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太陽照進書房,曬到凱特的臉龐,她從沙發上起來。一夜無夢,睡得好沉。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看手錶,發覺已是正午。十多年來,她從沒起得這麼晚。
雷夫呢?他還在床上嗎?
她掀開被單后,順手拿了件浴袍被著,在纖細的腰上繫上帶子,便走進他的卧房。
雷夫走了!不但如此,他的床單已重新鋪過,餐盤也收走,連他們的行李也不見了。
她打開衣櫥,慶幸地發現她的衣服很整齊地和他的衣服放在一起。彼此的鞋子也並排在一起。任何人看了,都會以為她和雷夫是多年的夫妻,彼此分享一切。
可是,一想到目前的處境,陳列的衣物,只不過是表面功夫,她不禁打了個寒戰。然而,站在這裡發獃並不能解決問題。凱特決定要他再和她戀愛一次,不論他去何處,不論他做什麼,她都和他在一起,直到他不可一日無她。
她鼓起勇氣后,淋了浴,洗了頭,穿上紫色印花的短袖上衣,襯托出動人的身材;然後配上一雙紫色的涼鞋,再抹上一層淡淡的唇膏。
離開雷夫的房間后,她開始四處去找他。到了樓梯口,有一位職員指示她通往廊柱間的用餐區,這裡像是一座天井,四周開滿了鮮花。
凱特看到莫夫人時,心情不禁為之一沉,她穿著乳白色的正式服飾,坐在圓玻璃桌前,桌上放了些水果和蛋卷。凱特以她最有把握的西班牙語和她打招呼。
雷夫的母親用英語說:「我一直在等你過來談談。先吃些早點,如果你要蛋或肉片,告訴我,我可以叫利納夫準備。」
凱特搖搖頭:「蛋卷和桃子就可以了。」
「咖啡?」
「不,謝謝。」
凱特被這位中年婦人看得渾身不舒服,她只好把奶油塗在蛋卷上,假裝心無旁騖地吃水果。
「迪哥打電話來,告訴我有關雷夫的情形時,我還不相信。但今早和雷夫談過後,我發覺,過去的事、家庭、產業、對他已無意義;我對他也沒有意義。」
莫夫人一向直言不諱自己是個堅強且自傲的女人,就像她兒子,此時,凱特聽出她說話時有點顫抖,不禁同情起她的際遇。「莫夫人,雷夫不記得任何人或任何事,但醫生告訴我,有一天他很可能會重新恢復記憶。我們必須忍耐。」
「要多久?」凱特完全了解莫夫人的悲情。
「沒有人知道,我們只能邊盼望邊祈禱,盡我們所能的幫他調適。」
莫夫人看來很痛苦。「你為什麼回來?他並不愛你,也不認識你。你們晚上甚至不睡在一起。你們中間除了一紙失去意義的結婚證書,什麼也沒有,甚至沒在教堂公證。」
再好吃的水果,也頓時變得難以下咽,凱特只好勉為其難地吞下去。她用餐巾拭了拭嘴:「雖然他已失去記憶,我卻比從前更愛他。如果他不反對,我願成為他的妻子。意外發生之前他愛著我,我希望他會再愛我一次。」
中年婦人面有慍色地說:「你可能要等很久,我不相信他還有恢復記憶的一天。」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凱特語氣堅定地反駁,「心理醫生告訴我,永久的失憶症並不常見,我不相信雷夫好不了。」
莫夫人搖著頭,嘴唇略微顫抖地說:「當我和他談到整個事業的時候,他告訴我,他還沒準備好,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有興趣。」
「傑米走了以後,家中的事就暫時委派經理羅德利負責,他現在正陪著雷夫介紹這裡的產業。可惜,他的眼光無法像雷夫一樣,能綜觀我們國際性企業的遠景。過去數個月來,我兒子去找你時,情況就變得愈來愈糟。最近一直有電話顯示,某些方面已經出了問題。」
莫夫人伸出手來握著凱特的手說:「如果你仍愛著我兒子,不想離開的話,你必須知道,他將再一次擁有合法的地位。每個人都仰賴他、需要他。」尤其是你,凱特猜想她下一句是想這麼說的,莫夫人沒有理財的經驗,也不了解經營企業複雜的一面。凱特發現莫夫人眼裡泛著淚光,凱特了解這位中年婦人的無助和悲傷。
莫夫人突然把手收回來,對自己軟弱的表現感到困窘,就像雷夫一樣。若是換成凱特早已泣不成聲了。
「夫人,」凱特猶豫了一會兒,擔心想說的話會讓雷夫的母親更難過「我真的相倍雷夫會恢復記憶,只是我們不知道得等多久,因此這段時間內,需要有適合的代理人,何不找傑米回來呢?」
莫夫人目不轉睛地瞪著凱特:「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是的!」既然開了個頭,她就不打算收回:「傑米有能力勝任——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過去你先生和雷夫都在這裡,傑米沒有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我對你的小兒子也算滿了解的,他喜歡這個家,也喜歡這裡的事業。叫他回來吧!告訴他,這裡需要他!」
凱特不知道雷夫的母親有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他不可能會回來的,」她喃喃道:「他不會想見你的。」
她那痛苦的表情,勾起了凱特心中的愧疚。她繼續問道:「傑米知道雷夫出事了嗎?」
「不!」她搖搖頭:「在我了解雷夫的情形之前,我決定暫時不對他說什麼。」
「夫人,你給了我一個靈感,」她的心砰砰跳著,「何不現在就打電話給傑米,告訴他雷夫因車禍發生意外。告訴傑米,此時家中需要他幫忙,但不要讓他知道我在這裡。」凱特又補充:「我們都知道,他內心深愛雷夫。我會做個局外人,直到傑米自己有機會看到雷夫。當他了解這裡的情形后,他就不會再離家出走,我不會在乎他是否仍對我記恨在心。」
莫夫人注視著她良久,如果凱特沒有弄錯,她看到的是讚美的眼光。莫夫人終於說:「你真會抬舉我的傑米。」
凱特的眼裡閃著淚光,「你有兩個值得驕傲的兒子。傑米是個好人,我愛他就像兄弟一樣。請相信我,我和雷夫都無意傷害他。」
停頓了一會兒后,莫夫人說:「你的話很有道理。」說著便拉開椅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還有事。就暫時把這裡當做是自己的家吧。」接著便離開了。
凱特事前不知道,她給雷夫母親的建議會被採納。事實上,當她認真想這個問題時,還在猶豫該不該在談話時,把雷夫也扯進來。但那似乎是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莫夫人也沒有反對。這是個好的開始。
之後,凱特除了等雷夫回來外,只好自己想辦法打發時間。此刻,她無法集中精神,莊園的圍牆又有壓迫感,最後,她決定去散步。
在後院和車庫的牆邊,有一條骯髒的馬路通往葡萄園。她踏著輕快的步伐出發,然而午後的太陽曬得她直冒汗,步伐也不覺慢了下來。接著她又花了半個小時在葡萄園便中漫步,雷夫曾告訴她,在西班牙只有這裡才有這種土質。
她看看周遭,發現陽光正烈,遠處有一排建築物,便加快腳步,希望能找個地方解渴。
她經過架設藤架的工人旁時,他們都停下來和她打招呼,她也向他們揮手致意。現在,這裡的每個人都知道,雷夫帶著他的新娘子回來了。
她再往前走,來到了馬廄,雷夫在這裡飼養了一些珍貴的名種馬。在另外一個角落,雖然有六名雇來的工人圍繞著,她一眼就認出其中一人是她丈夫,他和另外一個人,她猜想應該是羅德利,兩人一同騎馬向牧場的方向前進。
雷夫乘在馬上英姿煥發,他仔細地交代周遭人應注意的事項。她暗自感謝上蒼,他的失憶症並未讓他忘記如何騎馬。自從意外發生后,這還是他第一次自得其樂。
凱特聽不懂他的西班牙語,因為他說得太快了,不過,她知道不管他說什麼,眾人都會聚精會神地傾聽著。
她站在涼棚的陰影下,卻依然躲不過驕陽。由於緊張,加上天氣炎熱,身上的汗珠從她胸前和背脊一路流下,衣服濕漉漉地貼在她身上。她發覺自己正目不轉睛的注視若他,好象被催眠了似的。
眾人愈走愈近時,她忍不住暗自笑了,因為其它人和他一比,都顯得無足輕重。
他沒戴帽子,烏黑的頭髮在艷陽下顯得油油亮亮的。這幾個月來他頭髮長長了,發梢在額頭上捲曲成瀏海。看著他的身影,不禁想起古時西班牙的某位名人。他轉過頭來回答他們的問題時,凱特仔細地瞧了瞧他的臉,他流露的特質不只是俊帥而已。
凱特一時間忘了乾渴,便從涼篷的陰影下走出來,好象有一股力量吸引著她。她刻意向圍欄走來時,交談的聲音嘎然而止,眾人不約而同的以羨慕的眼光看著她,很有禮貌地和她打招呼。
突然間眾人都沉寂下來,氣氛不太自然。她抬頭看著雷夫,發覺他的臉已不似剛才那麼生動。也許是陽光的關係,他的臉色發白,好象受了驚嚇似的。難道他突然記起過去的一些事?
馬就地躍起,而他仍端坐馬上一動也不動的姿態不禁令她擔心。其它人覺得氣氛不對,漸漸都離開了,羅得利摘下帽子向雷夫行了個禮,便把馬牽去馬房。
她用手擋住陽光,突然覺得呼吸很不自然,雷夫犀利的眼光像要刺穿她的心窩,好象他一生的力氣和精神都用在這裡。
他騎馬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使得他對她更加懷疑?她可以感覺得出他的眼神和她渾身的汗水、熾熱的陽光,均顯得頗不尋常。他似乎不高興看見她:「你在找什麼嗎?」
他說話時,話中帶刺,使她頗為不快。「我出來散散步,發現你在這裡。你不該回到屋裡休息嗎?我相信班醫生不會這麼快就同意你騎馬。」
「我昨晚就告訴過你,我不需要護士。」
她的喉嚨突然間變得乾澀,一時無法穩住自己顫抖的聲音,「我愛你才關心你。天氣這麼熱,我們回去一起吃午飯吧。你和羅德利已經逛過園區了,我想知道你有什麼心得?」
「如果你是問我,是否記起什麼,答案是否定的。」
她試著避開他惡意的回答,「我……我只是想,你或許喜歡有人陪伴。」
「今天一整個早上我身邊都是人。所以我猜想,你是給……親密一點的暗示吧?」
「不!不是……不是現在。」她結結巴巴的,突然覺得臉頰熱起來,「請不要誤解。我也想和你做愛,一開始見面時我就有這種想法。但我現在談的是做你的伴侶,做你的朋友,直到你恢復記憶為止。」
他翹起嘴角笑著說:「你要求的事情是不可能的,等你想通這件事的時候再說。轉告我母親,我晚上會和她一起吃飯。」
她覺得好象被賞了一巴掌:「恐怕你得親自告訴她,晚上之前我都不會在家。」她終於說出了心裡的話,顧不得熾熱的天氣,轉身便向著遙遠的莊園奔跑。
雷夫叫著問她,要去哪裡,凱特不理會。事實上,她已不在乎別人是否會看到這一幕。如果屋內的人已經讓雷夫的母親知道他們分床而睡,那麼整棟莊園的人此刻八成也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從今以後,全莊園的人都會談論,和傑米分手的美國女郎和莊主之間的婚事只是虛有其表,多麼諷刺!
班醫生說她將會生氣,但他不知道,令她生氣的事竟有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