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手術后六天,也就是和醫生交換意見后三天,班醫生告訴凱特,雷夫已經轉到普通病房,她可以開始正常的探視。醫生打電話告訴她這個消息時,凱特正好站在汽車旅館的大鏡子前面。她突然發現鏡中人已變得如此憔悴,她的嘴唇沒有血色,兩眼獃滯無神。以前雷夫常常誇讚她的嘴唇美麗,那灰綠色的眼睛有多迷人。而今即使他恢復記憶,怕也不認得她了。
她沒有浪費時間,很快地把自己徹底打扮一下。洗過頭后,上了點淡妝,襯托出她金黃色的肌膚,凱特覺得此時較像當初雷夫第一眼看到就被吸引住的女人。
凱特故意穿著雷夫喜歡的衣服,昂貴的質料,義大利編織的海軍藍色洋裝,剪裁簡單大方,亮紅的針織鑲邊襯托出她的曲線美,不論她到何處,都能吸引男士們的眼光。然而,她只想讓一個人對她有興趣……她搽上他最喜歡的香水,戴上他送的一對金色耳鐶。
照尹醫生的說法,雷夫的記憶有可能隨時恢復,只是無法預測是在何時。凱特決定採用任何可行的辦法幫他恢復記憶,她拒絕考慮雷夫永遠喪失記憶的可能性。
「我很希望有你的身材,」凱特走向雷夫的房間,經過值勤護土的辦公桌前,護土喃喃自語:「事實上,我希望能嫁個像你先生一樣帥的男人。」
凱特露出微笑。「當我們初見面時,我心裡想,這輩子還未遇見過這樣的美男子。逐漸認識他后,才發覺他的內在更吸引人。」
護士黯然道:「我們都聽說你先生喪失了記憶,我們都在祈禱他早日恢復記憶。」
「謝謝你們!我也在為他祈禱。」
「醫護人員剛才帶他下來不久。他顯得很不安,既然已離開加護病房,而且做過所有的檢查,他說他想出院。他像個鬥士堅信自己可以做任何事。這倒是好預兆。」
「我希望你是對的。我先生常常替別人擔負責任,他不習慣依賴人家。」
「是啊。我注意到了!」她給凱特一個慧黠的微笑,「他也許已經忘了過去的事,其它的部份非常正常……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凱特的眼睛一亮,對她微笑了一下,「我期望的是……個完整的婚姻。」
「照我的看法應該沒問題。」
「其實我倒是滿害怕的。」
「我知道。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害怕。」
「你還有什麼建議?」
護土摸摸頭說:「顯然你很愛他,盡你所能的對他表達你的關切。我知道我的意見聽起來不是很專業,但以他的情況,也沒有一定的準則可以遵循。」
凱特點點頭,直接走向病房,全身緊張的直發抖。她只在手術后的那個早晨看過他一次,此後醫生們就囑咐她要有耐心,接著便是一連串的臨床治療及探詢病人的生平。其餘的時間,便是告訴雷夫有關他失去記憶的經過並鼓勵他面對現實。
為了度過這段時間,凱特都是和迪哥在醫院的自助餐廳用餐。有時牧師也會加入他們。迪哥留宿在機場附近的汽車旅館,最讓凱特感激的是,他定期把雷夫的情況告訴雷夫的家人。他的鼓勵和牧師的熱忱幫助使她不至於熬不過這漫長的星期,這些終究都過去了。
她進了病房后,雷夫穿著醫院的病服,正在病床上看電視。他看來似乎很正常,事實上,除了傷口纏著一圈小小的繃帶外,並沒有其它異樣。他長長的黑髮把傷口蓋住了,看起來比以前更具吸引力,不像是剛動過腦部外科手術的樣子。
他看到她時,立刻把電視機關掉。烏黑的眼睛以慣有的大膽態度讚賞著她。頃刻間,她期望他會像從前一樣,對她投以熱情的眼光。然而往日情懷已不復可尋。
她很想喊出心中的挫折,然而卻沒有這麼做,相反地,她忙著把手提包放下,並把裝著雷夫衣服的小皮箱放進衣櫥里。她鼓足了勇氣走到床邊,「你記得我嗎?」
「我手術醒來時,曾見過你的臉,」他急促地說:「先前醫生曾告訴我,你是我結婚……一個禮拜的妻子凱特。」他試著說出她的名字。
說也奇怪,他仍保有對普通常識的記憶,自從動過手術后,他對她原有的記憶已全部摧毀。「我在今年一月認識你時就告訴過你,我叫凱特。」
他反覆思索一會兒。「一月?現在是四月了。」
她點點頭,「今天是二十四日。」她注意看這個日期對他是否有什麼意義。在去年五月份的同一天,傑瑞茲慶祝葡萄園豐收,眾人推舉莊主雷夫為慶祝會主持開幕典禮,並有冠軍馬在廣場上繞場一周,那真是美好的一天。而今……
他不禁皺起眉頭,「短短四個月的時間,我們認識並且結婚了?」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如果不是情況有些複雜,我們很可能相識幾個星期就結婚了。」
他瞇著眼看她,「我們曾在一起睡覺?你懷了我的孩子嗎?」
雷夫直截了當的說話方式常常惹得她臉紅,如今他還是這樣。她可以很輕鬆地告訴他,他們曾經戀愛,或者說她可能已經懷孕。可是婚姻如果是建立在謊言上,這個婚姻也就沒有未來可言。
「都沒有。」她輕聲道。
「為什麼會這樣?」他一臉困惑的樣子,「你有一頭金髮和漂亮的身材,見到你的男人都會喜歡你。」
但不是你,雷夫。不是現在的你……
他的恭維理應給她帶來快樂,而不是傷心難過。
「難道我娶你是因為我沒有其它辦法讓你上床?」
這些不理性的話,對她來說是如此陌生,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從她所愛的雷夫口裡說出來的。
他的嘴角往上翹,並以譏誚的口吻:「我是否該相信你是處女?相信從沒有男人看過或摸過隱藏在你衣服下面的軀體?」
她汗毛直豎,怒斥著:「我知道,對你而言,我只是個陌生人,但至少我們可以用較文明的方式溝通。」
「我想我已夠文明了。」他以倨傲的口吻回答。這種態度她過去僅看過一次,當時,傑米說了冒犯她和雷夫的話,雷夫也曾有過類似的反應。「你到我房間來,表明你是我妻子,我對前半生完全沒有記憶!卻必須接受你和醫生們所說的一切。我當然會有些疑慮,尤其是有關我的私生活,特別是被假設成和你一起生活的部份。」
他有理由感到懷疑和不安。「我仍是處女的唯一理由,是因為直到和你戀愛為止,還沒有遇到一個我願意和他一起上床的男人。我們之間有些問題,所以才沒有……在一起。你知道……」她停了一會兒,在想接下來應該怎麼說,「你弟弟傑米也愛上了我。」
他身體前屈,雙臂盤繞在膝前,屏氣凝神地聽著。「他小我幾歲?」
「他……他二十九歲,比你小兩歲。」
「那你幾歲?」
「到十月就滿二十六歲了。」
「我還是不明白我們為什麼沒有做愛。」
她吸了口氣:「這事非常複雜。你和我都不想傷害傑米,尤其是他認識我在先,並曾向我求婚。」
他皺著眉道:「既然你不愛他,又為什麼要折磨他呢?」
雷夫不自覺地直指問題核心,那也是她的夢魘。「我喜歡傑米。他是個好人,願意付出,並且充滿活力。我原以為一段時間后,我對他的感受就會由喜歡轉變成愛,可是事實並非如此。」
「那段時間,你和我,背著我弟弟偷偷交往……你的意思是不是這樣?」他笑著指控她。
「不!」她斬釘截鐵地說:「我和傑米交往四個多月以後才認識你。」
「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我弟弟對你這麼痴情,要你嫁給他,為什麼我和家人當時沒有見過你?」
凱特一直不願面對雷夫失去記憶的事實,因為他的本能並沒有損傷或改變。
「傑米不曾帶我去拜會你父母,他只在我下班的時間帶我去逛逛街。起初,我不以為意,後來才發現,他不想讓家人知道他和美國籍的女朋友約會。在嫁給他之前,他也不想讓我認識他哥哥。」
她試著解釋:「在古老、富裕又有名望的家庭里,就像你們家,仍然保留著必須娶父母所物色的西班牙女子為妻的傳統。」
「這是老掉牙的習俗,我不以為然。」他強調。她的心一直噗通噗通地跳著。
「這是真的!而這也是造成家庭衝突的原因之一,因為你和傑米都耽擱著婚期,不肯和沒有感情的伴侶結婚,因而粉碎了父母對你們的期望。事實上,你父親幾年前得心臟病之後,不停地責怪你,希望你因愧疚而屈從他的旨意。」
「天哪!」雷夫雙手握著拳頭。凱特的心雀躍著,此時她最想做的就是抱著地的脖子好好安慰他一番。
「雷夫,親愛的——」
他的頭往後縮,「你叫我什麼?」
她氣得把話吞回去,怪自己把持不住。「我叫你雷夫。有一次你告訴我,你父親是以天使之名替你取名,因為你將來要繼承家業,要掌理莫氏家族的產業,這是他對你的期望。你也不止一次告訴我,家業對你有多重要,尤其是當父親過世之後。」
想到雷夫天生的命運,就是要掌管莫氏家業,連他的名字都是出生前被命定,至今仍讓她驚嘆不已。雷夫心中是否對父親加諸於他的專寵仍於心不安?難道傑米因為不是長子!就沒有這些權利?
他沉著臉,「你把我父親說得像個怪物似的。」他們互相對看著,然後他仰著頭說:「現在既然我已失去記憶,我怎麼知道這些不是你為了從我這裡獲得什麼好處而杜撰的?」他繼續:「就我所知,你是一名來自鄉下的貧窮教師。你正費盡心機想要探查我們的家業,在我和我弟弟之間挑撥離間。」
她氣得整個臉都燙了起來。「如果你對我這麼沒信心,大可撤銷我們的婚約,宣布婚姻無效。」
凱特盛怒之下,打開皮包,拿出他的戒指和結婚證書,把它們丟在床上。
「這是你最寶貝的印章和結婚證書。為了婚禮,你把自己的戒指借給我,因為事出倉促,沒有準備好結婚戒指,但那是我從來就不想要的,我只要有你的愛就夠了。」她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我會把地址留給你的駕駛迪哥,他現在人在城裡。只要醫生許可,他等著送你回西班牙。你到了那裡,叫你的律師把撤銷婚約的文件寄過來。我會照你的意思簽字,我們從此就不必再見面了。」
眼淚就要流下之際,她已走到門口。「你打算去哪裡?」他倨傲的問話聲大得整棟醫院的人都聽得到。
她驚呆了一會兒,轉頭回答:「回到屬於我這種人的落後地區。莊主莫雷夫先生,這是你從西班牙帶來的結婚證書上的名字,也是你的正式名銜,你也一直擁有它,畢竟你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再見了,莫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