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美的蕭邦，也彈不出我的悲傷

1、

2000年的夏天，駱奈奈十六歲，剛升入C市高一。

彼時的駱奈奈，身材纖瘦，眼睛明亮，喜歡穿明黃色的襯衫，笑起來明媚而美好，讓所有男生側目。

所以，新生入校沒多久，她已經聲名大震，每天都會接到不同年級男生投遞來的情書。

所有人都知道，一年級有個女孩子叫駱奈奈，她不是最漂亮的，但卻美好的讓人莫名想靠近。

駱奈奈，就是我。2000年的夏天，我被所有人誇讚著羨慕著，臉上總是掛著太陽花般燦爛的微笑。

周年生說其實我根本就不是什麼太陽花，而是招搖無比的喇叭花。

我覺得他這個說辭完全是純粹的嫉妒，我不就收情書收的多了點嘛，哎呀，美女的煩惱他是不懂的。

每次他只會翻著白眼打擊我，駱奈奈，長的好看有什麼用，臉能當信用卡刷啊。

你看看這人缺德成什麼樣，在他眼裡長的美還成了一種罪了。所以我決定盡量少出現在他面前，免得我這個罪上加罪的人讓他糾結。

但周年生這傢伙就像漫畫里那條賤狗一樣，越是我躲他躲的勤快，他反而越是賤賤的像牛皮糖一樣粘著我。這也就算了，但他卻無恥的在人前表現的極盡溫柔，儼然跟我的護花使者似的。

我悲痛的斥責他阻擋我的桃花運，他卻笑的一臉鄙視，切，駱奈奈，那些人要是真喜歡你，早就惡狼撲食的衝上來了。

我覺得沒文化真可怕，瞧瞧，中國五千年來源源流長的文化就被周年生這個小白痴糟蹋了。

但是，托他吉言，在學期過半的時候，還真有個人不畏懼他這個護花使者蹦了出來。

我得聲明一下，紀恩白絕對不是什麼「惡狼」。相反，紀恩白是個小白臉，牙齒潔白，眼眸漆黑，笑起來痞痞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我和紀恩白的相遇，那叫一個詩情畫意。

那是陽光特好的一天，我吭哧吭哧爬到七樓天台上曬太陽，站在那裡伸伸懶腰踢踢腿，完了又想爬到天台的圍牆上看遠處風景。

就在我經歷千辛萬苦，終於英勇無比的爬上去圍牆邊沿時，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大叫，同學，千萬不要想不開啊……社會主義建設還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我本來沒跳樓的打算，可他最後那句話，讓我打了個寒戰，站在風裡飄搖了幾下，終於還是跳回了天台。

我腳剛落地，他就上來拉住我的胳膊，特親熱的說，同學，回頭是岸啊。

其實我挺想罵他傻瓜，但是當我看到他的笑臉后，眼裡的怒火立刻轉為桃心，他長的真好看，特別是笑起來，有點痞痞的，雖然穿白襯衫，但卻不像別的男生一樣穿的特板正平整，在衣領處有點皺皺的，好象是打完球留下的汗漬。

我立刻握著他的手，也跟見到親人似的說，同學，你長的真好看，哎，可惜是個神經病。

他用特糾結特陰鬱的眼神看了我半天，我以為他要營造出多麼經典的話，不過也確實，他一開口，我就後悔我剛剛怎麼不直接從圍牆邊沿上跳下去啊。因為他說，誒，你做我女朋友吧。

我愣了半天摸著他的腦門說，喲，還真不是普通的神經。本來就是嘛，誰會第一次見面就要人家做他女朋友。

但紀恩白咬牙切齒的打掉我的手說，駱奈奈你這個白痴，我早認識你了。

這就是我與紀恩白第一次見面，哦，你們看出來了，這其實一點都不詩情畫意。但是受周年生那個小白痴同化，我也學會了把成語使用的鬼斧神工。

2、

我發誓，我一點都不花痴，我絕對不是貪圖紀恩白的美貌才和他在一起的。

但是周年生這個小白眼狼此刻正一臉鄙視的看著我，他痛心疾首的問，駱奈奈，你知不知道紀恩白是個不良少年。

我顫巍巍的點頭，剛聽說。

那你知不知道你們兩個戀情已經在學校被炒的沸沸揚揚？

我咽了下口水，接著點頭。

你……周年生忽然指著我，然後又頹然放下手，搖搖頭，哎，真讓我傷心啊。

我試圖辯解，年生，我覺得紀恩白挺好的，他沒有別的混混那樣的囂張和狂妄。

周年生突然認真地定定地看了我半天，然後轉身走了。

我不知道他的背影為什麼看起來有點憂傷，但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了。因為紀恩白很快替代了他。

紀恩白待我好的人人羨慕，在別人眼裡，他乖戾，陰鬱，暴躁。但他卻總是跟我嬉笑打鬧，待我極盡溫柔，因為我的快樂而快樂，因為我的悲傷而悲傷。

他學習差，但我生病時，他會工整的幫我抄筆記。他沒耐心，但有次約會，我有事忘記了，耽擱了三個小時后才想起，但那時窗外卻下著暴雨，我打著傘到達約會的地方時，看到他在雨里站的像個雕塑。然後我就哭了，他抹著一臉雨水說，老婆，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就會心疼，我知道你一定不會忘記我們的約會的。

紀恩白就是這樣溫柔體貼，所以，和他在一起后，我明明知道背後那些流言蜚語，卻仍然願意被他這樣守護著，疼愛著。

但是幸福是一個大大的氣球，卻常常被莫名而來的橫禍刺破。紀恩白出事故那天，我終於哭的不能自己。

那天，紀恩白像往常一樣送我回家，但十多分鐘后，我的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

我看到號碼是紀恩白的，以為他打來叮嚀我好好吃飯，於是接起就假裝不耐煩的說，好啦好啦，我一定會好好吃飯的。

但是，那邊卻是個陌生的聲音，試探的問，請問你是這個電話主人的朋友嗎？

我愣了一下，心底開始有恐慌如潮水一樣覆蓋，我連口應著是是。

那邊說，那請你到人民醫院來一下，你朋友出事了。

我顧不得媽媽在身後叫我吃飯的聲音，拉起外套就沖了出去。在路上邊瘋狂奔跑邊抹眼淚。

回憶像過電影一樣在腦海里翻飛，冰涼的恐慌將我淹沒，衝到醫院看到紀恩白時已經泣不成聲。

他撫摩著我的頭心疼的說，奈奈，不哭不哭，我沒事的。

紀恩白是在回去的路上，被一群小混混攔下的，雖然他平時打架很好，但一人怎麼能抵幾個人，最後落敗，滿身青紫，一條腿骨折。

我問紀恩白是哪邊的人。紀恩白搖頭，說是沒看清楚。

我白天上課，放學去醫院看紀恩白，卻不知道學校私下裡流言蜚語開始如火如荼。

有天在衛生間時，聽到外邊洗手的兩個女生閑聊。

誒，那個駱奈奈真是個掃把星，因為她紀恩白學長進了醫院。

豈止掃把星，她是剋星，聽說她前男朋友就是被她剋死的。

一瞬間，扶著門把手正欲推門出去的我搖搖欲墜。慢慢的滑下身，心底漫過一波波疼痛。

3、

我找到周年生時，他正躺在草坪上，一張報紙遮在臉上。

我憤怒的掀開報紙，周年生，你為什麼要把清水鎮的事情傳出去？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明晃晃的東西，他說，奈奈，你怎麼能這麼快忘記江北辰？

這句話讓我突然淚如雨下，心底那段陰暗的傷疤被血淋淋的翻曬。江北辰，江北辰，那個讓我疼痛至骨髓的男孩。

在眼淚落地那一剎那，我忽然想起他的臉，他的笑，以及，1998年在清水鎮那些美好如蒲公英般柔軟的時光。

1998年夏天。由於父母做生意虧本，所以賣了房搬了家，流落到清水鎮，我被送到小鎮的中學念書，由一個嬌貴的公主淪落為灰姑娘。

也就是那個時候，遇到了江北辰。他座位在我前面，不愛說話，喜歡穿白襯衫，聽說家世在清水鎮屈指可數。他頭髮柔軟，眼睛明亮，英俊的像個王子。

彼時的我，還帶著嬰兒肥，臉圓圓的，笑起來眼睛就會眯在一起，笑起來異常可愛，卻並不出眾。

但江北辰卻總是喜歡回過頭來同我講話，他叫我櫻桃小丸子。我們經常熱烈的討論動畫片。

那時我就想，喜歡動畫片的男孩，也會有一顆異常善良的心吧。

所以，當江北辰說櫻桃小丸子，我喜歡你的時候。我沒有猶豫的就答應了。

周年生是北辰的好哥們兒，放學時我們三個總是一起走。所以我和周年生的關係也特鐵。周年生也算是學校里的帥哥，所以，那一整年，我都在被女孩子羨慕的光環中成長，我的王子江北辰給了我所有的驕傲。

只是，這樣的幸福在1999年的夏天被中斷。

那年夏天，是我生命里最灰暗的時光，江北辰在清水鎮的湖裡游泳時，再也沒有睜開眼。我記得知道消息那天，從家跑到湖邊時，我已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當時清水湖已被封鎖，我不管不顧的衝破警察的封鎖，到最後，那些警察聽到我嘶啞的哭聲也不忍，放我進去。

我看著一臉蒼白卻依舊英俊的江北辰哭的歇斯底里，那個為我微笑為我流淚說喜歡我說要陪我永遠的江北辰，他再也不會醒來。他再也不會說櫻桃小丸子，我喜歡你了。他再也不會像個王子一樣陪在我身邊了。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江北辰，也是記憶里唯一一次哭的撕心裂肺，那之後，我們便搬了家，那時爸爸的生意又有點起色了，方便起見，又搬回了C市。

回C市后的一周，我都不能說話，我的聲帶因為悲戚而長久的哭聲腫掉。媽媽每日每夜守在我身邊，默默的掉眼淚。她對我說好多好多話，她說奈奈，你還小，以後會遇到更好的男孩。她說奈奈，你不要這樣嚇媽媽。她還說，奈奈，媽媽愛你。

許是媽媽說的那些話，一周后，聲帶好了，我就按照爸爸的意願在C市一所中學里念書，按時上學放學，乖巧懂事，像沒發生過什麼一樣。我明媚的微笑，安靜的念書，拿優異的成績單。

再之後，就考入了C市這所重點高中，沒想到周年生他爸爸也動用關係把他送了進來。

這就是之後，周年生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原因。他是江北辰最好的哥們，雖然他整天跟我貧的沒完沒了，但他不願意看到我和江北辰除外的男生在一起，他知道我心底的那道傷疤。

我去醫院看紀恩白時，他的腿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我說紀恩白，我們分手吧。他愕然的看著我，奈奈，為什麼？

其實，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拋出這句辛酸的話時，我沒有再看紀恩白憂傷的臉，轉身走了。

那句話叫什麼來著，再美的肖邦，也彈不出我的悲傷。

紀恩白，你永遠都不會知道，在我的心底的這段不為人知的悲傷。

有首歌不是唱的挺好的，每個人都有一段悲傷，想隱藏卻欲蓋彌彰。

你只能看到我白天齜著小牙咧著大嘴笑得像個傻子，卻永遠不會看到我在午夜夢回里痛哭的像個小白痴。

我以為我忘記了一切，可以陽光明媚的生活，卻沒想到，被提起時，還是血淋淋的疼痛悲傷。

沒有人知道，江北辰的死，確實與我有關。

因為那時我突然發覺，我好象不太喜歡王子一樣的江北辰，反而是有點喜歡經常和我們一起回家的他的好哥們，痞痞的周年生。

年少的時候做事情從來不考慮後果，所以我口無遮攔的講出這些時，看到江北辰有點陰霾的臉。

他只是沖我憂傷的微笑，他說，沒關係，奈奈，你快樂就好。

也就是那天，接到江北辰死訊的，他去清水湖裡游泳，然後腿抽筋，而快要秋天的清水湖，是很少有人的，他最後在湖水裡窒息身亡。

4、

我是悄悄轉學的，我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紀恩白和周年生，以及那些洶湧的流言蜚語。

清水鎮的那些所有，我以前總是當作一場噩夢。而現在，被人不時的提及，那不是噩夢，那是現實。我剋死了我喜歡的男孩。我就會心疼如海。

現在我甚至得了一場怪病，總是在午夜醒來，心口的地方會像被掏空一樣疼。頭部也會疼痛。

爸爸媽媽為了我這怪病跑了好多醫院，他們知道那些往事，他們也從來不願意提及。所以，如今，他們放棄了生意，帶我轉到了一個陌生的F市。

紀恩白，周年生，你們不明白，不是我殘忍，我只是想好好的為爸爸媽媽活著。我是家裡唯一的女兒，他們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了。

我在新的城市適應了一段時間后，開始像以前一樣安靜生活了。

我開始喜歡穿素白的衣服，笑起來也變的寡淡安靜。

我小心翼翼的守著自己心裡的悲傷，這樣隱忍沉默地過了一日又一日。

在很多陽光燦爛的日子，我都會想起周年生。那時，我和紀恩白在一起，是想快點離開周年生。

因為每次看到他，我就想起江北辰。想起江北辰憂傷的臉，想起江北辰說，奈奈，你快樂就好。

如果我不對他說那樣殘忍的話，江北辰現在一定會接著像王子一樣生活。

我的眼裡有掉不完的淚，因為，我的心底永遠都有贖不完的罪。

我就是帶著這樣的罪孽，在F市生活了兩年，直到高考結束。彼時，我已經成了一個安靜而清瘦的姑娘，帶著象徵著智慧的眼鏡，學習優異。

我的高考成績下來時，爸爸媽媽激動的直掉眼淚，那年，我以F市的最高分數上了重點大學。

暑假時，我竟然同時收到紀恩白和周年生寫來的信。

紀恩白說，奈奈，其實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是我喜歡你。

那次打架，其實是周年生帶的人，我看得出來，他很喜歡你。

但沒想到那次事故后，你就消失了。奈奈，你還記得不記得，在天台上我對你說我早就認識你。

奈奈，在你還在清水鎮時，我就認識你。那年我剛好回清水鎮的奶奶家度假，我記得那天的夕陽里，有個女孩朝清水湖跑的時候哭的是怎樣撕心裂肺。

後來在C高再次遇見你時，看到你從容的笑臉，心裡由衷的為你讚歎。也是從那時開始一點一點的注意你，打聽你。並漸漸的喜歡上你，你答應我交往的那天，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奈奈，我總是想，如果可以，我真想照顧你一輩子。

但是我知道，不管我和周年生誰站在你面前，都會讓你難過，讓你想起那段傷痛的回憶，所以，奈奈，我選擇站的遠遠的觀望你。

我只是想告訴你，以後，不管你在哪裡，不管你快不快樂，只要你回頭，我都會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看完這封信，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紀恩白，我欠你的，這輩子都不能償還了。

我駱奈奈何德何能，落得你喜歡。紀恩白，你適合一個好女孩，而不是像我這樣壞，害死北辰的兇手。

紀恩白，以後的日子裡，如果你偶然想起一個叫駱奈奈的女孩，那麼，請你微微笑，我一點能感應到。

紀恩白，再見，就是再也不見。

撕開周年生的信封時，我的手不停的顫抖，最後終於還是看到他熟悉的字跡。

他說，奈奈，不要害怕我的來信，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些真相。

那年，北辰喜歡你，但是，在後來的相處中，我也發現我漸漸喜歡上了你。

其實，那天北辰不是一個人去游泳的，是我陪他一起去的，後來北辰腿抽筋時，我就在岸邊。

但是我那時多惡毒，我以為如果北辰死了，那我就可以替代他的位置了。

所以，當北辰呼救時，我沒有救他。後來警察調查時，我說因為當時接了一個電話，回來時就不見北辰的人影。看到湖中心漂浮著他的衣服，就趕忙打電話報了警。

我和北辰那麼好，沒有人懷疑我的話。可是，事後，我卻被噩夢糾纏。我每夜都能夢到北辰在水裡焦急無措的臉，夢見他喊，年生，救我，救我。

奈奈，對不起。我以為我陪在你身邊，你的傷疤就會癒合，然後我們就可以在一起。

卻不想，越是接近，越是讓你害怕，而我心裡，也越是恐慌。北辰是我們心底不能癒合的傷口。

其實，你走之後，我就輾轉打聽到了你的地址，可直到現在，才敢提筆給你寫這封信。

我知道，也許以後，我們就再也不會相見，但是，我一定要告訴你這件事，不然我這一生都不得安寧。

奈奈，對不起，我曾那麼的喜歡你。

在眼眶打轉的眼淚終於還是洶湧而出，周年生，如果我沒有喜歡你，沒有告訴北辰那些殘忍的話。如果你沒有喜歡我，沒有對北辰見死不救。那麼，現在北辰一定會好好的，也許，我們會在一起。

可是，就是因為我們的自私，才成就了這樣的悲傷。

周年生，這，是我們一生都贖不完的罪。

以後不管我們走的多遠，不管我們今生有沒有再見面，這些暗傷，都會將我們折磨的遍體鱗傷。

我們的整個青春年華里，都不會再有快樂。

但是，周年生，我們，都無能為力。

以後的日子，唯希望我們各自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