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濃煙和鏡子
「瑞士人火冒三丈,我也一樣!」咆哮著。他在他的辦公桌后踱來踱去,氣得額頭髮青,臉色漲紅,「當你不得不與外國的情報局女性成員一起工作時我們為什麼老出這樣的問題,007?出這樣的問題我可吃不消。這你也已經知道,那麼為什麼老是出去愚弄我們?」
鑒於長期的經驗邦德明白,此刻企圖去與他的局長爭辯是毫無用處的。當老頭子火氣正盛,無法抑制,又確信對自己的指責是有事實根據時,你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垂著頭,等待狂風暴雨過去。
他回到倫敦,一踏進M的辦公室的門就立刻明白出了麻煩。邦德作口頭彙報時,他的局長神情冷若冰霜,說話簡單幹脆,等著聽到邦德對種種事情的反面意見時才大笑著進行肆意攻擊,這種攻擊持續時間達15分鐘之久。
「你似乎丟失了一件極其重要的證據,這是要受到嚴厲的責罰的。你還有些言談舉止既違反女王陛下的法規,也違反本局的紀律。我懷疑,丟失證據部分原因是由於你行為不檢;你行為不檢這一點是瑞士當局親自通報倫敦警方,倫敦警方最後又向我彙報的。」他還沒講完突然停住,轉過身來怒視著邦德,「007,這還有假的嗎?嗨,你還有什麼可替自己辯解的嗎?」
「先生,我承認丟失了一份文件。但是,我要辯解的是,那份文件是妥為保管的:鎖在我的公文箱里,而公文箱是放在我與瑞士情報和安全局一位成員所住的那套房間里的一個房間內。毫無理由認為會有什麼東西從一個上了鎖並有守衛人員守衛的房間里被盜走。」
「但文件還是被盜啦!」M說話的聲音從「被」字上開始上升,到「盜」字上說得最響亮。
「這一點我不否定,先生。我不知道我睡覺時必須用鐵鏈把公文箱鎖到手腕上。就我們而論,知道有這麼一封信的人只有馮-格魯塞小姐和我本人。」
「噢,對,馮-格魯塞小姐!你們這對寶貝呀,可真叫丟臉呀!她要是不被攆出瑞士情報和安全局,才算走運呢!但考慮到你的資歷深我只要你在天黑以前長期離開這幢大樓。近來,國會裡各種各樣的蠢才在叫嚷著要解散所有情報機構,如果我們在這方面道德上有明顯的失檢,我們可吃不消。」
他停下了腳步,好像不以為然地搖著頭。「天曉得,在這裡和美國都有許多人似乎得意忘形地告訴全世界,再也不必搞什麼保安和情報活動了。最近我甚至聽說有一個寫暢銷書的小說家正在扮演張伯倫的角色,鼓吹我們時代的和平已來到。我們大家都知道,那些所謂經過改造的俄國人仍然在進行著秘密活動,外國的情報機構還在擴散新的『積極措施』,這一點政治家們連聽也沒聽說過,輿論界就更沒有聽說過了。因此,像你這樣的官員用政府的錢,到外國去過著賴利那种放盪不羈的生活我是吃不消的。」
「先生,他們究竟指責馮-格魯塞小姐和我犯了什麼錯誤?」
「邦德上校。指控你們像禽獸在發情期那樣亂搞,指控你們擾亂了因特拉肯的維多利亞-少女峰旅館的安寧,指控你們製造了道德上一個重大的醜聞!」
「先生,這是誰說的?」
「誰說的?旅館管理部說的,007。他們從旅客中至少聽到6個人抱怨。天知道,對你那些臭名遠揚的不道德行為我素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你胡作非為。可是這一次我可不能不管了!看來你與馮-格魯塞小姐弄出來的響聲足以把死人吵醒。」
「先生,是什麼樣的響聲?」
「野獸交尾的響聲。有一對退休夫妻午夜后叫嚷著下樓,走到接待台去抱怨說,你們套間里有人在縱情淫樂。在一個鐘頭內從你們的隔壁和對面的房間里又有5個人去發牢騷。其中有個老太太似乎特別擔心,生怕是在進行謀殺。尖叫聲,大笑聲,叫嚷聲和——哎呀,我難說得出口了——粗魯地使用傢具的聲音,明說了吧,就是床上彈簧有節奏的喀嚓喀嚓的狂響聲,不絕於耳。」
「先生,真的嗎?」雖然他一開始就承認,弗莉克和他自己的確享受了同床共枕的樂趣,但那是靜悄悄的,只是柔情愛撫,溫言細語而不是忘形地大笑大叫,「先生,是誰把所有這一切報告給警察的?」
「是旅館報告的。」
「然而,他們卻不按步驟先把這些所謂抱怨直接轉達給我或馮-格魯塞小姐。你認為這難道是循規蹈矩的旅館的正常行為嗎?要是有人抱怨某個旅客的房間傳出了吵鬧聲使他們不得安寧,那麼,更正常的作法難道不是旅館的人通知該客人並要求他保持安靜嗎?」
「一般情況下可能是這樣。但在這個具體例子里,旅館卻報告了警察——瑞士人的作風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倒是去查你們的姓名,意識到你們到因特拉肯去是幹什麼的,於是把意見反映到倫敦警察廳,倫敦警察廳又告訴我。」
「先生,我想打個賭,猜猜旅館職員中是哪個人這樣乾的。」
「這並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先生,就我而言,我要公開聲明,在那個晚上,從馮-格魯塞小姐和我住的套間里絕對沒有傳出什麼響聲——沒有尖叫聲,沒有大笑聲,沒有叫嚷聲,也沒有粗魯使用傢具的響聲。我承認那晚我是與馮-格魯塞小姐一起度過的,但是那也沒有什麼過分的不當之處。還有,我猜那個提出指控的人是旅館一個僱員,我想她是副經理。她的名字叫瑪麗埃塔-布魯奇。」
「確實是她,但你能向我擺出理由,說明這個瑪麗埃塔-布魯奇為什麼要在這麼重要的問題上撒謊嗎?」
「究竟為什麼我可一點也不知道,先生。她就像一塊展開的遮光布,使我們無法對已故的馬奇女士的房間進行徹底搜查。此外,從我們到達旅館那一刻起她似乎一直對我們有點敵視。」
「在哪方面表現出來?」
她以她的言談舉止非常清楚地表示,她壓根兒就不相信我們用以掩蓋身份的說辭。我認為如果你能叫因特拉肯當地的警察調查她的來歷——甚至會見那些據說曾抱怨的人——那麼,你就會發現,是瑪麗埃塔-布魯奇胡說八道。
M「咳」了一聲,樣子既像是在清嗓子,又像是在半信半疑地打哼。
「先生,我覺得我不得不要求追查布魯奇小姐對我們的指控,哪怕這意味著為找到當時的旅客要繞歐洲轉半個圈也要追查。先生,我再說一遍,從我們的套間里絕對沒有傳出響聲。」
他凝視了他的局長一會,確信他炯炯有神的眸子的深處有了高興得微微發亮的跡象。
「在我追查期間——如果我真的追查的話——你們找算幹什麼呢?」
「我打算請一個月假,先生。我要離開這幢大樓,在你或你所委派的人把這樁事情徹底查清,我和馮-格魯塞小姐品行不端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得到洗刷以前決不回來。」
他又在M的眼睛里看到了表示高興的閃光。「這個主意很好,邦德上校。我建議你到你的辦公室去,把書面報告寫好,然後離開這幢大樓,等我召你再回來。」
「先生,你是叫我暫停執行我的職責嗎?」
接著有一刻兩人都沒有說話,邦德確實看到局長揚起了眉毛,若有所思。「不是,邦德上校,不是,我並不是叫你暫時停止執行你的職責。我只是讓你休假,你可趁此機會去干你認為適當的事。去把你的報告寫好,在一切問題澄清以前別讓我看見你。」
邦德站了起來,向門口走去,聽見M說話又停下來,轉過身。「噢,邦德上校,我建議你把你保險柜里的東西清出來並且把你辦公桌里的所有敏感的文件都帶走。我會告訴你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這次所給的暗示可絕不會令人誤解了。雖然M表面上仍然說話生硬,面露怒容,可是明顯地向他眨了一眼。
「先生,很好!」他也向M眨了一眼。「還有一事我想徵得你的同意。」
「什麼事?」
「我想去參加馬奇女士的葬禮。」
「在我看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祝你萬事如意!邦德上校。」又向他眨了一眼,這次眨的眼可眨得大大的而且也毫不掩飾了。
寫報告花了半個鐘頭。他把報告裝進信封,讓通訊員送交M。他的辦公桌几個抽屜裝的東西並不重要,因此他打開了牆上那個小小的保險柜,這種保險柜是為所有資深官員配備的。上個星期六他離開時,保險柜已經幾乎是空的了。但是M既然作了那樣的指示,再結合他那神秘的眨眼暗示來看,其中必然另有深意。
在保險柜里放著四個薄薄的米黃色牛皮文件夾,每個文件夾上均有「內部傳閱,已經分類」的旗形標誌。看一眼裡面第一份檔案,他發現那是關於上個星期在羅馬、倫敦、巴黎和華盛頓所發生的四起謀殺事件的最新報告。他心裡毫不懷疑。
M靜悄悄地命令他對這四起事件進行調查。
他迅速把這幾個文件夾塞進公文箱里,扣上號碼鎖,然後離開辦公室。在大樓正門的入口處,他打了一個要出去的手勢,說了「度長假」幾個字,接著補充說:「有事請撥私人電話號碼聯繫。」然後他大踏步跨出大門,走到街上,沐浴在倫敦下午宜人的暖洋洋的陽光里。
幾分鐘之後,當他以輕快的步子穿過攝政公園,向克拉倫斯門和貝克街走去時,他就覺察有人在監視他。在保密界混一輩子的人都過著雙重的生活,在黑洞洞的,像迷宮一樣的小巷裡徘徊,在那裡真實往往變成了虛構,現實常常變成了幻想。因此他們勢必會長出敏感的觸角——第六感官。
究竟他的觸角是怎樣工作的,他從來無法向任何人作出合乎邏輯的解釋,但是觸角確實在工作,那是沒有疑問的。他確實意識到有人在監視他,也許還在跟蹤他,然而他又無法立即認出監視他的是哪些人。
一到貝克街,他決定迫使他們為了賺錢參加一次賽跑,以這一辦法從人群中辨別出監視他的人。他攔下一輛過路的出租汽車,叫司機把他送到攝政街的奧斯汀-里德商場。當司機把車開進街上的車流中的時候,邦德回頭瞥了一眼,只見一個身穿黑襯衣和牛仔褲的年輕人氣急敗壞地連忙把另一輛出租汽車攔下來。
奧斯汀-里德商場佔了攝政街西側幾乎整整一個街區,那裡離皮卡迪利廣場只有幾個街區。當出租汽車到達時,邦德連忙塞給汽車司機一張5英鎊的鈔票,汽車還沒有停穩他就踏上了人行道。他不想進入商場。相反,他匆匆向倫敦人通常稱之為「迪利」的地方走去,接著就走下通往倫敦地下鐵路的台階,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乘地鐵火車去南肯辛頓,打算到那裡轉車坐到循環線,再乘地鐵火車回到斯隆廣場,然後他就可以步行回到攝政時期的舒適房子里自己的套間了;那幢房子是坐落在離國王路不遠的一條兩旁樹木亭亭如蓋的寂靜的街道上。
當他穿過南肯辛頓的人行隧道時他意識到他在貝克街所看見的年輕人不僅形影不離地跟著他,而且有時還大耍花招跑到他前面20多英尺的地方,似乎預先知道邦德的目的地。那個年輕人是個職業監視者。邦德知道,只要有一個有經驗的監視者,那麼附近通常還有兩三個其他的監視者可以召之即來。
心臟開始猛烈跳動,神經末梢感到刺痛。被盯梢這件事本身就造成了緊張的感覺,他感到他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在繃緊。他不知道這個監視小組是從哪裡來的。就他所知,他們可能是某個外國情報部門的人,然而他認為,更有可能的是MI5著名的監視組的人。
通常持續一個鐘頭左右的乘車高峰還沒有到,月台上就已經人山人海了。那個身穿黑襯衣和牛仔褲的年輕人懶洋洋地靠在一堵用瓷磚鑲得光溜溜的牆上,附近豎著一個廣告牌,上面寫著「買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的字樣。
邦德故意站在這個監視者的正前方,讓這個年輕人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脊背,等著下一班車從隧道里轟隆隆地開來。車一到,「唏」一聲火車的自動門就開了,到處都是人頭攢動,車外的人蜂擁著拚命搶上車,而車內的人則不顧死活地擠著下車。
他留在後面,好像改變了主意,不想上火車似的。接著他轉過身來,向前跨了一步,問那個年輕人是否知道現在是幾點鐘。那個監視者懶洋洋地舉起左臂看他的手錶。邦德突然用右手的拳頭又快又狠地猛擊了一下他的下巴。
那個監視者的頭很快地恢復過來,他的雙眼呈現出獃滯的驚訝神色。
「這裡有個人遇到麻煩了。」邦德朝著一個穿制服的官員叫喊,接著向最近一個車廂快要關上的門猛衝進去。火車開出站台時,他看見一小群人圍著那個萎靡不振的監視者。
邦德所居住的那條街離國王路不遠;那條街是條死胡同,因此是干他這一行的人最理想的居住地點。「要麼你住在露天的地方,與周圍其他人之間還要有一大片平坦的開闊地,要麼你就選擇一條只有一個進出口的街道居住。」多年前有個教員這樣對他說,「最好是一條短街。」那位老專家補充說。
他了解他的所有鄰居,一眼就認得他們的汽車;有陌生的汽車或人到他住的街上來他一秒鐘之內就可發現。現在,邦德拐過一個牆角,走進他住的那條街時,他意識到,不管監視他的人是誰,這個監視小組是幹得很認真的。他不僅看見一輛陌生的汽車——一輛密封的小貨車——而且看見一個穿制服的清道夫;他的垃圾車輪子很高;他到處轉悠,這裡掃掃,那裡掃掃;邦德的老管家要是看見了他一定會說,他忙得「好像死了的虱子也從他的身上掉下來」。這個清道夫不是邦德常看見的那個人,邦德從來沒有見過他。
邦德把鑰匙插入彈簧鎖把門打開,從前門走進那幢房子時假裝沒有注意到任何異乎尋常的情況。他看見門口的草墊上堆著一大堆郵件。
他的女管家阿梅正在蘇格蘭與她的侄子和侄媳一起度假,因此邦德通常格外小心——在門的側壁插上幾片薄木片,在窗口從左到右繫上幾根不易看見的線——以防有人企圖繞過他精緻的警報系統潛入室內。他覺得一切正常,但這不說明什麼問題。如果他真是一個嚴密監視的對象,可以在他的電話上安裝竊聽器,不必派人設法進入他的房子。
他砰的一聲把郵件拋在起居室里的方桌上,向華麗而寬大的書桌走去,打開一個大抽屜,把似乎只是一台普通電話機的裝置拿出來。他把房子里的電話機插頭從它的標準插座中拔了出來,用書桌抽屜里拿出來的裝置代替它。他不信賴小型竊聽探測器,又不能在總部的防止竊聽處打電話。他現在要用的電話機是一個反映目前最新工藝水平的裝置,是過去稱為中和電話機的遠親。用上這台電話機,就是最好的有線竊聽器也無能為力。電話機里的微型電路自動發出信號,而這些信號,錄音機和耳機是無法捕捉的。相反,如果有人企圖竊聽,他將聽到聲音尖銳的信號,這種信號足以使竊聽者至少嚴重耳聾48小時——這是說明書規定禁止長期使用這種裝置的原因之一。另一件值得考慮的事是,這種電話機花費很大,因為電子干擾電話機(ECMT)——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告密電話機——每台價格高達近4000英鎊。
他處理好通訊設備以後就拿著公文箱走進他的小卧室,沿著用白色油漆塗得閃閃發光的護壁板摸索過去,找到一個小小的木柄。他把木柄向後一拉,護壁板後面赫然露出了一個很大的鋼製的防火秘密保險柜。他迅速拼出打開保險柜的密碼,把公文箱放進保險柜,接著把所有東西都鎖了進去,才將那塊護壁板推回原位。
邦德在處理好這件重要的事情以後就把注意力轉移到這天的郵件。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一張電話費賬單,一張紅色的電費賬單——紅色意味著不把賬付清就不供電——四份推銷破爛貨的詐騙性郵件和一封信。這封信裝在一個用黑藍色墨水書寫的信封里,地址用粗體醒目的字體書寫,寫得很正確——從字體看他認為出於女性之手,但究竟是誰的字跡他可認不出來。
信封里有張便條紙,也用黑藍色墨水書寫。便條里既無地址也無致意語,字跡一樣,圓潤豐滿,女性特點很濃,只有幾行字:「應該提醒你,安全局將對你進行長期的全天候監視。我們曾見過一次面,但我不願在書面上把我的名字告訴你。本星期每天下午4點鐘到6點鐘我均在布朗旅館喝茶。請把監視者甩掉來找我。這是關於已故的勞拉-馬奇的極其急迫而重要的事情。」
短柬里的內容足以引起他的興趣。問題是耍什麼手段才能把監視小組甩掉。在間諜小說中主人公可以用適當方法喬裝自己去矇騙目光敏銳的監視小組。他想起了巴肯的《第三十九級台階》,在那部小說里,理查德-漢內就是喬裝成一個送牛奶的人混出大樓,讓警察站在那裡傻等的。幾乎已經是下午5點鐘了,布朗旅館在多佛街,離皮卡迪利大街和邦德街不遠,坐出租汽車要足足二十分鐘才能趕到。如果他今天要擺脫監視去聯繫,那麼他要快手快腳才行。
至少他現在已經知道他所對付的是什麼人了;一想起他所對付的人他就悶悶不樂,因為安全局的監視分隊是世界上受到最好訓練的監視組織。他自言自語地小聲引述莎士比亞劇本中的詞語:「啊,只要想一想火……」
他突然停下來,皺了一下眉頭,接著不禁笑容滿面。早已有人這樣干過了,火神繆斯。他匆匆衝進廚房時想的是濃煙和鏡子。
他的女管家阿梅是個頭腦守舊的人;她對用塑料製成的用品就像認真的鐘錶匠對電子鐘錶一樣嗤之以鼻,不屑一顧。她不肯用到處都有、用腳操作的塑料垃圾箱而堅持使用維多利亞時期的全金屬的、笨重的舊式垃圾箱。她總是說,塑料製品容易引起火災;而現在他所需要的正是引起一場火災,一場保險不會蔓延開的火災。
上個星期六,邦德預料不到會被召到辦公室去,弄得沒有時間把通常該由回鄉度假的女管家阿梅做的家務做完,因此垃圾箱里還有四分之一的東西。垃圾箱里裝著濕紙巾,他上個星期五吃晚飯未吃完的有點刺鼻的咖喱、咖啡渣、蛋殼,上星期六早晨吃剩下的麵包。他現在又給這一堆令人可厭的雜七雜八的東西加上一堆捆紮起來的紙巾,把垃圾的間隙塞滿;他把更多的紙巾弄皺,扔在這堆潮濕東西的上面使垃圾箱大約有四分之三那麼滿。
他把垃圾箱拉進小門廊里,再提起來把它放在門廊與起居室之間敞開房門的門口,然後匆匆穿過起居室向他的卧室走去。
這幢古老的房子在改建時,那位靈巧的建築師使這幢三層的樓房每一層都完全獨立。進入邦德所住的那套公寓房問唯一的入口是通過前門的,實際上他所住的那幾個房間佔了一樓整整一層。他住的那套房間像他上面的每一套房間一樣在房子右面的山牆末端均損失了大約8英尺長的空間;為了向每套房間提供自己獨有的入口而在這大約8英尺長的空間建了一堵假牆,這麼一來就可為二樓和三樓兩個套間各建一段自己獨立使用的樓梯。
這樣改建過以後絲毫沒有影響邦德從卧室看到原來的景緻;他的房間里金黃色的牆紙和深紅色的天鵝絨窗帘互相輝映,頗為雅緻。從他的卧室的窗口望出去,就可看見這幢房子後面一個小小的花園,花園裡有草地和花圃,三面有紅色的磚牆圍繞著。這三堵牆把兩側房子的花園分隔開來,正面的牆外是一座私家花園。使他感興趣的是正面那堵牆。從他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見一座稍大的攝政時期的房子;那座房子位於另一條大致與邦德所住的那條街平行的死胡同里。
卧室窗口離地面大約有8英尺落差;把鄰居的花園分隔開來的那堵牆大約有12英尺高,牆上沒有倒鉤和碎玻璃,也沒有防止外人爬牆而入的其他障礙物。那幢房子是一位商業銀行家和他一家人擁有的;他確切知道他們一家人上個星期六已離開倫敦去塞普勒斯度暑假了。邦德喜歡追蹤他的所有鄰居,只要他在倫敦不由自主去做這件事情,在過去幾年裡,親自進行監視已成了他的第二天性。他還知道,那幢房子的側面還有個入口,從花園沿著山牆的末端可以從這扇門走到拐彎處的用砂礫鋪成的環形場地和街道上去。
他打開了他卧室里一個長長的上下推拉窗,然後回到垃圾箱旁邊。即使一個十分細心的監視組也不可能有那麼多閑人在那條平行街商業銀行家的房子周圍的地方閑逛,因此他認為,如果他心中的計策行得通,他最多用一分半鐘時間就可以從他卧室的窗子出去,翻過花園的后牆,從鄰居的花園門口走到街上去。這可是一場賽跑,因為那些監視者肯定會很快作出反應;但是他認為形勢對他是有利的。
他在垃圾箱旁邊擠過去,打開了放在入口過道旁邊一堵牆邊裝飾華麗的衣架的抽屜,拿出了一雙開車時用的黑色手套。30秒鐘以後邦德就把垃圾箱里的紙巾點燃了。
起初,金屬垃圾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著實嚇人。接著火焰又向下面潮濕的垃圾那裡鑽,不久火焰就熄滅了,白色的濃煙在垃圾箱內翻滾。30秒鐘之後濃煙就瀰漫了整個門廊。邦德猶豫了一下——濃煙所造成了污損,不知他要花多少錢才能把室內再次刷亮。接著他向後退幾步,轉過身向廚房走去,打開了警報系統,由於他卧室里的窗戶是敞開的,所以警報系統立刻就尖叫著開動起來。警報的鈴聲響起來之前一秒鐘,各個煙霧探測器也已各自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他連忙向卧室走去,兩耳被喧囂聲震得嗡嗡作響。
時間不多了,因為幾乎可以肯定那輛貨車裡的監視者以及那個冒牌的清道夫,立即就會向這幢房子的前門走來並試圖破門而入。這可以發泄一下他心中的仇恨怒火,因為這個監視組的本能反應使這場火更像是一場真正的危急事件,也有助於撕下他們的偽裝。他們一把門打開,那種尷尬處境的根源就再也明白不過了,但到那時邦德已經走了很久了。
他從窗口跳下去,一沾地就跑,三蹦兩跳就到了磚牆邊。他往牆上跳,跳到最高點時他戴著手套的手往上伸,試圖抓住牆上最高處的磚頭。他雙手抓緊磚頭了,可是身子撞在牆上,首先撞上的是胸膛,撞得他透不過氣來,有一瞬間幾乎鬆了手。接著他繃緊肌肉往上升,終於翻過了牆,然後跳到鄰居那邊精心料理的花圃上。
他沒有回頭看他究竟給銀行家耐寒的一年生植物造成了多大的損害就衝過了修剪得很整齊的草地,向一扇很大的木門跑去。出了這扇門,沿著那座房子的邊牆就可以走到街上去了。
那扇門緊緊地拴住而且上了鎖,他花了寶貴的幾秒鐘把門閂拉開,狠狠踢了三腳把鎖砸開。他從他卧室的窗口跳下后大約兩分鐘就走到了街上,他用手撫平頭髮,整理一下衣裳,竭力控制好自己的呼吸。
他聽到遠處救火車趕來的聲音,似乎還聽到監視者的叫罵聲。他得意地微笑著走到國王路,叫來了第一輛可用的出租汽車。
「這一帶有個地方好像打鼓那樣亂鬨哄的,先生。」司機說道。
「恐怕那個地方離我住的地方很近。」邦德繼續拂去他的海軍藍運動夾克上的磚塵,「不久我就會了解得清清楚楚了。請開到布朗旅館,我有點急事,請開快點。」
「白天這個時候能坐上計程車就算走運了,先生,不過我將儘力而為。」
他們的車開到旅館門前時正好6點差10分。布朗旅館的前門並不富麗堂皇,因為布朗旅館還竭力使它的中上階層的旅客有回到家裡的感覺,使自己成為這部分旅客的家——儘管它目前的大部分旅客來自英國以前的主要殖民地。然而這也是符合它的傳統的,因為特迪-羅斯福是在這個旅館結婚的,富蘭克林-迪蘭諾-羅斯福和他的新夫人埃莉諾是在這裡度過他們的部分蜜月的。布朗先生本人原先是拜倫勛爵的管家;他在天之靈很可能還對他這一傑作微笑呢!
他一直向門廳右邊鋪著天鵝絨地毯的休息室走去,那裡通常以真正傳統的方式供應晚茶。當時只有五六個人還留在休息室里;一位男侍靜悄悄地走上來告訴他,他們已停止供茶。
「沒關係,我是來會見一個人的……」他的話沒有說完就停住了,因為他看見也正在舉起手對他微笑。她坐在壁爐附近的一個角落裡——那個角落用夏天開的鮮花裝飾著——她坐在那裡把全室的人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向她走得越來越近時卻仍無法看清她的模樣。
她穿著一套高雅的黑色便裝,短裙褪得很高,幾乎把容易引起性衝動的那部分大腿都露了出來。他上次看見她時,她把滿頭漆黑的秀髮從前額往後直梳,在脖子的後面挽了個小麵包似的髮髻,顯得頗為嚴肅。現在她卻秀髮披肩,梳理得光滑可鑒,捲曲得逗人遐思。她上次戴的老奶奶眼鏡無影無蹤了,他相信這次她戴的是隱形眼鏡,那雙深棕色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高興地望著他,顯得有點焦急的樣子。
「邦德上校,你終於趕來了我很高興。我希望你沒有帶任何人來。」她的聲音有點沙啞,但還聽得清楚。
「請叫我詹姆斯好了,錢特里女士。我十分驚奇,你的樣子變了。」他上次看見她是在M的辦公室,當時她是與她在MI5的上司,過分注意細節的格蘭特先生在一起。
「那麼你該叫我卡梅爾——我知道,對英國一個好姑娘來說這是個怪名字。」她滿面笑容,整個房子似乎也變得活躍起來,「我希望你真的把我們那些如影隨形的朋友甩掉了。」
他微笑著在她旁邊坐了下來。他聞到了一種昂貴的香水微妙的香味。「我離開時他們在對付我套間里的火災。」
「好!我建議我們到一個較為隱蔽的地方去。我有許多事要告訴你;而我真的不願花很多時間才能談完。我怕我的頂頭上司愚蠢可笑的傑拉爾德-格蘭特會出來找我;我想他得到的信息肯定是說我經常違反規定。你們的秘密情報局有工作給曾在安全局工作過的人做嗎?」
「那要看她現在主動提供什麼樣的服務了,你說呢?」
「好吧!」她停了一會,兩唇間泛起了一絲詭秘的微笑,「好吧,詹姆斯,首先我講一下我們安全局對勞拉-馬奇審查時發現的令人作嘔的故事……」
「關於她哥哥的事我知道。」
「真的知道?好!因為這種或那種原因,有些比她那個瘋子哥哥的事更隱蔽的秘密。」
「舉例說說,好嗎?」
「比如她最後的情人——未婚夫——和已解除的婚約。先談談這一點怎麼樣?」
「把他的名字告訴我,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卡梅爾。」
「戴維!」她微微一笑,她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摸來摸去,「戴維-德拉貢波爾。」
「奧利維爾以後英國最傑出的男演員?」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里含有震驚的聲調。
「正是此人!」
「我們能到什麼地方談談呢?」
「我在休假。」她的臉上又泛起了迷人的笑容,這種笑容只有在多情的邀請或偷情時才能見到。「這個星期我在這裡包了一個房間,只要傑拉爾德那小子不在倫敦找我,我就在那個房間住上一個星期。」
「你說的真是那個戴維-德拉貢波爾?」
「是那個男演員,一點也不假。咱們去談談吧!」她站了起來;他等著她帶路。邦德跟著她走出去坐電梯時頭腦里一個奇怪的直覺閃了一下,覺得他們的路上隱藏著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