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戴維兄弟
他才讀了頭四段,記憶的閘門就敞開了,整個故事像潮水般涌了回來,至少對當時報紙上所報道的事實清晰地記起來了。其中一些事實報道得清清楚楚,不過,由於殘忍的新聞界人士常有的敏感而報道得聳人聽聞,但是他確信,哪怕其中一些事實經過令人討厭的著意渲染以致審判后變得人人皆知,但肯定還有些事沒有報道。他記得多年前曾跟一位資深警官談過話;一個女孩被謀殺后大約6個月才被發現埋在茂密的樹林里,那個警官曾協助辨認這個女孩的屍體。
「有些事實就是在法庭上我們也沒有披露。」那個偵探說道。「我確實鑒定過那個女孩的手紋,但這麼一來他們得把她的雙手切下來並帶回倫敦。那個可憐的女孩的屍體我可從來也沒有看見過。」
浩繁的卷宗是負責該案的警官里查德-西摩對該案所做的詳細的註解性報告。儘管這份冗長的文件是用警察正規的行話寫的,但其語言絲毫無助於消除盲目的恐怖感。
一系列事件發生在曼徹斯特西北部35英里左右的普雷斯頓城舊棉紡織廠區域的深處。邦德想到了灰白色的花崗岩建築物和蘭開夏的人民,他們雖然無憂無愁但卻不屈不撓,這並非毫無意義,因為他們在這個恐怖故事中扮演了角色。
普雷斯頓城艾伯特路30號的克里斯廷-賴特在1971年聖誕節前夕失蹤后,她的名字就被寫進失蹤人員的檔案里。她22歲,頭髮金黃,非常漂亮,經常與父母發生齟齬。她總對她的朋友說,她的父母仍舊把她當小孩對待。檔案確實又送到偵探主持人西摩的辦公桌上,但一切跡象都表明,年輕的克里斯廷逃跑了:她總是說要離家出走,自食其力,或找賴特家族的祖先①——這最後一項當然是與她的朋友開個小小的玩笑。但是,想不到後來那卻有點大難臨頭的不祥幽默的味道。
①意為死——譯者
她有個最親密的知心朋友,名叫傑西-斯泰爾斯,與她在國營西敏斯特銀行共事。她的確曾對她這個知心朋友說過,她遇到以了一個真正使她動心的人。報告記錄了她朋友的原話:「克里西①說,她認為那個小夥子稱心如意。對此事她談得不多,只說他有點紈絝子弟作風,有錢,還說那可能使她將來過上一種新生活。他們那時在談戀愛。這次的不同點是她不給我談任何細節。通常她有男友的照片,把什麼都告訴我。這次她卻連這個男友的名字也沒有告訴我。」
①克里西是克里斯廷的昵稱——譯者
1972年初春,兩個郊遊者差點被那個失蹤姑娘的遺體絆倒了。根據她的指紋確認她是克里斯廷-賴特——她生前住在艾伯特路她父母的房子里,警察從她的房間里取過指紋並據此檢查她的活動。
那兩個郊遊者所發現的只是開始腐爛的主軀幹。整個頭顱被砍掉,其餘部分被埋在一個不到8英寸深的墳墓里;墳墓離穿過曼徹斯特沼澤區的幾條大路中的一條大路不遠。英格蘭北部地區氣候非常寒冷,達到冰點的氣溫從1971年12月初一直延續到1972年4月;這樣的氣溫使屍體保存得非常完好,因為只有在春暖時屍體才開始解體。
主持人西摩在遺體鑒定后的那一天開始調查。他調查得並不深入。在他的筆記中他對她的父親以及父親與其被害的女兒之間經常爭吵一事有疑問;但是這個警官經過漫長的一問一答的查詢以後指出,他認為克里斯廷的父親用英國警察的行話來說甚至不是個「神經正常」的人。
復活節那周的星期二布里奇特-貝拉米對她的父母親說,她要去和她的女友貝特西-薩加一起過夜。到了星期三晚上她還沒有回去,因此她母親終於給貝特西家裡打電話。起初她非常生氣。儘管布里奇特21歲了,貝拉米夫人還認為她的女兒總是講真話。其實布里奇特那晚並沒有和薩加一家人一起呆過,第二天,也就是打電話那天,也沒有去上班。
貝特西把真實情況說出來以後,貝拉米先生才給警察打電話。過去一個星期布里奇特喜氣洋洋,她遇到了一個她夢寐以求的男人並告訴她的女友貝特西,他們在談情說愛,他懇求她嫁給他。他的母親已經去世;他家有幢十分漂亮的房子,一旦他年老多病的父親去世,這幢房子連同一大筆財產就會由她這個男朋友繼承下來。布里奇特-貝拉米頭髮金黃,雖然她委實說過她的新男友住在離他父母的房子不遠的地方,但是有一件事她卻從沒有對貝特西講過,那就是她這個心上人的名字。
6月初,還是在曼徹斯特沼澤區,發現了她的遺體。這次更難辨認了,但那是她的遺體。這一點毫無疑問,正如她的頭可能是用斧頭或鋸子切割下來一樣毫無疑問。
在那年的夏天又發生了兩起案件。兩個受害者均是頭髮金黃,年紀20多歲;兩個受害者被發現時均無頭顱;兩個姑娘均是在告訴她們的朋友,她們很快就宣布訂婚後不久失蹤的。
那些日子裡「連續殺人犯」這個名詞還沒進入警察的腦袋裡,也沒有進入大眾的語言里;但是西摩心裡明白,在那個地區有個殺人犯仍然逍遙法外。那個人已謀殺了四次;他特別喜歡頭髮金黃的女性;他那惡魔般的行徑包括切割受害者的頭顱——可能是把它們保留下來當作紀念品。
這個偵探主持人隨後兩周的筆記使人感到萬分緊張。沒有任何暗示,也沒有任何線索。他竭力使新聞界如墮煙海。有一處他寫道:「如果這樣繼續下去我將不得不披露真相了。這個地區所有頭髮金黃的年輕婦女顯然都處於危險之中。但是如果我披露全部細節將會引起一片恐慌,而且將遭到新聞界異口同聲的攻擊。他們將會質問我們為什麼一個人也沒有逮捕。如果再出現一起謀殺案件,我們只得屈服,作個全面的聲明,這個人是個瘋子。我不是法醫專家,但可以肯定,砍頭是在瘋狂狀態下實施的。而兩個進行醫學檢查的人在這些案件中幫了我的忙,他們兩個一致認為,這幾個姑娘均死於脖子受擊——換句話說,均死於頭顱被砍掉。我真害怕又報告有人失蹤。」
他所害怕的事在8月最後一個星期果然發生了。珍妮特-費洛斯21歲,像其他受害者一樣頭髮金黃。然而她卻與眾不同。她的朋友並非不友好地說她是個賽馬姑娘——其中一個朋友曾說:「因為她讓任何人都騎一騎。」珍妮特還很健談。在她失蹤那天晚上她對安妮-弗里克——偵探主持人指出,她可能是同一個賽馬俱樂部的成員——說,她確實一直與一個自高自大的年輕人開一些玩笑。據報告,她曾說:「我一直把他當傻瓜逗著取樂。他老說他在與我談戀愛,但我知道他所要的是什麼——而今晚他將會得遂所願。」
珍妮特還曾說過,拿他逗逗樂、消磨時間倒是很適合的,但是有一陣子在這一帶卻又見不到他的影子。他對珍妮特說,因為他是個學生。「他說他在牛津大學讀書,必須回去上新學期的課。」這些話是最先,也是最關鍵的突破。
在普雷斯頓地區有24個在校大學生,其中只有15個在牛津大學讀書。戴維-馬奇是偵探主持人西摩會見的第三個年輕人。
在審判時出示了證據,對此他辯解說那是由於神經失常的原因而犯罪——當時這是他唯一合法的抉擇——西摩只說,經過一系列審問以後,馬奇承認了罪行。邦德的想法是對的。不是所有事實在公開的法庭上都披露了出來。而主持人的正式報告則把令人毛髮悚然的全部事實都說了出來。
馬奇一家住在一座巨大的18世紀的房子里;房子建在普雷斯頓郊外一座4英畝大的花園裡。在主樓後面有幾座外樓,其中一座原先是馬車房;戴維的父親把這座馬車房完全修復並把它變成寬敞的兩層樓的別墅,使已獲得牛津大學基督學院獎學金的戴維在假期間有自己私人居住的地方,不致困在他的家裡。
西摩在一位探警陪同下到達的時候,戴維正在整理行裝,準備返回大學。他第一個印象是,他見到了一個身材出眾的年輕人,沉靜,英俊,學者派頭,自信,智商很高。他後來透露說,他曾經立刻把馬奇從名單里劃掉。他們在一間寬大、書籍成行的起居室里談了起來。西摩開始斯文地詢問,把那幾個姑娘的生活照給他看,談戴維的前途,漫不經心地問問他在那幾個重要的日子裡的活動。同時西摩還有機會看看書架上的書。其中大多數書籍與法律有關,但是關於鬼神怪事和宗教的書籍也足足佔了書架的一格。
戴維-馬奇在開始30分鐘左右言談舉止十分正常;他熱心回答問題,為起居室雜亂無章而抱歉,還奉上咖啡。接著西摩注意到他突然變了。他似乎要與兩位警察拉開距離;他的頭向一邊仰著,好像諦聽什麼東西的聲響或附近的人談話。在回答一個關於他的愛好以及在牛津大學的活動的問題時,戴維突然說:「她們說,你們是來這裡找她們的。」他的聲調變得像說夢話似的那麼單調。
「誰說的?」西摩意識到戴維可以用肯定的話簡單回答。
「神的使者說的。還沒有把他們收集齊呢——這是你知道的。愛色斯①說,必須至少有6個。可是我才收集到5個。」
①埃及神話中專管生育與繁殖的女神——譯者
「戴維,愛色斯常常和你談話嗎?」西摩對埃及神話很感興趣,因而對其內容也頗為熟悉。愛色斯也許是古代埃及人所崇拜的最重要的女神。在戴維的神鬼怪事和宗教的書籍中,西摩至少看見4本是關於鬼神崇拜和古代埃及人的書籍。
「這是光榮的事,是莫大的榮幸。如果她差遣你,你也知道這是莫大的榮幸。」西摩寫道,這時戴維已處於陰魂附體似的狀態。「愛色斯,萬物之母,各種原素的始祖,一切時間之源,愛色里斯之妹兼妻,通過我替你們創造的神的使者說話。」
西摩在紙上寫的字跡很潦草,他承認這些話似乎是神智錯亂的人相當戲劇性的胡言亂語。他在報告中寫道:「戴維的聲音似乎變了,好像學著別人說話似的,腔調完全不同了。這是我平生在一個人身上所目睹的最令人震驚的變化。他的面孔似乎也變了。我感到不寒而慄。而鮑爾斯探警後來則說,他感到房間里似乎有個令人害怕的鬼魅和我們在一起似的。」
「她通過神的使者說話。她說使者已經足夠了。她說我負責掌管這些使者。」戴維-馬奇完全被這種稀奇古怪的信仰蒙蔽了。「這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們已經異口同聲地說話了。」
主持人西摩在報告中補充道:「在他看來,我們相信他說的話是非常重要的。這是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但不是在法律或司法意義上的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這是一個人宣布他做了要求他做的事情。」
馬奇接著說道:「我做了她要求我做的一切。她們是經過我十分仔細挑選的,都是膚色白皙的白人婦女。我按愛色斯的建議向她們表示愛慕,也正如她對我所說的那樣,在準確的時間和恰當的環境下使她們每一個作出犧牲。我向你們保證,這一切都是按照她的話做的,因為她是生命之母。她只通過神的使者說話話。她通過她們說,你們將把我抓走。」
「好了,戴維。」西摩意識到他正在發抖。「她們現在在哪兒?」
「她們很安全。我把她們保存得很安全。」
「那麼我們該去看看她們了。」
幾個頭顱分別裝在很大的寬口瓶——密封的大玻璃瓶內,泡在甲醛溶液里;幾個頭顱在甲醛溶液里載沉載浮,被鋸得參差不齊,令人驚心怵目的脖子流出的血把頭顱染成了粉紅色。鋸痕斑斑的皮膚像飛翔著的蝴蝶一樣一張一合,造成了栩栩如生、令人心悸的感覺。密封的大玻璃瓶顯然按一定次序放在戴維-馬奇的廚房內一個很大的電冰箱里。兩個放在上層;一個放在中間一層;還有兩個放在最下層。
馬奇還在電冰箱的門上安了兩把很大的掛鎖;他把門打開時,幾個頭顱都在上下浮動;她們的頭髮在甲醛溶液里散亂地飄浮起來;她們那無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顯得既驚訝又恐怖;被鋸得參差不齊、令人驚駭的脖子下的粉紅色疤痕浮了起來,在冰箱內的燈光映照下發出神秘的熒光。
「跟他們談談吧!」馬奇對著那些頭顱喁喁細語地說,他說話時的腔調洋溢著自鳴得意。「她們說起話來總是溫言細語的,豈不妙載?」
探警鮑爾斯聽了他的話不禁噁心嘔吐;偵探主持人西摩有一個旁註說,此後一段時間裡他晚上總是做惡夢。
對戴維-馬奇的審判雖然轟動一時,但並沒有把一切細節公之於眾。他說自己神態失常的辯解非常有力,而且得到了辯護律師和檢察院的證實,因此只披露了簡單明了的事實。當然報紙根據受害者的朋友的談話或根據戴維父母家裡的園丁和廚師提供的雞零狗碎的材料報道了一些騙人的故事——但這些騙人的故事是在正式裁決戴維有罪但神志失常、被判「女王陛下開恩予以拘留」之後才報道的。所謂「女王陛下開恩予以拘留」是因神志失常犯罪而終生加上九十九年禁閉在一個公共機構里的英國說法。
對戴維的審判可以說是虎頭蛇尾。慘無人道的謀殺以及戴維-馬奇的被發現使其它一切黯然失色。生動的描述在邦德心裡引起了非常強烈的震動,使他渾身戰慄;他抬起頭向上望,驚奇地發現他自己竟坐在瑞士這家恰人的旅館里,其他旅客的歡聲笑語在他周圍回蕩。這份冗長的報告他花了近半個鐘頭才讀完。儘管報告寫得毫無誇飾而且心平氣和,但是這個偵探主持人已把一切厭惡和震驚的情緒表達出來了。幾秒鐘之前他還覺得他與馬奇和電冰箱一起在廚房裡,注視著飄浮在厚厚的透明的大玻璃瓶里的五顆人頭。
現在他怔怔地盯著弗莉克那催眠似地把他吸引過去的綠色眼睛,彷彿她的眼睛是要把他淹沒的旋渦。接著他搖了搖頭,使自己從這種感覺中解脫出來,才看見她凝視著自己,好像他自己的恐懼感正在傳染給她似的。恐懼感像靜電一樣在他們彼此之間傳導著。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她給他倒咖啡。「喝濃咖啡嗎?」她問道。
「要放一點糖。」他的聲音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西摩偵探心平氣和的報告具有一股令人心潮翻滾的威力,好像一股早已忘卻的力量回來影響著自己的思想和行動一樣。「這就是受害者的哥哥?」他問道,好像是問自己似的。
「讀一讀精神病醫生不得不說的話吧!這是決定性的事實;這也是勞拉不得不掩蓋這件事的一個原因。」
他伸出手去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咖啡,接著說:「我想精神病醫生的結論連看也不必看了。」邦德對精神病醫生的才能一貫抱著懷疑態度。
「好吧,那就讓我們猜一猜他們要說什麼!」他微笑著,竭力使弗莉克又看到他的幽默感。「我想像得到,他們所提到的最重要的辯解之一是,戴維-馬奇從很小的時候起就對神秘的東西懷著不良的興趣。對吧?」
她點點頭。「他對埃及神話開始時只是作為一種愛好,是無害的,也是沒有教育意義的。但日漸長大,他開始相信,關於宇宙的真理只有在古埃及才能找到。他的父母發現他還只有16歲時就在花園裡建了一座神壇,對愛色斯頂禮膜拜。他們為此而憂慮。」
「我不是在扮演歇洛克-富爾摩斯。」他淡淡地笑了一聲,幾乎毫無幽默感。「不過,我下一個推測是,他的母親具有專斷獨行的個性,她的意志在馬奇家就是法律,不僅戴維而且他的妹妹勞拉都受到他們母親這種性格的影響——這事對我們至關重要,原因就在於此。」
「對!兩名精神病醫生花了很長時間追溯研究戴維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馬奇夫人似乎是個嚴厲執行紀律的人。她還患有一點宗教狂熱症。勞拉的哥哥被捕的時候勞拉才15歲或16歲,但是所受的心靈創傷十分深,因為當時她母親在宗教事務上已完全控制了她。馬奇夫人是個身體力行的虔誠的基督教徒,但做什麼事情都愛走極端。馬奇家的星期天就像倒退到維多利亞時代一樣,早晚做禮拜,讀《聖經》或其它有價值的書,在早晚這兩個時刻之間不許做遊戲,不許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我想,小戴維總是給他的每個受害者講同樣的故事。」邦德若有所思地翹起頭。
「講哪個故事?」
「講他父親年老多病,他的母親去世了。我知道這是他對第二個姑娘——布里奇特-貝拉米說過的。」
「這一點他承認。他似乎真的認為他的母親去世了。」
「講得通。精神病醫生對他有什麼幫助沒有?我的意思是說,在精神病醫院裡他們對他有沒有幫助?」
「他們診斷他患有一系列綜合症。他似乎是個非常不健康的混合體,一個巫婆所能咒出來的一切最嚴重的精神方面的病症——狂鬱症、精神病症、歇斯底里症、精神變態症的混合體。他們用麻醉劑控制了他一個時期,但是他始終保持理智。他度過了幾個漫長的顯得完全正常、逗人喜歡、熱情友好的階段——我的意思是每次幾個月。接著,晴天一聲霹靂,恐怖的事情又發生了……」
「又要殺人?」
「據說是這樣。他曾試圖謀殺另一個合住在一起的人,而且還曾經有一次襲擊一個護士,險些把她殺死。」
「唔!從所有這些看來,你認為勞拉也受到影響?」
「我看不出這種影響她怎麼避免得了。有個精神病醫生和勞拉的父親相處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得出結論,他心理嚴重失衡。這對配偶的整個情況都充滿了危險。一個迷信宗教,獨斷專橫的母親加上一個軟弱、精神不穩定的父親,其結果是,他們生育了一個妖魔。這就使人們很想知道,他們生出的兩個孩子會不會都是妖魔。」
「我們姑且認為勞拉-馬奇心理不平衡吧!她在本案里是個受害者,因此,當我們調查她被謀殺一案時,我們必須考慮她可能有的心理狀態。」他又淡淡一笑,深含諷刺意味地說道:「她的同事現在一定忙於各種各樣的工作而忙得一塌糊塗了。舉行種種諮詢會議啦,對負責勞拉的常規審查的人進行調查啦,如此這般忙得不可開交了。這樣的事對稍為認真一點的人是不會發生的。」
他抬起頭望著弗莉克,發現她的眼睛里還深藏著害怕的神色。他拍一拍放在他膝上的厚厚的卷宗說道:「這東西真的把你嚇得魂不附體了,是不是?」
「害怕得難以用言語形容,在山上勘查犯罪現場時我就怔怔忡忡。這個故事太恐怖了,我著實害怕。詹姆斯,真是豈有此理,我們各自所在的局究竟是怎麼想的,竟派我們上那兒去進行秘密調查,就連檢查勞拉的遺物我都心跳肉顫。」
「警察沒有把遺物搬走嗎?」
「勞拉在因特拉肯的維多利亞-少女峰旅館住過的房間還保持著他們最初找到它時的原樣,這是他們為我們做的一件好事。」
「他們什麼東西都沒移動過嗎?」
「他們說是這樣的。當然,當你跟警察打交道時誰知道他們說的是不是真話。房間已貼上了封條。旅館的主人正盼著我們去呢。但是,自從讀過這些材料以後,這卻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事。」她停了一下,把手伸到頭髮上,叉開手指再次梳弄著秀髮。「詹姆斯,我們能否呆在這兒過夜?推遲到明天再去,怎麼樣?」她莞爾一笑,目光也倏忽生輝。她的用心是再明白不過的。「這兒天氣多好,又沒有鬼。我們還可以彼此溫存一番!」
幾乎有30秒鐘兩人沒有說話。
「如果這是你的心裡話,我們在因特拉肯照樣可以溫存一番,弗莉克。」
「是的,但是……」
「我們最好一往無前地立即去正視事實。你說旅館主人正在盼著我們去,我們就應該趕快去。真的,我們應該去。」
她的眼睛突然望向別處,過一會才收回來望著他,勉強笑笑,把手伸過矮矮的方桌,用手指尖輕輕地敲著他的手背。然後她無奈地點點頭,神色黯然,慢吞吞地拿起挎包,準備離開。
當他們把轎車開出停車場時,邦德瞥見另一輛轎車的前燈亮了。憑著下意識的經驗他曉得那輛轎車要發動並準備從他們的右後方几個車位遠的地方駛離停車場。鈉蒸氣燈把停車場照得一片通明,那輛轎車看得很清楚。他認為它是一輛紅色的大眾牌小轎車,但是對此他又把握不大。當他們到達通向第6號公路的支路時他又看見了同一輛轎車,那輛車距離他們的車太近了,他感到不悅。不過那輛車開得太近了,說明司機並不內行。儘管他沒有排除被跟蹤的可能性,還是開亮轎車的后燈,叫對方注意。任何一個有經驗的監視者都不會使用紅色的轎車,更不會離得那麼近,大搖大擺地引起別人對自己的注意。
還不到一個鐘頭,他們的車就停在壯麗的維多利亞-少女峰旅館的前面——這座建築富麗堂皇,保留了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建築風格對許許多多瑞士旅館的影響。他們在整個行進過程中再也沒有見到那輛紅色轎車的蹤影。
走進旅館進行正式登記時,這裡瀰漫著常有的嚴肅氣氛——一個穿戴整潔,臉無笑容,頭髮漆黑的副經理注視著他們,好像想取他們的指紋似的;她胸前佩戴的姓名牌表明她名叫瑪麗埃塔-布魯奇。接著她例行公事,檢查了他們的護照。然後才說:「你們的親戚過早逝世,」——這是她的原話——她感到非常遺憾。接著她又說:「我相信你們已從警察那裡拿到文件了,是不是?」
弗莉克微笑著,把手伸進她的大挎包里,小心地把它保持在接待台的水平線之下,使任何人都無法看見她的手槍。「是的,我已拿到了文件,親愛的,是嗎?」她飛快地向邦德揚了一下眉毛,微微一笑。
「嗯!我把文件交給你了,但我知道以前東西是很容易從手提包里丟失的。」他轉過身,向服務員眨眼暗示。服務員好像把他當作剛要了一份多佛板魚那樣慷慨大方的人看待。
她把正式文件拿了出來,交給嚴厲的布魯奇小姐,她仔細檢查文件,好像要找可能存在的細菌一樣仔細。「這些文件似乎沒有什麼問題。」她終於表了態。「你們要先去看一看你們的表妹的房問才到你們自己的房間去呢,還是先住下來再說?」
旅館的人想要他們儘快檢查勞拉-馬奇的房間,這實在太明顯了。
「警察已經允許,一旦你們檢查了她的物件就可以清理那個房間。」瑪麗埃塔-布魯奇向他們苦笑一下。邦德覺察到在這一笑的背後旅館管理部門並非不合情理的願望,他們想把被謀害的姑娘的遺物儘快清理出去,好讓房間空出來以便出租。「我們有充足的貯藏室去放她的旅行箱,如果你們想利用……」
「對!」邦德的聲音聽起來很果斷。「對,我們很理解,我認為我們最好是現在就去檢查她的東西,而且我們現在檢查起來也比較為容易。當然,我們也要求你們在事情安排妥當以前幫忙保管她的旅行箱。」
布魯奇小姐爽快但架子十足地點點頭,接著問道:「馬奇太太的丈夫呢?她這次到達的時候說,他生病,不能和她一起來。我希望他病得不重。她說他病得並不重。」
「那麼她並沒有向你講真話。馬奇夫人的丈夫幾個月前去世了。」邦德撒謊道。
「啊!」布魯奇小姐的神色第一次真正顯得震驚。接著她又「啊」了一聲並說,「他們是那麼恩愛的一對。也許這就是為什麼……?」
她從掛物架上拿下鑰匙時似乎又想到了別的什麼事,「你們跟著我走吧,好嗎?」她轉過身,走到接待台旁邊,神態也恢復了正常,毫不客氣地叫一個服務員把邦德先生和邦德夫人的旅行箱拿到614室去,在「邦德夫人」幾個字上說得很重,好像表示她壓根兒就不相信她是邦德夫人似的。
勞拉-馬奇挑選了一個顯然是價廉而怡人的房間。「這並不是我們的一個奢華房間。」布魯奇軍曹——現在邦德認為她是布魯奇軍曹——揭了封條,把鑰匙放進鎖孔里轉動著。「她很晚才通知我們給她留房間,並且說我們若給她留一個便宜些的房間會更合適。」
房間里旅館的基本設備齊全,有一張狹窄的床,床旁放著一張小方桌,桌上放著電話機;還有一個壁式衣櫃,一把椅子,一張小小的寫字桌和一個廁所大小的浴室,浴室里放滿了旅客在旅館里常用的東西。
副經理向他們點點頭說,他們檢查完畢后如果要回到接待台去,她將會陪他們到他們自己的房間,它是「我們較為奢華的套間之一」。她臉上的笑容有節奏地乍現乍隱,其變化快得像霓虹燈廣告牌一樣。她在房裡站了一會便退出了房間。
邦德檢查浴室,注意到浴室小得勞拉無法擺開她的化妝品和化妝用具,她只好把大多化妝品和用具塞進洗手盆上面一個裝有鏡子的小櫃里。她似乎寧願過儉樸的生活。他發現一個裝著藥丸的塑料盒子,在盒子的標籤上開有處方並標明藥品商在騎士橋的地址。跡象表明,警察可能已拿了兩片藥丸去化驗和分析。他把整個盒子塞進口袋裡,擠出了浴室,發現弗莉克正在檢查掛在衣櫃里的衣服。
「沒有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她一邊輕輕地拍打著一件件衣服一邊說:「一件晚上穿的基本黑色的衣服,一件白色的,一件灰色的——這件倒很漂亮——」她眯著媚眼看標籤——「啊!馬克斯和斯潘塞。這是相當便宜的貨色,但很有價值,我想。兩條緊身短襯褲,一條換洗的牛仔褲,鞋子,再沒有什麼東西了。」
「仔細檢查一下衣服口袋。」這句話說出來就像是命令。
「不,詹姆斯,你檢查口袋吧!我來查一查抽屜。」衣櫃的右手邊由上到下有三個小抽屜。當邦德開始一個一個摸索掛著的衣服的口袋時,弗莉克已開始打開抽屜,首先打開最下的一個,就像是內行的小偷一樣。
「哪個口袋都沒有東西。」他摸完了牛仔褲的口袋時她剛打開最高的一個抽屜。
「唔!」弗莉克雙手伸進鑲著花邊的絲織品。「她可是『維多利亞奧秘』這一品牌的忠實主顧呢!你瞧,詹姆斯,多漂亮!」她拿起了幾件非常鮮艷的內衣讓詹姆斯看。
他點點頭。「你覺得這說明什麼問題嗎?」
「這說明她在性生活上是很活躍的,或至少在她到這裡來之前是非常活躍的。」
「真的嗎?」
「姑娘們買這種內衣內褲是讓男人觀賞並興奮起來,然後把它們脫下來的。我也購買維多利亞奧秘這一品牌的衣服,然而這種衣服最近對我卻沒什麼幫助。」
「那麼,勞拉很可能與你同病相憐了!」
「我想並非同病相憐。這些東西……唔,這是明擺著的,這些衣服是同一個款式的。她有一個男朋友喜歡某種衣服。而我呢,卻只有一個忠實的客人,到此刻為止還沒給我什麼好處呢。」
「情況會變的,弗莉克。誰知道在瑞士這種宜人的天氣里會發生什麼事。」他走到對面的小寫字桌去,開始檢查旅館的文件夾,發現裡面有小冊子和文具……「哎呀!我無法相信警察竟沒有發現這個。」他拿出兩張對摺的該旅館專用的寫字紙,原來是一封信,是勞拉簽名的,她的字體又大又粗。字體非常大,因為她說的話不多,可是又想佔一張半紙的篇幅,她用很大的實心圓圈和小空心圓圈去點「i」字母上的那一點。
「這是什麼東西?」弗莉克站在他的旁邊。他能聞到她的體香和她的秀髮上麝香的芬芳氣味。
邦德稍微移動了一下身軀,讓她也能看到信上的內容。信上沒有地址,勞拉寫道:
我最親愛的戴維:
好啦!我告訴你,我回到我們最喜愛的老地方了。這兒一切沒有變,山巒仍在它們的老地方。我還一直想念你,但是我知道,就我而言你現在已經死了。然而在這一帶你卻無處不在。也許我不該來,但是我需要親近親近我們曾經共享的一切。
今天這裡整天下雨,我在旅館里到處閑逛,試圖讀點書,向外望著雲霧覆蓋下一片迷濛的山巒。他們說,明天就要放晴,那麼我就去遊覽我們最喜愛的地方了。
啊,天哪!戴維,我的兄弟,我的愛人,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一如既往,致以我生死不渝的愛慕之情。
你的勞拉
「天哪!」弗莉克悄悄地說道:「詹姆斯,我們趕快離開這個房間吧!」
他點點頭,心裡突然泛起毛髮悚然的恐怖感覺,好像那個已死的女人和他們一起在房裡似的。要是邦德相信鬼神,他甚至會認為戴維-馬奇那個妖魔和他的妹妹勞拉兩個都躺在那邊的床上鬼鬼祟祟地抿著嘴在笑。那個晚上邦德第二次覺得自己頸背的汗毛豎了起來。
邦德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進口袋裡,這才轉過身去望著弗莉克。她臉色灰白,嚇得發抖,雙眼也湧出了眼淚,她渾身上下都顯示出震驚的跡象,好像受了重傷一樣。邦德用雙臂緊緊摟住她,知道自己也在發抖。
「是的,弗莉克,像這樣的事肯定會使任何人都如見鬼魅的。我們走吧!」
他們走出房間,順手把門關上。他們誰也不說話,步履匆匆地走著,一直走進電梯,回到接待台,神態冷漠的布魯奇小姐抬頭望著他們,面無笑容。
「恐怕今晚我們無法把我表妹的所有遺物都處理完。」他的聲音又恢復了正常,顯得平靜而自信。「今天事情很多,我們已忙了一天,因此我們不得不求求你們等到明天,明天早晨我將親自把它作為第一件事來處理。」
瑪麗埃塔-布魯奇的臉上掠過一絲慍怒的神色,無奈地說,她十分諒解。她用兩個指頭叭地一彈把服務員召來,叫他把邦德先生和邦德夫人帶到他們的房間去。
卧室里有張特大的床,床上四周有複製的維多利亞女王的頭和腳——四根黑色的金屬棒高高豎起來好像要把床的兩頭關起來似的,巨型的頭狀黃銅床飾磨製得閃閃發光。寬敞的起居室里有套黑皮沙發,一張辦公桌,鑲著圓鏡的方桌,一台電視機和一個小型電冰箱。邦德不由感到不寒而慄,因為那個小小的電冰箱使他清楚地想起戴維-馬奇那個令人驚心怵目的冷藏庫。
起居室另一頭有幾個巨大的玻璃門通向一個長長的陽台,在陽台上可以俯瞰這座壯麗旅館的前方。給服務員付了小費並把他打發走,弗莉克就走過去,穿過玻璃門走到陽台上。
邦德也跟著出去,站在她旁邊,俯視著在燈火通明的街道上漫步的當地人和遊客。他們都是晚飯後出來散步的,走得井然有序,活像遊行隊伍。這也是瑞士任何一個旅遊勝地的典禮的一部分。現在他們站在陽台上覺得有點冷,但是他們緊緊挨在一起,好一會不說話,直到他輕輕地把一隻手臂摟住她的肩頭,把她帶回房間,引到一張黑色的長沙發上坐下來。
「對此我們要有一個合理的答案。」他把那封信夾在他右手的兩根手指和大拇指上。「我們可以肯定戴維-馬奇是在五年前死的嗎?」
「絕對是,毫無疑問。」她的雙頰又有了血色,但聲音還是顯得有點害怕。「我看見過死亡證書——然而只是副本——而……」
「他是患什麼病死的?」
「腦子長了一個腫瘤。與心理狀態毫無關係。到那時他的心理狀態早已真正走下坡路了。戴維-馬奇已變成了只會走路,咕咕噥噥,毫無生氣的人,藥物已無能為力。在他死前三個月,醫生已發現他有嚴重頭痛的跡象,而且還患有眼疾。他們做了通常能做的一切,如X光透視、腦電圖等等。腦瘤是無法做手術的。雖然給他服了大劑量的鎮痛葯,但他還是死得很痛苦。」
「我們有沒有人知道勞拉是否看過他?」
「沒有。他家沒有人去看過他。在他的親人看來,他好像早就死了。」
「那麼這就有三種可能性。」他指著那封信說道,「這封信要麼是一種欺騙手段,這似乎很有可能,因為警察並沒有把它拿走;要麼勞拉是寫給別的什麼人的,而這個人她認為既是她的兄弟,又是她的情人;最後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的心理不平衡,這隻能意味著這封信是她整個虛幻的心理活動的一部分。我認為,首先我們必須查明這封信是否確實是她自己寫的。」
他走到房間的另一邊,拿起他的公文箱,扳開保險鎖,把皮箱打開,露出一台小型電腦,電腦旁邊放著一台輕便傳真機。「我們這一行變化真大,」他笑著說,「現在已到了我的公文箱也成了致命武器的時候了,我們的武器幾乎完全電子化了。」他還沒有提到那箱子,其實箱子里有兩件隱藏的東西,如果使用得當也足以置人於死地。
他把電話機插頭接到電傳機上,從旅館的信紙簿撕了一張白紙,把它放到玻璃桌面,然後寫上一個密碼作為電傳的首頁。他把這一頁紙送進傳真機,再按倫敦的電傳保險號碼。這一頁走了過去,跟著過去的是他們從勞拉-馬奇的房間里拿來的兩頁信紙。
「到明天早晨,我們就會從旅館的傳真機上得到一個簡單的電傳回信。它只簡單地說『是』或『不是』。如果它說『是』,那麼我們必須弄清楚小勞拉究竟說的是什麼——是幻想還是真事。」
「你只問關於信的事?」
「我要求他們鑒定一下筆跡,看那封信的筆跡是不是勞拉的,還要求他們重新核查一下有關戴維-馬奇死亡的事實。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再次去檢查她的房間。你留在這兒,因為那個地方對你有不好的影響。」
她乾笑一聲。「你對那個地方滿不在乎,是嗎?」
「不是。你知道並非如此。咱倆當時都嚇壞了。」他走到對面的小電冰箱。「白蘭地、伏特加、威士忌,這幾種酒你想喝哪一種?」
「我想喝白蘭地。」
他把酒杯放在桌上,對著她微笑,用手指撫摸她的肩膀。她的神色仍顯得惶惶不安。
邦德從貼著兩個里米-馬丁的小畫像的酒瓶里倒酒。他旋動著酒杯,注視著琥珀色的液體在旋轉,然後呷了一口。「這種液體會有助於我們兩個鬆弛一下緊張的神經。我們真該好好休息。明天可是繁忙的一天啊!」
她把酒杯送到唇邊,看也不看他一眼,無精打采地點點頭。
「我就睡在這裡的長沙發上,你去睡在床上。」
她沒有回答。過了一會邦德說他要去淋浴,讓她一個人安靜地坐一會兒。邦德把服裝袋打開,取出換洗的衣服,穿上旅館的浴衣,就去淋浴了。洗完澡回來時,她坐著一動也不動,雙眼茫然地望著空中。
她離開起居室時說,睡覺前會來瞧一瞧,看看他。邦德感到煩躁不安,把餘下的白蘭地倒進酒杯里,倚著椅背坐著看電視新聞。半個鐘頭后,他隱隱約約聽到卧室的門開了,接著模模糊糊聽到背後有——的衣服磨擦聲。他回過頭去,看見弗莉克出現在門口。穿著一條鑲著花邊、薄似輕紗、半透明的絲織三角褲,她的秀髮閃閃發光,一雙綠色的媚眼瞪得大大的,使他再次感到,單憑她的眼神就有本事把他吞沒。
「啊!弗莉克奧秘!」
「你的奧秘,詹姆斯。」
他站了起來。她向他走來,全身緊貼在他的身上,伸出一隻手,五指叉開扳著他的頭,使他的嘴唇貼到她的嘴上。
「時間雖已很晚,」她喁喁細語,「但我今晚一定要舒服舒服,請吧!」最後一個詞不是懇求,而是出於她內心深處的情感。接著她牽著他走進卧室。
當他款款進去的時候,她喉嚨里發出了舒暢無比的輕叫聲——一個乾渴得難以忍受的人看到了止渴的東西時發出的歡叫聲。一會兒他看見一張臉,不是弗莉克的臉,而是另一個的臉,這個人他似曾相識,但早已忘懷。接著,她的臉和橋軀起著魔術般的特別作用的時候,那張臉不見了。
他們兩個都沒有聽到通往起居室的門咔嚓的開門聲,也沒有聽到走過他們門前的人輕輕的步履聲,因為到那時,卧室一時間似乎變成了遠離陸地,在大海里飄浮的木筏。
接著,邦德沒有預先提醒就輕輕用手掩住她的口。
「什麼——?」她正要問,邦德已大聲喊道:「誰在那兒?」
從起居室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顯得張惶失措。她說道:「我是女僕,先生。對不起,我以為你們可能要我來整理房間的。」
「不必,不必,房間很整齊。」他板著面孔,對弗莉克苦笑一下。「這委實叫人太難為情了。」他小聲說道,「我最好走過去把『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出去。」
「你一定要去就去吧!但要快點,不然,沒有你伴著我,我的癮可又要發作了。」
他穿過卧室,走進起居室,把牌子掛了出去,順手將晚上用的鎖鏈扣到門上。在他返回卧室前他看見了他的公文箱,為安全起見把它拿進卧室里。在他的心裡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困擾著他,令他心緒不寧。那個女僕的聲音,他覺得以前曾聽見過,可是又認不出究竟是誰的聲音。
他把公文箱放在床頭,沒有留意箱子已遭破壞。
過了一會兒,弗莉克張開她那修長的雙手在他的背部下方亂抓,留下了深深的抓痕。他們一起顛鸞倒鳳,再也沒有人干擾了。在一段很長的時間裡,世界上除了他們兩人再也沒有人存在了,因為他們已把更險惡的幻夢和深藏心底的恐怖忘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