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2)
第16章(2)
男生把紙巾盒遞給她,可她不接,讓人沒轍,只好像對待通知書一樣對待她,擱置不管。
「你爸媽又吵架啦?」
女生重重地點了兩下頭:「我爸爸……用茶……茶杯把電視……屏……幕砸壞了。」
總是聽說黎靜穎媽媽今天砸了這個明天砸了那個,而她爸爸只是默默忍讓。
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戰爭升級。
男生張了張口,沒找著合適的安慰詞,尷尬地把自己杵在她面前,等她自己抽抽搭搭繼續說下去。
那一天黎靜穎父母的爭吵是圍繞「是否搬家」展開的。女生10歲,已經能聽出他們言語中的真相,第一次得知自己原本有個姐姐,第一次真正明白父母吵架時母親望向父親的歇斯底里的眼神意味著什麼,第一次知道母親服用的藥物主要作用是抗抑鬱,第一次了解為什麼他們每次爭吵最後總是父親投降道歉,第一次懂得了母親總是平白無故流著眼淚哽著喉嚨叫她「小穎」「小穎」「小穎」……
其實黎靜穎最初的名字是黎靜,姐姐的名字是黎穎,失去了姐姐之後,父親難以釋懷,去派出所給小女兒改了名字。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母親口中的「小穎」並不是指眼前的這個女兒。
黎靜穎興高采烈拿著新學校錄取通知書跑回家的這天,父親和母親為了八年前失去的另一個女兒吵得不可開交,電視機屏幕瞬間落成一地碎片。
——他們根本不在乎我。
當時,11歲的男生撓了撓頭,又撓了撓頭,這樣說道:「我在乎你,我會一直看著你。小靜。」
從此以後,程司一直叫她「小靜」,連周圍的朋友也跟著受了影響。
他至今都沒有忘。
但是他並沒有注意到女生在日後的個性轉變中明顯有些矯枉過正,他只覺得她越來越嫻靜、漂亮、聰明,她得到了別的女孩夢寐以求的一切,幸福得像個公主。
程司並不是忘了,他只是以為對於公主般的黎靜穎而言,五年前的那一切不過小事一樁。
男生不明白。
當黎靜穎苦笑著說出「未必是好事」時,夏樹的眉宇迅速緊蹙又迅速舒展。
像是恍然大悟般的反應。
雖然夏樹一直對黎靜穎抱有敵意,但時至今日都沒能揭開她的偽裝。也許她根本就不壞,也許她只是夏樹第二。
[五]
對於平安夜哪樁事才算是大事件,夏樹很快又聽到了另一種版本。
在去盥洗室洗過手回教室的路上遇到了程司。男生大喇喇地拍了拍夏樹的肩:「欸欸,那天後來見到你爸沒呀?」
「當然見到了啊。」女生只是有點無奈地瞥了眼自己肩部的灰手印,「你打過籃球忘洗手了吧?」
「啊呀真的忘了。」
夏樹迅速閃出一米開外。
「幹嗎?」
「免得你內疚又來幫我抹掉污跡,然後越抹越黑越抹越黑。」已經深知了程司的沒心沒肺與毛手毛腳。
又隨便扯了幾句,話題順其自然回歸平安夜。
「還不是風間嘛,不知他怎麼突然抽風了,在你走後立即拉起小靜去追你,還莫名其妙地把我送給他的手環扔給趙玫,趙玫沒有拿手環,反倒拿起一塊比薩也追了出去,於是我只好一個人把剩下的比薩都吃完,反正你不在我也跳不成舞,所以吃完我就回家了。」
「啊?就只有這樣?」怎麼聽著古怪離奇不可理喻?
「事實就是這樣啊。我騙你幹嗎?」
風間大概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很不巧把手環扔偏了一點點以致於程司出現了如此大的理解誤差。不,考慮到程司一貫的烏龍,風間做夢時也許能想到。
「大事件?風間說的大事件?」男生翻著眼睛想了想,「我不知道啊,你覺得他是指趙玫少拿了一塊比薩使得他和小靜中的一個人沒吃上,還是指我一個人吃光了剩下所有的?」
夏樹面露難色:「我想是後者。」很顯然對方沒聽出這是句諷刺語,夏樹只好正色問:「雖然我知道你今天遲到了,早上上課前沒和他說成話,但他課間還不和你說話、體育課不和你成雙成對行動,你也不覺得反常嗎?」
「很正常啊,我不跟他說話他一般不主動說。」
看來風間也未必有想過自己一直走冷酷型路線會致使他冷戰生悶氣時別人認為那正符合他的常態。
「那你為什麼不說?」
「因為他今天很低氣壓。我也會看臉色的啦。」
似乎已經接近了發現真相的一刻,夏樹孜孜不倦地繼續啟發道:「那你覺得他今天為什麼低氣壓?」
「他每個月都有幾天這樣的,大概是某種生理周期吧。不用在意,反正我已經習慣了。」男生聳聳肩,說得理所應當。
夏樹扶牆。
不知風間聞此言論將作何感想。
「好吧。我投降。你終於讓我了解了人類神經大條的極限。」
雖然這番對話對夏樹了解情況沒有任何幫助,但卻使她明白了一點——自己並沒有搞砸所有人的聖誕節,至少程司是一如既往非常高興的。
[六]
如果夏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一定會在自修課時趕在風間之前走出教室。
截止到現在的局面是,有個男生在夏樹從操場回到班級后突然陰陽怪氣地朝她吹起了口哨,接著夏樹發現先前聚在教室前半部分的一群男生女生都回過頭看向自己,她有點茫然,直至聽見有瑣碎的笑聲和議論聲「就是她吧,是她自己吧」。
過了長長的幾秒,終於明白過來,他們都認為以風間名義送歌給夏樹的就是夏樹本人。
「惡不噁心啊。嘖嘖,為了自我炒作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趙玫在其中煽風點火。
風間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站起身攏了一疊參考書帶上MP3往外去,看來是準備去閱覽室自修。他經過夏樹身邊時,起鬨達到了高潮,男生腳下滯了滯,但以為這還是早晨點播誤會的延續沒想到眾人的矛頭已經逆轉,想著過段時間這話題自然會被淡忘,所以也沒辯解什麼,不太在意地從後門離開了。
夏樹坐回自己位子,口哨聲唏噓聲並沒有因此平息,反而更加肆無忌憚。這時夏樹已經陷入了兩難境地,也離開教室就會被說成是「追隨」,不離開教室又沒法溫課、精神還將繼續受到摧殘。
恍惚間有種似曾相識感,好像是回到……
回到了轉學前的狀態,甚至更糟。
夏樹的遭遇不僅僅局限在這一節課——早晨在校門口被無理取鬧的低年級值周生糾纏,晨讀時被語文老師抽中背課文卻腦海一片空白,第一節課英語老師說只有一個人上周默寫沒過關雖然沒指出那「光榮的唯一」是夏樹但誰都心知肚明,第二節課自由活動時間和黎靜穎聊天被老師逮個正著罰做了二十個俯卧撐,接著到了現在。
還要忍下去嗎?
有句話說,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夏樹不是缺乏勇氣和魄力,只是出於歉疚,可現在她突然意識到無論自己怎麼忍耐對方只會變本加厲,把一切搞得更加無可挽回。如果可以的話,夏樹現在甚至想把轉學前的那筆賬也一併算齊。
女生擱下筆,緩慢地站起來,面帶微笑。
教室里安靜下來,大家因不理解這古怪的微笑而交換著眼神。
「趙玫,這樣的競爭方式也太不磊落了吧?你對我有意見我們完全可以私下解決,沒必要利用這麼多人作為你的喉舌。」
利用?眾人面面相覷,但最後目光無一例外都落在了趙玫身上。
趙玫也許想過夏樹可能反擊,但她想不到夏樹會從一群人中單挑出自己作為唯一的反擊對象。
雙方對峙的當下,靜穎正好從前門進來,暫時還沒搞清狀況,但已經體會到劍拔弩張的氣氛。夏樹的視線稍稍偏離趙玫看向靜穎,又再次回到趙玫的臉上。
「我知道你嫉妒我。」
「什麼?」趙玫的聲音都變了調,「你說我嫉妒你?」
「嫉妒被風間喜歡的我,因為你喜歡風間。看見風間送我回家不爽,聽見風間送歌給我不爽,每天我和風間說話而你智力不全、搭不上腔所以極端、極端、不爽,因此而嫉妒得發了狂,不是嗎?」
趙玫在眾目睽睽之下氣得臉都漲成了紫色,發不出一個音節。
夏樹乘勝完成最後一擊:「的確,我比較幸福,出於道義在這種場面中應該忍氣吞聲息事寧人照顧你這個失敗者的情緒,但就像你一直宣傳的那樣,我是個不怎麼高尚的人,所以趙玫,很抱歉我被逼無奈揭了你的短。如果你不甘心,對我和風間之間的事依然耿耿於懷,那請光明正大放馬過來搶,因為我已經厭倦這些了。」說著指了指先前圍攻自己的眾人。人群開始漸漸散開,沒人願意自己淪為別人攻擊情敵的武器。
惱羞成怒的趙玫從台板里抽出雨傘以極快的速度朝夏樹扔過去,但夏樹早有心理準備,輕而易舉地躲開了。
「哎哎!你們怎麼回事?」班導出現在教室前門門口,狠狠地敲了兩下門,似乎她出現的瞬間正是趙玫朝夏樹扔傘的一刻。女老師厲聲道:「你們倆,是怎麼回事?」
趙玫因為被逮個正著嚇得不輕。
夏樹卻面不改色坦然對答:「趙玫喜歡易風間,所以攻擊我。」她高明在說的原本就是實話,只不過隱瞞了另一部分實話。
班導看向離自己最近的馬尾辮班長:「是這樣嗎?」
班長正為了夏樹沒有把大部分同學——包括她自己——參與起鬨的事供出來而感到慶幸,被問及時馬上無比確定地點了點頭。
班導威嚴地皺眉指著趙玫:「你,出來。其他人自習。」
[七]
「真不敢相信你剛才這樣做了。」
下課後夏樹剛出教室,黎靜穎就跟了上來,聽語氣,崇拜指數滿點。
夏樹站定,卻是冷著臉:「真不敢相信你至今都沒這樣做。」
「欸?」聽不懂怎麼扯上了自己。
「其實應該站在那個位置,說那些話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不是嗎?」夏樹想到什麼,頓了頓,補充道,「當然,後面躲傘特技的部分暫且不談。」
「你說……什麼?我?」
「趙玫就是因為風間喜歡你才會把你反鎖在盥洗室的,難道我猜錯了嗎?」
黎靜穎怔了三四秒。「猜中百分之八十,我想應該是『趙玫以為風間喜歡我』。」
「現在趙玫年輕莽撞,小心計耍得不怎麼樣,一切還勉強可控,那以後呢?……今天我突然覺得,如果一味縱容她,不告訴她什麼是對什麼錯反而是害她。」
「我……」
「幾乎所有女孩都是成雙成對出現,沒有她你會感到很寂寞?」
「嗯。」
「就因為課間不想一個人去廁所,放學后不想一個人走從教室到校門這段路,選修課不想一個人去佔座,體育課不想一個人開溜去小賣部買零食……所以就要忍受她時不時和你吵一架、打一架?把你反鎖在盥洗室里?所以就要驕縱她,害她?」
黎靜穎斟酌著該如何為自己辯解,但卻找不到任何論據。夏樹真的是百發百中,沒錯,她的確就是害怕寂寞,但夏樹也許想不到她有多害怕,所以才一個反問接著一個反問表達自己的無法相信。
黎靜穎這樣的女生,如果身邊連一個親密的同性朋友都沒有,就很容易被謠傳「孤僻」、「驕傲」、「曲高和寡」、「不食人間煙火」,而如果碰巧身邊有常有男生陪伴,那麼「騷貨」、「狐狸精」、「水性楊花」、「情侶終結者」的評價又會尾隨其後。
有些女孩愛嫉妒,所以另一些女孩就會有這種煩惱。
希望自己優秀。又不希望自己太優秀。左右為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