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長滿頭髮的棺材
何老闆當時沒找到新死的合適人選,迫不得已,就先把女兒下葬了。下葬后,等了兩年,終於聽說鄰鎮新死了一個男的,家境和歲數都相當,趕緊派人去求婚,經過中間陰媒的撮合,雙方合了八字,這門親事算是成了。
根據合陰婚的規矩,何老闆要先把自己女兒的屍骨挖出來,選個良辰吉日,抬到男方家,和新死的男的裝進同一口棺材,作法圓房后,共同下葬。
於是,何老闆請了一個瞎子算了算,按照老黃曆上的黃道吉日,找了一個起墳的日子,雇了幾個小工,將墓碑撬開,把棺材挖出。兩年前下葬時,棺材上塗了防腐的藥劑和防蟲的藥水,但時過兩年,棺材板還是有些發舊。
開棺前,望著陳舊的大棺材,何老闆遲疑了,他不知道兩年時間自己的女兒會腐爛成什麼樣,他想見到女兒,又不忍心看,就這樣沉默著,端著煙斗不停地抽煙。
「老闆,開不開?」一個小工問。
良久,何老闆咬咬牙:「開!」
時近中午,日頭直曬頭頂,小工們腦門子上突突直冒汗,不知是嚇的還是熱的。
幾個人拿著斧子、鐵橛,叮叮噹噹地撬起棺材上的鉚釘。
弄了一會兒,棺材上的釘子都起了下來。幾個小工用力一抬,咯吱一聲,棺材板掀了起來,一股陰氣撲面而來,死人的味道也隨之飄出,就在棺材蓋兒挪動的一瞬間,幾個小工不約而同地大聲尖叫:「啊?!」手一抖,棺材蓋兒滑落到地上。
何老闆一驚:「怎麼了?」
小工們臉色鐵青,其中一個指著棺材里,哆哆嗦嗦地說:「老闆……您看……」
何老闆遲疑了一下,慢慢走近棺材,低頭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烏黑的頭髮,黑壓壓地塞滿了棺材!
都說人死後,頭髮還會繼續生長,但無非是比下葬時多出一點點,這種厚厚的頭髮塞滿棺材的情況還從沒見過!
何老闆眼前一陣眩暈,可畢竟是自己的女兒,他俯下身,慢慢撥開那層層黑髮,才看到自己女兒的骷髏頭,臉上已經沒肉了,肚子塌陷,肚臍周圍腐爛了一部分,可能是棺材的封閉效果比較好,屍體還沒有完全腐爛,頭蓋骨上的頭髮一根根挺著,似乎體內所有的能量都供在了頭髮上。
民間傳言,人死之後,如果怨氣較大,就會衝上頭頂,繼續支持頭髮的生長。何老闆不知自己女兒究竟有何怨氣,沖得這一棺黑髮生!
男方跟來起墳的人看到這個情景后,馬上跑回去告知了對方父母,對方一聽就開始反悔了,說這個女的是個厲鬼,跟自己的兒子不合!
何老闆陷入兩難境地,對方不答應合婚,可自己已將女兒挖出,總不能就這樣埋回去吧,況且兩年來女兒長了一棺材頭髮,看來怨氣十足,就這樣稀里糊塗地將女兒埋了,於心不忍。
思來想去,何老闆準備找個道法高深的大師看看。
賈四爺是何老闆的舊交,兩人結識於青島,光緒二十九年,在青島英德啤酒釀造公司(今日青島啤酒前身)的創建儀式上兩人相識,後來******政府進行鹽業整頓,何老闆日子不好過了,賈四爺就發動官方的朋友幫忙。那個年代,利益都是相互掛鉤的,賈四爺幫何老闆爭取食鹽生意,其實是要借何老闆碼頭上的鹽倉走私煙土和槍支,就這樣,一來二往,兩人成了所謂的朋友。
與跟何老闆的關係不同,賈四爺和祖爺是生死之交,兩人光掉腦袋的事就不知合作過多少次了。何老闆喪女后,賈四爺就惦記著這個事,打算給祖爺介紹這個肥狍子,無奈當時戰事不斷,賈四爺的煙土生意受挫,自顧尚且無暇,也就無心弄何老闆這個事了。
不料兩年後,何老闆要合陰婚,而且在合之前還出了這麼個事,賈四爺馬上將此消息告訴祖爺了。
很快這個事也上了報紙,特大號外,整個上海灘都知道江淮地區出了個長滿烏髮的棺材!
祖爺聽后,覺得這個事不太妙,如果這一棺材頭髮是真的,那就麻煩了,《扎飛秘本》里對這種事記錄過一次。
嘉慶六年,有個老財主的小妾去世了,多年後子孫起墳,發現那小妾死後又長出很多頭髮,嚇得這家的人馬上報了官,官府的人來后,也沒查出究竟是怎麼回事。
後來,這家就怪事迭出,先是半夜看到有白衣女子打著燈籠在院中走動,又在雨天看到樹上有個小男孩抱著鯉魚哈哈直笑,再後來,這家人就都陸續得怪病死了。
人們都說那個小妾是懷了身孕后被財主的大太太毒死的,死後怨氣不散,母子倆都變成了厲鬼,把這家人的命都索走了。
所以,「江相派」的老祖宗在《扎飛秘本》里留下一句話:「烏髮遮棺不可扎,怨氣戾氣亂如麻,竇娥血濺三尺白,阿寶莫與鬼掙扎。」意思是告訴阿寶們,遇到這種烏髮充滿棺材的情況,就不要做局了,死者怨氣不散,誰動棺材誰倒霉。
所以,對這種局,阿寶們向來很忌諱,一般都不做。
賈四爺走後,祖爺為此專門開了一次堂會,想聽聽各個壩頭的意見,結果除了二壩頭,其他壩頭都說不要做這個局。
祖爺看了看大家,沒說話,一揮手:「散會。」壩頭們面面相覷,不知祖爺作何打算。
夜裡,祖爺在書房品茶。此時,叩門聲起。祖爺一笑。
不一會兒,管家領著張自沾和黃法蓉來了。祖爺料到他們會來,他們不是壩頭,高級機密堂會不能參加,但二壩頭回去后肯定會透露此事,黃法蓉聽后肯定會來!
「祖爺,這個局必須要做。」黃法蓉說。
祖爺雙眼微閉:「說說。」
張自沾開口了:「祖爺,烏髮棺材不可扎,那只是老祖宗的看法,這個世界上沒有鬼,祖爺萬不可墨守成規!」
祖爺知道,這些話都是黃法蓉教的,張自沾向來謹小慎微,堂口沒有定論的事,他從來不發言,自從黃法蓉嫁到「木子蓮」后情況就大不同了,相夫教子,這相夫一事黃法蓉就做得很不錯。
祖爺笑了笑:「就這些?」
張自沾一愣,看看黃法蓉。
黃法蓉說:「祖爺,合婚挪墳向來是『江相派』的拿手絕活,無論是老百姓還是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如果出了烏髮棺材我們就不幹了,豈不留下笑柄?」
祖爺睜開了眼睛,喝了口茶說:「我沒說不幹啊?」
黃法蓉看了看張自沾,兩人都笑了。
祖爺接著說:「自沾博覽群書,先分析一下這棺材里的頭髮是怎麼回事!」
張自沾馬上說:「剛來上海時,我在教會書院讀過一些西方的生物學讀物,人死後,頭髮仰仗頭皮內的營養素確實還會生長一段時間,但要說長滿一棺材,那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
祖爺陷入了沉思。這才是祖爺最擔心的!做局最怕局中局,如果墳地被動過,說明已有人先入為主,對方是什麼人?要幹什麼?自己還要不要蹚這個渾水?
思來想去,祖爺還是理不出頭緒。賈四爺突然提供這麼一個美差,他會不會是「雙細」?
「雙細」是黑話,雙面間諜的意思,間諜在古代被稱為「細作」。在阿寶圈裡,如果一個線人被對方策反了,成了對方的線人,那麼就扮演雙面間諜的角色了,俗稱「雙細」。做局過程中,最怕出現「雙細」,張丹成當年給清宮裡的貝勒布局時,就是因為出了「雙細」,結果落得慘敗,丟了一顆睾丸。
但祖爺很快就排除了這個想法,賈四爺沒理由當「雙細」,這麼多年的關係了,而且每次做局大家利益分得都得當,況且對方只是個販鹽的老闆,不是什麼政府官員,即便被識破,也沒什麼大礙,賈四爺沒必要為此做「雙細」。
祖爺開始考慮這個活還要不要接,作為一堂之主,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此時祖爺想起了白天堂會時二壩頭說的一句話:「做,為什麼不做?不就是多了幾尺頭髮嗎?我去給她剪下來燒掉!」
祖爺覺得此話有道理,如果能夠親自看一下棺材里的情況,也許一切就明朗了。說到底,祖爺是有兩個擔心:如果那棺材里的頭髮被人動過,則接下來就不是和鬼鬥了,而是和人鬥了;但如果那頭髮看不出什麼破綻,確實是自然生長,那就更可怕了。畢竟那個年代的科技沒有現在這麼發達,即便是玩扎飛的人,也是敬畏鬼神的,萬一惹得天怒人怨,群鬼出更,自己也不好收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件事既然處在了江淮大地,那麼作為這個地方的江相一門,就必然要管,此時如果縮頭,整個堂口在當地的名望就會下降。況且最近梅玄子那邊大造聲勢,「木子蓮」的生意每況愈下,再不撈點錢,堂口的生計真就成問題了。最後,祖爺決定,先派二壩頭和張自沾去探探路。
在賈四爺的介紹下,二壩頭粘上鬍子,帶著張自沾等幾個小腳去了何老闆家裡。
賈四爺介紹說:「這幾個人都是報紙上提及的鐵版道人的徒弟,鐵版道人因會見政府要人,不得脫身,先讓幾個徒弟來看看情況。」
何老闆趕忙道謝,然後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二壩頭很淡定,儼然一副大師的氣派。他手捋須髯,高聲唱喝:「無量天尊!這樣的事情,我們以前也見過,這是令愛生前怨氣所致,不知有何怨氣啊?」
何老闆一臉迷茫,仔細回想后說:「沒有啊,小女生前備受我老兩口疼愛,性格開朗,上進好學,沒有什麼怨氣啊。」
二壩頭說:「也許她不曾與您提及。也罷,待我去看看。」
棺材放在東廂房,房門上著鎖。為了合陰婚,何老闆把自己下葬兩年的女兒挖出來了。
屍體已經部分風乾,像臘肉一樣猙獰地躺著,還有厚厚的一層頭髮,誰見了都害怕。何老闆更怕這屍體惹得貓兒狗兒來搗亂,到時候鑽進棺材,將屍骨搗亂,更是對不起女兒了,於是便上了鎖。
二壩頭生平扎飛無數,對死人並不害怕,但這次還是有點膽寒。那一棺材烏黑的頭髮,屍骨就沉睡在厚厚的頭髮下面,透過頭髮散發出來的怪怪味道,讓人不寒而慄。
二壩頭一邊裝模作樣地念咒,一邊低頭查看。張自沾也跟在二壩頭身後,仔細打量著棺材里的一切。
看了一會兒,二壩頭合掌細思,嘴裡嘟囔:「怨氣太重了。」而後又說:「還是做個法事吧,否則,全家都會遭災!」
何老闆大驚:「遭災?」
二壩頭說:「當然了!人死後,有怨氣的,上不得天堂,下不了地府,中間不能投胎做人,只能變成孤魂野鬼,四處遊盪。棺材是她唯一的棲息之地,野鬼最怕見光,你把棺材打開了,使她陰氣大損,你們全家都要為此付出代價的。」
何老闆一愣,說:「這是我的女兒啊,難道她能害她老爹老媽?」
二壩頭苦笑:「生在陽間有怨氣,死後做鬼更凄涼!這輩子你是她的老爹,下輩子她就是你娘!人一旦入了鬼道,戾氣倍增,六親不認,何老闆難道沒聽說過有人隨便遷祖墳,壞了風水,導致全家死光的慘劇嗎?」
何老闆被二壩頭噴得滿頭冒汗。
「是,有所耳聞。」說到這兒,何老闆看了看棺材,有些害怕了,「大師,我們暫回客廳說話。」
二壩頭對張自沾使了個眼色,隨何老闆出去了。
張自沾幫幾個家丁抬起棺材蓋兒,慢慢蓋上,在蓋蓋兒的一瞬間,張自沾以棺材板作掩護,迅速伸手,悄然拽出幾根頭髮,團作一團,藏入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