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步並成兩步地跑下樓,清兒走出店門,見曉緣踩在木梯上,仔細地調整著綉著醉仙居的鮮艷旗幟;又見大伙兒各忙各的,清兒興匆匆地湊到梯子旁,手肘碰了碰曉緣的腿。
「噯,我聽夥計說,那南宮哲一大早便起來了。」
仰起頭,見捲成一圈的旗子已順風飛揚,曉緣鬆口氣,小心翼翼地下了梯子。
「久姑娘前幾日吩咐下來的,難道你都忘了?」她不悅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清兒不耐地擺擺手。「你一天至少也要叮囑我三次,他是貴客,不能怠慢。」
「知道就好。一會兒當著久姑娘的面,可不準又把人家連名帶姓的喊,姑娘會不高興的;你要恭敬的喊他南宮爺,知道嗎?」曉緣又謹慎地說道。
「叫他南宮爺?」清兒噗哧一笑,「唉!我橫看豎看哪,都覺得得給他多加個字才好。」
「什麼意思?」
「叫他南宮野人,不是滿像的?」
給清兒這麼一鬧,曉緣掩著嘴,也低低笑了。
突然一隻玉手徐徐伸來,纖纖細指拈了一個漂亮的蘭花結,清兒急急斂住笑,護著鼻子,畏懼地看著岑久。
「你倒機靈。」她冷哼一聲。
「給姑娘彈了兩回,再不機靈點,清兒就是白痴了。」清兒吐舌,很不好意思地說。
「頭還暈嗎?」岑久仍是沒好氣地問。
清兒放下手,嬌憨地笑了笑。
「看你還能這麼頑皮,肯定是沒事的。」
「姑娘,那個南宮哲功夫不錯。」見她沒發怒的意思,清兒忍不住又開口。
「你想怎麼樣?」
「沒有哇!」她傻笑,「我江清兒向來佩服功夫好的人。」
「少打他主意。」岑久投去警告的一瞥,「他不好惹,你要是吃飽撐著,就替我多釀幾壇酒,別想那些有的沒有的。」
「是!」清兒吐舌,沒等主子訓完話,便一溜煙跑了。
岑久踱去後院,遠遠地,便瞧見南宮哲在園裡,裸著上身,心無旁騖地練劍。
劍氣生風,強而有力且自然流暢,她不敢驚擾他,只是倚著花牆,微笑注視著。
一如他的人,南宮哲所耍的劍法,帶著北方氣魄的狂野豪邁,那麼虎虎生風、陽剛威猛;那糾結壯實的肌肉,覆滿了熱騰騰的汗水,岑久咬著唇,看得恍惚了。
初秋的清晨,氣溫冷冽,她瞪大眼望著這一幕,那種慾望是怎麼生成的?她已經不知。
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像蟲蟻般在胸口蠢蠢欲動,彷彿置身在盛夏,有著焦躁,額頭竟也跟著覆了薄薄一層汗。
今日是第三天了,一個月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她緊捏著懷裡那包藥粉,唇角透著顫顫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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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了山,如墨的天空中,閃著點點寒星。
這一日,才過傍晚,南宮哲便早早就寢了。
花木叢中,偶爾傳來幾聲滴答微響,南宮哲側耳傾聽著那凝結在枝葉的露珠聲,久久,身子都沒有動靜。
然後,他合上了眼睛。
約莫又過了一炷香時間,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配合著裙擺擦動的腳步聲徐徐移了進來。
南宮哲一直在等這一刻——女人的到來;有種即將破解謎團的興奮。他緊閉雙眼,調勻呼吸,不知怎的,卻按捺不住胸口躍動的情緒。
女人沒有走近他,衣裙牢宰的摩擦聲移到窗戶邊。南宮哲輕輕睜眼,夜色濃密,他只能瞧見有個身影伸手挽簾,月光如水,綿綿地瀉了進來,在眼前暈了一地蒙蒙。
如他所想,是岑久沒錯。南宮哲蹙著額心,半眯著眼冷冷盯著她詭異的背影,她未挽簾的另只手仍撩著裙,裙腳下未著鞋襪,只有一雙纖細的裸足,異常動人。
解迷的興奮失去了,南宮哲開始覺得生氣,皺緊眉,手指逐漸合攏緊握。
處事如此超塵不凡的女人,居然會用盡心機迷倒他,還三更半夜溜進他房裡,面對這種事,他能不謹慎嗎?
迎著運河飄來的風,岑久嗅到了新開的桂花香氣。
那樣濃郁的花香,一直是她最鍾愛的香氣,此刻聞來,竟感覺有那麼些淫靡的味道;靠在窗邊,思及她即將做的事,岑久突然渾身顫慄。
她希望那是夜風太涼的關係,她希望那不是從心裡升起的害怕;害怕沒有助益,害怕只可能壞了她的事。
她浪費太多時間胡思亂想了。岑久決斷地轉身,帶著無庸置疑的決心,朝南宮哲走去。
她的移動,把大部分月光隱蔽在身後,南宮哲的臉漸漸隱沒了,岑久緩緩褪開外衣,專註的眼裡有絲藏不住的光。
該從哪兒開始呢?她細細考慮著。
「你母親沒教你別在外人面前脫衣服嗎?」黑暗中傳來一個粗礪的聲音。
岑久如遭雷極!手指一勾,褪下的外衣覆住身子。她差點被他嚇死!該死!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計劃里,竟沒有注意南宮哲的情況,一點兒都不符合服了神仙散發作時的模樣。
「你是清醒的?」她惱怒地問。
聽出她的口氣儼然有指責之意,好像沒著她的道,是非常對她不起似,這真是……
「他媽的!」南宮哲破口咒罵了一聲。
「別說粗話。」被撞破了心事,岑久的面子已經掛不住,哪還容得他口出穢言。
「我如果睡著,就錯過這場好戲了,不是嗎?」他連連冷笑。
任岑久腦筋動得比別人快,這時候卻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懊惱看自己計劃得不夠周詳。
南宮哲已經跳下床,一把將她拖到矮几前。
「趁著今日,我們這筆帳先算清楚!」他低吼道,取出火石,把燈點了。
火光照亮她的臉,令南宮哲氣結的是,那平靜的臉上竟看不出半點羞惱和悔意。
你一直都另有目的是不是?什麼要我保護你的安危、打跑採花盜,這全都是借口?」
岑久望著他,無奈地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
「說清楚!」他罵道,忍著要拍桌子的衝動。
「如果你那日沒及時趕到,我只怕也給江斌毀了,所以,我僱用你,並不至然是借口。」
這樣的解釋可沒讓他好過一點,南宮哲的臉色愈來愈陰沉,岑久偷瞄了他一眼,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我記得,我曾對你說過的……」他板起臉,像長輩對個孩子訓話似地說。
「什麼?」再抬頭,她給了他一個自認最甜美的微笑。
「誠信!」上天明鑒,他真想把她給吼得失聰,不信她當真如此無關痛癢。
「噯,那不重要。」她擺了擺手,輕描淡寫地。
不重要!他狠狠地在掌心挫了一下拳頭,又緊扣住頻頻發癢的手指頭,捏了放,放了又捏,為的就是要剋制掐死她的衝動。
這個女人打哪來的本事跟天公借膽,敢說他南宮哲的原則不重要!
她則是仰臉看他,又很嫵媚的一笑,幸好笑容里看不出有任何激怒他之意,南宮哲氣勢頓疲,他從沒見過這麼……這麼……
「好吧、好吧!你坐下來,喝口茶,我給你滿意的答覆。」見他臉色脹得通紅,岑久竟比他還從容不迫地坐了下來。
南宮哲又氣又恨,但此刻除了粗話,卻想不出任何言語來發泄怨氣,於是忍不住又咒了一聲,然後捏起岑久為他倒的茶,氣呼呼地一口飲盡。
「你命中帶子。」
噗的一聲!把南宮哲嘴裡沒咽下的半口茶盡數噴了出來,濺了滿桌子的水漬,只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為這句話給嗆死在桌上。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南宮哲跳了起來,咆哮的聲音幾乎要衝破屋頂。
然而對他這副凶神惡煞模樣,岑久早就見怪不怪了。
「姑娘!發生了什麼事?!」聽到聲音的清兒,拔劍撞開門,氣勢洶洶地跳進來。
「沒事兒。」岑久托著臉,一徑抿著笑,「我跟南宮爺話家常,你回去睡吧。」
「是嗎?」清兒打量著南宮哲,除了後者繃緊的臉,她實在瞧不出有什麼不對勁。清兒不比曉緣,單純的腦筋向來想得不夠精細;立刻,她收了劍,掩嘴打了個呵欠,便帶上房門出去了。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南宮哲這一回不想再驚動任何人,他湊上前,低聲吼道。
「是你一定要知道,我才回答你的。」岑久一臉無辜,不介意地提起衣角,仔細地把噴在他領子上的茶漬輕柔拂干。
如此親近、如此自然,好像她早習慣與他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你有兒子的命,而我需要一個兒子繼承醉仙居,我想借你的種。」她柔聲說。
如此接近,實在很難不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酒香。南宮哲推開她,緊繃的臉深吸氣再吸氣,直到胸腔快炸了,仍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你……找上我,是因為我命中有兒子?!」確認之中仍有太多的震驚,南宮哲終於想起,曾聽她提過略通面相之事。
岑久點頭,神色變得有些無奈。
「說下去,」南宮哲臉上肌肉顫動,這一次,他是結結實實被氣瘋了,他決定打消掐死她的念頭,而改為認真的考慮著——該不該破了自己不殺女人的戒,拔劍出鞘,一次把這個岑久劈成三段!
「醉仙居和岑記都要我繼承,我實在分身乏術;兩者之中,我只能擇其一。我自小就在饒家長大,熟悉這兒的一切運作,自然會選擇留在這兒。」
說著說著,她又替他倒了一杯茶。「不過我爹……他老人家一直很固執,說什麼都要我回岑家。那個袁秀宏,更是一心要與我成親,這樣,他便能名正言順入主岑記銀號了。如果我有個孩子,至少短時間內,他會氣得不會來為難我。」
「不只那個袁秀宏吧!」他怒氣平息了一些些,想起了江斌的事。
「不止,當然不止。這年頭,誰不貪幾個錢?我身上像是鑲了金子似,誰能得到我,便是沾上岑、饒兩家的光,張大少、雲二爺、方員外、岳公子……」
他聽著她略帶厭惡的數落,突然覺得自己何其有幸,她竟在這麼多個了不起的富家子弟里,獨獨選上他。
「你在吹噓你自己嗎?」他沒好氣地嘲諷。
「你認為呢?」她橫他一眼,很不以為然地。
「我認為,那些人的追求,把你的醉仙居搞得像妓院似。」
岑久一嗆,瞪著這野人,可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形容她最引以為傲的醉仙居。
南宮哲以為她會發怒,無妨!那正合他意,乾脆就趁此跟她撕破臉算了。
沒想到,她卻忍俊不住地笑了。
「我從沒聽過這麼貼切的說法,謝謝你的形容。」
南宮哲幾乎也要跟著她咧開嘴,但立刻想起不應該,隨即皺緊眉頭。跟她這筆帳都還沒算清楚呢,他跟著人家發什麼瘋!
「袁秀宏沒兒子的命嗎?」
「當然有,不過他太軟弱,身子骨又單薄,加上袁姬的野心太大,我不想跟那種人有任何牽扯。」
「那張大少呢?」
「張大少是多子多女之命,不過,該有的,他那十來個妻妾都幫他生完了,加上他重利重欲,我如果擇他,只會給自己惹來更多麻煩。」
「方員外呢?」
岑久優雅地啜了一口茶,「他縱慾過度,命中注定沒有子息。」
她的有應有答,反而讓南宮哲的眉皺得更緊,「你既會看相,那你爹那三個小妾,怎麼都沒有消息?」
「我爹納妾時年事已高,那三個女人又都是青樓出身,誰曉得到底有什麼問題?岑家的事,我向來懶得搭理。」提起芳柳三人,她臉上出現少見的輕蔑,顯是充滿不屑。
「除了兒子,你一定有其它的原因找上我,是不是?」
她微笑了,眼底閃著慧黠的光芒。
「其實,也不一定要兒子,男孩女孩都可以。我要一個孩子,絕了旁人的壞念頭。」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南宮哲掐住她的手腕,雖然朝下壓,卻又很技巧地不弄痛她,但那對冒火的眼睛幾乎要貼上她的額。
他的呼吸是那麼陽剛,捏著她手腕的掌心亦是燙得驚人,岑久呼吸急促起來,她的心忍不住怦怦大跳。
這麼靠近一個熱力十足的男人,岑久實在不能不懷疑,這個借種求子的計劃,是不是有點兒玩火自焚?
「你真要聽?」
「岑久,別再唬弄我!」他惡狠狠地說。
「我說了,你會不會答應我?」
「不要跟我談判,現在你沒有權利命令我任何事。」才忍了一會兒,他又開始氣急敗壞。
「如果你不答應,我說了也是白說。」她兩手一攤,站了起來,竟無懼他的怒氣奔騰,湊上前與他瞪視,一副不肯讓步的模樣。
她並不怕他,從來就不!這個認知讓南宮哲錯愕,緊隨其後的,是他居然對她起了妄念!
最該死的是,縱使她把唇抿得死緊,他仍看得出,她有個相當漂亮的唇形,濕潤而光澤,他幾乎被她誘惑得忘了分寸。
「岑——久!」他鼻子噴出一道氣,眼裡的火苗幾乎要跳到她鼻尖上。
「怎麼樣?」她抬頭挺胸。
「你計劃對我做這種事,我難道沒有資格問清楚些!」她的態度立刻又惹惱了他。
堅持無助於眼前的情況,只會把事情弄得更僵罷了。不消多久,岑久就朋白了,她突然坐了下來。
」好吧好吧!你坐下來,我有問必答就是了。」
「為什麼找上我?」他咬牙切齒地問。
「我已經說過了。」
「沒這麼簡單!」
「好吧!」她定定地看著他。「既然你堅持一定要知道。我看得出來,你這人率性無羈,把名利當草芥,視富貴如浮雲,更把女人小孩當作牽絆,如果我沒說錯,你南宮哲這一輩子,寧願選擇飄泊一生,也不會考慮成家立業。」
這番對他的剖析還說得真他媽的准,南宮哲咬牙切齒,他冷冷地瞪著她。
「那又如何?」
「這一點對我很重要。我必須要確定,孩子的爹,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因為他的需要而跟我要回孩子。」
這一下,南宮哲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死瞪著她,在心裡罵盡自己所知道的粗話,甚至沒風度地連她祖宗八代都咒進去了。這刁鑽的死丫頭,心思這麼細膩,居然連這一點都考慮到了。
「你就這麼篤定我會幫你嗎?」
「我一直相信自己的能力。」
「那你篤不篤定自己會輸?」
「那是不可能的。」她微笑,眼中儘是藏不住的自信光芒。「只要你答應幫我,我會成功的。」
「你完全不介意別人的想法嗎?」她對他的信心滿滿,令南宮哲突然變得頹然。
「為何要介意?我並沒有傷害任何人。如果你情我願,別人說的話,自然全當放屁。」
沒傷害任何人?你他媽的就傷害了我!南宮哲吁了口大氣,此刻真想把她拉到大腿上,掀開她的裙子,狠狠揍她屁股一頓。
但跟這種女人要狠是沒有用的,早在岑家宴客,他揪著她離開時,她便把自己摸透了。
南宮哲壓下怒火,這盤棋,他在一開始便踏進她了的圈套,如今知道了真相,他絕不能落得全盤皆輸,他非扳回一城不可!
突如其來的,南宮哲握住她的顎,嘴唇朝她壓下。
床上行周公之禮,是預期的心理,畢竟岑久是真有所求,但這個吻……
他的鬍子扎痛了她,岑久皺起眉,張嘴想抗議,南宮哲的舌頭突然侵入她唇中,探索、取求,並以很溫柔的速度翻攪她。岑久身子一軟,要不是靠著南宮哲,她肯定會昏過去。
從沒有人告訴她,接吻原來這麼撩人呀!
看她大受影響,南宮哲殘存的一點兒怒氣也飛走了。他震驚又困惑,這個岑久,算計起人來一點兒也不輸江湖老千,但對於男女之事,卻是如此純真無垢。
回憶帶著灼熱的溫度湧上他身體,他想起了江斌侵襲她的那晚,那白而豐腴的身體隱在薄薄的紅衫后……南宮哲察覺到身體反射似地起了某種反應,如此強烈;他在理智和慾望間,開始搖搖欲墜。
「你真的篤定,只要一個晚上就能受孕了?」他低聲問道。
方才說了一堆,她皆能侃侃而談,就連那被突如其來奪走的初吻,也只覺得錯愕,沒有特別不安或心慌;但這問題來得突然,岑久一時間轉不過來,居然臉紅了。
「呃……這……這我怎麼會知道!」
身子一輕,她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被南宮哲輕易抱起。
岑久嚇了一大跳,卻不覺得被冒犯了,反而為自己能這麼靠近南宮哲暗暗心喜。
是因為方才那個奇怪的吻嗎?
一定是的,岑久靠著他發熱的胸膛,唇角不受控制地彎翹了起來。
「你要帶我去哪兒?」她啞著聲音問。
「去一個不會有人打擾的地方。」
「做什麼?」
他那向來正氣凜然的眸子,突然邪惡地眯了起來,直把岑久激得心跳更快了。
「你說呢?」
岑久眼一亮,「你答應了嗎?」
「你的酬金照算嗎?」他表情緊繃,一副不二價的嘴臉。
她點點頭,笑靨如花。「一千兩換個孩子,這是宗好買賣,划得來。」
「成交。」他在她耳邊說道,一波波的熱氣呵得她酥酥麻麻的。
岑久仍是一臉的笑,只為自己的計劃進行順利更顯得意。
至於南宮哲,他不免想起初次醉倒在醉仙居時的綺夢,佳人在抱的記憶猶新;只是這一次,他非佔得上風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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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即將要發生的事,岑久僅有的概念,只緣於女眷之間口耳相傳的一些片段,但那全是負面、齷齪、痛苦及難以啟齒的;那些模模糊糊的概念,對現在的她一點兒幫助都沒有。
但為達到目的,她是豁出去了。
「脫掉它。」他說。
岑久瞪他一眼,「我要穿著衣服。」
「別跟我討價還價,你想要孩子,就要脫掉它。」他壓低聲音,口氣認真。
「可我……」
見她仍在遲疑,南宮哲突然咧嘴一笑,岑久正為這個笑容錯愕時,他的手已趁勢解開她肚兜后的小結。
唯一遮掩的衣物滑落在地,岑久護著胸,機伶伶打了個寒顫。赤裸令她困窘得無暇爭辯,急忙跳上床。
南宮哲吹熄蠟燭,卸除衣衫,無須再多說什麼,夜裡的寒意幫了他,岑久很快便挨近他。
嗅著長年積累在她身上的那股酒香,南宮哲有些醺然,心神蕩漾,不能自已。
他一定是神智不清了,才會答應她做這麼瘋狂的事。
雖然這般譴責自己,但他仍舊又吻了她,從她纖細的項子,直至那小巧柔厚的耳垂,南宮哲一口含住,岑久驚喘,身子無法控制地直打哆嗦。
終於,他鬆了口,停了下來。
男人濁重的呼吸、女人淺促的心跳,混合成煽情的節奏。
然而這個晚上也僅於此了,岑久屏息等待,卻不見他再有任何動作。
「喂,接下來呢?」她忍不住打破沉默。
「什麼?」
她對著他的胸膛想說話,卻突然打了個噴嚏。
「很冷嗎?」
「不是。」她摩摩挲挲地朝枕頭上擠了一點,這看似無心的小動作,卻差點要了南宮哲的命。
「別亂動。」他痛苦的呻吟一聲。
「你的胸毛扎得我好癢。」她自顧自地抱怨,並沒察覺他聲音里的異樣。「我們到底什麼時候再繼續?」
「不用了,今晚就到這兒,睡吧。」他把她的臉鎖在頸窩裡,聲音輕啞。
她聞言一僵!
「南宮哲,你耍我?」
「你很緊張,自己察覺不出來嗎?」他抓起她僵冷的手,貼在她臉上。
「那……那有關係嗎?」他一提醒,岑久才警覺自己肩膀酸痛得不得了,而且,脾氣也變得難以控制,但她嘴上好強,哪裡肯承認。
「當然有關係。」南宮哲把她拉回懷裡,低啞地說道:「你這樣子,會失了樂趣。」
「做人能有什麼樂趣?」
感覺他胸膛傳來的振動,岑久才知道一時無心,竟說出語帶雙關的曖昧話,她大悟大怒,真是該死呀!這個死渾人,都什麼時候了,還能欺她無知,一旁偷笑個沒完!
「南宮哲!」她警告地低吼一聲。
「你當真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他忍著笑問。
「我要是知道,又何必問你!」她被笑得心浮氣躁,掄起拳頭,恨恨地捶他幾下。
面對她小女兒似的撒嬌動作,南宮哲不緊不松的力道箍著她,下顎壓在她的頭頂上,滿足地嘆了口氣。
「南宮哲!」她不悅地喊道。「我的銀子可不是白給的。」
「安靜,把眼睛閉上,感覺我的身體。在你確定之前,今晚,我們就這樣抱著,等你克服對男人的恐懼。」
她愣了愣,依言合上眼,嘴裡卻不肯服輸。
「我不怕男人。」
「你怕的。」他的聲音因為身體的急促變化而顯得有些粗嘎。「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你不斷受到那些人的侵擾,我不信你沒思考過這件事;江斌攻擊你的那一晚,如果我沒及時趕到,你的下場會怎麼難受?」
岑久無話可說,她眼睛眯開一道縫偷瞧他,他卻沒任何反應。
窗外的月光仍舊那麼朦朧美好,那催情的桂花香又一陣陣飄了進來。
某種情愫接掌了這一晚,安靜而無聲,情慾卻在花香之間如火燎原地蔓燒在兩人間。揉著她臂膀的男人的手指,溫柔地滑撫著她的每寸肌膚。
在漸次包圍兩人的睡意中,對這個南宮哲,岑久突然有些明白了,在他看似兇惡無情的外表下,其實有顆體貼細膩的心。
岑久不再懼怕,反而要自己從容閉上眼,並舒服蜷伏在他懷中;她相信他一定能說到做到,不會輕易傷害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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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來時,天色已近灰白。
枕邊是空的,岑久何時離去,他竟無所覺。
床上仍有她留下的淡淡酒香,混和著她身上獨特的處女氣息,彷彿,她並不曾離開過。
南宮哲深吸了口氣,近乎貪婪地汲取那香味,唇角不自覺地揚起;如此甜蜜、如此清晰,他突然沒理由的相信,一直到他死去的那天,他都會記得這個氣息。
胡思亂想間,外頭隱隱的月牙兒已經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清澈發亮的天空,南宮哲手肘弓枕,心裡有種熟悉的空虛,慢慢涌了上來。
這樣不是很好嗎?昨夜的親吻和擁抱,該讓那女人有足夠的時間去冷靜思考了吧?她仍擁有一個完整的自己,如果反悔了,她仍可以在今晚之前否定這項交易,而他也能光明正大的離去。
不過……事實真是這樣嗎?南宮哲濃眉皺得更深;昨夜不是自己臨時膽怯了吧?這麼做,難道不也是要自己在衝動前,仔細想一想,有必要讓自己陷進如此混亂的局面嗎?
哎呀天知道!這一團混亂根本不是他引起的。南宮哲搔搔頭,初時的好心情破壞無遺,這當口突然煩得不得了。
或者……是他杞人憂天了,實際的情況並沒有這麼糟。南宮哲忽地坐起來,起身披衣;與其留在房裡胡亂猜想,倒不如出去探探她的口氣。
話雖如此,但他的心情,仍是忐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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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醉仙居後方的酒窖里找到了岑久。
她看來精神奕奕,和曉緣說話時一派神清氣爽,精明的雙眸盯著一壇壇送上馬車的好酒,手裡的帳簿則不時翻動著。
他猜錯了。望著她朝馬車揮揮手,南宮哲忍不住呻吟。心裡五味雜陳,卻說不出哪一味才是真的,只得把眼睛閉了閉,卻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她惱著。
那舒坦堅定、充滿自信的微笑,真把他見過的所有女人全比下去了。
然而就在回頭看她的一瞬間,他像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猛揍一拳。
岑久對他所提的交易,他一直以為是胡鬧任性的想法……突然變得沒理由的認真。
他曾經祈求過嗎?在很久以前,當他年紀尚輕,還不是這麼從容瀟洒時,他不能否認,他心裡也曾想要一個孩子——一個因愛結合、由他賦予生命的男孩;但自從他嘗到背叛的滋味后……
這些年來,他一直刻意用這種冷硬及漠視的態度去看待自己的未來,但真正在心靈深處,他並不願意讓自我的私心抹去他曾在這世上有過的痕迹。
往事有如塵土飛揚般湧起,一起念,便無法收拾,就像突如其來的慾念,思想自有其意志地回到昨夜的裸身相擁,南宮哲的身子頓時僵得像繃緊的弦。
送走運酒的馬車,岑久發覺他的存在,她沒猶豫,把手裡帳本交給曉緣,便朝他走去。
他該怎麼辦才好?看著她朝自己愈走愈近,南宮哲抗拒著滿腦子的下流想法,近乎痛苦地自問。
「昨晚睡得好嗎?」她甜甜一笑。
「唔。」他輕哼一聲,不自覺地跟著她走進林中。
「你睡得好嗎?」
「感覺是有點奇怪,但……還不錯。」她語氣刻意裝得輕鬆,只希望他沒注意她臉上泛起的紅暈。「我們今天晚上要繼續嗎?」確定沒有旁人,岑久突然轉身,一把握住他的手;經過昨晚的事,她已經沒那麼避諱碰他了。
倒是南宮哲被她嚇住了,一直克制的慾念,也因為這個接觸而竄亂得全無章法。他大聲喘氣,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
「怎麼這樣看我?」她皺眉,隨即滿臉的猶疑。「你不高興是不是?」
「沒有。」他咕噥。
「別說你後悔了,你該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沒後悔!」他橫眉豎眼地大喊出聲;「我答應你的事,一定做到!」
聽到他的保證,岑久如釋重負;她這般態度更教南宮哲生氣,打出娘胎,哪見過這種女人!
「你的態度實在太侮辱人了。」
「你這人心思那麼難猜,要是真的反悔,我不一定能再說動你。」
她的表情認真,全然沒有平日的談笑風生,顯示南宮哲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簡直令人不可思議!那究竟是壓在心底的蠢蠢慾望終於破繭?還是尊嚴被挑破的一時衝動?連南宮哲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在岑久話尾才落時,他便像昨晚那樣,粗魯地將她打橫抱起。
岑久只來得及驚呼一聲,半個身子便已倒向那暖烘烘的胸膛。
「南宮哲,你要做什麼?」她手忙腳亂地緊抱他。這個渾人,老這麼唐突,她再有本事,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做好萬全的心理應變。
「你剛不是問我什麼時候開始?」南宮哲粗嘎的說。他媽的!既然她沒後悔,還是一臉鬥志昂揚,他幹嘛還這麼別彆扭扭的假正經、虐待自己,硬逼自己做個君子!
「但……這是大白天。」岑久張口結舌,之前的優雅盡失。這個人……她從沒想過他會這種瘋狂。
那先前兇巴巴的表情不見了,南宮哲挑眉,雙肩微微一聳,這完全不在乎的表態霎時又粉碎了岑久的自製,她瞪著他如孩子般要賴的表情,竟是語塞。
「這……南宮哲,這……太胡來……」沒等話完,南宮哲已俯下頭,像昨晚那樣,給她一個極盡煽情又霸道的熱吻,弄得她全然沒了抗衡的力氣。
要不是深知他不是個為肉慾瘋狂的男人,岑久早就尖叫了;她無奈,只能苦笑望著他。
「一個月的時間很寶貴,你不認為咱們早點把這件事辦完,彼此都能輕鬆些?」
比起他先前道貌岸然的樣子,這理由簡直可笑。岑久想反駁,未料話未出口,南宮哲俯下唇,又一個讓她手腳俱軟的濕濡熱吻,未了,她只能緊掐他的臂膀,慌亂地直喘氣。
好吧好吧!她向來很誠實,既然她身上每寸肌膚的感覺都大聲說好,那麼,她又何必為了白日或夜晚這種小細節故作矜持呢?
要瘋,就瘋這麼一次吧!岑久不自覺地彎起唇角。講真格的,難道她「借種生子」的計劃,在世人眼裡就不瘋狂嗎?
「到房裡。沒我允許,誰都不會進來。」她將臉貼在他頸窩裡,聲音含糊。
南宮哲忍不住咧嘴。這個岑久,果真不比一般女子,也難怪他會對她不由自主地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