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報案 世界上最愚蠢的行為
「我要報案!」
筠曦企圖割腕自殺后的第四天,她出院了,筠曦和仁旭回到了自那天晚上之後空了一周的家。回到了他們的「現實」。對於他們來說已經停止的時鐘又開始滴滴答答地走了起來。就好像過去一周只是一場可怕的噩夢一樣。家裡同一周前她去買冰淇淋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變化。除了因為幾天沒有清掃,灰塵漫舞之外,客廳里的雙人沙發,沙發前面放著的電視,窗邊懸挂的她挑選的杏仁色窗帘,還有客廳牆壁上掛著的醒目的結婚照片,一切都和從前一樣——除了她以外的全部。而回到一切都原封不動的家后,她首先對丈夫說的就是這句話。
「我要報案!」
開始,仁旭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一周以來,筠曦不吃也不睡,仁旭陪在她身邊也不吃不睡,所以他以為是自己太累了,聽錯了。可是,當看到短短几天之間就幾乎瘦成一半的筠曦的臉,看到因此而顯得更加大的筠曦的黑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沒有聽錯。
「我已經在醫院取證作了化驗,現在證據充分,一定要抓住那兩個兔崽子。」
一周之前筠曦的眼神還是那樣可愛,那樣天真,可是現在,卻因為憤怒而幾乎要燃燒起來。筠曦就是用這種眼神對仁旭說的。
說「我要報案」。
「我知道你的心情,可這樣做並不是一個好辦法。」
仁旭的回答很平靜,就像他平常一樣。筠曦直直地盯著他,盯了足足有一分鐘。然後她的眼角開始顫抖。
「你知道我的心情嗎?你知道嗎?」
然後,從她乾裂的嘴唇里,傳出她顫抖的聲音。
「怎麼知道的?你怎麼知道的?仁旭,你知道什麼就敢這麼說?你知道?什麼?到底知道什麼?你知道我被他們痛打,被他們使勁踩在腳底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嗎?還有護士戴著膠皮手套的手,想起來都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手伸到我下身里摸索著找證據的時候,我咬著牙忍受的恥辱!你知道嗎?」
對著陌生人張開雙腿接受檢查,注射了整整一周在此之前與她完全沒有關係的預防性病的盤尼西林,所有的這些記憶對於筠曦來說都太可怕了。筠曦的聲音響徹在客廳的每一個角落。仁旭很不理解,在整整一周都沒有吃飯,沒有睡覺的筠曦小小的身體里,這種狂喊到底是從哪裡發出來的。客廳幾乎被筠曦的聲音震得顫抖起來。對於仁旭來說,筠曦如同幾天前在浴室里摔碎的玻璃片一樣尖利的聲音真的是太陌生了。所以他只是聽著,直到筠曦再次大喊。
「我!決不會就這麼放過那兩個流氓知道嗎?我很難過,很委屈!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我!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他們!決不會放過那兩個徹底毀掉我,害我流產的殺人犯!那兩個兔崽子,我恨不能親手殺了他們!就算殺不了他們,我也要親手讓他們吃狗屎!天殺的狗東西!」
「夠了!」
真是奇怪。兩人之間偶爾會大聲發脾氣的從來都是好強的筠曦。可是這次打斷筠曦的話,像筠曦一樣大聲喊叫的卻是姜仁旭,明天太陽是不是會從西邊出來?
「夠了!不光你很受傷,我也很受傷!我也想把那兩個混蛋抓起來!可是……」
「可是?可是什麼?」
如果報案,筠曦被強姦的事實就會被除了她和他,那兩個混蛋以及醫生以外的人們知道。去警察局報案的時候,必須要說明自己被強姦的事實…….只有這樣才能讓警察去抓那兩個混蛋。
「丟人?」
筠曦乾裂的嘴唇里,輕蔑地,狠狠地問道。
「自己老婆被其他男人強姦你覺得很丟人是不是?所以你寧願放了那兩個殺人犯是不是?不能跟我去警察局,是因為你覺得太丟人是不是?姜仁旭先生?」
就好像對陌生人說話一樣,筠曦用幾天前她打碎的玻璃碎片一樣尖利的聲音,直直地盯著仁旭的臉問道。
「所以,結果是覺得我這樣做很丟人是嗎?」
面對筠曦極端冷漠,極端嚴厲,令人不寒而慄的指責,仁旭無法不憤怒,不生氣。看著眼前瘦得不成樣子的筠曦的臉,如果不是她瘦得只剩下一身骨頭,對著已經27歲,可卻像6歲小女孩一樣無理取鬧的她-在他的眼裡是這樣-他真想抓住她的肩膀使勁晃醒她。可是他知道,她也知道,姜仁旭是不會做出使勁晃動女人肩膀這樣的事情的。所以取而代之的是,他大聲咆哮。就好像她對他大聲喊叫那樣,大聲的,尖利的,用一不小心就會痛哭出來的難過的聲音。
「夠了!我也很痛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受傷!你以為我不想抓住那些壞蛋嗎?你以為我就不心疼見都沒有見到就離開我們的孩子嗎?我也很生氣。就算你不這樣對我,我也很想大哭一場,想瘋掉!」
大約十秒鐘過後,他又繼續一字一頓地嚴厲說道:
「所以別拿我當出氣筒!那天我告訴你我陪你一起去,讓你等我一會兒,不聽我的話,非要那麼晚跑出去買冰淇淋的,是筠曦你,不是我!」
仁旭的聲音穿進耳朵的瞬間,筠曦的表情凝固了。死一般的沉默。看著筠曦表情茫然地望著自己,仁旭知道自己應該馬上安慰她說「我說錯了,對不起。」可是,奇怪的是,當時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十分鐘左右後,她用比剛才鎮定了一些的聲音問道。
「可是,至少你也應該發火啊?像我一樣。」
「……」
「那你幫幫我吧,嗯?仁旭,仁旭啊!害我流產的那兩個混蛋!我決不能放過他們!所以,所以……!」
「現在世界上能幫助我的人就只有你了!」
幾天之間就瘦得不成樣子的蒼白的臉,還有因此而顯得更加大的黑眼睛,因為裡面裝滿了眼淚所以比平常顯得更水潤,現在,這雙停止哭泣的黑黑的大眼睛對仁旭說。
「現在世界上能幫助我的人就只有你了!幫幫我吧,幫幫我。幫幫我。」
他安靜地對著她的眼睛看了大約三十秒,然後默默地拉上了外衣的拉鏈。對憔悴的望著自己的妻子用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說道:
「走吧,把診斷書帶上。」
可是即使做了這樣的決定,他還是對點了點頭,收拾手提包的妻子問道。
「可是,你知道嗎?這樣做會多麼痛苦?你所做的選擇,這個選擇的代價對你,還有對我是多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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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事先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警察局這個地方還是比想象中更加可怕。不是因為錢包被搶,不是因為酒後駕駛,而是因為我……被強姦了。為了協助警察抓住那兩個該死的混蛋,首先我必須鼓起勇氣來這裡報案,其次是清清楚楚說明這個血淋淋的事實,必須把那個悲慘的過程說得明明白白。這是一件多麼殘酷的事情啊!對於她和她丈夫而言,警察局這個地方真的太怕了。
大白天就醉得一塌糊塗的酒鬼的喊聲,違規擺攤被罰的阿姨「我該怎麼活啊?」地嗚咽的哭聲,為搶停車位而彼此對罵,揪著彼此的衣領大打出手而被抓來的男人們底氣十足的叫罵聲。還有審訊對面的嫌疑犯的警察的喊聲,以及他們敲打電腦鍵盤做筆錄的聲音。筠曦要透過這所有的聲音來報案。
「我是來報案的」
她抬起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無比清晰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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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對這種暴力案件進行報案的時候可以採取保密處理的原則,警察帶他們離開了吵鬧的大廳,來到了一間狹小的口供室,筆錄也是在這裡記錄的。
「那麼您丟失的就是犯人搶走的結婚戒指和錢包里的2萬元錢嗎?還有,嗯,診斷書……」
警察瞟來一眼筠曦,然後又忙碌地開始敲打著鍵盤,筠曦接著說道:
「還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開始的5秒鐘時間裡,警察沒有聽懂筠曦的話,因此皺了皺眉頭。孩子?然後翻了翻診斷書。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重新敲起了鍵盤。
「診斷書上這樣寫著。7周?嗯,以後法院審判如果需要的話,要把開診斷書的醫生也傳喚過來。」
偶爾,雖然很少,但好像也接待過像筠曦這樣咬著牙過來報案的女人,可是像筠曦這樣帶著丈夫一起來的女人卻是第一次看見。警察的表情中摻雜著「這個女人臉皮真厚」的不屑,還適當地摻雜著冷漠,疲憊還有輕蔑,他一邊敲打鍵盤一邊說:
2萬4千元錢的結婚戒指,
痊癒六周的診斷書,
一個七周大的胎兒。
警察邊問筠曦除了這些還有沒有丟其他東西,邊敲打著鍵盤的聲音刺激著筠曦玻璃碎片一樣敏感的神經。提問和記錄仍在繼續:
「那麼我們來最後確認一下吧。嗯,日期是4月13日,地點是家附近的工地。」
嗒嗒。
「時間是過了12點,罪犯是兩人,臉因為當時天太黑,看不清楚。從超市回來的路上遇到三個不明身份的男人,噢,不,其中一人先逃走了,您是被兩個人拉走的,是嗎?」
嗒嗒。
「臉和肚子被多次暴打……倒在工地地面之後被兩個男人交替輪姦。當時您拽掉其中一個犯人的耳釘,然後始終將耳釘握在手裡。根據當時的慘叫,推測犯人右耳朵會留下傷痕。被害人當時身穿T恤和裙子。」
噠噠噠~
「請問,當時您穿的是不是短裙?當時您的著裝是不是很暴露?」
噠噠噠~
「不好意思,因為有時候著裝暴露也會導致這種事情的發生。」
噠噠噠~
「沒有,是嗎?您說是兩個人,具體是如何撲上去,如何打您的?啊,是您倒地之後撕開您的衣服是嗎?當時衣服是否是很容易被脫下的?一共插入幾次?不好意思,因為筆錄一定要儘可能的詳細。您喊了嗎?啊,嘴被捂住了。原來是這樣。嗯,知道了。」
噠噠噠~
「什麼?當時的著裝和暴露程度?」
在這個瞬間,如同在一周前那個地獄般的夜晚被男人們蹂躪的瞬間一樣,恥辱感包圍著筠曦。仁旭在旁邊聽著。在丈夫面前從頭到尾地回憶那場噩夢,將當時如何被侮辱,被暴打的情況如實說出來,讓筠曦感到無地自容。即使這樣,一定要抓住那幫兔崽子的信念支撐著她咬著牙回答了問題!什麼?當時的著裝和暴露程度?
「哦,知道了。」
噠噠噠~
警察嘴上說知道了,而表情卻分明是「好像不是這樣的」,他對筠曦和仁旭說,筆錄已經結束了,現在回家等消息就可以了。看著警察的表情,警察的臉,筠曦真想用指甲在他臉上猛抓一頓。可是,她忍住了。因為她有問題要問他。她盡量保持聲音不顫抖,她,還有仁旭問道。
「要等到什麼時候?」
面對兩人的詢問,警察用油筆在自己的頭上「啪啪」地摁了兩下,做出很為難的表情。
「不太好說。我們首先會對我們掌握的有強姦前科的人進行一次排查。如果順利的話,可能會在那些人裡面。但是現在我實在是不能對您保證什麼。您先回家等消息吧。有消息我們會通知您的。」
「我聽的意思是,現在,您沒有信心能抓到犯人,是嗎?」
一直默默地聽著妻子什麼時候,在哪裡,如何遭遇暴行的口供的仁旭,首次開口這樣問道,聽到仁旭如此生硬的提問,警察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不安的表情。可那只是一瞬間。警察一副「真是個不好對付的人啊」的表情回答道:
「坦率地說是這樣的。可是我們一定會儘力的,請您回去休息吧。這種事情光著急是沒有用的。」
之後,雖然警察沒有說,但從他的眼睛里,仁旭清楚地讀懂了他還想要說的話。
「喂,我知道你現在心情非常不好,非常生氣,可是我們也需要時間啊。相當於在整個東大門市場里找一個姓金的人。多難啊!」,這句話。
看著警察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態,仁旭忍不住憤怒地大喊起來。
「是因為不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才這麼不關心對不對?!」
可是,面對他憤怒的抗議,對方根本沒有其他的反應。對於筠曦和仁旭來說如同天塌下來一樣的事件,整個「報案」從開始到結束就只用了32分鐘。當他們拖著疲憊的步伐,從如同市場一角一樣吵雜的警察局裡出來的時候,自尊心受到嚴重傷害的筠曦對自己堅持要仁旭陪自己到警察局,對自己堅持要報案的勇敢和愚蠢的行為感到深深的後悔,痛心疾首般地後悔。甚至想打破在抓住這些壞蛋之前不會再哭的自己對自己的約定,坐在警察局的走廊里,在仁旭面前放聲痛哭。警察所說的「通知」在他們回到家的幾天後到達了。內容非常簡潔。
「我們對兩名有強姦前科的男人進行了調查,但結果與您提交的證據,即嫌疑犯的精液、體毛及耳環上的血液血型不吻合。我們將繼續調查,還會再聯繫您。」
可是從那以後,一個星期過去了,半個月過去了,一個月過去了,他們始終都沒有再接到「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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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搬家吧。馬上,現在馬上。」
整天守在電話旁邊獃獃地等「通知」的筠曦有一天突然對丈夫這樣說道。仁旭想都沒有想一下,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已經過了這麼久,警察局那邊還是沒有聯繫,就算今後要聯繫,告訴他們更改后的電話號碼就可以了。無論如何,對於筠曦和仁旭來說,繼續生活在離家百步之遙的「事件」發生工地附近都是無法再忍受的。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可怕的工地怎麼不會塌陷或者消失,怎麼仍然存在於地球上,仍然像鬼屋一樣在他們的家旁邊?如果能找到炸彈,真想把它炸掉。
「想搬到哪裡?」
「月球。」
聽到筠曦簡短的回答,仁旭皺了皺眉頭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醫院的醫生曾經說過,盡量順從患者的意思去做,換一個環境會比較好一些,所以,他也想100%地滿足她的一切願望,可是無論如何,去月球對他來說仍然是太難了。就好像不能用炸彈炸掉那個工地一樣。
「我們沒有宇宙飛船,去不了。而且那離我的公司太遠了。可能的話,我們在地球上生活吧。」
「好啊,那,去非洲。」
「那裡太熱了吧?還是在韓國上下班比較方便哦。」
現在輪到筠曦皺眉頭了。她努力地想了一會兒說,用無法再讓步的肯定的語氣說。
「離這裡越遠越好,沒有工地的小區。」
這也正是仁旭所希望的,因此從那天起他們就開始找房子,一周后,他們很快便閃電般地搬了家。
「這就是全部行李嗎?哦,我聽說你們剛剛結婚,所以行李才這麼少吧?」
行李就像搬運卡車的司機所說的那樣,很少。他們的搬家就好象游牧民的遷徙一樣。那些只要有所飼養的家畜吃草的草原,無論哪裡都可以遷徙的游牧民。找到草原后就搭建帳篷生活,然後到時候再收起帳篷遷徙,所以他們的生活用品很少。他們不會被他們所擁有的物品所束縛,他們到處尋找草原。就像那些游牧民一樣,仁旭和筠曦也只帶了一些簡單的行李,離開了他們生活的小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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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是春天了,正是搬家的季節,所以小區里有人搬家也並不是稀罕事。可是他們搬走的那天早晨,小區的住戶卻出來了很多,就好像第一次看到有人搬家一樣,開始是一兩個人出來,而後來就有很多女人出來了。她們沒有站在一起,而是一個人站著,或者兩個人站在一起,裝作沒有看他們一樣扭著頭偷偷地瞟著他們。手裡雖然拿著垃圾袋或者空瓶子,卻沒有直接走向垃圾桶,而是停下來看著搬運行李的年輕夫婦。仁旭和筠曦就在大家的視線中搬被子,搬電飯鍋,搬衣櫃。筠曦在搬行李的時候,扭頭向後面盯著自己的那些人看去,可是她一扭頭,那些女人馬上就轉過頭去,避開她的視線。而當她重新轉過頭搬行李的時候,那些女人又重新開始盯著她看,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得到。
那些眼神就好像看外星人一樣。
把衣櫃搬到卡車上后,筠曦很想跑到那些女人面前罵她們一頓。
「你們第一次看別人搬家嗎?我頭上長角了嗎?你們在看什麼?嗯?為什麼不看我的臉?我到底怎麼了?」
可是在她爆發之前,她清楚地聽到了另外一個聲音。
「真可憐啊,嘖嘖。」
她不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靜靜的,悄聲的嘆息聲彷彿被賦予了生命,插上了翅膀,無情地撞到了筠曦的心上。筠曦甚至沒有勇氣向發出這聲音的地方轉頭,就趕緊匆匆地上了車。
突然,她想起了剛剛搬到這個小區里的那天。
她和決心要一起白頭到老的仁旭,帶著為數不多,卻精心準備的嫁妝和一些生活用品,歡天喜地地搬到了他們第一次精心裝飾的小窩。那天,他們點了炸醬麵,放在報紙上,兩個人蹲著吃,然後開心地搬行李,擦地板,還在並不寬敞的陽台上放上了花盆。
「等春天來了,我要在陽台上修一個迷你花壇。種上生菜、茼蒿和小西紅柿。」
因為沒有想過要像放牧的游牧民尋找草原一樣再次離開,所以筠曦在這裡種了生菜,種了茼蒿,還種了小西紅柿。給他們澆水,看到它們發芽異常開心。可是,這些小芽在那個地獄一樣的夜晚之後,因為沒有再澆水,已經都乾死了。她現在和她的丈夫一起,像游牧民一樣,收起帳篷,整理好行李,慌忙逃離這個地方。
逃跑,是的。是半夜逃跑。是為了掩人耳目的半夜逃跑。雖然是在大白天,可他們的心情就像半夜逃跑一樣。那天,他們一對流浪戀人,逃離到新的草原,或許說逃離到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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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麼能說是半夜逃跑呢?是非常時期的非常辦法,非常辦法!」
搬家兩個多月後,仁旭抽出時間到醫院來找信宇,信宇聽了仁旭的講述,這樣說道。
「那筠曦現在怎麼樣了?換了個環境應該會好一些吧?」
「很難說。」
面對朋友關切的詢問,仁旭聳了聳肩,不自信地回答道:
「跟原來的小區離得很遠,附近沒有工地。」
為了找到符合筠曦條件的房子,仁旭的腳掌都磨出了繭子,最終所選擇的,他們生活的「月球」,離原來的家有兩個小時的距離,重力和面積同原來的家一樣。
「這兒的陽台也很大,西紅柿、茼蒿、生菜隨便你種,想種什麼就種什麼吧。」
就好像在終於尋找到的草原上搭建帳篷一樣,當他們把床,衣櫃,沙發和桌子都放好后,仁旭對環顧著房間四周的筠曦這樣說道。新落戶的月亮基地看起來不錯。他不再想做一個游牧民了,他希望在新的月亮基地上種一些東西,然後澆水,像以前一樣生活,所以他這樣對妻子說。他想像以前一樣,重新種那些西紅柿或者茼蒿,像以前一樣生活,可是對於他的願望,筠曦很為難地搖了搖頭道:「以後吧,等我想種的時候。」
明明是春天,筠曦的臉看起來卻非常冷。我,還不能那樣,種植一個生命,給它澆水,讓它接受陽光,對於為了不一點一點地乾枯,使出全身力氣來支撐的我來說,這樣做還太吃力了。我,還是冬天。回想起筠曦冬天一般的臉孔和表情,仁旭說道:「我本來跟你想的一樣,以為筠曦搬了家就會好受一些。事實上,搬家后這兩個月,她好像的確好了一些。她再不哭,也再也不鬧著要割腕自殺了。或許是吃了葯的緣故吧,睡眠也比以前好一些了,甚至前不久還開始工作了,只是……」
「只是什麼?」信宇連忙追問。
「只是……她哭是不哭了,但也不笑了。整天沒有任何錶情,就跟一個沒有感情的玩偶似的。雖然她現在不發脾氣了,可我感覺她並沒有平靜下來,感覺她隨時隨地都能爆發,就像一座處於休眠期的火山一樣。你說,我是不是太敏感了?」
現在對我最可怕的,是我壓根兒不知道她整天都在想些什麼。
這最後一句話,仁旭並沒有說出口。因為他知道,有時候,有些話即使對朋友說也是無濟於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