中央樓、科學樓和實驗學校,其他人在清理宿舍,助理註冊員在寫告示和牌子,而戴師傅在總務處為「引導員」指按照計劃引導難民住宿者。做袖標。我完成了我們能夠接納的難民人數的估計,共為2750人(8所房子分配給難民,每16平方英尺1人)。這個數字盡我們的力量是可以辦到的(後來在我們6所建築里的難民人數實際上超過了1萬人)。
上午10時30分。我去了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總部,同他們討論了有關可以帶進安全區的物品的通知等事宜。斯邁思、米爾斯和菲奇把他們的所有時間都花在這件事和許多其他事情上。看見英國、德國、美國的商人同傳教士在一起密切合作,真是太好了。
自9月30日我們的家庭手工學校開學以來,今天第一次沒有上課。幾個星期以來,它是南京惟一開學的學校。
上午我帶「引導員」看了有關的建築,並向他們解釋了編號方法。後來,李先生和我去核對了住房情況。
城裡謠言四起。來自南門的數千人擁進安全區,說警察命令他們在5點鐘之前離開家,否則,他們的房屋將被燒毀,他們將被視為間諜。今天的記者招待會只有3名中國人參加,其餘的人要麼很忙,要麼已離開了南京。
據報道,蔣總司令在今天早上4時離開了南京。有人認為,幾天後城市就會被佔領,另一些人則認為,將會有一個長時間的圍困。據說,孝陵衛正在燃燒——出於軍事需要被焚燒。好幾個人說,國家公園的許多樹被砍掉了——同樣也是出於軍事需要。我們聽說300枚炸彈落在了淳化鎮。
吃過晚飯後,我去了鄰里中心,今晚,附近的好幾戶人家住在這裡,包括胡大媽和她的兒子、兒媳(因為她的房屋將被拆掉),吳家(賣掛毯的)以及其他許多人家。一位78歲的老教師在我們門口停了下來,說他是被強迫離開家的,他的老伴不願意走,因此他獨自來了。今晚,南京有許多悲劇,許多人饑寒交迫。
12月8日,星期三上午9時。我們實地練習了接收難民的工作,為的是準備好相關的辦法。我們鄰里學校的學生、大王的3個孩子和程夫人的孫子都擔任了「引導員」,他們帶著袖標,看起來很重要。6名工人也來幫忙。F·陳和楊師傅站在大門外,讓難民以家庭為單位有序地進來。我們將把當地的難民安置在宿舍里,把從無錫等城市來的難民安置在中央樓。我們允許本地的家庭住在鄰里中心,現在,那裡已經住得很滿了。
今天,我們聽見遠處隆隆的炮聲,聲音似乎來自南面。我們不知道還要多久日本人就會到城裡來。我擔心中國軍隊被困在這裡。今天晚上,我們接收了第一批難民,他們講述了令人心碎的經歷。中國軍隊命令他們立刻離開,如果不願意的話,他們就被當做漢奸,並被槍斃。大部分人來自南門附近和城市的東南地區。
安全區的旗幟豎了起來——紅十字外加一個紅色圓圈。
今晚,我看起來有60歲,感覺像是80歲。今天我沒去記者招待會,因為要幫助接收難民。這幾天很冷,但幸運的是有太陽,既沒下雨,也沒下雪。
羅小姐今天搬到了實驗學校,她將幫助我們照顧難民,並管理住在實驗學校的難民。
大使館來了一個通知:「隨著其他國家的外交官離開南京,美國大使館的剩餘外交官今晚將去美國軍艦『帕奈號』,並在那裡建立臨時大使館。預計大使館官員將在明天白天回到岸上的大使館里。當得知下關城門關閉的消息后,『帕奈號』將駛離目前的三岔河錨地。用於撤離時幫助翻越城牆的外國人,繩索現在已由貝茨保管原文custory有誤,根據上下文應為custody。……」12月9日,星期四今晚,城市的西南角火光衝天。在下午很長一段時間裡,除了西北方向外,到處濃煙滾滾。
中國軍隊的目的是把所有妨礙他們的障礙清除掉——妨礙他們射擊,並可能利於日軍埋伏或成為掩護日軍的屏障。
美聯社的麥克丹尼爾斯說,他看見火是用煤油點燃的。這些房子的主人是過去兩天大批擁入城內的難民。如果這種方法能使日軍延緩12~24個小時進城,我不知道這是否值得,因為它給平民造成了如此大的災難。
現在幾乎無法寄出信了,郵局不再接收任何信件。上午我寫了4封信,先試著讓首都飯店的一個人幫忙把信帶出去,然後我到英國大使館,最後去了美國大使館。
今晚,當我們參加記者招待會的時候,一顆巨大的炮彈落在了新街口,爆炸聲使我們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一些人的臉色都嚇得變白了。這是我們第一次遭到大炮的轟擊。今天每個小時我們都能聽見飛機的聲音。有一段時間,記者招待會只有2名記者和2名中國人,其餘都是傳教士。看起來不再會有記者招待會了。
當我到家時,發現爆炸的震波是如此的厲害,我的一盆花從窗台上掉了下來。
今晚,校園裡大約有300名難民,一些人來自無錫,另一些人來自城外,還有一些人來自附近。聖經師資培訓學校已有約1500名難民了。
下午1時的新聞廣播提到了南京被佔領后的和平跡象。我不敢去了解日本將要提出的停火條件。
難民講述的情況令人心碎。今天來了一名痛哭流涕的婦女,說她有事到南京來,但她12歲的孩子不能進城,她也出不了城去找她的女兒。這個小女孩在光華門,那裡的戰鬥最激烈。另外一名來自三岔河的婦女發瘋似的找她的母親。她在我們學校沒有找到她的母親,我們把她送到聖經師資培訓學校去了。
明天很可能將發生激烈的戰鬥,日本人將會盡全力攻入城內(後來從福田那裡了解到,日本的先頭部隊的確在12月10日佔領了光華門,但又被擊退了)。
12月10日,星期五早上7時30分。我原以為入夜後會有持續的炮擊,但除了偶爾有人在街上走動外,夜裡出奇地安靜。上午7時,空襲警報響了起來,但沒來飛機。此刻,我能聽見南面的機槍聲。
天氣依然溫暖、晴朗,這對流浪街頭的難民來說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上面一段應該刪除。吃早飯的時候,別人都說夜裡槍炮聲不斷,一直持續到凌晨4時。顯然我過於疲勞,沒有聽見。)上午難民繼續擁來。舊的教師宿舍快住滿了,中央大樓也開始住人。《芝加哥每日新聞報》的記者斯蒂爾(Steele)早上來看了看。
在我們前門外,難民們在搬磚頭,準備砌房子。很快,磚變成了一間間小屋——不需要瓦匠,然後再用一兩張蘆席蓋頂,就有了自己的屋子,有了享受天倫之樂的地方。但他們沒有意識到,這可不是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他們很自豪地邀請我去參觀了其中幾間屋子。街上擠滿了帶著行李的難民,這使我想起了村莊里的廟會。
下午,F·陳和我去了安全區的西部邊界,幫助插上安全區的界旗。我們希望明天所有的中國軍隊都能撤走,這樣,我們就可以給交戰雙方發電報,說明這一情況。
當我們在外面的時候,遇到了嚴重的空襲,幾枚炸彈落在神學院的西面。我第一次聽見了呼嘯而落的炸彈聲,還看見了高射炮吐出的火舌。當飛機在我們頭頂上的時候,我們躲在了墳地里。
在白天大部分時間裡,槍聲大作,據說日軍離光華門很近了。城市周圍的大火燒了很長時間。今晚,西面天空被大火映紅了——正在摧毀城牆附近窮人的房屋。馬吉說,他的院落指馬吉在挹江門附近的住宅。看起來像是在一片余火未燼的廢墟中的一座孤島。
在今晚的記者招待會上,有人提到了在城市易手時窮人的問題。在未來的幾個月中誰將照料他們?被困在城外的那個12歲小姑娘的母親在我們大門外站了幾乎一整天,她審視著人群,期待著看到她女兒嬌小的身影。
12月11日,星期六猛烈的炮火夜以繼日地轟鳴,城裡城外一片槍炮聲,尤其是在城市的西南部。在我們學校所處的小山谷里,炮聲聽起來不那麼響,也不那麼恐怖,但整個城市的情況卻很可悲。馬吉說,在福昌飯店、首都劇場門前以及新街口廣場,橫卧著許多屍體。入夜,城市東南部激烈的槍炮聲似乎結束了。他還說,下關尚存的部分今晚將被燒毀。我對這種破壞造成的痛苦怒火滿膛,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們的飛機一架也沒有了原文用signal(信號),但根據上下文,應為single(單一)一詞。,而日本飛機卻徑直飛來。
難民們繼續擁入我們的校園,到中午已達850人,除此之外,還有3戶人家住在東院,約120人住在鄰里中心內。我們正在北面兩幢宿舍樓之間用蘆席搭個棚子,讓我們熟悉的人在裡面賣食品。儘管我們多次施加壓力,設在我們學校大門外的粥廠仍沒有開張。難民們似乎對安全區有一種天真的想法,認為在空襲時站在馬路中間也不會有事。在今晚的記者招待會上,大家催促我們要告訴難民們呆在屋裡,或躲在牆后。
今天為《芝加哥每日新聞報》寫了一篇短文,還把38名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僱員名單送給了美國大使館,大使館工作人員將為我們製作臂章。
下午4時。我決定到南山公寓,儘可能將值錢的東西藏到閣樓里。一些忠實的工人和我一起去了那兒,不到兩個小時,我們就把大多數值錢的東西搬了上去。我們打算在房門口放些東西。
我們將凱瑟林的鋼琴留在了起居室,這架鋼琴在1927年的搶劫中被損壞過,這次也許又將遭受同樣的命運。
在今晚的記者招待會上,我們有20人——都是外國人,除了4名記者、2名德國人、1名俄國小夥子外,其餘都是傳教士。貝茨報告說,中國軍隊指揮部已經失靈,情況令人沮喪。
下級軍官拒絕服從衛戍司令的命令,士兵與大炮沒有撤出安全區。實際上,今晨我發現他們仍在校園圍牆內挖戰壕。
當我寫日記的時候,城市的東南方和西北方響起了猛烈的炮聲和激烈的機關槍聲。人們預計敵軍將在三天內進城,在日軍攻佔城市的過程中,將會有可怕的破壞。
明天是星期天,但現在每天都一樣。王小姐、薛小姐和羅小組給了我們無法估量的幫助。程夫人在這種時刻的表現也很了不起。F·陳開始很害怕,今天他說很高興在這兒,現在他已無所畏懼了。今天的祈禱做得很好,宗教就是為這種時刻創造的。
12月12日,星期天晚上8時30分。我在寫這些日記的時候,城市西南部又響起了激烈的槍炮聲。窗戶被震得搖撼。為慎重起見,我離開了窗戶。一整天轟炸不斷,有人說,日軍已進城了,但我無法證實。一個士兵告訴我們的守門人,日軍曾數次突破光華門,但都被趕了回去。我們還聽說,87師正在接替88師。但很遺憾,整天都有中國軍隊從安全區經過。
在今晚的新聞發布會上,聽說衛戍司令唐生智已無法指揮自己的部隊。除了安全區以外,城裡的許多地方都發生了搶劫(從可怕的爆炸聲來看,我想那古老而美麗的城牆恐怕所剩無幾了)。現在日本飛機可以自由出入,投下大批炸彈,他們既沒有遇到高射炮火的阻擋,也沒有中國飛機的攔截。
我認為,把城牆外面所有的房屋以及城牆內的部分房屋燒毀是個嚴重的錯誤,這種犧牲沒有多少價值。誰遭受破壞的痛苦?還不是中國的窮人!為什麼不把城市完好的交出?今天上午10時30分,我去了鼓樓教堂,那兒大約有六十人。教會緊急委員會的一名成員做了很好的佈道。教堂院落里住了許多難民(現在槍炮聲實際上已經停了下來,我不知道這是否意味著城牆已被突破,日軍進了城)。
難民繼續擁入校園,三幢大樓已住滿了難民,現在,藝術樓也開始接納難民。不幸的是,由紅十字會管理的粥廠仍未開張,因此,對沒有帶食物的難民來說,日子非常艱難。在我們的一再催促下,粥廠可能明天上午9時開張,但如果今夜城市陷落,恐怕連這也做不到了。
在危難和恐怖之際,也發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我們東門街對面的那個姓管的裁縫,傻乎乎地讓「新生活運動委員會」的工作人員在撤離南京前,將他們的一些物品存放在他家的一間屋子裡。隨著日軍的臨近,他開始擔心起來。今天,我打電話叫來了菲奇先生,我倆叫他把所有的文字材料都銷毀,並由我們來承擔銷毀的責任。整個下午,他和他的妻子以及所有的親戚,把一堆堆材料搬到我們的焚化爐里燒掉。他們一趟趟地搬著,累得滿頭大汗,及時銷毀了所有的材料(從槍聲可以聽出,日本人已經進城了)。
一向精幹的中央樓林管理員,由於竭力要這些難民保持地面整潔,今晚嗓子都喊啞了。下午他對看門人說,要孩子不在地板上小便比登天還難。看門人說:「你為什麼不阻止他們?叫他們不要隨地小便?」林用沙啞的聲音說:「我哪能不說?!但我一回頭,他們又尿了。」今天下午5時。在我去英語部時,看見紫金山上有一條著火帶,環繞在山頂部的1/3處。我不知道火是怎樣燒起來的,但這意味著許多松樹被毀了。
今晚9時~10時。我和陳先生巡視了校園,洗衣房姓胡的工人和他的鄰居都來了。他們擔心今晚有撤退的士兵過來,因為他們家有年輕的姑娘。今晚,城裡是不會有多少人睡覺的。從南山公寓,我們可以看見城南仍在燃燒,下關也一樣。今夜我得和衣而睡,以便在需要時隨時起床。但願黑夜快點結束。
剛好一年前的今天,蔣將軍在西安事變中被拘留。
12月13日,星期一(聽說凌晨4時,日本人已從光華門入城了)。重炮徹夜轟擊著城門,據說是在城南,而我聽起來卻像在城西。城內槍聲也很激烈。一夜我都沒怎麼睡。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我感到日軍似乎在追逐撤退的中國士兵,並向他們射擊。由於擔心出事,我們沒有一個人是脫了衣服睡覺的。
5時過後,我起床到學校前門,那兒一切都很平靜,但看門人說,大批撤退的士兵從門前經過,有些人還乞求給他們一些老百姓的衣服。今晨,在校園裡也發現了不少軍裝,我們的鄰居也想進來,但我們試圖說服他們,如果他們在安全區內就和我們一樣安全,安全區任何地方應該都一樣安全。
今天早上,我們學校門前的那個粥廠終於開張了,我們根據難民們到校園來的先後次序,依次向各幢宿舍樓發送早飯。這頓飯到10時30分結束。下午我們將再開一次飯。
貝茨大約在11時過來。他說國際紅十字會已經得到了5萬美元,用以建立傷兵醫院,第一所醫院將設在外交部。已經組建了一個17人的委員會。
下午4時。有人告訴我們,西面山頭上有好幾個日本兵。我去南山公寓察看,在我們的「西山」頂上果然站著幾個日本兵。不久,另一名工人叫我,說有一個日本兵進了我們的家禽實驗場,索要雞和鵝。我立刻趕到那兒,我打手勢告訴他,這裡的雞不是出售的,他很快就走了。碰巧,他是一個有禮貌的人。
在經歷了猛烈的炮擊與轟炸后,城市異常平靜。三種危險已經過去——士兵的搶劫、飛機的轟炸和大炮的轟擊,但我們還面臨著第四種危險——我們的命運掌握在取得勝利的軍隊手中。今晚人們都十分焦慮,因為不知道未來會怎樣。米爾斯說,到目前為止,和日本人打交道還算愉快,但是,畢竟接觸還很少。
下午7時30分。食堂負責人報告說,日本兵正在強佔我們校門對面存有大米的房子。F·陳和我試圖同這批日本兵的頭目取得聯繫,但是沒有結果。門口的衛兵凶神惡煞,我真不願意看到他。後來,我為此事見了安全區委員會主席,他們說明天來解決這個問題,但所有的人都一致認為,在處理這個問題時必須謹慎從事。
今晚,南京沒有電燈,沒有水,不通電話和電報,沒有報紙,沒有廣播。我們與你們所有的人確實被一個無法穿透的區域隔開了。明天,我將通過美國軍艦「帕奈號」,向吳博士和紐約發一個電報。迄今為止,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員工及建築物均安然無恙,但我們對今後幾天的命運毫無把握。大家都疲倦到了極點。幾乎在所有場合,我們都發出低沉疲倦的呻吟——周身的疲憊(今晚安全區內有許多放下武器的士兵,我還沒有聽說城裡是否有其他士兵被捕)。
12月14日,星期二早上7時30分。昨夜外界似乎很平靜,但在人們的潛意識裡存在著一種莫名的恐懼。天亮前似乎又有猛烈的炮火轟擊城牆——也許是在轟掉那些阻礙日軍主力入城的路障,不時還夾雜有槍聲,也許是日軍士兵在向撤退的中國士兵開槍,或者是向搶劫者開槍。我還能聽見下關方向的槍聲,在我的想象中,這些子彈是射向坐在擁擠的舢板上、拚命向江北劃去的中國士兵們的。可憐的人啊,他們幾乎沒有機會逃脫這些無情的子彈。
在我看來,如果人人都應對戰爭盡責的話,所有主張宣戰的人們都應該志願參戰。婦女們可以在醫院服務,為傷員提供衣物和安慰。在裝備和維持一支部隊所需的無數工作中,甚至女中學生也可以發揮很大的作用。中學或大學男生可以參加軍隊或是紅十字會,或者去社會服務部門服務。當戰爭結束時,婦女或青年們將面臨更繁重的任務,照顧陣亡將士的孤兒寡婦,更不用說幫助傷殘士兵這一光榮的任務了。
我們這些人認為,戰爭是國家犯罪,是違背上帝創世精神的一種罪惡。我們可以把自己的力量奉獻給那些無辜的受害者,獻給那些家庭被燒、被搶,或是那些在戰爭時期被飛機大炮炸傷的人,幫助他們康復。
真是上帝保佑,天氣像10月份一樣溫和。一些被迫睡在外面山頭上可憐的人們,在這種氣候下還不算太受罪。
不少人說,昨夜他們被日本兵趕出家門,今晨又發生了搶劫,掛著美國國旗和貼有日本大使館告示的苗先生家也被日本人闖入。我不知道他家被搶走了什麼東西。他們睡在老邵家屋子外面,用柴草當褥子,老邵以及全家已搬走了。有許多年輕婦女被強姦的消息傳來,但我沒有機會證實。
下午4時。我到安全區委員會總部。委員會主席拉貝和劉易斯·斯邁思一整天都試圖與日軍司令部取得聯繫,但他們被告之司令要到明天才來。他們遇到的日本軍官,有的彬彬有禮,而有的蠻橫粗暴。馬吉正在組織一所國際紅十字醫院,一整天都在外面忙碌著,他也是同樣的說法,一些日本人有禮貌,而另一些人卻十分可惡。他們對中國士兵殘酷無情,對美國人並不太在乎。
4時30分。米爾斯要我與他一起到水西門去看看長老會在那裡的房子。我的任務是為他看汽車。除了一些窗戶玻璃被打碎外,其他情況還算不錯。日軍進來過,但未搶劫。我坐在汽車裡,米爾斯到屋內向看門的人了解情況。
當我們返回時,在山谷附近看到一具屍體,考慮到南京所經歷的炮擊,周圍的屍體還不算多。過了一會兒,我們遇見了索恩先生,並叫他上車。他說,他把車子停在門前,進去幾分鐘後車子就沒有了,車上懸挂著美國國旗,並且上了鎖。
許多貧窮或富有的住家門口都掛起了日本國旗,人們事先製作了日本國旗,懸挂起來,以期獲得較好的對待。
當我們回到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時,前面空地上滿是日本士兵,約有八個士兵站在我們的門口。我到門口站著,直到他們離開,並找了個機會把陳師傅從他們手中奪了回來。如果我沒有趕到的話,日本人將把他抓去當嚮導。學院送信的魏早上被派出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看來被他們抓走了。當我站在門口的時候,好幾個日本兵看了我的國際委員會徽章,其中一人還向我詢問時間,同昨天那個凶神惡煞的日本兵相比,這些人和氣多了。
今晚,人們很害怕,但我認為情況將會比昨天好一些。似乎日本兵已經進駐了安全區的東部。
《紐約時報》記者德丁原來想出城,要到上海去,但被阻擋了回來。他說,成千上萬的日本兵正在進城的路上。
今天,我們的難民吃了兩頓飯,他們對此很感激。我們原以為今天弄不到米了,因為日本兵呆在儲存大米的房子里。
我決定把前天晚上撤退的士兵丟在我們校園內的軍裝埋掉,但當我到木工房時,發現我們的花匠更聰明,他們把軍裝全部燒掉了,把手榴彈都扔到塘里。陳先生把丟棄的槍藏了起來。
但願今夜平安無事。
12月15日,星期三今天一定是12月15日,星期三了,現在很難記住日期,一個星期內不再有任何規律。
除了中午吃飯外,從早上8時30分到晚上6時,我一直站在校門口,看著難民們源源不斷地擁入校園。許多婦女神情恐怖。昨夜是恐怖之夜,許多年輕婦女被日本兵從家中抓走。索恩先生今晨過來告訴我們水西門那邊的情況。此後,我們就讓婦女兒童自由地進入我們校園。同時儘可能地請求年齡大一些的婦女呆在家中,以便給年輕婦女騰出地方。許多人懇求只要草坪上有一個坐的位置就行了。我想,今夜一定進來了三千多人。來了幾批日本兵,沒有帶來麻煩,也沒有強行進入校園。今晚索恩和里格斯先生睡在南山的房子里,劉易斯·斯邁思和F·陳先生睡在門房,我住在下面的實驗學校。我們還讓我們的兩名警察穿便衣巡邏,守夜人也將整夜巡邏。
晚上7時。我帶了一隊男女難民到金陵大學,其中一位婦女說,她是她四口之家的惟一倖存者。我們仍不接收男性難民,不過,我們還是讓許多老年男子住在中央樓的教工食堂里。
昨天和今天,日本人進行了大規模的搶劫,摧毀學校、殺害市民、強姦婦女。國際委員會試圖拯救的一千多名已解除武裝的中國士兵被日本人強行帶走了,此刻可能已被槍殺或刺死。在我們南山公寓,日本人破門而入,搶走了一些果汁和其他東西(真是門戶開放政策!)。
拉貝和劉易斯·斯邁思先生與日軍司令取得了聯繫,那人剛到,還不算壞。他們認為,明天情況就會改善。今天,四名外國記者搭乘日本驅逐艦到了上海。我們既得不到外界的消息,又無法向外界傳遞消息。人們還能聽到零星的槍聲。
12月16日,星期四今夜我問菲奇情況怎樣,在恢復正常秩序方面取得了哪些進展?他回答說:「今天簡直是地獄,是我一生中經歷的最黑暗的一天。」當然對我來說也是這樣。
昨夜很平靜,我們3個外國人沒有受到什麼打擾,但白天情況卻糟糕透了。
上午10時。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經歷了一次官方視察——徹底地搜查中國士兵。一百多名日本兵來到校園,首先搜查了一幢大樓。他們要求我們把所有的門都打開,如一時找不到鑰匙,日本人就很不耐煩,其中一人備有一把斧頭,以便強行劈門。當徹底搜查開始時,我的心便沉了下來,因為我知道,在樓上地理系辦公室里放著數百件為傷兵做的棉衣,這些棉衣是婦救會做的。我們還來不及處理這些棉衣,我們不想把它燒掉,因為我們知道,今冬許多窮人非常需要棉衣。我把日本兵帶到那個危險房間的西面房間,日本人想從一個相鄰的門進去,但我沒有鑰匙。幸運的是我把他們帶到閣樓上,閣樓里有二百多名婦女和兒童,這分散了日本兵的注意力(天黑后,我們把這些衣物全部燒掉了,陳先生也把他的一支槍扔到塘里去了)。
有兩次,日本兵抓住我們的工人,說他們是士兵,要把他們帶走。但我說:「他們不是士兵,是苦力。」他們才得以逃脫被槍殺或是被刺死的命運。他們搜查了我們所有住有難民的大樓。4個日本兵,其中還有一個低級軍官想要點喝的,我們把他們帶到程夫人的宿舍。當時,我們並不知道校園裡架著6挺機槍,還有更多的日本兵在校園外站崗,並做好了射擊的準備,如果有人逃跑就開槍。當那個級別最高的軍官離開時,他寫了一個證明,說我們這裡只有婦女和兒童,這幫助我們在今天其餘的時間裡,將其他小股日軍擋在了校門外。
中午剛過,一小股日本兵從原醫務室的邊門進來,如果我不在的話,他們將會把唐的兄弟抓走。後來他們沿路而上,要求從洗衣房的門進來,我也及時趕到了。如果日本人懷疑哪個人,那麼其命運將與在他們身後被捆著的4個中國人一樣。日本人把那4個人帶到西山,我聽到那兒響起了槍聲。
今天,世上所有的罪行都可以在這座城市裡找到。昨天,30名女學生在語言學校被抓走,今天,我聽到了數十起有關昨夜被抓走女孩子的悲慘遭遇,其中一位女孩僅12歲。日本人還搶食物、床上用品和錢。李先生被搶去55美元。我估計這座城市每一戶人家的門都被打開過,並被反覆搶劫。今晚,一輛載有8~10名女子的車從我們這兒經過。當車開過時,她們高喊:「救命!救命!」街上和山上不時傳來的槍聲,使我意識到一些人的悲慘命運,而且他們很可能不是中國士兵。一天中的大多數時間,我都像衛兵一樣守衛在前門或是被叫去處理其他問題——跑到學校的其他地方,去對付進入校園的一批又一批日本兵。
今晚,我們南山公寓的工人程師傅過來說,房子里的燈都亮著。我的心一沉,我想一定是被日本兵佔據了。我上去后發現,瑟爾·貝茨和里格斯先生昨晚忘記關燈了。
科學樓管理員蔣師傅的兒子今天早上被抓走了,還有一個姓魏的也至今未歸。我們想做點什麼,但不知如何做。因為城裡沒有秩序,我不能離開學校。
拉貝先生告訴日本司令官,他能夠幫助恢復市內電、水和電話服務,但這隻能在城市恢復正常秩序后才能辦到。南京今夜成了一個可悲而破碎的空殼,街上空無一人,所有的房子一片黑暗,充滿了恐怖。
我不知道今天有多少無辜、勤勞的農民和工人被殺害。我們讓所有40歲以上的婦女回家與她們的丈夫及兒子在一起,僅讓她們的女兒和兒媳留下。今夜我們要照看四千多名婦女和兒童。不知道在這種壓力下我們還能堅持多久,這是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怖。
從軍事的角度來說,佔領南京或許會被認為是日軍的一個勝利,但是從道義的角度來看,這是失敗,是日本民族的恥辱。這將破壞未來與中國的友好與合作,而且將永遠失去今天居住在南京的居民的尊敬。
要是日本有良知的人知道南京發生的一切就好了!噢,上帝!阻止日軍兇殘的獸性,安慰今天無辜被屠殺者的父母們破碎的心,保護在漫漫長夜中備受威脅的年輕婦女和姑娘吧!願沒有戰爭的日子早日到來!正如你在天國所為,你也一定會恩澤芸芸眾生。
12月17日,星期五我7時30分到校門口,給與F·陳在一起的索恩先生捎了個信,紅十字會的粥廠必須有煤和米。又有許多疲憊不堪、神情驚恐的婦女來了,說她們過了一個恐怖之夜。日本兵不斷地光顧她們的家(從12歲的少女到60歲的老嫗都被強姦。丈夫們被迫離開卧室,懷孕的妻子被刺刀剖腹。要是有良知的日本人知道這些恐怖的事實就好了)。但願這裡有人有時間寫下每一件可悲的事情,特別是那些抹黑臉龐、剪掉頭髮的年輕女子的遭遇。看門人說,她們從早上6時30分就開始進來了。
整個上午我都奔波於出現日本兵的大門口、小門、南山和宿舍。今天早飯和午飯時也跑了一兩次。數天來,沒有一頓飯不被跑來的工人打斷:「華小姐,3個日本兵進了科學樓……」整個下午都在校門口,管理交通,阻止難民的父親、兄弟和其他攜帶了食物和日用品的人進入校園。
校園內原有四千多名難民,現在又來了四千多人,食物成了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因此,我們對進來的人必須謹慎選擇。
人群不斷擁入,我們簡直無法應付。即使有房間,我們也沒有足夠的力量來管理。我們與金陵大學聯繫,開放了他們的一個宿舍,他們將派一名外國人在那兒整夜守衛。下午4時~6時,我接受了兩大批婦女和兒童。這真是一幅令人心碎的景象,驚恐的年輕姑娘、疲憊的婦女拖兒帶女,背著鋪蓋和衣物,拖著沉重的步履走來。我很高興我和她們一道走,因為一路上我們遇到了好幾批日本兵正在挨家挨戶地搜查,他們身上背著各種各樣搶來的東西。
好在瑪麗·特威納姆在校園裡,因此,我認為我能夠離開一會兒。我返回時她告訴我,下午5時,兩個日本兵進來,看見草坪中央那面很大的美國國旗,他們把它從旗杆上扯了下來,企圖把它帶走,但旗幟太重,放在自行車上太累贅,於是就把旗幟扔在科學樓前的一個土堆上。瑪麗在配電房找到了他們。當她與他們交涉時,他們臉紅了,因為知道自己幹了壞事。
我們吃完晚飯時,中央樓的那個男孩跑來說,校園裡有許多日本兵正向宿舍走去。我看見兩個日本兵在中央樓前推門,堅持要求把門打開。我說沒有鑰匙,一個日本兵說:「這裡有中國士兵,日本的敵人。」我說:「沒有士兵。」和我在一起的李先生也說了同樣的話。他們打了我一記耳光,也狠狠地打了李先生,堅持要開門。我指了指側門,把他們帶進去。他們在樓上樓下到處看,似乎在找中國士兵,當我們出來時,看到另外兩個日本兵綁著我們的3個工人出來。他們說:「中國士兵。」我說:「不是士兵,是工人和花匠。」他們確實是工人和花匠。日本兵把他們帶到前面,我也跟著去了。當我到前門時,看到一大批中國人被迫跪在路旁,包括陳先生、夏先生以及我們的一些工人在內。一名日軍中士及他手下的一些人在那兒。很快,在日軍的押送下,程夫人和瑪麗也來了。他們問誰是學校的負責人,我說我是,然後他們讓我來指認每一個人。不幸的是,有些新人是最近剛僱來幫忙的,其中有一個人看上去像是一個士兵,他被粗暴地帶到路的左邊,並被仔細地審查。當我來指認工人時,陳先生開口說話,想幫助我,他被日本兵狠狠地揍了一頓,並被帶到路的右邊,強迫他跪在那裡。
在整個過程中,我們真誠地祈禱,求主保佑。這時一輛車開來,上面坐著菲奇、斯邁思和米爾斯。後來,米爾斯留下來和我們呆了一夜。日本兵強迫他們下車站成一排,脫下他們的帽子,並且搜身,檢查他們有沒有手槍。幸好菲奇和那個中士能說一點法語,那位中士同他手下的人討論了好幾次。起先,他們堅持要求所有的外國人以及程夫人和瑪麗離開,當我說這是我的家不能離開時,他們終於改變了主意,隨後,他們讓男性外國人坐車離開。當這些被抓的人站著或是跪在那裡時,我們聽到尖叫聲和哭喊聲,並看見有人從側門出來,我猜想是日本兵把大批的男性幫工帶走了。事後,我們發現了他們的計謀:把負責人困在前門,由三四個士兵假裝審查和搜捕中國士兵,而其他人則在大樓里挑選婦女。當這一勾當幹完后,日本兵帶著陳先生從前門出去,我們肯定再也見不到他了。他們走後,我們還不敢肯定日本兵確已離開,而是以為他們還守在外面,並準備向任何敢動的人開槍。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情景:人們跪在路旁,瑪麗、程夫人和我站著。枯葉瑟瑟地響著,風在低聲嗚咽,被抓走的婦女們發出凄慘的叫聲。當我們默默地站在那兒時,「大王」過來說,有兩名在東院的婦女被抓走了。我們叫他趕快回去。我們為陳先生和其他被抓走的人祈禱,希望他們能夠獲釋,我肯定以前從來沒做過祈禱的人,那一夜也做了祈禱。
時間似乎凝固了,在恐懼中我們長時間沒敢動,到10時45分,我們才決定離開。看門的杜偷偷地向門外看了看,沒有人在那裡。他悄悄走到邊門,邊門似乎也關上了。我們所有的人都站起來,離開了那裡。程夫人、瑪麗和我到東南宿舍,那裡沒有人,程夫人的兒媳及所有的孫子都不在了。我被嚇壞了,但程夫人平靜地說,他們一定和難民們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在她的房間里,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顯然是被搶劫過了。接著,我們到了中央樓,程夫人的一家、王小姐、何小姐和布蘭奇·鄔都在那裡。後來,我和瑪麗到實驗學校,令我吃驚的是,陳先生和羅小姐正靜靜地坐在我的客廳里。當陳先生告訴我們他的經歷后,我想真是奇迹救了他的命。我們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感恩會,我從未聽到過這樣的祈禱。後來我們到門房,在門房隔壁的陳先生家呆了一夜。我上床時肯定是午夜了,恐怕大家都沒睡。
12月18日,星期六現在幾乎每天都一樣,整天都聽到各種各樣我以前從未聽過的悲劇發生。一大早,神情驚恐的婦女、年輕的姑娘和孩子就潮水般涌了進來。我們只能讓她們進來,但沒有地方安置她們。我們告訴她們只能睡在露天草地上。不幸的是,天氣現在冷多了,她們又得忍受另一種新的痛苦。我們必須盡更大的努力,勸說年齡大一些的婦女和已婚帶著孩子的婦女回家,以便騰出地方給年輕未婚的女子。
這些天,我整天都在校園裡從一個地方跑到另一個地方,大聲地說:「這是美國學校!」大多數情況下,這足以讓日本人離開,但有時他們不理會,並兇狠地盯著我,有時還對我揮舞刺刀。今天,當我們到南山公寓去阻止日軍搶劫時,其中一個日本兵用槍對著我和與我在一起的守夜人。
由於昨夜的可怕經歷,我帶著現在是我私人秘書的大王一起走,我們決定到日本使館去報告情況,看看是否能夠得到幫助。當我們到了漢口路與上海路交界處時,我停了下來,不知是否應該叫瑟爾·貝茨和我一道去,還是我獨自去,或是先到美國大使館尋求幫助。我們很幸運,在美國大使館找到了一位非常有用的中國秘書或是職員,他叫J·C·譚。他給我寫了兩封信,並用大使館的車把我們送去。我們立即來到日本使館,報告了我們的困難、經歷以及星期五晚上發生的事情,然後,我要了一封可以帶在身上的信,以便用它將進入校園的日本兵趕走。我還要求在學校門口貼上告示。這兩個要求他們都答應了。回來時我高興得難以形容。日本使館的田中副領事還說,他將去找兩個日本憲兵在夜裡站崗。他是一個善解人意和稍帶憂鬱的人。當一切都辦妥,我準備給大使館司機小費時,他說:「使中國人免遭徹底毀滅的惟一原因,就是南京有為數不多的十幾位外國人。」如果對這些毀滅和殘忍沒有任何限制的話,將會是什麼樣呢?由於有米爾斯先生和兩名憲兵在大門口守衛,數日來我第一次安靜地上床睡覺,並認為一切都將會好起來。
當我在辦公室里寫這些日記時,我希望你們能聽到我門外的喧鬧與嘈雜聲。我猜想,僅這一棟樓房裡就有600多人,我估計,今晚校園裡一定有5000人。由於缺少住所,今晚他們只能睡在水泥路上。所有大廳和走廊都住滿了人。我們不再分配房間,開始時,我們在理想主義的驅使下曾試圖這麼做過,但現在他們能夠擠在哪裡,我們就讓他們擠在哪裡。
瑪麗和布蘭奇·鄔都搬到實驗學校來了。
12月19日,星期天今天又有大批驚恐萬狀的婦女和年輕姑娘擁入校園。昨晚又是一個恐怖之夜。許多人跪下請求讓她們進來。我們讓她們進來了,但不知今夜她們將在何處睡覺。
8時。一個日本人同日本使館的一位官員一起來了。由於我們已經知道難民的米不夠了,我要求他把我帶到安全區總部,他同意了。在總部,一輛德國車送我去見索恩先生,他負責大米的分配。他許諾9時把大米送到學校。隨後,我坐這輛車回寧海路5號。現在惟一能保護汽車的辦法就是有外國人在場。在我走回學校的路上,許多父母親和兄弟們一再請求我,要我把他們的女兒、姐妹帶回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有一位母親,她的女兒是中華中學的學生,她說,昨天她家被反覆搶劫,她已無法保護自己的女兒了。
上午其餘的時間,我都從校園的這一邊跑到另一邊,把一批批的日本人趕走。我去了南山三次,然後又到校園的後面,接著又被急呼到教工樓,據說那裡有兩個日本兵上了樓。在樓上538房間里,我看見一個傢伙站在門口,另一個正在強姦一名姑娘。我的出現和我手上那封日本大使館的信,使他們慌忙逃走。在我內心深處,我真希望自己有力量把他們揍扁。如果日本婦女知道這些恐怖的事情,她們將會感到多麼羞恥啊!接著,我又被叫到西北宿舍,發現兩個日本兵正在偷吃餅乾。看到我時,他們匆忙離開了。下午晚些時候,分別來了兩批軍官,我有機會對他們講述了星期五晚上的經歷和今天發生的事。
今晚,我們校園有4名憲兵站崗,明天還來1名。入夜,城裡至少有3處燃起了熊熊大火。
12月20日,星期一晴朗的天氣似乎是這些悲哀與痛苦的日子裡惟一令人欣慰的事。
8時~9時。我在大門口,試圖勸說年長的婦女回家,騰出地方來保護她們的女兒。她們原則上都同意,但還是不願意回家。她們說,日本兵白天不斷地到家裡來搶所有的東西。
10時~12時。我在辦公室寫一封有關日本兵在我們校園所作所為的正式報告,準備交給日本使館,但沒有寫成,因為,我不斷地被叫到校園的這邊或是那邊去驅趕一批批日本兵。
在南山公寓里,又有兩名日本兵正在搶劫吳博士的五斗櫥和手提箱。吃午飯時,瑪麗和我到學校的3個地方去趕走日本兵。他們似乎很喜歡在吃午飯時來。我們正在設法要一名憲兵白天在校園裡站崗。
下午3時。來了一位高級軍官和其他一些日本人。他想視察大樓和難民工作。我真希望他在校園時來幾個幹壞事的日本兵。當我們看過擁擠著難民的中樓后,西南宿舍的一名工人報告說,那兒有兩個日本兵正要帶走5名婦女。我們匆匆趕到那裡,這兩個日本兵看到我們時急忙逃走。一名婦女跑過來跪在我面前,求我救她。我回過去正好擋住一個日本兵,不讓他逃走,並故意拖延時間,等那位日本軍官的到來。那位日本軍官訓斥了他,然後就讓他走了,沒有給他應有的嚴懲,以避免這類無恥行徑再次發生。
4時。大王和我去了我們的大使館,大使館的人帶著我們去了日本使館,再一次報告了我們的情況,要求交還我們的兩名工人,並要求他們白天也派憲兵來站崗。艾奇遜的廚師報告說,他的父親被日本人打死了,但沒有人敢回去埋葬他。
出乎我的意料,剛吃完晚飯,25名憲兵被派來守夜,顯然中午發生的事起了作用。通過地圖,我向他們指出了學校的危險地點,特別是西北角,日本兵常從那裡進來。
今晚,我們大約有六千多名難民,校園內的路上全是人。夜裡,東邊的天空很亮,城市裡的搶劫還在繼續著。
12月21日,星期二現在日子似乎很漫長,每天早上都在想這一天如何度過。
早飯後,我們開始收集有關昨晚25名憲兵所幹壞事的材料(兩名婦女被強姦)。但我們知道,在處理這一事件時必須小心謹慎,要講策略,否則,可能引起這些士兵的仇恨。對我們來說,這可能比我們目前遇到的麻煩更糟。
瑪麗和程夫人要求女難民吃飯時排隊,如果她們有耐心的話,這倒是需要的。我們的米飯總是不夠,但有些人拿了超過她們需要的數量。
11時。王先生和我到我們的大使館去預定一輛車,下午送我們去日本使館。
下午1時30分。我和艾奇遜的廚師坐著使館的車向西開去。他聽說他75歲的老父親被打死了,急著要去看一看。我們看到那位老人躺在路中央。我們把他的屍體抬到一個小竹林里,用席子裹好。據說,這位老人拒絕到大使館接受保護,說他肯定不會有什麼危險。
當我們2時到達日本使館時,領事不在,因此我們準備4時再來,幸運的是,當我們出門時看見了領事的車,於是,我們就回去與他見面,並告訴他我們很抱歉,無法為25名憲兵提供木炭、茶和點心,能否晚上安排兩名憲兵,白天安排一名。他很聰明,猜到昨晚25名憲兵在我們那裡表現不佳。
今天下午,南京所有的外國人給日本使館送去了一份請願書,要求為了20萬南京居民以及日本軍隊的自身形象,恢復南京的和平。由於我剛去過日本使館,所以我沒有同他們一起去。
離開日本使館后,我和美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一起到三牌樓詹金(Jenkin)先生家。儘管他的房子有美國國旗和日本使館的告示,以及致東京特別電報的保護,但仍然被徹底洗劫。在車庫裡,我們看到了他信任的傭人的屍體。在這以前,他拒絕離開主人的房子到大使館躲避。
你們曾在南京住過的人永遠也想像不出面前的街道是什麼樣子,那是我所看到的最悲慘的景象。公共汽車、小汽車翻倒在街上,東一具、西一具地躺著臉已發黑的屍體,到處都是被丟棄的軍服,所有的房子和商店不是被洗劫一空就是被燒毀。安全區內的街上擠滿了人,而在區外,除了日本兵,看不到其他人。
不管懸挂哪國國旗,只要沒有外國人在場,任何小汽車停在街上都是不安全的,於是,我們把使館的汽車開回使館。我同大王、老邵一起走回學校(我不願獨自一人行走)。這時,一名神情黯傷的男子走了過來,問我們能否幫助他。他27歲的妻子剛剛從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回家,就碰上了3個日本兵來到他家,這3個日本兵逼迫他離開,而現在他的妻子還在日本兵的手中。
今晚,校園裡一定有6000或7000(也許是9000~10000)名難民。由我們這幾個人管理,簡直累壞了。我們不知道在高度緊張下自己還能支撐多久。
現在大火映紅了東北部、東部和南部的天空。每晚大火都把天空照得通亮,白天濃煙滾滾,這表明日本人的搶劫和破壞還在繼續著。戰爭的結果是死亡和凄涼。
我們與世隔絕,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也發不出去信件或消息。今晚,我到前門去視察時,守門人說,現在度日如年,生活已沒有什麼意義。這是實話。悲哀的是,我們看不到未來。這個曾經充滿活力和希望的首都,現在幾乎是一個空殼,可憐與令人心碎。
還沒能把我幾天前寫好的電報發出去。
12月22日,星期三今晨響起了劇烈的機關槍和步槍聲。這是演習還是更多的無辜者被打死?我突然感到沒有力氣了,這些天的緊張與悲傷使我精力耗盡。除了早上與日本使館警官會晤,下午與福田先生會晤,晚上與我們衛兵的負責人會晤外,今天我什麼也沒幹。白天儘可能多休息。有瑪麗·特威納姆和「大王」在這兒幫忙,真是上帝的恩賜。程夫人的許多意見都非常明智、有價值,但她也是疲勞至極。
今天,我們沒有向難民們提供米飯,原因僅僅是管理問題。我們重新安排了供應的辦法,在真正窮得買不起食物的人身上縫了個紅標記,以後他們將首先得到食物。我們還準備了票給當天沒有領到米的人——每次還沒發遍,米就沒有了,下次分發時將首先照顧到這些人。我不敢估計現在我們有多少難民,有人認為大約1萬人。科學樓只開放了兩個房間,一個大廳和一個閣樓,裡面就住了1000人,因此,在藝術樓里一定有1200人,他們說,僅僅閣樓裡面就住了1000人。在水泥路上,夜裡一共有1000人。今晚,菲奇先生過來問我們,是否願意開放匯文樓,我們說當然願意。
下午,美國教會團的歐內斯特·福斯特(EarnestH。Forster)先生來了,他講述了一個悲慘的故事:日本使館想把電廠修好,以便恢復供電。於是,拉貝先生找了50名僱員,把他們帶到電廠。今天下午,他們中的43人被日本兵槍殺了,理由是他們過去是政府僱員。福斯特還想知道,我們星期天能否在這裡舉行英語聖誕禮拜。瑪麗和我認為,把所有的外國人聚在一起是不明智的,這會引起太大的注意。
現在,日本方面每晚都派25名憲兵到我們這裡來。他們第一晚來時就發生了幾起不愉快的事件。昨晚一切正常、平靜。今晚,我們策略地建議採取昨晚的辦法,即讓他們守衛在外面,裡面由我們來守衛。人們說,城裡的情況稍許好了一些,當然火是少了些,不過還是有。我們與外界仍沒有聯繫。
12月23日,星期四離聖誕節只有兩天了。今天的情況與以往這時的校園生活是多麼的不同啊!那時一切都很繁忙:節前的準備、美好的期待和歡樂,而現在擁有的只是恐懼和悲哀,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們校園今天和昨天還算平安。昨天來了三批日本兵,今天只來了一批。過去的兩個晚上也還平靜。衛兵一天一換,每次新的來時,王先生和我都盡一切努力解釋,要他們守衛在校門外,而我們守在裡面。今天下午2時,1位高級軍事顧問和3位軍官來了,他們想視察難民住的房子。我們反覆說,一旦城市恢復和平,我們就敦促難民回家。他們說,城裡的情況好多了,並認為難民很快就能回家。
住在我們東院的鄰居孫說,昨晚有60~100人,大多數是年輕人,被日本人用卡車運到金陵寺南面的小山谷里,用機槍打死,然後把屍體拖入一間房子里,連同草房一起燒掉。我一直在懷疑,我們晚上看到的那些火是用來掩蓋搶劫與殺人的。我現在越來越擔心,替我們送信的男孩以及生物系工人的兒子都被日本人殺掉了。
我們認為,外國人一起參加聖誕節不安全,因為,當我們都不在時,校園裡也許會發生什麼事情,瑪麗和我還擔心聚會會引起日本人的懷疑。
現在食品越來越少,我們已有好多天沒有吃過肉了,現在街上根本買不到任何東西,就連雞蛋和雞也買不到。
今晚8時30分電燈就熄滅了。連日來,我們僅在實驗學校里點蠟燭,以免引人注意。
一旦交通通暢,我將讓F·陳、李先生和陳先生離開南京,因為,我覺得年輕人在這裡非常不安全。今天,瑪麗的家被徹底搶劫,大多數住家都被搶劫過,除非有外國人在場,否則很難倖免,然而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我們是如此地忙。
今天下雨了,所有睡在走廊上的人,無論如何必須擠進屋裡。過去幾個星期的好天氣是天公最大的恩賜。
12月24日,星期五再過一天就是聖誕節了。10時,我被叫到我的辦公室,與日本某師團的一名高級軍事顧問會晤,幸好他帶了一名翻譯,這是日本使館的一名年長的中國翻譯,他要求我們從1萬名難民中挑選出100名妓女。他們認為,如果為日本兵安排一個合法的去處,這些士兵就不會再騷擾無辜的良家婦女了。當他們許諾不會抓走良家婦女后,我們允許他們挑選,在這期間,這位顧問坐在我的辦公室里。過了很長時間,他們終於找到了21人。日本人認為,姑娘們聽到這一消息後會躲起來。許多姑娘來問我,日本人會不會從她們中間再挑選另外79名?我所能回答的是,如果我能阻止的話,應該不會。
今天下午,瑪麗一直在裝飾聖誕樹和用於聖誕禮拜的房間。我們選擇了樓上一間朝北的房間,房間的一面窗子上有厚厚的綠色窗帘。現在這間房間很可愛,有如從天堂來的竹子、聖誕樹和紅色的聖誕飄帶。
晚上6時30分。我們舉行了一個簡單的聖誕禮拜,程夫人的兒媳及4個孫子也參加了。孩子們非常喜歡他們的簡單禮物。儘管他們的奶奶不同意,我們還是為他們準備了一些小禮物。明天有其他4批人來使用這個房間。
下午4時30分。我去了金陵大學。在這之前,有一批哭哭啼啼的婦女告訴我,她們聽說日本人從難民中挑選出一些男子,如果沒有人能夠證明他們的身份,他們將被殺死。
許多婦女面臨著可怕的困境:和丈夫呆在家裡,日本兵來時用刺刀將丈夫逼走,她們遭到強姦;到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來躲避,把丈夫留在家裡,丈夫又有可能被當做士兵抓走,並被槍殺。
自從校門口有憲兵站崗、巡邏以來,零星的士兵幾乎不再來了,這減輕了我們不少負擔。
大火仍然映照著南面與東面的天空,很明顯,所有的商店都被搶劫,然後放火焚燒。我不想看南京,因為我肯定它已是一片廢墟。人們說情況現在好了一點,但我們與外界仍然無法聯繫,這是我今天從美國大使館了解到的。
12月25日,星期六今天在吃聖誕午餐時,瑟爾·貝茨說他一直準備寫一篇題為《地獄里的聖誕》的文章。然而,對我們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人來說,情況還沒有那麼糟。實際上,我們校園裡多少還有一點天堂的味道。當然,今天和我以前在這兒度過的聖誕節大不相同。
今夜又是一個平安之夜,25名憲兵在大門外、在寧海路和漢口路巡邏。幾個星期以來,我第一次安穩地睡了一夜。
今晨7時30分。在南面的音樂教室,F·陳為我們主持了一次非常好的祈禱。我們唱的每一首讚美詩,現在對我們都有著特別的意義,我們非常熱切地接受它給我們的安慰和力量。包括大王在內,我們共有9個人在場,這些天來,沒有人想到事先準備禱文,我們都是發自內心的祈禱。
8時30分~9時30分。來了兩批日本兵,但沒有找什麼麻煩,他們主要對發電廠感興趣。
12時30分。布蘭奇和我到巴克家吃飯,格蕾斯·鮑爾也來做客。瑟爾·貝茨和里格斯不時被叫出去,或是到金陵大學,或是到住所;要麼就是去保護一輛卡車,要麼是去救一批男人或女人,他們現在每天都做這些事。
再說說我的一次有趣的經歷。我們剛出大門,一名婦女過來要我救救她的女兒,她的女兒剛從家裡被抓走。我們向她指的方向跑去。我們往南走,到了上海路,但被告之他們向北去了。正當我們準備往北去時,看見米爾斯在一輛汽車裡,便把他攔下,然後同那位母親及布蘭奇一起上車。很快,我們看見兩個日本兵帶著那個女孩。她一看見我就轉身喊救命,當她看見她的母親也在車上時,便徑直跑進汽車。那個士兵看到所發生的一切,堅持認為我們虧待了他,賴在米爾斯的座位上不肯下車。一個懂一點英語的軍官走過來,用一種在我們看來完全不必要的溫和方式,把那個日本兵請出來,然後再讓我們繼續陳述。直到米爾斯說很抱歉,我們必須帶走那個女孩時,他才讓我們走。
下午2時。在學校的小聖誕節教堂,王小姐成功地為學校員工舉行了一次聖誕祈禱。3時,羅小姐為附近的女基督徒以及校園裡的一些難民家庭主持了聖誕祈禱。薛小姐為白日制小學生以及其他在服務團幫助過她的學生舉行了一次聖誕祈禱。至於大多數難民,因為人數太多無法進行這一活動。
今晚我們沒有憲兵,大使館給我們派來了一名警察。日本兵正在從城裡撤走,一些難民回家了。不過貝茨說,就劫持婦女而言,今天對金陵大學來說不是一個好日子。
12月26日,星期天又是一夜平靜,前門只有一名使館的警察,但他的存在給人一種安全感。人們說美國大使館是憲兵的總部。
今天早上來了幾批日本兵,但不像以前那麼討厭。一隊憲兵來視察,當然,他們要優於一般士兵。
早晨7時30分。我們舉行了小組祈禱。下午2時,我們為校園裡的中國員工做了禮拜。我很遺憾不能去鼓樓教堂,不知他們這兩天有沒有做禮拜。很可惜牧師撤離了。
學校的信使魏今天回來了,由於過度疲勞,沒有講述他的經歷。
今天下午,我又一次覺得沒有力氣,我休息了。今天,對住在金陵大學校園裡的難民進行了登記,一兩天後,我們或許也要這樣做。因此,今晚我讓陳先生開始準備花名冊。
白天天氣晴朗、溫暖。除了日本的《讀賣新聞》提供的一些情況外,我們還沒有外界的消息,外界也沒有我們的消息。這將是沒有聖誕節的一年,甚至沒有時間來想念朋友。
12月27日,星期一今天對我來說是個休息日。這兩天有些不舒服,因此,朋友們堅持要我躺在床上。瑪麗在這兒,這使我能夠安下心來休息。我很高興有一個休息的借口。今夜又是平安無事,大門口還是只有一名使館警察。一個外國人也過來和F·陳住在一起。不知什麼原因,我們實驗學校的狗夜裡叫個不停,我認為或許有小偷。我真不知道狗是怎麼逃脫日本兵的刺刀的。憲兵白天來檢查,一切平靜。他們似乎是一些清白和守紀律的人,大多數人的面相和善。
下午有一些官方電話,一名日軍軍官明天上午要來找我。破壞仍在城裡繼續著,大概在北門橋一帶,因為我們仍能在那一方向看到滾滾濃煙和大火。我猜想,從南門到北門橋之間的商店都被搶劫和焚燒了。現在,日本兵搶劫時動用卡車,大的東西,如床和地毯等都用卡車裝運。他們說,這些贓物被送到溧陽。今天早上,一位婦女來說,搶劫仍在私人家中進行,而且連一個銅錢這樣的小錢也不放過。
瑪麗說,今天開來一輛卡車,車上的日本士兵向我們要3名姑娘,當她給他們看了日本使館的信后,他們走開了。
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作為難民所的狀況如何?這需要更嚴格的紀律來約束,然而這超出了我的能力。不用說,它是不會因為環境衛生而獲得藍綬帶英國最高榮譽。的。起先我們只有400名難民時,我們設想過每天打掃房間與大廳,隨時撿起廢紙,而現在可不是這樣了,有1萬名或更多的難民在這兒,除了勸說難民們不要把校園當做廁所外,我們什麼也做不了。哈麗雅特所謂「草坪上可以行人」的理想在這裡得到了如此充分的體現,以至於現在不再有任何草坪了。許多地方,尤其是打飯的地方則是泥土和卵石。樹木和灌木叢也嚴重毀壞,有些灌木被踩得無影無蹤。一到晴天,樹上、灌木上、籬笆上、圍欄上,到處都掛著各種顏色的尿布、褲子等東西,當外國人來時,他們都笑了起來,並說從未見過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是如此絢麗多彩。
到目前為止,難民所里共出生了14名嬰兒,死亡4人,程夫人是惟一的護士,她每天超負荷地工作。
12月28日,星期二我們現在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即登記階段。今天早上8時開始登記。我們這裡是安全區第五區的登記點,男性首先登記。我們把自己的人集中在一起,通過翻譯,他們首批接受訓話。
日本人稱,如果是中國士兵,應該自首,他們將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並被送去幹活。我不明白他們所說的士兵是指現役還是曾經當過兵的人。第一個承認的是給Y·H·陳幹活的工人。
我知道他不是現役軍人,我正努力讓日本人放了他。接著,那些承認自己是士兵的人四個一排,每人發了一張登記表,然後走到校園的東北角。我仔細看了這些人的臉,他們大多數是老弱傷殘者,因為所有的年輕人都到校園的西面去了。這時,昨天打電話的那個日軍軍官來了,他堅持說,他在上海時就許諾保護所有的美國人,他要求我們住到一個地方去。我告訴他,我們不能離開各自負責的地方。我們既客氣、禮貌,同時又堅決不同意離開,因此,我們贏得了這場鬥爭的勝利。
中午前,我們的教工回來了,但沒有登記上,因為人太多。現在開始下雪了,這一帶看起來很凄慘,但比起城南來要好得多。
今天下午,米爾斯來報告說,事實上,所有國家在城南的財產以及中國人的財產都被搶劫過,只不過是程度不同而已。我們這裡的損失還比較輕,如果我同時可以去四個地方的話,這些損失甚至還可以避免。因此,我們這兒發生的搶劫完全應該怪我,因為我的動作太慢。
但願你們熟悉南山公寓的人能看到這些。你們還記得暑假時所有的傢具要麼堆在閣樓,要麼堆在大食堂,這樣漆匠就可以油漆地板和牆面了。至少有4個五斗櫥和一個大衣櫃放在食堂。
這些東西就像花蜜吸引蜜蜂一樣吸引著日本人,他們一批批地到那個房間,我不得不多次阻止他們翻抽屜。我們沒有將東西整理得井井有條。儲藏室的門上有一個洞,上鎖顯然是徒勞的,一些食品和罐頭被拿走了。
他們說「艾爾樓」成了一個景點,3層樓所有的地板上堆了約一英尺厚亂七八糟的東西。
最近,兩張床和床墊也被搶走了。
說來奇怪,實驗學校僅被光顧過兩次。在12月17日那個致命的夜晚,來了一個日本人,工人在起居室里給他倒了茶。據我所知,他沒有搶什麼東西。從那以後,又來了一個日本人,但到了廚房就沒有再往裡走。我認為,我們的狗起了很大的作用,再就是我們晚上不開燈,僅用蠟燭。
12月29日,星期三這個區以及其他地區的男子登記工作還在繼續。早在9時以前,長長的隊伍一直排到大門外很遠的地方。今天,日本人比昨天厲害得多。昨天,他們叫當過兵的人自己承認,並許諾給他們工作和工資。今天,日本人檢查他們的手,並把他們認為可懷疑的人挑出來。當然,被挑出來的許多人從未當過兵。無數母親和妻子要我為她們的兒子或丈夫說情,他們是裁縫、做燒餅的、商人。不幸的是,我無能為力。
王先生、夏先生和焦先生7時前就去登記了,到10時才登記完。其餘的人明天6時30分去。他們似乎沒有遇到什麼困難。據說,許多普通的日本兵不把登記證當回事,好幾次他們把登記證撕得粉碎。
今天下午,我到美國大使館,還沒有外國人返回南京,使館人員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可以返回。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是與外界隔絕,沒有一個外國人能夠從外面進來——無論回到大使館或是公司。自南京陷落以來已有兩個星期了,據說,到上海的火車已通車了,但只運軍需品。
今天早上,我和一些在校園裡出售熱水的人一起出去,目的是幫他們弄一車煤。他們不敢獨自外出,怕被抓或車子被搶。我站在煤店門前等著車子裝完煤,這時過來了一名婦女,她說她來自孝陵衛,在城外國家體育館附近。她說孝陵衛被徹底燒毀了,先是中國軍隊燒了一部分,接著被日軍徹底燒毀。她家10口人中僅剩下她與丈夫及一個孫子,她的兩個兒子、三個女兒、一個兒媳及一個孫子都走散了,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這只是每天從外面聽到的許多悲劇中的一個。
現在城裡的日本兵少了一些,因此搶劫也少了一些,不過搶劫、放火還在繼續。
外面難民的人數現在稍有減少,由於登記,今天只能開一頓飯。校園成了一片爛泥地。今夜,我們仍然只有一名來自使館的警察。我們3個守夜人也在值班。
12月30日,星期四男人的登記仍在繼續。清晨5時以前,我就聽到人們在寧海路排隊的聲音。我6時30分起床,接著去了男教工排隊的地方,他們6時就開始在外面排隊了。詹榮光先生日本使館的中國翻譯,后擔任偽自治委員會的負責人。善意地把我們的人早早帶進去,這樣就可以早一點回來為難民們工作。由於這個緣故,他們8時就回來了。登記的隊伍4人一排,一直延伸到漢口路那邊,第一排的人說,他們5時就來了。
今天下午,我又一次去了我們大使館,看看能否向紐約及吳博士發一份電報,但仍然不行。
他們希望艾奇遜能在幾天後返回南京。你們應該看看上海路。如果安全區之外的地方已經冷落成「無人區」的話,那麼安全區內的街道看上去像是熱鬧的「大市場」——擁擠的人群、各種各樣的買賣。據說,上海路形成一個正規的自由市場了,當沒有日本兵時老百姓就很多。
從大使館回學校的路上,我遇到了一個小夥子,他剛剛登記過,他的號碼是28700,我猜想,在過去的3天里,許多人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進行了登記。
當我進入學校大門時,一個母親跪在我面前說,今天在校園值班的一個日本兵把她24歲的女兒抓走了。我立刻同那位母親一道去了詹先生家,報告了這件事。詹先生和日本官員都說,今晚不可能找到那個姑娘,但如果明天能夠認出那名士兵的話,將對他予以嚴懲。這位官員說,他手下已有6個人被嚴懲。我認為他的意思是指「槍斃」,但我不敢肯定。
今天為年齡在17~30歲的婦女登記,我不知道目的是什麼,據說是要了解這個年齡層的婦女,因為她們從事反日宣傳最積極。婦女們對此都很害怕,但我不敢肯定。
我們希望市場很快開放。現在買不到肉,買不到雞蛋,更買不到水果。我們今天中午和晚上吃的僅僅是蔬菜與米飯。
下午,王先生和焦先生到日本使館參加了一個會議。似乎在新年要舉辦一個招待會或歡迎會,要求人們對此表現出熱情。他們說每個區都要有所表示。「自治政府」正在籌備中。我們聽說要使用過去的五色旗。明天得把那面舊旗子找出來。
12月31日,星期五今天早上進行登記的不是學院的260名婦女,而是年齡在17~30歲的約1000名女難民。
到9時,她們排隊站在中央樓前聽訓話。首先由一名日本軍官訓話,接著是詹榮光先生,他們都講中文。他們說了一些事情,我沒聽清,我聽到的是:「你們在婚姻方面必須遵循風俗,讓父母作主,不要上劇院,不要學英語,中國和日本必須融為一體,這樣國家將會強大」等等。訓話結束后,她們單列排成兩隊,沿著我們賣飯處的欄杆,一隊向南、一隊向北走去。大多數婦女和姑娘一次就登記上了,大約有二十名婦女被挑選出來,因為,她們看上去與眾不同,要麼燙髮,要麼穿得太好。後來,這些人也都被釋放了,因為有母親或是別的人為她們擔保。我不時地能「得到上帝的賜福」。
婦女們登記完后,又開始登記男子,看門的杜說,今天凌晨2時,男人們就開始排隊了。5時,我聽到他們在寧海路排隊的聲音,隊伍一直延伸到實驗學校。現在登記暫時停止了,要到1月3日再進行。
今天下午,我沒有到辦公室,除了捻了一些線外,別的什麼也沒幹,但這似乎和我這幾天所做的事一樣費神。
瑟爾·貝茨今天下午來了,並帶來一些消息,據說,已要求人們撤離牯嶺,蔣介石命令在撤離廣州前,在那裡實行「焦土政策」。科拉先生(一位年輕的白俄)今天去了太平路,說那裡什麼也不剩了,兩邊的大商店先被徹底搶劫一空,然後被燒毀。
今晚7時。我們在樓上房間進行了一次祈禱,用寬慰和感恩的祈禱來辭舊迎新,因為在苦難和悲哀中也有福佑和奇迹,而我們不應該忘記這些。禱告以後,我們到樓下的起居室吃了菠蘿罐頭。
今天上午,有位名叫遠藤的日本人來訪,他的司令部在大都市飯店。我很喜歡他及與他一起來的憲兵。他們表情友善,且善解人意。遠藤先生說,他對難民工作很感興趣,後來,他還提出要幫助我們。中午,一個少佐來訪,他就是12月13日以後不久某午夜來訪的那個人。
新的一年將給中國、南京及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帶來什麼?我們一定不能失去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