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當柯蒂斯上了瀕臨魯加諾湖的那條連綿的懸崖公路時,他放慢了速度,一直到斯布倫戴德皇家賓館。他把車停在那棟正方形的盒子一樣的老式主樓旁。這棟主樓高高地聳立在懸崖的上面,可以看得見湖對岸的風景。

客房登記員將一張登記卡推給柯蒂斯,然後在一堆信件中找著。「給你,先生。」他遞給柯蒂斯一個賓館信封,取回填好的登記卡,打了個響指叫來行李員。「根據你的要求,先生,我們給你安排了一間後房。那裡安靜得多。」

柯蒂斯點了點頭,撕開信封。「小傢伙。下午五點以後打電話來。爹。」只有兩個人給柯蒂斯寫信稱他小傢伙,並署名爹。一個就是他在UBCO銀行紐約世界總部的頂頭上司。第二個就是UBCO董事會的名譽主席,半退休的傳奇人物伍茲-帕爾莫,他就住在離魯加諾不遠。

在他的房間里,他付過行李員小費。「請來杯礦泉水,」他說,「加冰。」

「好的,先生,要不要我送些威士忌來?」

柯蒂斯一臉不高興地看著這位語言學家。「不。我自己帶著走私酒。」

行李員的臉上掠過好幾種表情,最後變成了服服帖帖的表情。「就按你說的,先生。」不到一分鐘他就送來蘇打水加冰,然後知趣地沒有磨蹭著再要一份小費。

柯蒂斯看了一眼手錶。下午四點。他給自己兌了一杯威士忌加蘇打,躺在床上慢條斯理地呷著他的酒,好像是打算讓這琥珀色的液體細水長流地淌過他的喉嚨,一刻也不停。在給帕爾莫打電話之前的一個小時里他打算這麼喝上兩次。

「小傢伙?」帕爾莫問道。「是你嗎,小傢伙?」

「是,爹,」柯蒂斯用厭惡的聲音答道。「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來這兒吃晚飯。你多久能來?」

「給我一個小時打個盹。我大概六點或六點半離開這裡。」

「好。你知道路。在這兒過夜。」

「可是,我——」電話掛了。倒不是因為帕爾莫的粗魯或者傲慢——儘管柯蒂斯從來就沒見過哪個銀行家沒有這兩種品性的,不管他們想方設法裝得多麼正常——而是在柯蒂斯的工作中完全沒有必要使用通過賓館交換總機的公開電話線。人們有可能在任何一點上竊聽粗心大意的談話所透露出的任何一點零星的情報。打了個盹之後,他為這小憩付了一天的房租,然後離開了斯布倫戴德皇家賓館。

魯加諾湖,義大利和瑞士著名的前阿爾卑斯山湖泊之一,還包括科摩湖和馬喬湖,其形狀有點兒像一個勾號,一個V字形,但有一邊要長。深入水中形成了這個勾號的那座半島起自魯加諾城,但在其最南端則到了風景如畫的摩科特城的一點。摩科特城位於義大利和瑞士伸出去的一小塊地方,對著窄窄的湖面。

在六點一刻時,柯蒂斯開著他那輛藍白色的菲亞特駛下半島,朝摩科特開去。一艘小船穿過湖面,載著遊客到各個停靠港,並且將賭客渡到一座義大利人稱之為康皮奧的一小塊封閉的飛地上。在這個郵票大小的地方唯一的行業就是賭博。

柯蒂斯記得以前去過一次魯加諾,那裡也可以賭博,但是只能按典型的瑞士方式賭,每注不能超過五法郎。真正豁出命來的賭徒絕對可以在康皮奧破產得更快,而且也的確如此。

柯蒂斯不是賭徒,也不酗酒,至少還不那麼嚴重。這個瘦小的、金黃色頭髮、難以歸類的男人四海為家,很難把哪座城市當作自己的家。叫他去哪兒他就得去哪兒,自由的時間就用來觀光、但是除了根本不想回美國之外,柯蒂斯說不上更喜歡什麼地方,而不喜歡什麼地方。他到處都有事干。

像所有的大機構一樣,UBCO也有自己的情報部。柯蒂斯被分配負責歐洲的業務,通常都是些例行的工作,像追查在絕經期的副總裁的挪用公款的行為,或者貸了大筆款給經營不利的客戶。

遠處,兩艘鉤索單桅小帆船在湖面上優雅地前後追逐著。這一帶房子的建築風格都是阿爾卑斯山式的,大坡度屋頂和棕斑半木製結構。不少房子看上去是嶄新的,不知是誰的度假別墅,建築式樣散發著濃厚的田園氣息。柯蒂斯的右邊,陡峭的山峰俯視著公路。在湖邊的公路上通常只夠兩輛車小心地錯車。

在還沒有到達摩科特城的最高處時,柯蒂斯把菲亞特駛離主路,開上一連串非常陡峭的之字形公路,連爬了十五分鐘的坡,來到了構成半島最高峰的峰頂。從某個地方開始,路一下子窄得只有一輛車的寬度。帕爾莫的國土到了。

在傍晚涼爽的空氣中,松樹散發出刺鼻的氣味。柯蒂斯停下來,看著下面遠處的湖。他站的地方太高了,於是湖看上去似乎是畫上去的,好像是幅地圖。

轉過兩道彎,路在一個門房前變成了水泥路。柯蒂斯下了車,拿起電話。「喂?我是柯蒂斯。」

「好。」帕爾莫的聲音說道。門發出嗡嗡聲,開了。他開車行駛在成行的雪松和紅豆杉之間,繞過整座山峰的最後一道坡,前面他已經可以看見一棟房子了。

柯蒂斯認為,對於像帕爾莫這麼有錢的人來說,這棟房子太小了點兒。石頭牆砌到窗檯那麼高,然後一直到屋頂都是粗糙的雪松板條。這房子看上去就像隱士的藏身之地,一個有錢的隱士,當然不是國際知名的帕爾莫。

上次來,柯蒂斯記得這棟房子有三間卧室,餘下的是一個非常大的起居室,圍繞著一個寬敞的壁爐和廚台。價值不菲的繪畫這兒掛一張,那兒掛一張。房子的一面牆全是玻璃,通向一座陽台,帕爾莫正在那裡朝他懶懶地揮著手。

「看見你真高興,小傢伙。」

「我們現在能不能免了這個稱號?」

帕爾莫的笑聲即使在遠處聽也很緊張,倒是不刺耳,但很拘謹。等柯蒂斯上了石板陽台,他站了起來。「歡迎。」

他們握了握手。柯蒂斯覺得帕爾莫看上去比去年老了。帕爾莫一直不胖,高個,六英尺還多。窄臉,只要再瘦下幾磅就可以現出臉皮下面的頭骨。高高的前額看上去晒黑了。他沖柯蒂斯笑著的時候,深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著。「你看上去不錯。」帕爾莫說。

「你也一樣。還常打網球?」

「不多。我的伴兒這周不在。你還記得她?」

「啊,我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好。」帕爾莫依然笑著說。「你不僅說謊,還說得含蓄。不管怎麼說,她常在房子後面的網球場上把我打得筋疲力盡,不過這幾天她不在。我兩個兒子都在這兒,你知道,但是這兩個懶東西沒一個肯跟我上網球場的。你怎麼樣?」

柯蒂斯皺了一下眉頭。「你兒子在這兒我們能談話嗎?」

「哦,他們今晚不在。」帕爾莫解釋道。「其實,他們今晚下山去魯加諾找姑娘去了。他們可以呆到八月末,然後回學校去。他們的姊妹可能明天來。這年月什麼都說不準。孩子們不願意花很多時間讓他們的父母知道他們在哪兒。」

「那麼今晚就只有我們?」

「還有廚子和管家。但是他們住在網球場後面自己的地方。」的確是個帕爾莫大院。

「這個山頂是你的,是不是?」

「大約有四百英畝。」

「你到底是怎麼著瑞士人了,他們怎麼會賣給你?」

「通過一個瑞士中間人買的。」帕爾莫說。「蘇格蘭威士忌,對不對?加蘇打?」

柯蒂斯點了點頭。他跟著帕爾莫走進那間巨大的起居室,看著他兌了兩杯蘇格蘭威士忌加蘇打。「你現在是合法居民了嗎?」

「一年前獲得許可。不容易啊,因為他們對我買得他們的神山山頂的做法還耿耿於懷。但是我把我所有的東西都轉到了魯加諾銀行,他們的心也就軟了,瞧,他們就給了我居住權。現在要出風頭可難多了。」

「那麼你是按照當地稅率上稅了?」柯蒂斯問。

「對。你是查戶口還是怎麼的?」

柯蒂斯作出一副「基督啊我是自討苦吃」的面孔,接過他的酒。「不過是天生愛打聽罷了。」

「你愛打聽,我的孩子,可是有了名的。」帕爾莫沒有帶著他回到外面的陽台上,而是在一長溜麥斯-凡-德-羅①「巴塞羅那」椅子上坐下。這種椅子全由不鏽鋼和棕色軟皮製成。他向又大又矮的咖啡桌另一頭的一把彈簧更軟的椅子擺了擺手。

①麥斯-凡-德-羅(188-1969),德國著名建築師。「巴塞羅那」椅是他為巴塞羅那國際博覽會德國展廳設計的著名傢具。

柯蒂斯一屁股坐在那把椅子上,立刻就開始擔心怎麼才能別睡著了。帕爾莫就有這本事。他的作風隨意,椅子又軟,這又是他喝的第四杯酒了,而且他一天都在趕路,火車、飛機、汽車,倫敦、巴黎、米蘭。柯蒂斯把眼睛瞪得出奇的大。他決定不跟帕爾莫耍什麼花招。帕爾莫比最聰明的間諜還狡猾,那可是出了名的。

在帕爾莫身後的牆上掛著四幅油畫,裝在相當簡易的木條框里。有一小幅他認出是前滴畫畫派的波洛克①的作品。兩幅畢加索的作品。第四幅柯蒂斯說不出是誰的。他盯著那幅畫盯得眼睛都呆了。

①傑克遜-波洛克(1912-1956),美國畫家。因其作畫是將顏料滴淋在畫布上而成名。

「如果我要杯咖啡不麻煩吧?黑咖啡,不加奶油或者糖。」

「蒸泡咖啡行嗎?」

「太好了。」他看著UBCO的最高首腦站起身來,開始在廚房區擺弄一台大型的飯店用蒸泡咖啡機。帕爾莫把鋼杯擦乾淨,填上黑咖啡沫,壓實,把它擰在機器上,拉下開關,讓蒸汽從機器里噴出來。他及時地把兩隻小杯子放到兩個咖啡嘴下面,剛好接到第一滴純純的咖啡因。一分鐘后,他拿著杯子回到起居室,遞給柯蒂斯一杯。

帕爾莫看著他喝光了他那杯,又把第二杯也給了他。「一直在忙?」

「我想停止對布里斯的監視。沒人盯他的梢了。和謝爾特那件事也只是一次僥倖。」

帕爾莫冷冷地笑道:「隨便一個心臟病就萬事大吉了嗎?你們這些人都一樣。」

「我們這些人?」

「你們搞情報的。你們就喜歡乾淨利落地把文件歸檔,然後忘在腦後。」

柯蒂斯想找個理由。他不知不覺地靠在椅子背上,盯著一幅現代繪畫有很長時間。然後:「我想是某個拿施蒂利工資的人幹掉了謝爾特。像職業老手乾的。驗屍結果是心力衰竭。是啊,媽的,誰不是死於心力衰竭,對不對?」他把目光轉向了帕爾莫那張瘦骨嶙峋的臉。「我們還要在這份乾淨利落的檔案袋中加上的唯一一樣東西就是為什麼施蒂利家的人要弄死謝爾特。」

「好。」帕爾莫的闊嘴抿成了一條直線。「你怎麼想?」

柯蒂斯聳了聳肩。「謝爾特可能找他們要了一大筆錢,然後又什麼也給不了他們,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多少。可能他拿著一把槍上去找布里斯就是為了榨出點情報來。」

「這場面我倒想看看。」帕爾莫說。「怖里斯可不吃這套。」

柯蒂斯的腦海中閃過一幅畫面,謝爾特突然襲擊布里斯和馬吉特-施蒂利。在他寫的事件報告中沒有提到那個女人。「那些長筒施蒂利弗38確實能讓人老老實實地合作。」柯蒂斯摸了摸他的左臂。

「我知道,我知道。」帕爾莫飛快地說道,用的是那種銀行家能說出的最接近道歉的語調。「但是癒合得很好,是不是?」

柯蒂斯點了點頭。「也就這還算回事。」他又有意無意地加了一句反話。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柯蒂斯一直在等他提出有關馬吉特-施蒂利的第一個問題。他還沒有決定這關不關帕爾莫的事。當然,UBCO付給他錢就是收集它想知道的所有情報。但是馬吉特-施蒂利的事至少目前還是個人的私事。說她的事在柯蒂斯眼中有點兒把自己降低到一個專門偷看鑰匙孔的人。還因為他只了解這麼多。

「巴塞爾警方,」帕爾莫這時問道,「已經結案了?」

「結了。」

「沒有誰跟著布里斯了吧?」

柯蒂斯有好長一會兒沒說話。「我想他已經看見我幾次了。跟蹤他幾乎不可能。但是別的人沒誰能做得比他好。或者想都想不到。所以我想可以讓我回去干別的事了。」

「什麼別的事?」

「我在巴黎和盧森堡還有些事。」

「確保巴塞爾計劃暢通無阻地向前發展是你最重要的事,別的事都沒它重要。」

「現在沒人阻礙它。」

帕爾莫有好一會兒沒有回答,然後說:「整個計劃你有多少個簡報?我是說從一開始。」

「不多。」

帕爾莫點了點頭。「你可以喝那杯威士忌了。我保證不會讓你睡著。」

柯蒂斯勉強地輕輕笑了笑。被別人猜透自己的心思很讓人難堪,更何況是被自己的老闆猜透。他拿起了酒杯,但是沒有馬上就喝。

這時帕爾莫開始說道:「你知道,多年以來,瑞士銀行一直讓全世界眼紅。他們的保密,瑞士法郎的堅挺,銀行想投資什麼就投資什麼的自由,還有政府實際上不能探問他們在做些什麼。這是教科書上所謂的真正的十九世紀的資本主義在現實中活生生的例子。」

「和我們的銀行相比?」柯蒂斯問道。

「尤其是和美國銀行相比。我們的規矩太多了,只要我們轉轉身,撓撓脖子,就會觸犯這個或者那個議會頒布的法律。」

「從你的話里,我聽出在瑞士這裡也有些東西在變。」

「還沒有。」帕爾莫解釋道。「這兒的銀行還有自由。但是在瑞士,銀行已經不是增長很大的行業了。錢還是能掙到,但是現在有更多的吸引人的地方可供投資,獲取更高的利潤。經營瑞士銀行越來越難。很難找到幫手。他們必須得是瑞士人,而且他們必須受過高度訓練。你不能隨便進口一船西西里或者土耳其工人。」

「瑞士人不讓他們在銀行里工作?」

「沒門。」帕爾莫說。「然後就是通貨膨脹。瑞土的通貨膨脹和我們一樣糟。他們控制通貨膨脹的方法就是限制外國投資,並且提供低得荒唐的利率,只有百分之四左右。媽的,就在這一分鐘,你在倫敦可以拿到三倍。當然,是英鎊。」

「不如瑞士法郎。」

「差得遠。但是這裡的銀行業還有其他的黑點。看看瑞士的市場。瑞士有七百多萬地方帳戶,而人口只有,嗯,五百萬,包括嬰兒在內。可以說這個地方銀行大大地過剩了。而且瑞士人現在讓外國人更難投資當地的不動產,就像我遇到的。所以,你看,瑞士銀行有他們的問題。」柯蒂斯終於啜了一口酒。「那麼為什麼,」他過了一會兒問道,「我們還沒有擠進瑞士的銀行業?」

帕爾莫笑了,緊抿著的嘴巴也鬆弛了。他站起身,邁著長長的腿走到壁爐前,拿起一隻保濕雪茄煙盒,然後回來。「抽煙嗎?」

「不,謝謝。」

帕爾莫打開保濕煙盒,然後似乎改了主意,又把它放到一邊。「就在目前瑞士人擔心著他們的利潤和金融業務的拓展的時候,我們要跳進來抓到一大塊肥肉。他們現在有點兒躊躇。就像一個剛挨了一拳的拳擊手。在他還搖搖晃晃的時候,我們要乘他不備摸進去,狠狠地揍他一拳。」

「為什麼UBCO要介入一個日薄西山的行業?」

「不是日薄西山。是拓展的速度慢了。跟日薄西山不一樣。」

「那麼好吧,」柯蒂斯同意道,「為什麼我們要一個速度慢了下來的行業呢?」

帕爾莫冰冷的灰眼睛似乎一亮。「當然,我們在巴拿馬和大開曼島這些地方也能得到同樣的自由。而且我們也已經在那兒了,這你可以放心。但是用這些國家的貨幣做生意和用瑞士法郎做生意不可同日而語。每個瑞士法郎都是黃金支撐著。不是一法郎中只有百分之幾的黃金。瑞士有足夠的黃金儲備,足以保證每個法郎有百分之百還多的黃金。」

「但是我們已經永久性地把美元和黃金分開了。」

帕爾莫搖了搖頭。「要習慣不用美元思考問題。我們在全世界六十個國家做生意。美國只是其中的一個,而它碰巧是我們的老家,但是我們沒有和美元結婚。我們只和利潤結婚。如果我們是用瑞士法郎這樣穩定的貨幣做生意的話,我們的利潤就不會因為貶值而化為烏有。」

「如果經濟學家預測全球的前景美好的話,這一切才會更有意義。」柯蒂斯說。

帕爾莫沉思著點了點頭。「你得知道如何破譯經濟學家說的話。」他告訴他。「大半個世界都大難臨頭。但是我們不屬於那半個世界。」

「那就好。倒霉的是誰?」

「邊緣人。」帕爾莫做了個鬼臉。「這不是我造的詞,是別人造的。邊緣人就是多餘的人。這倒不是說他們失業。媽的,失業誰都可能遇到。是說他們做不了任何可以掙口飯吃的事。」

「挖溝?」

「沒用的。翻斗車比他們快一百倍。」

「種糧食,棉花?」

「耕者易忘。」帕爾莫嘲諷地笑著掉了一回書袋。「現在都是機械化了,農業。以前是非洲或者越南偏遠地區的農民種些小米或者大米之類的可以當飯養活他的東西,有點盈餘就可以賣掉換些必需品。但是一方面乾旱正降臨在他的頭上,另一方面,機器生產的作物又從價格上把他擠出市場。他完了。他快死了。這種事已經發生了。而且你唯一敢肯定的事情就是飢荒在蔓延。」

「但是我們可以給他們運去他們所需要的東西。」

「算作救濟?」

「為什麼不?」柯蒂斯堅持說。「在美國,我們已經為我們自己的邊緣人提供救濟有好幾代了。」

帕爾莫搖了搖頭。「在富裕的土地上可沒有多少樂善好施的心。過於嚴重的通貨膨脹使過多的口袋都變成了漏斗。如果哪個政治家開始給世界上挨餓的人運糧食的話,他就幹不了多久。」

「那麼他們就得死?」

帕爾莫沒說話,盯著自己的伸開手指的手掌。「他們就得死。」

柯蒂斯站起身來,走到玻璃牆前。「然後剩下我們就成了山中之王了,是不是?」

「闊佬。」帕爾莫附和道。「我們已經做了些破壞生態的事。如果我們有這個願望扭轉它,也恢復不了了。麻煩的是,沒人對恢復它感興趣。因為我們的分配體制更糟。無法恢復。沒治。所以這些人得死,以便保證我們滿面紅光、腦滿腸肥。」

很久,兩個人都沒說話。柯蒂斯不知道帕爾莫在想些什麼。誰能知道?但是不管他想什麼,他看得出來這個人其實不是想給他下達什麼命令,而是想對他信任的人說出自己的想法。在這個鷹巢一樣的地方,只有網球搭檔做伴,想的都是恐怖的事情,人會覺得孤獨的。難怪帕爾莫把他的時間都用來想那些無與倫比的計劃,比世界大國的戰爭計劃還要複雜。

「我現在明白了,」柯蒂斯開始說道,「為什麼銀行家都喜歡做瑞士銀行家。我能理解那種刺激。但是,不管他們是不是搖搖晃晃,瑞士人要把你擋在原地,讓你成個局外人,這對他們來說更刺激。」

「嗯,也不完全對。」

帕爾莫打開保溫煙盒,拿出一隻又長又細、包著淡綠色煙皮的帕那泰拉型雪茄,看了一會兒,又把它放了回去,關上煙盒。

「你得明白,」他接著說道,「我們已經在瑞士和瑞士銀行做了不少生意了,就像我們與其他國家的銀行做生意一樣。都是些小螞蚱,但是有利潤。唯一的麻煩是沒有一家瑞士銀行願意和我們公開交易,作為生意夥伴。甚至他們之間都不這麼干。而瑞士大製造商又不願意和我們有金融往來。我原本是想以瑞士銀行的身份在瑞士經營,通過在這裡組建一家新的分公司,讓瑞士人一邊玩去。我們可以和他們一樣保密,只要我們受到瑞士法律的保護。我的想法是儘可能多地從其他國家攬生意,甚至用貼現的辦法,然後通過我們的瑞士銀行來處理,用借雞生蛋的方法積累起來,直到我們的資產達到和我們的瑞士兄弟一樣的水平,在同樣的保密法的保護下。」

「那是你最初的想法。」柯蒂斯說。他讓自己的話懸在半空中,好像,可能,是等個新念頭。

「我最初的想法還是計劃的核心。」帕爾莫答道。「我正在和布里斯一道將大量的外國生意輸送到巴塞爾。布里斯就是來調整處理這些生意的,而且,從某種角度上講,他已經調整好了。」

柯蒂斯什麼也沒說。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他被請到這裡——或者是接到命令?像帕爾莫這麼精於處事的人,很難說——是要詳細彙報自己在巴塞爾收集到的每一點資料。他也知道資料並不多。只有這麼點資料,帕爾莫會不高興的。而且其核心是非常骯髒的。

帕爾莫坐在巴塞羅那椅上,身子朝前弓著,一臉的沉思。柯蒂斯告訴自己他的老闆沒有那麼老……五十或者五十二?他的臉不應該看上去皮包骨頭。

他提前退休了,如果人們稱他現在是退休的話。是不是他對巴塞爾的事太投入了,才讓他看上去這麼嚇人。柯蒂斯喜歡放鬆。這麼投入,讓他害怕。

「現在,」帕爾莫說,「關於施蒂利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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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賬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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