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死亡即將來臨
汽車啟動后融入了車流。這是那種計算準確的動作:快、平穩而且自信。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司機。吃的是這碗飯。從邦德坐的角度看,司機剃了個板寸頭,似乎使他的容貌顯得乾淨利落。邦德猜想可能是個軍人。或者,按常識推斷,是一個希望自己像軍人的人。
「對不起,你剛才說你的名字是什麼?」如果這個女人是普莉克希-西蒙,邦德想,那麼他,邦德,就一定是金剛和女巫的私生子了。
「別這樣,邦德上校,你來巴黎就是為了來見我——普莉克希-西蒙。」
「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我可以稱呼你詹姆斯嗎?」
「我是個正規禮教的堅信者,……小姐,叫什麼來著?賽門?」
「西蒙,」她糾正著發音。「普莉克希-西蒙?」一種詢問的語調,而且放得很慢,就像她在和一個遲鈍的孩子講話。
有的人會稱她為「大女孩」。不是說她沒有吸引力,而是塊頭過大,一張吹起來的大臉,沒準要花上90分鐘才能化一遍妝。頭髮不但顏色很深,而且多得不得了。幾綹彎曲的長發總是從前額滑下遮住她的臉。她也就不停地用她那戴滿戒指、粗壯得並不攏的手指把頭髮撩開。她戴的可能是一副假髮。這種女人,她那一對充氣般性感的乳房,在擁抱的時候很可能把男人窒息死的。擠壓在她和「影子」之間,他能夠感覺到那一身起伏的肉,那種他認為是可以激起情慾的彎曲部位在擠著他的身體。她的手指上戴著好多戒指,在右手的手腕上有一串銀手鏈,是一種螺旋的形狀,像給動物用的。
大家都在沉默,於是他喃喃地說:
一條無形的手鏈
為了你繁忙的手腕,
是用白銀旋轉而成。
「對不起,我沒聽清?」她說的是非常做作的英語。
「沒什麼。我在讚美手鏈。」他引用的是羅伯特-格雷夫斯的詩句,是答對普莉克希的識別密碼的三行詩。
「怎麼樣,現在我們到了一起,咱們談談吧。」
「我一點也不知道有什麼可談的,除非是你的名字。普莉克希不像英國名字也不像法國名字。」
「原來是保加利亞的名字。我們家的人往上數幾代就是純粹的保加利亞人。」
「走運的保加利亞人。」
「你還在說你不認識我?」
「對不起。這個名字聽起來耳生,那麼,順便說,你如果是西蒙女士,能否為我介紹一下這位公子哥兒吉米?」他向「影子」點點頭。
「他是我們的一個朋友,非常可靠。」
「不是我的朋友。朋友不會用手槍捅你的肋骨。」
「我親愛的邦德,我必須引起你的注意。」離得這麼近,「影子」就像一個灰色的人,也可能是因為他的衣服的緣故。「那是個危險的時刻,必須儘快把你弄進車裡,讓你靠近普莉克希。只有這種方法是我有把握的。你要我道歉嗎?」他說的也是那種太標準的、幾乎像是雅皮士用的英語,其實是歪曲了的語言。老軍校出身的不帶任何口音——無論是法國、德國、義大利或甚至印地語。他會用『妞』代替『姑娘』,用『成』代替『可以』,用『呀』代替『是的』
「用不著道歉,……怎麼稱呼?」
「叫我斯普萊特。」
「窮人還有不吃肉的?」
「非常有趣,邦德上校。」
「用不著那麼小心謹慎。」姑娘向他擠了擠,邦德感覺到一個吊襪帶上的硬扣子硌著他的大腿。扣子周圍都是厚厚的肉。如果在其他的情況下,他會認為這事挺性感。
「我確實不知道你們在說些什麼。」他發現司機正拉著他們瞎轉。他或者漫無目的地隨便開,或者是在走反監視的常規。「請問,我們去哪兒?」
「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她探過身子貼得更近。「只不過在車裡談話更安全。」
「真的?你們的車裝了天線?」
她發出一些讓人厭惡的聲音。「你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極限,邦德上校,確實是令人眼花繚亂的極限。」這種措辭,甚至那些出身高貴,對於英語極有造詣的姑娘現在也不用了。也許,邦德想,這兩個會不會是老牌克格勃,一對莫斯科的松鼠。他想了想,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克格勃的人只願意在露天場合談話,就算他們的車內裝有天線,尤其是在形勢變化了之後,他們不會給新老闆任何口實。克格勃的新任主席,最近從內部事務部中清除了一大批他們的同事。
「你是否情願在外面談?」斯普萊特問道。
「我只是情願出去,到目前為止,我看我們沒有什麼共同的語言。」
接下來是一段暫短的沉默,一個光點好像在車裡跳躍:一個不大的光斑,在姑娘和斯普萊克之間閃爍。
「你是乘坐東-西快車從柏林過來的,你不否認這個吧?」
「當然不,雖說我也可能是從莫斯科上的車。」
「不,是柏林。動物園車站。」
「是的。」
「有兩個死了的人在亞琛被抬下車?」
「我怎麼會知道。」
「你是說,對於那兩個被謀殺的人,由當地救護車從亞琛車站抬走的,你一點也不知情嗎?」
「一點線索也沒有。」
「真的?你和一個女人一同旅行,是嗎?」
「不,我獨自旅行。火車上有不少女人,但我實際上沒有和任何一個一起旅行。真有你們說的那種機會,會是件有意思的事。」
「你就是和一個女人一同旅行。她是誰,邦德上校?」
「我實在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
「你到巴黎來,」斯普萊特,不管他真的叫什麼,加緊了攻勢,「是來見普莉克希,你從英國飛往柏林,又乘火車來巴黎,目的就是要見普莉克希。」
「你扯得太遠了,老兄。我不認識普莉克希。你說對了一點,倫敦-柏林-巴黎這條路線。」
「好的,如果你不是來巴黎見普莉克希……」她意識到走了嘴,可惜晚了,於是馬上改口。「來見我。你為什麼要來巴黎?」
「要聽真話?」
「真話。」
「好的,我去柏林看兩個老朋友。我來巴黎嚴格地說,就是觀光。」
「真的?」
「是的,是真的。看,我並不十分在乎這次審問。我甚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斯普萊特不高興地冷笑了一聲。「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你到底為什麼來巴黎?」
「聽著,我有幾天假期。我計劃兜一圈。我有朋友在這邊,而且我也想過要去一趟羅浮宮,也許,麗都。只不過為了找回以前的時光。」
「沒有別的了?」
「也許在富凱吃午飯,還可能去馬克西姆玩一趟。」
「你是說你來這裡沒有任務?」
「我在巴黎可能會有什麼任務嗎?」
「你否認你是英國情報官員?」姑娘接過話題。他們是一組連發射手審判員。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對你說,賽門女士……」
「……西蒙。」
「……可是我是一名皇家海軍軍官,派到外交部工作。你們想看我的軍官證嗎?」
「我們知道你是誰,邦德上校。」這回是斯普萊特。
現在他知道他們的身份了,幾乎可以肯定,再說他們實在算不得高明。DGSE-法國國外情報局。事實上,他明白了為什麼看著斯普萊特眼熟。這個人曾被放外勤。在倫敦的法國大使館工作過一個季度。而法國,則以對其他國家的情報機關在其勢力範圍之內的操作極為敏感而聞名。因此,翻開最近的歷史,他們或者直接聽命於法國情報局,或者,只是一種可能性,就是聽命於沃爾夫根-威森。那個人能夠聯繫的面太廣,那麼,為什麼不可能有法國情報機關呢?
「聽著……」姑娘又開始了。
「不,」邦德微笑著轉向她。然後瞥了一眼斯普萊特,也讓他分享了一點微笑。「不,你們聽著。我不知道你們想什麼,或者你們為什麼那麼想。我在這裡,在巴黎,來找樂子,很簡單明了。你們真的認為這有什麼問題,我們為什麼不能一起直接去『游泳池』,和那裡的成年人打打交道,當年我在這兒有任務的時候曾和那裡的人一起冒過險。」
汽車輕微地顛簸了一下,由於司機把剎車踩重了。那個「游泳池」是人們對那座陰暗的十層大樓——巴黎東北迫擊炮大道的128號,法國國外情報局總部的稱呼。它與坐落在炮塔大街的一個很大的城市游泳池只有一牆之隔,全稱為漢斯游泳池。
大約數過了10,姑娘又開口說話了。這次她完全沒有了友好的語調。「用不著了。我們會放你走,隨便你上哪兒去。可是,我有責任通知你,邦德上校。你有24小時的時間,就是一天。如果你不離開巴黎,也就是離開法國,在明天的這個時候,你就會被送上飛機,遣送回倫敦,碰壁而回。同時,有一份正式抗議照會送交你們的政府。」
「我願意多呆兩天。」
「我們情願你在這個國家一刻也不停留。我寧願你今天晚上就離開,但不幸地是我總是心腸太軟。」她甚至都沒有看他一眼。
「尤其是在『遁世者』快到了……」斯普萊特吞回半截話。
「夠了!24小時,」姑娘橫加干涉,就像斯普萊特在什麼地方踩著了禁區。
汽車靠在路邊停了下來,在它啟動時如同一首憤怒的馬達轟鳴的交響曲。這是在凱多-杜伊勒里,禁止停車區域。
「你現在還有時間去逛羅浮宮,」斯普萊特惡毒地說。「要去的話只要走10分鐘就到了。邦德上校,請把我們的話認真對待。」
他確實會認真對待。他從來認真對待法蘭西。每一位酒店的客人,在他們住進去時,仍然必須填寫一張小卡片,包括所有的細節和護照號碼。當地警察在夜裡收走這些卡片,輸入到中心計算機里。他們會知道每一位來訪者在法國的住處,這些信息導致了很多的拘留。雖然有那個現在仍然沒有真正形成氣候的歐洲共同體。比起英國來說,法國對於來訪的人更加猜疑。在英國,強硬派一直建議政府採用法國的模式,給每一個人立檔案。法國公民是必須攜帶身份證的,而在邦德寫的書上,認為這樣對於控制犯罪率和恐怖分子的活動並不是件壞事。
「謝謝帶了我一路,」當車門砰的一聲關上然後開走時,他說。
在他的餘光所及之外,他意識到還有一輛車也曾停過,並且重新匯入了車流。車牌子看著眼熟。在和法國情報部門的人——如果他們是真的——兜風時,邦德的一部分精力用於觀察周圍。尤其是每當有車超過或並排時,他會注意那些車的車牌號。這是一種職業的反應。假如有一個車牌子出現一次以上,就有可能是什麼人對他們感興趣。比如剛才那輛跟在斯普萊特和姑娘之後的車。
他向後掃了一眼,似乎是在確認自己的方位。有幾個人映入了他的眼帘,在杜伊勒里花園的角上,他一眼就確定了其中的一個。一個穿雨衣的女人,那件雨衣也許是可以反穿的。她的頭上包著一條赫爾姆斯圍巾,卻沒有拿手袋,連個背包也沒帶,這對於女人來說有點不正常,但對於盯梢者來說卻是很正常的,他們把那些零碎裝在口袋裡。而手袋、大號的錢包和背包,就像鞋子一樣,不容易改變。
他開始穿越杜伊勒里花園,小赫爾姆斯給人一種清晰的感覺,她並不打算朝這個方向走。那麼還有多少對眼睛在盯著他?他不知道,而且在像杜伊勒里花園這種開闊的地帶,甩掉他們是很困難的。如果說他不是漫無目的地行走,他可以回到伊維利大街,鑽進地鐵站里,只不過需要幾分鐘。雖然他需要速度,但邦德不想顯得太匆忙。這會與周圍的氣氛不諧調,哪怕是在天已經黑下來了的傍晚。
在巴黎,杜伊勒里花園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之一,它有極好的正規的布局,美麗的樹木、池塘和雕像。這個花園是個休閑的場所,雖說那些在歷史上死於暴力的鬼魂還留在這裡,但除此之外,這裡是個祥和的所在。大屠殺、縱情聲色、風流韻事全都發生在這裡,這一特定場所,這是凱瑟琳-德-美地奇女皇當年建造的,而現在早已灰飛煙滅了的杜伊勒里宮殿。
宮殿當初聳立在羅浮宮的兩個宏大的凸出的西方拱形建築之間,在他的右邊可以看到羅浮宮。只有凱旋門的競技場仍然保留著。令人驚異的是,在這裡他總是能夠直觀地感覺到過去和現在的融合,就像另一個世界的幽靈總是能通過時間的鏡子,不留痕迹地與現在融合成一體。凱瑟琳女是從來沒有在這個宮殿住過,因為她的星相師曾警告過她,那個星相師也許是正確的。歷史就是一段漫長的死亡與毀滅的故事,而那宮殿最後以1870年的大火與被洗劫而告終。
這時,花園呈現出一片表面的平和,一個供情侶們漫步和保姆們帶著孩子們玩耍的場所。而邦德熟悉的是那似乎剛剛過去不久的更加邪惡的時代。
他看了一眼右邊的拱廊,當年的記憶在他的腦子裡掀起了波瀾,那是另一些意外,另一些險境。他記起好幾次在這裡的會面,在鮮花與安詳的雕塑之間。那是幾年前的一個夏天,與一位逃出蘇聯大使館的特工見面。那次比今天還要糟,當時是冷戰的高峰,那些遊客、情侶和推著嬰兒車的保姆們竟然全都變成了他的老對手「斯莫施」(克格勃下屬的一個分部)的隊伍。在那次事件中,他們都是去要他的性命的。
現在,過去發生的事兒幾乎就要重演。危險越來越近,他加快了腳步。由於感覺到死亡正在一步步從他的背後接近而嗓子發乾;那種熟悉的危機感,還有考慮到對手可能在武器和人數上大大強於他的恐怖。而且直覺告訴他,這次是有生命危險的。在上一次的事件中,他直接順著拱廊穿過羅浮宮,在那裡,他帶著他們在好多樓層的陳列館里跳了一場悲壯的舞蹈。他甚至就在那邊,在一層的埃及古代文物廳殺死了兩名「斯莫施」的敢死隊員。他又一次聞到了血腥味,看見了屍體,其中之一是個蘇聯女人,她看上去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妻子和母親。他殺死了她,用一把刀子無聲地結果了她,而且在背後擰斷了她的搭檔的脖子。那個女人流了好多的血,他永遠不會忘記這件事。一副生動的景象展現在他的腦海,讓他的嘴裡發苦。
現在他沒有時間像上次一樣轉移到羅浮宮裡面。他甚至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他。但是他確實嗅到了即將到來的死亡;秋天的傍晚飄來了一陣暴力的氣息。
他向前直奔伊維利大街和杜伊勒里地鐵車站。在他趕到車站入口時,他確信甩掉了戴赫爾姆斯圍巾的姑娘,但他無法知道在他周圍還會有多少。每個人都是潛在的敵人,他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旅伴,尋找可能是眼線的危險人物。他周圍的一切都像是被放大了,所有的人都懷有惡意,從嗒嗒的腳步的回聲,嗡嗡的說話聲,震耳的喧鬧聲,置身地下的人群那又甜又酸的氣味,以及從地下的隧道里突然刮出的一陣風,直到地鐵列車自己發出的喧囂。
他在歌劇院車站換了車,衝進了人群,走到一個站台上,然後轉向相反的方向,他確信有兩個人在跟蹤他:他早就發現了的一男一女,他們和他曾在同一節車廂里,一直乘到北方車站,在那兒,他們都快速地換了裝:正反兩面穿的外衣、眼鏡。男人手裡提著一個很重的提包,女人也背著一個笨重的包,邦德幾乎看見了包里的槍支。
終於,他把他們甩在了車站大廳,從一個站台躲閃到另一個站台:在車開的一瞬間跳上車,然後又跳下來。
這一切用了將近一個小時:坐車、換車,使出渾身解數來擺脫跟蹤,直到他百分之百地確定他的身後已經乾淨。再沒有他見過兩遍以上的人了,曾經成功地跟蹤了他一路的那一對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時,他到了特羅卡德羅站,離他的目的地只需10分種的步行路程,一家坐落在克萊貝爾大道上的小旅館,與凱旋門只有一彈之遙。
自二戰結束以來,安勃旅館一直是由同一個家族所擁有並管理著。安勃的三代人都非常成功地在一種安詳平靜的氣氛中經營了這個雖說不大卻也舒適、令人愉快的旅館。現任經理安東尼-安勃是創立者的孫子,安東尼的祖父曾經與特殊行動執行組織的F分隊,即法國分隊有聯繫,這個組織在納粹佔領法國時期領導著進行抵抗、情報和破壞活動的小組。
安東尼的父母和祖父母都已離開了巴黎,住在阿爾卑斯濱海省溫暖的山麓地區,過著舒適的退休生活。而安東尼和他的太太杜爾希認識詹姆斯-邦德已經有些年了,在此期間邦德用過十幾個不同的名字。他們像他們的前輩一樣,一直是為英國秘密情報局工作,是從沒有被那個無所不在的法國反諜報機關,本土警戒局發現或懷疑過的極得力的潛伏人員。安勃一家人就是同盟國之間相互不信任的活的見證,甚至在雙方友好關係的心臟地區,也在實行秘密的交叉顛覆。歐洲共同體之間的猜疑,同對長期敵人的不信任一樣強烈。這一事實說明,各國的間諜遊戲要一直玩到世界的末日。
安勃很少會拒絕一名英國秘密情報局的成員,當邦德傍晚到達時,他很高興地歡迎了他,並在簽到時為他做弊,為了安全這是必須的。他登記的名字是詹姆斯-貝茨,電腦軟體推銷員。這個證件到了法國之後才第一次使用,然後,在一間二層樓上舒適的房間里,他簡單地告訴安東尼,還有兩個客人也會來到。那年輕人向他保證,他們都會安全的。
邦德獨自走進衛生間照鏡子,他簡直無法認出鏡子里盯著他的那個人。他的頭髮亂蓬蓬的,眼睛里映出過去24小時所經歷過的種種事件,看上去憂鬱而疲倦,眼圈布滿了黑暈。他需要刮鬍子、洗澡,他需要睡眠。但是時間非常緊迫,就算斯普萊特和那個姑娘是威森派來對付他的走狗,也有必要認真對待他們。他甩掉的那個小組是危險的。他可以感覺到那些殺手們呼出的熱氣已經吹在他后脖子上,如果不小心,他們會重新找到他。下一次運氣就會用光了。
他同樣肯定的是,如果在汽車上的那兩個是貨真價實的法國情報局的人,或者是更加陰險的安全局的人,他必須做出樣子離開這個國家。現在已經不到一天了。
邦德用涼水往臉上撩,然後走進卧室,坐下撥打奧爾里機場蘇菲特爾酒店的電話,找瑪莎-格瑞茲蒂。伊絲-聖約翰幾秒鐘後接了電話。
「詹姆斯,發生了什麼事?我已經……」
他立刻截住她的話頭。「沒有時間說話。事情變得很棘手。你很累嗎?」
「我還可以。」
「有好多事要做。你必須瞪大了眼睛。現在,仔細聽著。」他清楚地做了指示,告訴她坐一輛出租去蒙帕納斯車站。「找一個搬運工。帶上你的全部行李。」然後,乘下一班火車去夏爾特爾。「火車每個小時都有,坐上火車,注意你自己的背後。在夏爾特爾下車,然後等待下一輛返回巴黎的火車,不到一個小時一趟。別坐同一輛火車回來。等著,觀察,然後坐車回來。你必須弄清楚沒有人盯你的梢。假如真的乾淨了,你在蒙帕那斯火車站叫一輛計程車,直接到這裡來。」他給了她安勃旅館的地址。
「要是……?」
「要是他們確實尾隨著你,給我打這個號碼。找貝茨。」他說了幾個數字。「然後就趕緊跑,就說是去戴高樂機場的蘇菲特爾酒店。他們沒準有一班人馬在那兒,但我們必須冒一次險。假如事情真是不可收拾,我就在那裡和你會合,咱們他媽的坐第一班飛機回倫敦。」
「哈里怎麼辦?」
「別把你自己和哈里放在一起考慮。」
他為她已經理解了這一切而感到滿意,然後給克萊隆酒店打電話,請一位熱心的小姐傳呼莫樂槍的設計功能所在:袖珍手槍。「我必須打個電話。」他說。「我們還應該看看800的號碼里有什麼東西打進來。在我們做這些之前,我應該警告你們兩件事。首先,要想耍一點花招我就殺了你們,不管你們是真貨還是假貨。我不冒這個險。要是碰巧你們是真的,那麼我剛才所作的一切,是因為在過去的24小時里,我一直和另一個哈里-斯普瑞克在一起……」一聲深深的吸氣聲來自普莉克希,是在詛咒另一個泰斯特。「第二,」邦德繼續說,「如果碰巧你們是名副其實的,我感覺用不了多久咱們就會有客人來訪。那個我認識的哈里-斯普瑞克給了我這個公寓的電話,而他現在沒準已經把它交給了其他人,那些人不會像我一樣有那麼多顧慮。我說的是本土警戒局,他們會非常惡劣的。當他們把你們扔進在薩烏賽斯大街11號的審訊室里的時候,他們很少會通知你們的大使館。」他讓普莉克希去拿800電話。他知道那東西是一套完整的手提設備,大小可以裝進公文箱里,不佔地方。她的同伴必須和她一起去,他說,他們倆必須走得非常慢,保持一定距離,而且他們的手要放在頭頂上,手指交叉。「只有當普莉克希需要拔掉插頭時可以是個例外。請不要作任何蠢事,因為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會先開槍后提問。如果你們是倖存者,就應該照我說的做。」他們準確地按照要求行動。沒有人打算採取任何會導致邦德使用暴力的行動。普莉克希拔下那根細長的黑色插頭,端著它,就像端著一枚炸彈,回到客廳。邦德讓她把電源插在牆上的插座上,使機器可以正常工作。在她倒回了磁帶之後,她按下了放聲的按鍵,然後通常的背景噪音從擴音器里傳出。之後是滴滴的鳴聲,接下來:「幽靈,我是盜屍賊……」說的是德文。「阿里爾,」普莉克希耳語般地說。錄音帶的聲音在繼續:「……有些關於萬尼亞與伊格的問題。他們分別從巴黎來的火車上下來,並且有個老朋友在跟蹤他們。埃克賽爾-瑞特也在同一輛火車上,我不知道他們是否發覺了。埃克賽爾對他的外形進行了一些重大的改變,對於這些改變泰斯特肯定會感興趣的。他從未見過我,因此我有機會在近處看到他戴了隱形眼鏡來改變他眼睛的顏色,他還有一塊假的疤痕,與泰斯特的那個在同一位置。如果你能見到泰斯特,告訴他,那個疤痕和他的比起來就像一個針眼一樣。他在火車站流連了一會兒,萬尼亞穿過馬路到「北方終點站」吃午飯。但埃克賽爾身邊有另一個老朋友:德米特里。我不知道他的恰當的名字。小傢伙。看上去像個馬仔:在柏林牆推倒之前為威森在大街上工作的。「他們兩個擦肩而過,交換了幾句話,然後埃克賽爾又走出了車站。我跟著萬尼亞。不是很近,但他在市郊的榮譽大街被另外兩個人帶走了。我認為他曾經在旺多姆廣場呆過。在榮譽大街,一個高個子傢伙截住了他。是一個穿著體面的人。灰色的上衣和一頂氈帽。有那麼點紈絝。我想他是用槍對著萬尼亞的,但不確定。我所知道的是他們都上了一輛汽車。後座上有個女人,他們很快就開走了。我的距離太遠,無法認清,但車是本土警戒局常用的那些本田車之一。還有……」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整理他的想法。德語顯然是他的母語,他說得很理智,有時像是被他自己的話逗樂了。「我應該早一點打電話,只是我一直監聽著警察的頻段。在克萊隆酒店的外面發生了一起刺殺,從我聽到的情況來看,似乎埃克賽爾和德米特里捲入了這起案子,所以我趕到那裡看個究竟。「德米特里死了,警察把埃克賽爾帶到城裡,只是他們不怎麼像普通的警察。我用通常的『休假中對犯罪感興趣的記者』的手法採訪了那裡的看門人。他嘴上沒有把門的,告訴我警察看起來像本土警戒局的人,你知道他們,相當於當初的斯塔希,傾向於安全局,但不太像。他們竊聽,在電話錄音方面非常強,看來我得分外小心。我不知道萬尼亞和伊格到哪裡去了。我所知道的是萬尼亞和埃克賽爾去了薩烏賽斯大街,或甚至是游泳池。在汽車裡很可能就是法國國外情報局的人。如果你想聯繫,午夜時我會在我常去的地方。祝你好運。」錄音帶沒聲了。「他常去的地方是什麼地方?」「蒙馬特的一家夜總會。」普莉克希眼淚又掉了出來。「他在那兒很出名。不過,看來我們全都處境危險。」「確實有那麼點兒。」邦德提起了他的公文箱。「對不起,我得搜查你們倆。我可不願意你們逃跑時像兩門亂放的大炮。現在,你們都取一種姿勢,就像他們美國人說的,靠著牆。」他們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手指伸開並兩腿岔開,探身靠著牆,他們接受了邦德仔細的搜身。他又一次道歉,尤其是對普莉克希。他們是乾淨的。「現在,這間房間是否是巴黎唯一的安全房屋?」泰斯特說,「是的,」普莉克希點點頭。「我有一個箱子,為防備緊急情況,已經收拾好了。」她補充道。「那麼去拿來,你呢?」他對泰斯特說。「就是我身上這一身。我有一隻裝換洗衣物的箱子,放在里昂火車站的一個儲存櫃里。那個不著急。」「也沒辦法著急。」在普莉克希取箱子的時候,邦德要他們都一起去,那是一隻小航空旅行箱。她同時拿出一隻公文箱,把800電話機放了進去。然後給她自己套上了一件厚重的軍用麂皮外衣,他們全都向門外走去。「你不是要打電話嗎?」在他們等電梯的時候她問。「樓下,或者可以以後再說。要是你的朋友埃克賽爾已經為本土警戒局表演了奏鳴曲,在殘老軍人院的人就已經開始行動了,那就意味著這裡的電話已經被裝了耳朵。」他感覺到一股焦躁又一次從心裡升起,幾乎失去了控制。以往的經驗刺痛了他的神經。他們也許已經太晚了。這種感覺太強烈了,於是他告訴其他人直奔大門。「同時要多給門衛們一些小費,你有錢嗎?」「有點兒。」泰斯特掏他的口袋。「把這個給普莉克希。分發出去會有很大幫助的。你還應該向他們建議,如果有人來找我們,他們應該全都得了健忘症。」在樓下門廳里沒有外人,只有保安和那個拳擊家似的門衛。普莉克希分發了大把的鈔票,就像她剛剛中了彩票。她同時悄悄地向保安和門衛耳語了一番。當他們離開的時候,所有的人對他們都非常客氣,從他們的態度看出,錢不僅可以讓人說話,同時也能夠買到沉默。外面比剛才冷得多了,邦德弓起身子,頂著大街上卷地而來的一陣東風向前走著。他們走得很快,避開了大道走小路。他沒有告訴他們去哪兒,但大方向是向著安勃旅館,選了一條觀光路線,一路尋找著公用電話。最後,由於認為普莉克希和泰斯特如果是真的最好,最差也是嚇壞了不敢反抗,他帶領他們躲進了維克多-雨果地鐵站,那裡有一大排公用電話。他告訴他們站在可以看得見他的地方,讓他們知道他仍然傾向於先開槍。用一隻手伸進口袋裡握著勃郎寧,用另一隻手把電話夾在他的下巴底下,放進硬幣然後撥打安勃旅館的電話。在響了四聲后安東尼接起了電話。「我是你的一個客人,吉米-貝茨,」邦德用法語對他講。「有我的留言嗎?」「你的行李到了。」安東尼說的是伊絲已經住進來了。「沒有別的了嗎?」「我沒看見別的。」「你是否能夠幫我看一眼?在街上。也許有人在那兒等著我。他們甚至可能有輛車非法地停在那兒,或者是步行的。」「稍等一會兒,先生。」他等了足足90秒。「沒人,沒什麼。很乾凈。」「我帶兩個朋友過來,我們需要在我的房間里用晚餐。」「我可以安排。不用擔心。」邦德帶領他們走進哥白尼大街,穿過自由猶太教會堂,然後又一次走在了克萊貝爾大道上。「我覺得你已經有一點信任我們了。」普莉克希的聲音正常得多了:大提琴的音符,就像第一次在電話里聽到時一樣,使邦德感到愉快。「別那麼早就得出結論。我需要多得嚇人的答案。今天夜裡可不是那麼容易過的。」「你會得到所有的答案的。」他們走到拐角上,前面安勃旅館的大門已經在望。誰也沒有發覺一輛麵包車,直至它超過了他們,接著猛然一拐頭,上了便道,擋住了他們的去路。這是一輛醬紫色的豐田麵包車,俗稱子彈頭,裡面可以裝下兩個家庭,一隻狗,外加兩個藝妓。左右兩個前門都打開了,司機一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