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一)
1938年
1月1日,星期六今天是元旦!1938年的第一天。人們不再說「新年好」,而是說「祝你平安」。我們有9個人出席了7時30分的禱告,我們想,以後每天都進行這一活動。由於我們同外界的聯繫被徹底切斷,因此為別人祈禱只能是靠想象。我們不知道朋友們的情況。
除了程夫人給我們做了令人意外的早飯外,上午平淡無奇。早飯有菠蘿、炸糕、可可以及平時的食物,這的確是一次盛宴。
中午,程夫人和瑪麗去巴克家參加新年聚餐。請程夫人去很不容易,因為她太悲傷,太難過,無法高興起來。下午輪到我在辦公室值班。在4時以前發生了兩件事。大約在3時,一名工人跑來說,一個日本士兵正帶走一位女難民。我匆忙趕去,在圖書館北面的竹林里追上了那個和姑娘在一起的日本士兵,他聽見我的聲音后飛快地逃走了。後來,我又趕走了同時來的另外兩個日本士兵。
校園裡的一些姑娘很傻,儘管我們一再告誡她們,但她們仍不願呆在屋裡,而是在大門附近閑逛。
大約過了半小時,有3名軍事顧問來訪。他們看起來很整潔,似乎真的對難民的處境感興趣,並為此表示遺憾,但他們卻把這一切歸罪於蔣介石!他們走後,我去拜訪翻譯詹榮光,看看他能否間接地阻止再在我們校園裡為男子登記。我們一直非常謹慎,不讓所有男子——無論是上層還是下層帶食品到校園裡來,或進來看望難民。但是,讓男子在這裡登記暫時打破了這個慣例。
在北門橋附近大火衝天,搶劫還在持續著。我們相信,強姦婦女的事件已有所減少,但是,幾天前在聖經師資培訓學校的校園裡有27名婦女被強姦。我們得知,舉止似乎文明一些的憲兵今天抓了一些普通士兵,理由是有嚴重的不軌行為。據說這些士兵被槍斃了。
下午,當局在鼓樓公園召開大會,要求我們區派1000名代表參加,新的市政官員在會上就職。到處是五色旗和日本國旗。我們還沒有聽到有關的細節,但我知道,我們的一位代表對此感到噁心,連晚飯都沒吃。毫無疑問,你們會看到人們對新政權熱情支持的電影。
今晚是元旦之夜,使館的警察們還沒有來,這使我們很著急。
1月2日,星期天今天天氣溫暖,陽光明媚。對於那些房屋被焚毀、鋪蓋遭搶劫的人來說,這是件大好事。
早上開飯時,一輛載有3名日本老年婦女的小汽車駛進了校園,她們是日本全國婦女國防組織的代表。她們沒發表什麼評論,但似乎對到處看看很感興趣。我多麼希望自己會說日語,向她們講述這些難民所遭受的苦難。
10時。李先生和我去了鼓樓教堂。他們做了一個很好的禮拜,佈道者曾在我們位於南門的星期日學校工作,後來棄教從商,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出於自私。他的佈道表明,他已在精神上從苦難中汲取了深刻的教訓。
一定有八十多人參加了禮拜,在許多人的生活中,宗教已成為一種重要的支撐力量。麥卡倫說,上個星期的禮拜做得也很好。教堂以紅色裝飾,很有節日的氣氛。在停了四五個星期之後,今天下午4時30分,英文禮拜又重新恢復了。我上午做禮拜,瑪麗則下午去。我們倆不想同時離開,我們中總有一人留在這裡,用日本憲兵寫的條子趕走四處遊盪的日本士兵。
今天,我們在校園裡做了3次禮拜:早上7時30分的祈禱;下午2時為婦女舉行的一次;晚上7時30分為勤雜工舉行的一次。校園裡有足夠的幫手,因此,我們輪流主持——王小姐主持早上的,羅小姐主持下午的,而陳先生則主持晚上的。
中國人的登記工作明天在8個地點繼續進行。人們天真地希望儘快登記,以為有了良民證就可以護身了。我們已聽說好幾起日本士兵撕毀良民證的事件。
今天下午2時。5架中國飛機飛臨南京,投擲了幾枚炸彈。我們的老朋友——高射炮沒有開火。
貝茨收到了由日本記者帶來的莉蓮斯·貝茨(Lillath)即瑟爾·貝茨夫人的信。她最後一次收到貝茨的信是11月14日。雖然她寫了12封信,發了6次電報,但一直沒有得到她的消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獲准進入南京。
1月3日,星期一登記仍在繼續,應該是在8個地方進行。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登記的人很擁擠。上午8時,日本哨兵來了,8時30分開始訓話,先對婦女,然後是男子。今天,自治政府提出的登記方案被日本官員粗暴地否決了,至少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是這樣。
上午,我去了金陵大學,看到登記是在農學系大樓進行的,但與我們相比,人數沒有我們這裡多。對我們來說,人數太多意味著要將米飯的供應減為一天一次,這對孩子們來說是難以忍受的。我認為,男子寧願在這裡登記,因為萬一他們被當做士兵,他們的女人能夠證明。
只有在進行登記的時候,我們才沒有零散士兵的騷擾。
今天為5位婦女寫了一份請願書,以幫助她們找到丈夫。
今晚,我們的信使魏對我詳細講述了他的經歷。去年12月14日,他去給國際委員會和鼓樓醫院送信時,在鼓樓附近被兩個日本士兵攔住,一個用刺刀頂住他的腹部,另一個用槍頂著他的背。他當時佩戴的美國大使館的袖標從臂膀上被扯了下來。他被押到下關,在以後的10天里,每天為日本士兵挑搶來的贓物,然後把贓物裝上卡車。他說,他看見成千上萬的人被屠殺,有士兵,也有平民;有年紀大的,也有年輕的,到處都是屍體。下關幾乎沒有房屋了,他記得只剩揚子飯店和教會房屋還立在那裡。他說,沒有被運走的傢具被當做柴火,不是在爐子里,而是在篝火中焚燒。在以後的兩天里,他被帶到中央大學西面的一所房屋,繼續為日本士兵挑贓物。最後,他被迫挑東西到句容,天未亮就動身,天很黑了才到達,一整天都沒吃沒喝。在18日到那裡后,日本人給了他及其他有同樣經歷的人路條,並告訴他們可以返回南京了。儘管在黑暗中行走很危險,但他們仍決定冒險。他們一再被日本士兵用刺刀攔住,但最後總算回到了南京。後來,除了兩人外,其他人又被抓去當挑夫。他說,他們路過的每個水塘都滿是人和動物的屍體,儘管如此,為了解渴,他們不得不喝塘里的水。他在12月28日回到了家,既消瘦,又疲憊。即使現在,他仍然因過於疲勞而走不動路。
下午來了兩位年輕婦女,要我幫助找回她們的丈夫。有一戶在南門開鴨子店的人家,3個兄弟中有2人在12月14日被抓走。
婦女們逐漸學會了排隊買米,她們覺得這種方法比擁擠和爭鬥好得多。我們學校附近的上海路看起來像是中國春節時的夫子廟。現在已可以買到一些食物了。我們殺了袁博士的一隻羊,供我們和工人吃。此時還是買不到肉。
1月4日,星期二上帝一定是將風調和得適合於剪了毛的羊羔,因為,這幾天天氣仍然晴朗溫暖。登記繼續在校園裡進行,似乎男人們大部分都登記完了。應該說,有5000~10000名婦女今天登記了,或者說,至少完成了接受訓話、領預備登記條等第一個步驟。8時剛過,登記就開始了,一直持續到下午4時多,僅在中午休息了一會兒。雖然,日軍宣布17~30歲的婦女才需要登記,但有許多人年齡小於或超過了這一規定。總的來說,婦女比男人的待遇要好一些。
然而,站崗的日本兵把人像牲口一樣驅趕,並在她們臉上塗上令人難堪的標記,以此為樂。
田中先生應該在下午3時去上海,我原本希望他能將我給魯絲的第一封信帶出去,不幸的是,他下午1時就出發了,我的信還在南京。我的電報仍在美國大使館,等待美國軍艦發出去。
南京被佔領3個星期了,外國人仍然不許進來,也不許離開。安全區內的街道上有許多人,不少小販出售食品。看不到多少日本兵。今晚,我從南山公寓看到兩處大火,一處在南門附近,另一處靠近東門。但大火比以前少多了。
登記工作一旦完成,日軍當局就要催促人們回家,並保證他們的安全。遺憾的是,有那麼多人無家可歸,即使那些有幸家還在的人,其住所也屢遭搶劫。
1月5日,星期三由於登記,今天早上7時30分開早飯(我們一直是8時開早飯)。8時30分,當我站在那兒和一名中國警察說話的時候,有三四千人從我身旁經過。真是一個可憐的場面。婦女大多都是4人一排地進來,因為她們離開時也要這樣列隊走。雖然宣布說只有30歲以下的婦女需要登記,但有許多年老的婦女在這兒。通常4人中有一個有力氣的人,拖著另外3個人,並催促她們,似乎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一個看上去有病的婦女由丈夫背來,另一個年老的婦女被兒子扶來,還有一位顯然有心臟病的婦女倒在我身旁,她說,這是第六次來登記了。
9時。當局的小汽車來了。令我驚訝的是,他們不是來為婦女們登記的,而是告訴她們不必登記了,於是,她們又疲憊而蹣跚地往回走。我們的門衛對我說,有些人凌晨4時就來排隊了。我們仍然為那些登記時站崗的日本兵提供取暖的篝火,但是,我們的柴火就要告罄,陳中凡家的桌椅都拿來當柴燒了。取消婦女登記,使薛小姐和王小姐鬆了一口氣。
情況略有好轉,緊張的氣氛有所緩和。今天下午,我的3個好助手——程夫人、布蘭奇·鄔和王小姐因感冒和勞累而躺在床上即是明證。然而,安全區外面的情況仍然很糟糕。今天,米爾斯帶來一位來自戶部街的56歲的婦女,她昨晚被強姦。
今晚在校園門口,有個男子想為住在我們校園裡的女兒送些吃的東西。當被告知我們不讓男子進來時,他說:「現在我只有這個女兒了。3天前的晚上,在安全區內,我的妻子因反抗日本兵時呼喊,被刺刀穿透了心臟,小孩也被扔出了窗外。」下午我在辦公室時,一名剛結婚18天的新娘來問我能否幫助她找到丈夫。他是位無辜的裁縫,12月25日在家裡被抓走,至今未歸。另一位結婚兩個月的新娘懇求我幫她找回12月16日被抓走的丈夫。雖然兩人都不是當兵的,但找回他們的希望卻很渺茫,因為,我聽說在最初幾天瘋狂的日子裡,許多年輕人被槍殺。在前一個例子中,那位男子是10口之家惟一掙錢養家的人,後者則供養8口之家。我們時常聽到這樣的悲劇。
我和王先生在五六時之間去了日本大使館,請求繼續派使館的警察每晚在我們大門口站崗。
只要有一名使館警察,對我們就很有幫助。
1月6日,星期四顯然,日本人昨天傍晚改變了難民登記的方法。我們接到通知,婦女登記繼續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進行,男子登記則在金陵大學進行。這次登記改由文職人員負責,而不是軍人。剛到8時,又有許多婦女擁進來登記。然而,這次沒有人訓話。難民們約排成12行,在每行隊伍前面有兩張桌子,在第一張桌子前領許可證,在第二張桌子前領登記卡。所有的登記都由中國人負責,不過,有幾個日本警察,還有幾名日本兵在附近圍著篝火取暖,今天天氣很冷。
幾個日本記者來拍照,他們要求婦女們面帶笑容,顯出高興的樣子,她們儘力而為了。我得到批准,帶著5名工人和程夫人的兒媳及4名女勤雜工去登記。登記很快就辦完了,這就免去了那些繁瑣的程序,而這些程序令人厭煩。布蘭奇及一名女勤雜工還躺在床上,但我沒費周折就為她們拿到了登記表。
在事先通知了日本大使館的情況下,上午11時,3名美國官員——我想是領事,來到了這裡。他們在平倉巷3號吃了飯,今晚,日本大使館將正式宴請他們。為此,日本使館的高頭先生來這裡找一些雞蛋,我是從他那兒得知這件事情的。我為晚宴找了10個雞蛋,並很高興作為禮物送給他們。
Y·岡中佐於上午11時善意地來訪,並帶走我寫給瑟斯頓、魯絲、貽芳和呂蓓卡的信,他下午將飛往上海。我們希望魯絲明天上午就能收到信。這是封非常難寫的信由於是通過日本人帶信,魏特琳擔心日本人看到信的內容。。令我驚喜的是,下午5時,斯邁思帶來了魯絲、弗洛倫斯和艾麗斯的信,這是12月5日以來我第一次收到的來信,這些信的日期為12月19日和20日。請記住我最後收到的是11月14日的《字林西報》。此後,我連信箱都想不到看了。斯邁思還告訴我,明天中午之前送到大使館的信,可由明天下午的船捎往上海。
今天下午,5個日本兵被派來站崗,現在他們都在門房——確切地說是陳先生一家住的房子。在我們這兒呆了8天的使館警察是最令人滿意的。我們極不情願由士兵來接替警察。我們的難題是無法區分哨兵和普通日本士兵,因此,我們常犯一個可怕的錯誤:試圖把哨兵當做普通士兵趕走。
新成立的自治委員會的陶寶慶先生上午來訪,他是個62歲的老頭。他最後一次擔任公職是在齊燮元北京政府時期任江蘇督軍。手下(大約1924年)。
我們這裡年紀大一些的難民都陸續回家了,但是,大多數年輕的難民還在這裡。在我看來,這樣很明智。對很多無家可歸的人我們備感心痛。
1月7日,星期五婦女們的登記大約三天就結束了。最後兩天的登記辦法令人滿意,這使得婦女們不那麼緊張和恐懼,因為負責登記的都是中國人。只有少數幾個日本兵在邊上站崗。幾名日本使館的警察在這裡配合中國警察執勤。中午,我遇見一小群匆忙進入校園的婦女,她們說,是從南京西面17里的地方來的,她們認為登記過了就會安全。
今天上午,一群日本軍官和一名憲兵來訪,他們自稱與郵政服務有關,其中有兩個人在離開辦公室時,看見一些中文的福音書,並問我能否送給他們幾本。
布蘭奇感冒了,還躺在床上,但今天好多了。雖然很冷,但天氣晴朗,充滿陽光。人們都在房屋的南面曬太陽。
上午我在寫報告,這是昨天抵達大使館的3名美國人所要的報告。他們回來,對我們來說很有幫助。他們似乎還沒有等到允許就回來了,原先,他們只是說會在某個時候到達。在送這份報告時,我還帶去了給魯絲、弗洛倫斯和艾麗斯的信,因為有一班船今天將去上海,可以通過這班船帶信到上海。由於不知道上海的新聞檢查有多嚴格,我不知道在信中該寫些什麼。
今天,紅十字會開始採取新的方法為校園裡的難民供應稀飯,以前是在校園大草坪的兩處開飯,而現在將在伙房裡賣。伙房在北面,從我們教工花園穿過馬路就是。
今天,我們第一次收到零星的無線電廣播,聽到了我們一直在擔心的消息:在那幾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日本飛機對漢口進行了猛烈的轟炸,在人口眾多的城市,其後果是非常可怕的。據說與南京一樣,杭州也成了一座恐怖的城市。上帝可憐那些窮人吧!但願他們不要經歷我們這裡10天來的恐怖!4時30分。我去了平倉巷3號,仍住在我們木工房的唐老闆與我一道去了。我仍然認為,最好不要單獨外出,以免發生不測。有幾位先生非常擔心他們的妻子(她們原先在牯嶺,後來到了漢口),尤其是米爾斯和斯邁思。安全區國際委員會的成員工作都非常出色,他們為眾多中國人的利益奉獻了所有的時間和精力,而他們自己的房子卻遭到了搶劫。德國商人也非常了不起,相互配合得很好,委員會主席拉貝無所畏懼。
1月8日,星期六今天很冷,沒有陽光。沒有足夠衣服和被褥的人們要受罪了。雖然外面的局勢還不很穩定,但越來越多的人回家了。現在,校園裡約有五千名難民。家住我們學校西面姓陶的鄰居一直和家人住在校園的東院,他早晨回來說,即使是男人,現在也無法在他家所在的地區安居,因為日本兵隨時都會來要錢,如果不給,就強迫他們去找花姑娘。他說,家裡現在一無所有,他回家是為了保住門窗。下午,從校園可以看見三個方向的大火,這意味著搶劫仍在繼續。
貝茨給我看了埃爾茜發來的電報,她在電報中說收到了我的電報,她還說,1月16日,金陵大學的辦公室和職員遷到了成都。我希望得到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武昌分校的消息,真為他們的安全擔心。不知道吳博士在哪裡。現在,我們的大使館里有3個美國人了,這真讓人感到寬慰。
午後,日本大使館的高頭來訪,要我提出賠償損失的要求——學院的損失和美國公民的損失,他帶來了翻譯,翻譯明確地說,他們不考慮中國教師的損失。學院的損失很小,我對他們說不要賠償了,大概共毀壞了6扇門。至於私人的損失,艾麗斯是惟一有損失的人。其他外國人的財產均在南山公寓的閣樓里,沒有被發現,或者說到目前為止尚未被發現有損失。由於昨天給了高頭10個雞蛋宴請美國大使館官員,他欠我的人情,因此,我大膽地請他幫忙,希望他婉轉地讓日本哨兵在漢口路和寧海路站崗,而我們自己守衛校園。昨晚9時~10時之間,兩個日本哨兵到養雞場,把裡面的工人嚇得要死。
謠言傳播起來像野火一樣迅速。據說,中國軍隊已臨近南京城,並說,日本軍隊想借老百姓的衣服化裝逃跑等等。我承認,日本兵想要老百姓的服裝也許有上述原因,但我知道幾個更接近事實的動機。我問高頭,南京什麼時候能夠恢復安寧,讓難民們回家?他回答說:「大概兩天以後。」從農村來的婦女說,她們那裡的情況可怕極了。嚴格地講,她們只有將自己埋葬才會安全。
4時~5時。王先生、程夫人和我乘汽車到格蕾(Gray)小姐家找王師傅。從來沒有見過她的家如此亂七八糟。大部分東西扔在外面的院子里。我們不知道王師傅是死是活,既沒有找到人,也沒有找到屍體,估計他在12月13日之前去了蕪湖。後來,我們去了新街口,主幹道中山路兩旁的許多商店被焚毀,剩下的商店好像都被搶劫過。我們看見街上有兩輛卡車,日本人正往車上裝擄掠來的物品。
6時30分~7時。在我們教會的團契活動之後,王先生、瑪麗和我到大門口去拜訪哨兵——他們每天都換。我們的主要目的是讓他們明白我們在校園內執勤。
1月9日,星期天今天陽光燦爛,但卻相當寒冷。池塘里結了一英寸半厚的冰。沒有難民睡在有頂的長廊里,但有些人睡在大廳里。很多人晚上來,白天回家。可憐的貝茨在金陵大學農學系和金陵大學附中所遇到的許多麻煩,我們這裡還未遇到——難民中的負責人相互爭吵,然後到日本人那裡去告發對方;難民將贓物帶到難民所,然後為分贓而爭吵;難民內部有告密者。
王先生、李先生、薛小姐和我去鼓樓教堂做禮拜。你們想象不出上海路上稠密的人群,主要集中在美國大使館和金銀街之間。路兩邊,數以百計的小販開設了店鋪。很遺憾,我不得不說,他們賣的東西大部分是從商店裡搶來的贓物。我們的工人也開始買這些東西,因為,誘惑力實在太大了。教堂的禮拜做得很好,約有五十人參加。中山路上現在有不少車輛,主要是日本人的卡車和小汽車。安全區外還有許多日本兵。
瑪麗在2時的婦女禮拜上幫忙。南畫室座無虛席,由羅小姐佈道。星期四,我們也為婦女們舉行了佈道會。在今晚為工作人員舉行的禮拜上,南畫室被擠得水泄不通,許多人可能是出於好奇而來參加的。
4時30分。我們14個人參加了英文禮拜,禮拜由馬吉主持。大使館的埃斯皮(Espey)先生也來了。我第一次確切得知美國軍艦「帕奈號」被炸沉,同時沉沒的還有美孚石油公司的兩艘船。這似乎是日本人故意乾的,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在與所有日軍官兵的接觸中,他們似乎對美國人很友好,並且無一例外地告誡我,要警惕俄國人和英國人。我們非常高興,今天有3名英國官員抵達南京,除了我們之外,又增加了6個人,這說明現在的局勢更加穩定了。
善良的程夫人今天「打劫」了伊娃的屋子,順便說一下,這屋子還沒有人進去過。她在屋裡找到了一些油,並讓老廚師陳本立(音譯)做了蛋糕。晚飯時,我們將蛋糕吃了。她原準備將蛋糕送給平倉巷3號的人,當我對她說,他們那兒有一個很棒的廚師,因此,常有蛋糕和餅乾吃。我這樣說了后,她才讓我們吃蛋糕。過一陣子,瑪麗和我要請廚師做肉餡餅,因為,瑪麗發現日本兵並沒有將她屋子裡的肉餡搶走。
特里默醫生說,一家日本商店在中山路開張了。里格斯先生把他的時間都花在為粥廠運煤炭上,而索恩先生的時間則花在送大米上。如果不是他們的努力,我懷疑很多人都得挨餓。
1月10日,星期一這是一個多麼美好的日子啊,特別是最後的幾小時。晚餐時,我發現魯絲寄來的一封厚厚的信,日期是1月5日,這顯然是由英國大使館的人帶來的。信中夾有一封吳博士12月20日寄自漢口的信,還有弗洛倫斯1月3日寫給格雷斯特小姐一信的複寫本。剛吃完晚飯,我們便圍坐在起居室的圓桌旁,把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得知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上海分校正不斷發展,這真是太好了!已來了4位新老師,估計還有更多的人會來。看了吳博士和魯絲的來信,我們多麼希望討論一下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遠景規劃啊!在校園內開辦一所中學的設想目前還無法實現,但是,為那些丈夫被日軍無情殺害的婦女們開設一所技能培訓學校則非常必要,並且是切實可行的。今天上午,程夫人和我討論了鼓勵在明德中學開設一所小學的計劃,但即使這樣也不大可能,我們將視情況而定。
閱讀了信件之後,瑪麗和我到大門口的門房,認識一下新來的哨兵,並試圖對他們表明,如果他們願意到寧海路和上海路去巡邏的話,我們將負責校園內的安全。
此後,程夫人帶來了一些蛋糕,想想看,這是自己做的蛋糕!昨天她「打劫」了伊娃的櫥子,結果,今天我們就有烤鵝和蛋糕吃。今天的菜肴真夠豐盛!在程夫人走之前,我們朗讀了弗洛倫斯致格雷斯特的信,大多數得不到解答的問題現在終於有了答案,對外界的情況也有了一些了解。在燭光下,瑪麗和我吃了一大塊蛋糕。我們不知道是否為今後留下一些蛋糕,但最終決定不留,因為今晚我們心情很好,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下午4時之前,我帶幾封信去了美國大使館,希望通過使館送往上海。想想看吧,城裡已有9位外國官員——3名美國人、3名英國人和3名德國人。生活幾乎恢復了正常,不過,今天下午遠方仍有濃煙,這無聲地證明了搶劫還在繼續。今天上午,離我們校園不遠處,2名姑娘被強姦。
下午來了4個日本兵四處看了看,他們還不算討厭。那個頭目和我交換了郵票,並很自豪地給我看了他妻子和孩子的相片。但願我能將所有的敵人轉化為朋友,幫助他們認清自我。
1月11日,星期二你們很難理解我們對這些平靜的夜晚是多麼感激不盡。在這樣的夜晚,我們可以好好地休息一整夜,同時,也對校園內大量女難民的安全感到放心。最近幾個晚上為我們站崗的是新派來的5名憲兵。此前的8個夜晚,由大使館的警察住在學校門房裡。除了平時的守夜人,我們又增加了兩名曾當過警察的人守衛校園,他們現在已身著便裝。在此之前的5個晚上,我們這裡有一大群普通士兵(約25名)站崗,我們對他們很擔心,因為不論我們怎麼說,他們堅持要在校園內及校園外站崗。就在他們來的第一個晚上,兩名婦女被強姦了。這一事件發生不久,我們便讓使館警察來站崗。全城只有17名憲兵,如果多一些憲兵的話,情況會好得多,因為,他們似乎素質較高,我遇到的幾個相當不錯。
上午9時~12時。F·陳和我一起到國際委員會總部,這是第一次召集所有難民所的負責人開會。會議開得很成功。一開始,拉貝先生和我們在一起,他對各難民所負責人(大約20個難民所,35人參加了會議)所做的工作表示讚賞和感謝。我們交流並討論了各自的困難和問題。和往常一樣,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比那些男女混住難民所的問題要少得多。那些難民所里的壞人——吸鴉片、賭博者招惹出不少麻煩。
下午3時。我帶了一大包信件去我們大使館。在我的勸說下,程夫人終於給紐夫人寫了一封信,她以前不願意寫這封信。
4時~5時。我在辦公室。來了許多婦女,懇求我幫助尋找她們的丈夫,他們有的已失蹤數周,實際上,從12月14日以來就再沒有見到過。如果我直接對她們說,我認為他們永遠回不來了,這未免過於殘酷,但對那些被抓走的年輕男子來說,這是事實。在最初的那些恐怖的日子裡,他們被槍殺了。
今天晚飯後,我和王先生到大門口與衛兵交談。我們得到了他們頭目的姓名,並讓他們知道由我們負責校園內的安全,我們認為這樣做更明智。東北方的天空閃爍著火光,又是一幢房屋被焚燒。
此後,我和薛小姐去巡視了藝術樓,我們原打算安排490人住在這裡,有些人認為,我這樣安排過於擁擠,但在人數最多時,我敢肯定那幢樓里住了2000人。
1月12日,星期三天氣冷多了,我們擔心要下雪。如果有可能,我們想把房屋後面的糞便打掃乾淨,否則,大雪融化時將使其蔓延。不幸的是,我們到處都弄不到石灰,因此,沒有石灰作消毒劑。不可能讓所有的婦女都將馬桶倒進我們挖的糞坑裡。自從校園外面每天提供兩頓飯,以及登記工作結束以後,學校的工人稍多了一些打掃衛生的時間。
上午7時左右。我看見9架似乎是中國的飛機向句容方向飛去。
10時~12時。王先生在藝術樓會客室里統計丈夫或兒子至今仍無下落者的資料。今天下午,我將把這些資料送給福田先生,但願他對此能有所幫助。要求獲得紅票免費吃飯的人數在不斷增加,其部分原因是人們把錢用完了,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又有貧窮的人們進來了。此外,還有許多人要被褥。
今天下午,王先生、焦先生、夏先生和我到美國學校北面的寺廟倉庫,看看能否為學校弄一些大米。我們能夠得到大米,但沒有辦法運進來。
在擁擠的上海路上,數十個小販在路邊兜售贓物——衣服、被褥、布匹、各種盤子、花瓶、銅器等等。我們還看見,男人們挑著床架、門框、窗戶和傢具。所有的不法分子正在忙碌著,沒有什麼約束。很顯然,留下來的少數中國警察沒有相應的權力,而為數不多的日本憲兵連自己的士兵都管不住,更不要說管老百姓了。
許多人從安全區回到自己的家,儘管他們的家還不安全,但這是保住房屋、門窗和地板的惟一辦法。
今天,程夫人、F·陳和瑪麗都感冒了。大家工作極為辛苦,也非常緊張。
菲奇和斯邁思今晚來訪,並給我帶來了一些黃油。黃油是大都會旅館的經理送的,雖然不太新鮮,但這畢竟是黃油。大都會旅館現在已成為日軍憲兵總部。
今晚,王先生和我去結識新來的4名哨兵,我發現他們很聰明,並且很友好。軍曹是個中學畢業生。每晚我們都記下日軍哨兵頭目的姓名。我覺得今晚將平安無事。我仍舊把自來水筆放在牙膏盒裡,而不是放在抽屜里。
1月13日,星期四一個月前的今天,南京淪陷了。現在局勢有了一些好轉,搶劫、縱火少了一些,人們稍許多了一些安全感。安全區內只有為數不多的日本兵,而且強姦事件也幾乎停止了。至於安全區以外的情況,我們只是聽說了一些,但不知道事實。搶劫還在繼續著,不僅是日本士兵,而且還有老百姓。
今天上午,我花了很多時間設法解決5名年輕婦女的問題,她們是從短期護士培訓班畢業的護士,來這裡尋求庇護。我們認為,不能將她們集中收留在這裡,這將會給她們、也會給其他難民帶來危險。我們選擇了包括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在內的5個難民所,讓她們抽籤。後來,我們為她們寫了幾封介紹信,派一名工人送她們去。
我們送信的小夥子魏,自從經歷了那段苦難之後,不敢再走出學校大門了。
下午,我花了4個小時設法把米運到學校來,最後,總算運進來12袋大米。
國際委員會已把運送大米的有關事宜移交給了自治政府,而他們卻遇到各種困難。他們在美國學校附近設立了銷售點,但現在又被迫遷出了安全區,我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們從日本人那裡得到了大米,這些大米以前是中國軍隊的。聽說,里格斯先生今天去了7家煤店,但都沒有煤。燃料越來越成問題,除非能從外面運進煤來,否則,將有越來越多的房屋木料和傢具被用做燃料。
能使人保持健康的食物也成了問題。實際上,農村已沒有什麼綠色的蔬菜。一度有7萬軍人住在這片土地上,幾乎沒有雞、豬或牛留下來。驢子被宰殺了,馬也是如此,今天有人看見有馬肉賣。已設法去上海弄蠶豆、花生和綠色的蔬菜。
瑪麗、程夫人和布蘭奇仍然患感冒卧床。陳先生已經可以起床了,但還不能出門。
今天有200人參加了羅小姐為婦女們舉行的祈禱會。事實上,舉行祈禱會我們並沒有聲張。
但願這裡有一個能將全部時間投入到這一工作中去的能幹的人。
1月14日,星期五今天又是陽光燦爛,是一個相當溫暖的日子,上帝繼續給我們無盡的恩賜。
我一整天都在設法將28袋大米,從美國學校附近寺廟的倉庫中運到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來。如果里格斯無法為我們弄到卡車,我們就得花一天時間,用獨輪車或板車運送大米。下午3時,正當我們已不抱希望時,里格斯開車來了。
上午11時30分。王先生和我再次去了門房,認識一下新來的衛兵。這些衛兵的頭目是個農民,另一個衛兵是個機修工,還有一個是兵工廠的工人。我們認為,結識這些衛兵雖然費時間,但卻值得。到目前為止,一批又一批的衛兵還沒有給我們帶來什麼麻煩。如果他們挑選4個較好的衛兵長期為我們站崗,而不是每天換人的話,那我們就更放心了。
城裡至少有一個地區現在有電了,我們又開始收聽無線電廣播。據說,中日雙方在徐州附近集結了大批軍隊,我是多麼可憐那裡的老百姓啊!今天想買頭活豬,但一個知情人告訴我,南京周圍幾十英里之內已沒有豬了。馬肉、騾子肉,甚至狗肉都有的賣,但就是沒有豬肉和牛肉賣。
埃爾茜今天發來電報說,吳博士目前在成都。
情況好轉后——如果能夠好轉的話,我想給實驗學校的看門狗授予一枚「卓越服務獎章」,它的確是一個忠實的守夜者。
下午和晚上,我看到兩處大火,一處在西北方,另一處在東面。搶劫和縱火仍在繼續著,數目驚人的贓物在市場上出現。那些社會上的渣滓趕上了好時光,當警察撤離時,這些人被釋放了。
今天,我發現一名日本憲兵和一個日本士兵在外國人的住宅里搶劫。
1月15日,星期六今晨6時~7時之間,10架日本飛機飛越南京上空,向西南方向飛去。估計這些飛機要經過幾個小時的飛行,去轟炸九江、漢口或長沙,為此,我們非常擔心。飛機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看上去像是歡樂地載著一群愉快的旅客去度假。
(以前從事過佈道工作、兩個星期前進行登記時為日本人當翻譯的詹榮光,今天早晨獨自悄悄地來到我的辦公室,詢問他及家人能否住在校園裡,他可以幫助我們做一些佈道工作。他現在似乎處於危險之中。因為,前面提到的一個日本軍官與一位年輕的中國女子結婚後住在他家,而其他軍官由於嫉妒或別的什麼原因,不同意這樁婚事,於是,這些軍官對詹榮光也不滿。顯然,他很害怕,覺得最好從現在住的地方搬出去,並辭去現在的工作。他的話真實程度如何,我們不得而知。)福斯特今天上午來說,他的工作人員每周可以來5天,協助這裡的佈道工作。我們將制定計劃,他們會準備題目,進行佈道,下個星期開始舉辦佈道會。他還告訴我,陳越梅即杭立武夫人。的鋼琴和「維克多牌」留聲機及床都被搶走了。
今天下午,我向日本大使館報告了26名婦女的丈夫或兒子被抓走至今未歸的情況。這些人的丈夫沒有一個是軍人,其中許多人是一大家子的惟一供養者。不知有多少人在初期的野蠻屠殺中被殺害了,在那些日子裡,每天聽到的槍聲都意味著一些人的死亡——很可能是些無辜的人。
許多天來,第一次有日本兵來到我們校園,他不理會門衛。我發現他進入西南宿舍樓住有難民的屋子。當我把他送出來時,他表示願意離去。
我們從美國大使館得到一份禮物——兩隻雞和幾個雞蛋,這是他們在美國軍艦「瓦胡號」附近的農民那裡買的。我還得到一個好消息,我們裝貴重物品的箱子可能被打撈上來了,是由一名俄國潛水員從沉沒的美國軍艦「帕奈號」中打撈上來的。由於軍艦已迅速被長江河床的泥沙掩埋了,他們無法把軍艦打撈上來。我特別為瑟斯頓夫人高興,因為她結婚用的銀器都在箱子里(她曾把這些東西保存在學校的保險柜中)。
今晚,拉貝、克里斯汀·克魯格爾(ChristianKruger)、馬吉、貝茨、斯邁思、鮑爾、特里默、米爾斯和我,在日本大使館做客。我們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雖然,我們嘴上開著玩笑,但心情卻常常十分沉重。我認為,增進相互了解還是十分必要的。田中、福田和福井先生是主人。晚餐與這些客人一樣,也具有各國的風味,有中國菜、日本菜和西餐。
今晚,我們學校大門口沒有衛兵,但願我們一切都好!1月16日,星期天又是一個上帝賜予的陽光燦爛的溫暖日子。一直威脅著我們的大雪似乎改變了降臨的打算。
和往常一樣,今天一大早,我們就聽到許多飛機飛越南京上空,這些飛機是去破壞城市和鐵路的。這兩天,校園裡異常繁忙,婦女們洗滌衣服,晾滿了所有的樹木和灌木叢。有些人到學校外面的粥廠要稀飯吃,還有的人白天回家,晚上再回到校園。通往校外的道路似乎始終很擁擠。我們仍然不讓男人進入校園,他們認為這一規定是有道理的,因此能夠接受,因為他們知道我們在儘力保護他們的女人和孩子。他們的讚美之詞表達出對此的感激之情。城裡每天都有大火,只是沒有以前那麼多。
你們應該看看寧海路和漢口路,特別是上海路。道路兩旁建起了許多小商店,數以百計的人在此販賣各種物品,有食品和搶劫來的衣物、盤子等。魚賣04元一磅;白菜賣01元;胡蘿蔔賣003元,等等,價格在逐漸下降。現在,安全區里沒有多少日本兵。金陵大學和我們學校的衛兵都已撤掉了。今天上午到教堂做禮拜的人很多。我去教堂參加中文禮拜時,瑪麗呆在家裡,下午,她去教堂,我呆在家裡。貝茨陪她回來時,我給貝茨看了魯絲和弗洛倫斯的一摞信。貝茨仍然不知道妻子在哪兒。他妻子應該在1月份的第一個星期離開日本,但目前還沒有抵達上海。
今天下午,員工們織了一張魚網,他們後來從池塘中捕撈了25條魚,其中有3條魚每條都重達4磅,我們將和朋友們分享這些魚,同時,也足夠職員和工人們吃。池塘里還有一些大魚,因為我們看見它們漏網逃跑了。
明天,我們將開始一系列的佈道活動。今晚給確實想去教堂參加佈道會的人發了200張票。
我們不讓兒童入場,也不許想看熱鬧的人入場。
新的統治者在安全區外面張貼了大幅招貼畫,敦促人們返回自己的家。這幅畫上畫了兩個日本兵、一個農民、一個母親和幾個孩子,日本兵顯得非常友好和善,畫中的人對他們的恩惠感激不盡。畫上的文字暗示人們應該回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城裡的緊張氣氛肯定有所好轉。許多人,特別是老年人已嘗試著回家。開始時,他們只是白天回去,如果沒事,就留在家中。但年輕婦女們仍然很害怕。
1月17日,星期一今天下起了雨,上帝賜予的陽光已離我們而去。到處都是一片泥濘。你們應該到難民的住處去看看。
已經有幾個夜晚沒有衛兵在我們學校的大門口站崗了,甚至連使館的警察也沒有來。上個星期六,我將此事報告了日本大使館,但是,他們並沒有採取任何措施。安全區內看不到多少日本兵。不幸的是,中國的警察現在還沒有多少權力。
整個上午都被浪費了。我現在已經沒有創造力了,有許多事情要做,但似乎都做不成。
下午2時。我們開始舉行一系列的佈道會,聖公會的工作人員來協助我們。他們將每星期來5次,分別向5批不同的人進行同樣的佈道。昨晚,我們在藝術樓發了200張票給那些真正想參加佈道會的婦女,她們將不帶孩子來,14歲以下的小姑娘也不讓進場。在佈道會上,她們秩序井然,引座的人員一點也沒有遇到麻煩。她們學唱簡單的讚美詩時既快又好。今晚,我們發了200張票給科學樓里的婦女,她們明天下午參加佈道會。今天下午,她們聽得很認真。
南畫室里擠滿了人。很高興,城裡有足夠的工作人員組織這樣的佈道會。我們已帶信到上海,向全國基督教委員會要新的小冊子。
今晚,我們始終能看到南面升起的濃煙,也許是在南門外,有時夜幕被火光照得通亮,破壞仍在繼續著。南京能保存下來多少,這取決於日本兵及平民搶劫時間的長短。老百姓被催促回家,但是,他們怎麼敢回家?!年紀大一些的婦女已逐漸回家了,但年輕的姑娘還留在這裡。
今天沒有日本兵到校園來。瑪麗和福斯特先生去了城南及外國人公墓。公墓沒有受到什麼損失,只是圍牆上有個洞。在他們查看的所有街道中,太平路似乎被殘酷無情地徹底摧毀了。
一個月前的這個晚上,日本兵從校園中搶走了12名姑娘,我們能忘記那個恐怖的夜晚嗎?!1月18日,星期二我們聽說城裡的日本兵換防了。當我外出時,來了4批日本兵,瑪麗接待了他們,並帶他們四處看了看,她覺得這些日本兵不是很有禮貌。9時~12時,F·陳和我到寧海路5號參加難民所負責人會議。會議的大部分時間用來討論一份調查表,這份調查表是為那些最貧困的被剝奪了生計的人們制定的。
每天上午10時~12時,王先生都在收集、整理那些男人被抓、至今下落不明的婦女們的材料。也許我們應該停止收集這些材料,因為,最近兩天又有100多名婦女進入了校園,今天來的人非常多,我們擔心會出問題。似乎12月16日是最糟糕的一天,我擔心許多人被槍殺了,恐怕連他們的屍首也找不到,大概是被焚燒了。很多人認為,我們可以幫她們的忙,實際上,我們能做的只是交一份名單。
福音佈道會是為科學樓里的婦女舉行的,大約有160人參加。這又是一次秩序井然和非常安靜的佈道會。雖然牧師所說的內容太深奧了一些,但我肯定她們中的許多人將從中受益。今天下午,我們打掃了科學樓報告廳,明天下午在同一時間為孩子們舉行佈道會。
今天沒有看到大火,也沒有聽到多少飛機聲。雖然人們害怕回家,但我們仍催促年紀大一些的婦女回家。我們擔心她們家中已所剩無幾了,因為,不僅是日本士兵,而且平民也參與了搶劫。我想知道,從南京搶劫來的贓物,最終是否會出現在日本人的家庭中。考慮到有可能保住杭立武夫人的鋼琴和留聲機,我請福斯特先生去查看一下,他報告說,那兩樣東西和床都被搶走了。
上午9時~12時。我參加了第二次難民所負責人會議。上午大部分時間用來討論為那些失去生計的難民制定的調查表。很難做到公平,因為,有許多人並不是真正需要,但也希望得到救濟,同時,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也將會很多。
天氣暖和了一些,沒有下雪。還有5000~6000名難民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生病的程夫人能起床了,但只能呆在屋子裡。
1月19日,星期三今天大部分時間都在下雨。你們可以想象,我們的道路成了什麼樣子。兩周以前,成千上萬來校園登記的人們把泥土帶了進來,現在,雨水再將其變為泥漿。我們無法在屋子裡採取措施,因為有數千人帶進泥漿。
今天下午,我們舉行了兩次很好的佈道會,在南畫室,大約有170位從中央樓挑選出來的婦女參加了佈道會。王小姐教她們唱歌,保羅·唐先生進行了佈道。婦女們進出都排著整齊的隊伍。由於14歲以下的孩子不準進場,佈道會非常安靜,大家聚精會神地聽著。與此同時,我們還為科學樓內9~14歲的孩子們舉行了佈道會,大約來了150個孩子。在他們學唱第一句讚美詩「這是上帝的世界」時,非常高興。他們非常喜歡薛小姐講的故事。舉行這些佈道會的時機很好,因為每個人都渴望得到安慰。
今天上午,王先生和焦先生繼續收到那些丈夫或兒子下落不明的婦女們提供的資料。一名婦女的丈夫和4個兒子都被抓走了,無一歸來。來這裡懇求我們幫忙的婦女人數之多,使我們擔心這會引起注意,給學校和難民們招來危險。
今天沒有得到外界的消息。我們沒有收音機,而且,也沒有一直和為數不多的有收音機的外國人——國際委員會、金陵大學醫院、平倉巷3號的人,以及約翰·馬吉保持聯繫。克魯格爾先生今天來看我們,他說,最近沒有船從上海來,他不能肯定什麼時候可以離開南京。
今晚,我們的一些工人集中在程夫人的客廳里,完成了在1500個牌子上編號、蓋章的工作,並將把牌子縫在每一位家長的衣服上,我們希望以此來辨認這裡的每一個難民,我們不想讓其他難民所的難民因為便利而到我們這裡來(聽說他們想這麼做),這也有助於我們粥廠的負責人,確保我們的每一個難民每天都能吃上飯。
晚上10時30分,這是我上床的時間了。
1月20日,星期四今天下雪了,但並不太冷。你們可以想象,難民們把泥漿和雪水帶進來,那些大樓會成什麼樣子。不知道我們能否將其打掃乾淨。
王先生和孫先生繼續收集丈夫或兒子被抓走至今未歸的婦女們的資料。一位婦女剛才對我說,她38歲的丈夫和17歲的兒子都在12月16日被抓走,家裡只剩下她和小女兒。我懷疑,在那幾天恐怖的日子裡,即使她呆在家裡也未必能救下他們。這又有誰知道呢?程夫人認為,我不應該將這些婦女的材料交給福田先生,我們永遠不要忘記中國是他們的仇敵,日本根本不在乎他們使中國遭受的深重苦難。過一兩天,我要去見福田先生,告訴他許多婦女懇求我幫忙的情況,並問他能否提供幫助。
今天上午,我開始起草給學院創建者委員會的報告。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很難在一個簡短的報告中反映出來。在我寫報告的時候,我被叫到辦公室和一名年輕的日本軍官會面,他馬上就要離開南京,他想請我收留兩位中國姑娘,一位20歲,一位14歲,她們現在住在外交部附近。他說,她們住在那裡不安全。我覺得這很有趣,因為,日軍當局正在催促難民們回家。
我明白地向他解釋,作為難民,住在這裡是很不舒服的,並讓他看了這裡的婦女們是怎樣生活的。他是否會帶她們來,這倒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我真希望她們不要來。我猜測,他可能對大一些的姑娘感興趣,不敢將她留在安全區外的家中。
今天,呂蓓卡來了電報,這是由美國大使館轉給我的,我明天去發個回電。我們已得知,我們大使館現在已有了無線電台。
今天下午的佈道會開得很好,為婦女舉行的佈道會有170人參加;為孩子們舉行的有150人參加。今晚,瑪麗和我到宿捨去發票。一些婦女向我們要票,我們校園裡的人太多,無法從事更多有益的事。
你們中那些還記得寬闊的上海路的人,現在已很難辨認出它了。今天下午,我們走到漢口路和寧波路之間,後者就是美國大使館北面,我數了一下,上海路右側新建了38個店鋪,當然,它們是用蘆席或木材粗製而成的,但在出售食品和各種贓物方面卻生意興隆。這些店鋪有些是茶館,有些是飯店。到目前為止,人們仍不敢住在安全區外面。
紅十字會的G先生說,1月17日外出運米時,他在漢中路外看見一大堆屍體,附近的人告訴他,這些人大約是在12月26日被押到這裡用機關槍打死的,很可能是在登記時承認自己當過兵的那些人,日本人對他們許諾,一旦坦白,就有工作做,並有工錢。
1月21日,星期五儘管地上有雪,但今天的天氣還算溫和。現在,泥濘是一個大問題。數百人到粥廠買飯,另外,還有數百人來這裡給親戚送食品,他們帶到屋裡的泥土多得令我們無法招架。
午飯後不久,當我去西北宿舍樓宣布下午婦女佈道會的有關事情時,幾名難民跑來對我說,校園後面有日本兵。我向後門走去,去得正是時候,4個日本兵看見我后,便放開了3名姑娘,這些姑娘是從姓朱的農民家附近的難民棚戶中抓來的。日本兵翻過小山消失了。不一會兒,一群憲兵來到校園,我向他們報告了這一事件。此後,又來了兩名日本軍官,說他們駐紮在南京城外。
近幾天來,神情悲哀、心神不安的婦女們,報告了自去年12月13日以來失蹤的568名丈夫或兒子的事件,她們仍希望他們是被抓去為日軍幹活的,但我們中許多人擔心,他們的屍體和那些許許多多被燒焦的屍體,浸泡在離古林寺不遠的池塘中,或是漢中門外那一大堆被燒得半焦而未掩埋的屍堆中。12月16日,這天就有422人被抓走,這主要是我們校園裡的婦女報告的。許多十六七歲的男孩被抓走,據說還有一名12歲的男孩失蹤。大部分被抓走的人是家庭生計的惟一來源。
我們下午繼續為婦女和孩子們舉行佈道會。我們著手準備為失去生活來源的婦女開辦一所生活技能學校。
下午5時。我去了大使館,並和秘書約翰·阿利森(JohnAllison)進行了一次令人滿意的交談。
他急於想報告所有損害美國人利益的行為。德國、英國和美國的官方代表回來為我們爭辯,並採取相應行動,我難以表達,這對可憐的南京意義有多麼重大。阿利森先生似乎相當善解人意。
新出版的《新申報》在1月8日有一篇題為《日本溫和撫慰難民,南京城裡氣氛和諧》的文章,文章有25句話,其中4句是真話,即關於太陽的一句、鼓樓的一句、有關憲兵的一句和日本國旗位置的一句;有一句話一半是真的;19句是假的;還有一句我無法確定。在「是非題」的測試中,這一得分可不高啊!今天,我給呂蓓卡發了電報。
昨晚,在安全區內的二條巷,日本兵四次闖入王先生的親戚家,他們想去抓一個小姑娘,但她逃走了。另外3次,他們搶了一些小東西。你們可以看出,我們為什麼不能勸婦女們回家。
1月22日,星期六今天天氣寒冷,但非常晴朗。我們這裡有來自相鄰街坊的難民,許多這樣的年輕難民,白天回家,晚上再回來過夜。今天和我談話的兩個日本兵說,他們希望到二月份秩序能夠恢復,這樣,所有的人都可以回家了。
今天上午,我正想用打字機把信打出來,這時來了4個日本人:1個軍官,3個士兵。其中一個士兵會講英語,他說他在神戶的教會學校讀過書。我問他是不是基督徒,他回答說不是,但他的妻子是基督徒。他的兩個孩子也上教會學校。他為軍官做翻譯,他第一句話就說,他們對南京所發生的一切非常抱歉,並希望情況很快會好轉。李先生和王先生帶他們到各處查看,然後回到辦公室,我請他們喝茶。當軍官問我有沒有日本兵到校園來時,我利用這個機會說,今天沒有來,但昨天來了4個,想搶走3位姑娘。他要我把這個情況報告給憲兵辦公室,於是,我下午去報告了。
(在此之前,那個年輕的日本軍官把想讓我們收留的兩位中國姑娘帶來了。我真不想收留她們,但不知道如何拒絕。其中20歲的那位姑娘曾經是我們一所教會學校的學生,她認識埃德娜·吉什〈EdnaGish〉夫人和凱麗〈Kelly〉小姐。我很樂意以後關注這個案例。)今天中午,我們剛吃完午飯,就收到了來自上海的一些食品包裹和一大摞信件,這是我們12月13日以來發出信件的第一批回信。晚飯後,我們給大家讀了所有的信。聽到外界的消息是多麼高興啊。這些食品大受歡迎,豐富了我們相當有限的食品。信件是1月16日或是17日寫的,是由「全日本勞動總同盟」的一輛卡車運來的。
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下午都花了幾個小時寫信,我於6時把這些信送到美國大使館。信件明天將隨軍用列車去上海——由德國人克魯格爾先生帶去。除了12月13日之後不久離開的4名外國記者外,他是南京陷落後第一個離開南京的外國居民。想想看,我們被關在南京37天,沒有外界的消息,也沒有機會送出信息。
情況肯定好轉了,至少在安全區內是這樣。我們不再懼怕恐怖的夜晚,不過我們仍使用厚厚的窗帘,我們不再用圖釘將窗帘釘死,也不只是使用蠟燭了。
約翰·馬吉帶來了廣播新聞。
1月23日,星期天一天平安無事。天氣相當寒冷。瑪麗上午去了鼓樓教堂,我下午去參加了平倉巷3號的英文禮拜。我們仍然認為,在校園內最好一直都能看見外國人的面孔。米爾斯主持了下午的禮拜,他的主題是:《即使在困境中也要爭取勝利》。在這樣的日子裡要充滿希望是很難做到的。
今天上午,我們這裡一位難民的侄子來見我,說他離開南京34天之後於昨天回來了。他於12月18日和其他400人一起被抓走,他為一個隊長扛被褥到長興,還為這個隊長燒飯。在給這個隊長幹了8天之後,隊長放了他,並告訴他可以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他在宜興又被另一個軍官抓住,並把他留到1月14日。第二個軍官喜歡他,人也和善。讓他走時,這個軍官一直將他送到城門外,並告訴他不要走大路。520里路,他走了8天才回來。他說,像湖州那樣的城市已經沒有老百姓了,7/10的城市被焚燒,廣德城已所剩無幾了,因為那兒發生了長時間激烈的戰鬥。他報告說,在一個地區,村莊都由「大刀會」保護,以免遭土匪、中國軍隊和日軍的騷擾。這些人身背大刀,眼睛里流露出奇特的目光。村民們很尊敬他們,為他們燒香磕頭。他說,像溧水、溧陽、宜興這些城鎮幾乎都被摧毀了,並認為,這要花30年才能重建起來。他還說,一路上人們對他很好,給他吃的,並讓他在家裡過夜。我多麼希望更多像他一樣的人能夠回家。
與海德(Hyde)小姐一起工作的長老會傳教士吳愛德(音譯)小姐,在下午的婦女禮拜上講述了她逃出來的奇特經歷。日本兵在尋找花姑娘時,她在草堆、豬圈、船上和荒廢的屋子裡躲藏了40天,後來,她聽說了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就決定來這裡。她把自己打扮成老太婆,借了個6歲小男孩背在背上,並借了一根棍子蹣跚而來。她排除了一個個障礙,安全抵達這裡,當時,我們正在舉行禮拜。那天下午,正是她的嗓音很大,精力充沛地放聲高歌。因此,我才想知道她是誰。她現在和500多名難民住在北長廊里。
1月24日,星期一今天上午,我開始寫非正式報告,但沒有寫多少,福斯特先生來了,他帶來了很多新聞,給我們講了上個星期六發生在大使館的事情。
好像是阿利森先生和別人一起用餐,喬治·菲奇和普盧默·米爾斯也在座,這時一個僕人報告說,在3號車庫裡有兩個日本兵。阿利森先生去看時,他們正在玩麻將,他讓他們離開。
但後來他回到餐桌時,覺得這樣做有點過火,不知道是否妥當。阿利森先生還沒坐定,另一個僕人來說,他的女兒被搶走了,他們一家人住在5號車庫。阿利森先生肯定地說,是不是弄錯了,因為,他剛命令兩個日本兵離開大使館大院。但僕人說,這是第三個日本兵。這個日本兵要他的小女兒,被父母斷然拒絕了。後來,阿利森先生出去尋找那個姑娘,當他見到那個姑娘時,她已往回走,好像是搶姑娘的那個日本兵遇到了先前那兩名士兵,那兩名士兵告誡他必須放了這個姑娘,因為這姑娘是從美國大使館搶來的。
我雖然並不希望傷害任何人,但是,掃射許閣森爵士、轟炸「帕奈號」、打傷義大利人和美國官員、在美國大使館搶姑娘,這些事情使我感到高興,因為,這些能引起日本和西方國家的注意。
我們繼續進行下午的禮拜。
午飯後,我到美國大使館要車去日本大使館。在與福田先生的談話中,我告訴他,大批婦女懇求我幫忙找回她們的丈夫。這些人中有一些是在12月13日被抓走的。他讓我給他資料,他將儘力而為,因為,他對這種情況也感到很悲哀。明天將給他帶去520份資料,這會使他大吃一驚。
出大門去大使館時,一個小姑娘來告訴我,3個士兵剛剛到她家想劫持一些年輕婦女。我跟她去時,日本兵已經離開了。他們想抓的姑娘們非常機智,成功地從後門逃到了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我們一起往回走時,小姑娘告訴我,日軍剛進城時,她67歲的父親和9歲的妹妹被刺死了。
今天有大批轟炸機向西飛去。城裡的大火少了一些,但仍然有,每天都有一到兩處大火。
1月25日,星期二我們在適應新的情況。我們曾一度在窗戶上裝了窗帘,用黑罩子遮住所有的燈光,而現在我們覺得,用燈光來顯示這個地方有人居住更為明智。
昨晚,兩個工人傻乎乎地關上所有的窗戶,把煤爐放在屋裡。今晨,他們煤氣中毒,失去了知覺。程夫人和我,以及在這兒的所有人,都幫忙救醒他們,到晚上,他們的情況好多了。
從9時~12時30分,我在寧海路5號參加難民所負責人會議。要是每個難民所都有一個有經驗的社會工作者負責,或了解每個難民所的需要,我們就有可能開展有益的工作。很難了解每個家庭的真實情況,這很容易使人養成依賴性,而不是獨立性。每個難民所都在對最貧困的家庭進行調查。從上海傳來已募集到資金和獲得額外藥品(如魚肝油)的消息,這個消息令人振奮。
長老會的福音傳播人吳愛德,是這兒一個知恩圖報和快樂的難民,她今天上午為20個姑娘開了一個語音班,下午又到祈禱會幫忙。如果有更多的工作人員和空教室,我們就開辦一些聖經班。下午將532份表格帶給了福田,並向我們的大使館報告了同樣的內容。我們還去了「木偶政府」指偽「自治委員會」,並將其喻為受日本人操縱的木偶。的秘書那兒——這個名字是陳先生為自治政府起的,目的是看看他們能否在安全區內取締那些銷售贓物的店鋪。數以百計的小店鋪在寧海路和上海路開業,意味著越來越多的搶劫是平民乾的。
如果不是日本士兵帶頭搶劫的話,他們原本是不敢這樣乾的。
現在,我們每天如饑似渴地閱讀從外國男士那兒得到的零星消息。他們不厭其煩地將廣播里聽到的消息記錄下來,再給我們。我們是多麼想知道撤往漢口、武昌、長沙和重慶的朋友的情況啊!從廣播里的消息來看,好像重慶也遭到了轟炸。一切都如同噩夢:朋友們各奔東西,學校也分成數處,生命、財產被可怕地摧毀,這難道是真的嗎?黃包車?!我確信這是我自12月12日以來在街上看到的第一輛黃包車。我們曾見過許多沒有車胎或輪子的黃包車被藏了起來,但沒有見過一輛在街上行駛,因此,我們只能步行或乘汽車。
下午,我和程夫人去格蕾斯·朱(GraceChu)家,但不是去喝茶。屋裡擠滿了難民,你沒法想象屋裡是什麼狀況。程夫人帶回一些剩下的東西,她的大部分東西都不見了,如收音機、碗、碟等。有些東西被日本兵搶走,剩下的被難民拿去了。
1月26日,星期三今天早晨,幾架轟炸機向西飛去,傍晚時又飛了回來,它們顯然是從句容起飛的。我們為杭州、武昌、重慶等城市擔心。
今天,我們的幾位難民要鋪蓋。有些難民想呆在家裡,但日本兵仍來要鋪蓋和花姑娘。王先生兄弟和岳母的鋪蓋前天晚上被搶走了,他們想住在水西門附近的家裡。
今天上午和下午的部分時間,我一直在寫一份題為《第一個月的回顧》的報告,但被打斷的次數太多,沒法全神貫注地寫下去,有時寫一段就被打斷三四次。
一直忙到差不多5時,我們壯起膽子,決定到金陵女子文理學院西邊的一條叫做「虎踞關」的路上去散步。路邊的房屋都關了門,上了門板,街上幾乎荒無人煙。第一個見到的是阿齊森(Atcheson)的廚師的母親,由於擔心日本兵再回來,她不敢進自己家。而是和一個熟人住在她家對面的房子里。她一直在監護著家,這樣,老百姓就不會拿走她為數不多的剩餘物品。我去了龔家——明朝第一代皇帝賜予的府第疑為龔賢故居。龔賢為清初著名畫家,其住宅位於虎踞關附近的清涼山。此處可能有誤,不太可能為明朝第一代皇帝所賜。,這裡已成一堆燒焦的木頭和焦黑的瓦礫。年老的看房人出來招呼我,並講述了他對房屋被燒毀原因的看法。日本兵偷了一頭牛,牽到屋子裡來燒,在一間屋子裡生起火。他們離開時沒有把火熄滅。燒焦的木頭和牛骨架證實了他的說法。從此,又一座有趣且具有歷史意義的遺迹消失了。
離開那座廢墟,我遇到一位熟悉的婦女,她問我是否聽說在楊家附近山谷池塘里有大量屍體。我告訴她已經聽說了一些情況,並想去看一看,她願意帶我去。不久,我們遇到了她的丈夫,他說要跟我和工人一道去。我們找到了那個池塘。池塘邊有許多具焦黑的屍體,屍體中間還有兩個煤油或汽油罐。這些人的手被鐵絲綁在身後。有多少具屍體?他們是不是先被機槍掃射,再遭焚燒?我不得而知。在西邊小一些的池塘里還有20~40具燒焦的屍體。我看到這些人穿的是平民的鞋,而不是軍人的鞋子。山丘上到處都是尚未掩埋的屍體。
1月27日,星期四今天,飛機活動頻繁,許多飛機飛往西北方向,有些是重型轟炸機。城裡充斥著各種謠言,有人認為,中國軍隊就在附近。天寒地凍,衣服單薄的軍人肯定要受罪了。
紅字會今天給了我們300美元,為那些持有紅證免費吃飯的難民買一些蔬菜和食油,作為中國新年春節的禮物。
我們打算啟用東北宿舍樓的浴室,這意味著又有了額外的工作,但這將給許多人帶來歡樂。
煤是第一個難題,找到可靠的人來管理浴室則是第二個難題。
終於寫完了我的《第一個月的回顧》。在寫這份報告的過程中被打斷了無數次,我覺得今晚不值得再花時間讀一遍。
大量的贓物被帶進安全區,這使我感到很擔心。安全區原先是為了拯救生命的,但現在則成了儲存和銷售贓物的天堂。街道兩邊排列著小店鋪和攤位,這意味著老百姓的膽子越來越大,到安全區外所有的房屋裡拿他們想拿的東西來賣或用。索恩先生說,他位於安全區邊緣房屋的門被人拆掉了。在我看來,安全區應該禁止這些贓物進來,但是,這需要安全區國際委員會具有比現在更大的權力。麥卡倫先生說,他已派人到中華中學,以防止進一步的搶劫。
我想知道今後幾個月將會發生什麼事,因為社會上的「潘多拉魔盒」被打開了,正像炸彈在海里爆炸時,會把海底的沉積物都泛起來一樣。
1月28日,星期五整個上午,飛機活動頻繁,重型轟炸機載著死亡和毀滅從我們頭頂飛過,往西北方向而去。
我們覺得整個中國正在被摧毀。我常想知道,廬州的情況怎麼樣了?整個上午,我都在給外界寫信。如果在今晚9時30分把信送到美國大使館,就有可能讓美國軍艦「瓦胡號」把信送出去。我將於5時30分從這裡出發,因為,我晚上不離開校園,好像多年來始終如此,實際上,我是從12月12日以後才這樣的。
今天下午,我參加了在「木偶政府」總部召開的安全區內各區負責人會議,這是陳先生為自治政府起的名字,我們覺得這非常準確,無法替換。一名日本軍官出席了會議。會議宣布:安全區內的所有難民必須在2月4日前回家;安全區內街道上迅速蔓延的所有店鋪在此之後將全部拆除。城裡的秩序將得到維護,並已採取了相應的措施,當人們發現日本兵行為不軌時,可以舉報,這些士兵將被處置。日本兵將被限制在一定的區域內。我們真誠地希望所有這一切都能按宣布的實施。
城裡的3個慈善機構計劃分發1000袋大米和2000美元給最貧困的人們。我們提出了申請,並得到200美元,可以為免費吃飯或持紅證的難民購買蔬菜和食油。包括孩子在內,這些難民約有1000人。
今天上午10時左右,由一艘外國輪船從上海帶來的一大包郵件送到了學校門口。我們是多麼渴望得到朋友的消息啊!今天晚飯後,我們在程夫人的客廳里聚會,一起閱讀這些寫給我們的信,以及大家都感興趣的其他信。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收到從外國寄來的郵件。
我們這裡的難民中有4位盲姑娘,她們目前住在由程夫人管理的宿舍樓里。她們是多麼歡快、熱切的姑娘,渴望地等待著我們去看她們,她們現在能夠辨認出我們的腳步聲。星期天下午,我們帶她們去做了禮拜,自那以後,她們就問祈禱文中某些詞語的含義。我希望將來能送她們到上海讀盲人學校。
自從我們收留了難民家庭之後,校園內晚上8時30分熄燈,夜裡大部分時間,我在蠟燭或馬燈下書寫。安全區內某些區域已恢復供電,城裡已開始供水,至少在安全區內是這樣,但是,仍不通電話。
Y·岡大佐今晚很友好地來訪。他把我給魯絲的第一封信帶到了。
1月29日,星期六今天下雪了,但並不冷。似乎任何事情都無法阻止人們迎接中國春節的準備工作!城裡有一種期盼的氣氛,街上有額外的食品供應,價格也漲了,貴得離奇。
上午,又送來了更多的信和幾份12月的《基督教世紀》,以及我訂的1月份的《大西洋》雜誌。從美國寄給我的郵件呢?我不相信南京的郵局。
程夫人、王小姐、薛小姐和我,今天花了4個小時為國際委員會把表格填寫完。我們這裡最貧困的難民能否得到來自上海或國際的救濟款,這取決於我們的推薦。在填表時,對那些有孩子的婦女,我們總是這樣寫道:「如果其丈夫回來便不會有問題,但如果回不來,就讓她們進家庭工業學校或家庭手工學校,我們希望從3月1日到6月30日,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開辦這些學校。」我們還推薦許多婦女,使其獲得小額貸款,直至使她們能與在中國西部的丈夫聯繫上。對另外一些人,我們則推薦每人得到5美元贈款,幫助她們開始新的生活。很難知道應該怎樣幫助這些人重新自立。如果我們的社會學系及其學生在這裡就好了!程夫人和我為油菜飯做最後的準備,以便明天晚上給「免費就餐」的人吃。明天晚上是農曆的除夕。資助我們的錢可以做10頓這樣的飯,這將有助於健康。
今天沒有見到日軍官兵。瞧,情況好轉了。
一位在原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給我們當女傭的婦女今天從農村來,懇求我們收留她14歲和18歲的兩個女兒。她說鄉下的情況仍然很糟,日本兵把他們的東西都搶走了,姑娘、婦女一直處於危險之中。她將負責為她們化裝,並設法帶她們進城,因為,外國人還不允許出城,無法把她們接來。
聽說德國大使館的羅森先生一定要去高爾夫俱樂部,但我無法證實此事。
今天下午,紅字會的負責人張南武(音譯)告訴我,他們掩埋了2000具屍體。我請求他掩埋寺院附近那些燒焦的屍體。這些屍體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
1月30日,星期天今天沒有飛機出動。
零星炸響的爆竹聲迎來了中國的新年,卻嚇了我們一跳,因為這與那些槍炮和刺刀支配一切的日子離得太近了。
今天上午,參加禮拜的人不多,這可能是人們在家為中國新年做準備吧。從這裡到金陵大學之間的街道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下午的禮拜要門票,因為,這是為基督徒或上教會學校的婦女和姑娘舉行的。南畫室里座無虛席。羅小姐作了精彩的佈道,題為《為新年做準備》——不是在家,而是在心裡。與此同時,還有一所為孩子們開辦的星期日學校也在做禮拜。4束可愛的一品紅和即將發芽的柳枝給房間增添了節日的氣氛。
輪到瑪麗參加平倉巷3號的英文禮拜。她得知,菲奇昨天搭乘給我們帶郵件的英國軍艦去了上海。他是第二個獲准離開南京的外國人。在我的想象中,我們跟他去參加了在社區教堂舉行的禮拜。那些丈夫在南京的婦女迫切想從他那裡得到消息。他得到保證,允許他再回到南京,但對此我表示懷疑。住在平倉巷3號的人得到了來自上海的食品——牛奶、黃油、蘇打粉、罐頭食品。在經歷了數周只有單調的儲藏食品之後,他們的廚師一定非常高興。許多星期以來,我們看不到蛋糕和餅乾。
今晚,為工人舉行的禮拜採用新年除夕的形式:寬恕過去,鼓起勇氣,迎接未來。工人們情緒很好,他們一直忠心耿耿,承擔了繁重的工作。
國際委員會送了兩份禮金,我們把一份作為只管飯吃、而從事許多額外工作的臨時工的小費,另一份用來給所有的人加餐。今天,豬肉07元一磅。給免費吃飯的難民加了蔬菜和油。
1月31日,星期一如果爆竹有驅散邪魔、給新年帶來昌盛力量的話,那麼來年肯定是幸福歡樂、豐衣足食的一年。天還沒有亮,人們就開始放爆竹,不是零星的,而是響成一片,約持續了一個上午。這是一個陰鬱、滿是泥濘的日子。我感到非常遺憾,因為,中國的新年應該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當人們覺得不該用慣用的「新年如意」、「恭喜發財」這類詞語時,我意味深長地說:「新年平安!」下午,為婦女、兒童做了禮拜后,老花匠(老邵)和我一起去了去年我們弄到幾枝漂亮臘梅的農民那裡,看看能不能再買幾枝臘梅。我們沿著校園西邊的路往北走,在路上,我們遇到兩具沒有掩埋的屍體,其中一具12月中旬就在那兒了。路西邊的鄉村荒無人煙,沒有生命的痕迹。每個小屋子的窗戶上都釘了板,門也被封死了。我們抵達寺院所在地區時,這裡看上去一片荒涼,即使是買臘梅,我們也不敢冒險穿越這一地帶到那個農民家去。於是,我們往回走,快到校園時,我們爬上了山坡,看見那3具屍體還在那兒,這3個人是12月16日在這裡被槍殺的,當時,我聽到了槍聲,我認為他們是平民。在花匠家裡,他一定要請我喝一碗熱氣騰騰的雞湯和水煮荷包蛋。他也應該是《大地》原文為BookofEarth,顯然指的是賽珍珠所著的《TheGoodEarth》一書。一書中的一個人物,因為,他是勤勞的中國農民的典型形象,和大地貼得那麼近。
回到校園時,幾群年輕姑娘圍著我,懇求我允許她們在「自治政府」規定難民必須回家的日子——2月4日之後繼續留在這裡。她們面臨的是怎樣的困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