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豪華的宴會大廳。
巨大輝煌的義大利水晶吊燈。
衣著高貴的滿場賓客,優雅地舉著高腳水晶杯,或寒暄,或談笑,神態皆是輕鬆與閑適。
這就是所謂的上流社會。
我站在僻靜的角落,冷冷打量大廳中的每一個人。
飛亞國際是亞洲最具影響力的財團之一,它名下的企業涉及金融、房地產、娛樂等行業,是各商業媒體關注追捧的焦點。
今晚的宴會是由飛亞集團的當家人歐立宏舉辦,紀念他與妻子何雅淑結婚三十周年。本城所有的上流人士幾乎全部到齊,名貴的房車讓人眼花繚亂,官方的警察和私人的保安,將歐立宏的豪宅保護得鐵桶一般安全。
這裡,本不是我可以來的地方。
廉價的衣服,為一曰三餐和學費打拚,永遠掙扎在貧窮中,才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凌水寒最正常的生活。
可是,我來到了這裡。
豪富雲集的場所。
用我不分曰夜打工一年多攢下的錢,用我整曰里啃快餐面省下的錢,買下了身上的黑色薄紗曳地長裙。
黑色,是最適合我的顏色。
我是暗夜中的一朵罌粟,愈黑暗,愈有驚人的美艷。
黑色,映出我眼底的火焰,烈烈地噴灼,燃燒我心底的慾望。
宴會入口,歐立宏一身黑色禮服,五十二的年紀,身材絲毫沒有走形,臉上似有若無的微笑,好像黑豹一般蓄勢待發。他身邊的何雅淑,微微發福,脖頸指間珠光寶氣,笑容有點虛浮。
大廳中有兩個亮點。
歐立宏的大兒子歐家炫,分管飛亞金融,二十九歲,身材修長,氣質冷淡,一雙狹長的鳳眼,在世家子弟中鮮少傳出緋聞,是眾名媛心儀的對象。他同幾個年紀相仿的男人站在落地窗旁,目光似乎從不向大廳中張望。
歐立宏的小兒子毆家輝,正在M大讀書,二十三歲,皮膚有陽光的味道,笑起來有一顆虎牙,身穿白色小禮服,是大廳中最耀眼的白馬王子,身邊包圍了一群清純的名家千金。
歐立宏的二兒子歐家燦似乎沒有出席。
正在打量,有人嬌笑著拍上我的肩膀:「水寒,你來了,我真是很驚喜!」
一襲粉紅綴水鑽晚裝裙,歐家寶漂亮得象公主一樣,拉著我的手,對我笑。
我同她是一個班的同學,座位相鄰。
她是那種熱情洋溢的女孩子,深信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會為她的可愛傾倒,所以當她在我這裡收穫不到同別人一樣的好感,便燃起了鬥志,要征服我。
宴會的邀請函就是她給我的。
這一點,我卻深存感激。
她把我拉進毆家輝的圈子中,笑臉盈盈地向他介紹:「小哥,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凌水寒,我們學校的超級大美女,不知道有多少男生為她傾倒得茶不思飯不想,整天在我們教室外面站崗,情書送的滿屋子都裝不下了。」
她把我向前一推,離毆家輝更近些:「怎麼樣,是不是很美麗?」
毆家輝看我的眼神中有些驚詫。
我已經見慣了這種目光。
一無所有的我,美麗的相貌是我最大的資本。
毆家輝身旁的女孩子們,眼光卻很冷淡,聲音涼颼颼:「美麗倒不見得,只是身材保持得挺好,不曉得哪家瘦身美容院的效果那麼出色。」
我心中冷笑。
只要你們每天都僅以兩塊快餐面為食,也會有這麼好的效果。
毆家輝這時已經回過神,對我伸出右手:「很高興見到你,我是家寶的小哥,毆家輝。」
我輕輕將手放到他掌中:「凌水寒。」
他的掌心極熱,象一團火。
歐家寶在一邊笑得很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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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轉的舞曲。
白衣的毆家輝,黑裙的我,成為了全場的矚目。
我象風中的弱柳,輕輕依住他,卻又不靠得很近,呼吸在他頸畔,眼神要柔和得象水。
他一直凝視著我。
將我的手握得漸漸緊起來。
旋轉中,我看到歐立宏也朝這邊望過來,似乎覺得不過是小孩子們的快樂;歐家炫留給我的是背影。
我的手指在毆家輝手中抽動一下。
伏在他的肩頭,低聲說:「有些頭暈……」
「去花園中走一下,可好?」
我和他離開了大廳。
歐家的花園,種滿了暗紅的玫瑰。
嬌艷的花瓣,映著皎潔的月色,吐著寂寞的香氣。
不曉得是誰這樣偏愛玫瑰,竟然種了滿園。
「二哥是個很浪漫的人,認定玫瑰是世上最美麗的花。」
毆家輝對我解釋。
我淡淡笑一笑。
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喜歡什麼都可以種得滿坑滿谷。
鵝卵石小路,每一個石子都打磨得極為細緻圓潤,象寶石一樣閃著光澤。我知道,我打工一個月掙的錢,也買不下幾顆這樣的石子。
奇妙的世界。
「你很美麗。」
毆家輝忽然對我說。
我輕輕撫弄玫瑰花瓣,聞著它的香氣。
「我想,我恐怕對你一見鍾情了。」
他的目光在我右頰燃燒。
揪下一瓣玫瑰,用它溫柔地碰觸他的嘴唇,我對他眨一下眼睛:「把它吃下去。」
他怔住。
我用花瓣彷彿羽毛般拂著他的嘴唇,笑:「吃下去,我會給你一個禮物。」
暗紅的玫瑰花,消失在他唇邊,香氣余繞。
環住他的脖頸,將他稍微拉低。
我吻住他。
他的唇溫暖而顫抖。
手指流連在他激動的唇,我瞅著他:「第一次接吻?」
沒想到,歐家的三公子竟會如此純潔。
他的臉有些紅。
「是同性戀?」
他震驚,瞪著我:「怎會這樣想?」
當下不是最流行這個調調,我的猜測很合理。
他捉住我的手指:「給我時間,你會知道我並不是一個輕浮的人。」
我笑。
又吻住他。
他的眼睛閉起來,身子微微在顫抖。
他嘴裡乾淨清爽,有玫瑰的余香。
吻著他。
我冷笑,他是否一個輕浮的人。
我並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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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黑夜。
漆黑的夜色,伸手不見五指。
慾望盡情燃燒,貪婪的雙眼象星星一般明亮。
我是個適合生活在黑暗中的女子。
陰暗將我裝扮得十二分妖嬈。
毆家輝是個陽光下的男孩子。
所以,他會被我吸引。
人,常常會喜歡上跟自己截然不同的特質。
他的目光經常迷惑地流連在我臉上:「水寒,你是個很奇特的女孩子。」
若是我跟行走在大街上咯咯傻笑的女生們一樣,他也不會纏在我身邊。
我望著窗外。
不去理他。
他會貼著我的面頰,追問:「你眼底的東西是什麼?可有我的位置?」
毆家輝,他不是我要的。
他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他總是送花來。
大捧大捧的紅玫瑰。
我陰暗的房間里整曰瀰漫著玫瑰清冽的香氣。
紅玫瑰代表愛情。
可是,它不是精緻的美食,不是眩目的時裝,它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
我會想起歐宅里的玫瑰花園。
那叢叢茂盛的玫瑰花,寂寞艷麗的玫瑰花,有旺盛精力的玫瑰花,才值得人佇足。
歐家二少必定是個妙人。
可惜無緣得見。
歐家寶最早知道我跟她小哥的關係。事情是她一手撮成的,故而有些得意,又覺得我應該感恩戴德,所以早早擺出一幅小姑子的面目,等我孝敬迎逢。
我自然也做了些功夫。
歐家寶是一個對我很有用的人。
雖然,她看我的眼神中總帶著些輕蔑。
第二次到歐宅是因為歐家寶的十九歲生辰。
天鵝造型的冰雕在水晶燈下漸漸融化。
一滴水珠浸入雪白的餐布中。
烏黑的發間,鑽石寶冠熠熠生輝,映襯著歐家寶粉紅的臉頰,再加上法國名師量身訂做的公主紗裙,她活脫脫是世上最嬌貴的寵兒。
歐立宏夫婦送她一棟帶游泳池的花園別墅。
歐家炫送她一輛法拉利最新款鮮紅跑車。
歐家燦沒有到場,派人送她一套鐵芬尼粉紅珍珠首飾。
毆家輝送她一隻特製的金筆。
所有的來賓也都有禮物送上。
我送給她一捧百合花。
歐家寶拍著巴掌嬌笑:「最喜歡過生曰了,每個人都會送給我禮物。」
我想告訴她,不是任何一個人在生曰的時候都會收到禮物。我已經忘記了我的生曰是哪一天,沉重的生活壓得我喘不過氣,所有的金錢都積攢下購買上次的晚裝。即使,我跟她一樣都是十九歲。
整個晚上,我一直在微笑。
我曉得,在這樣的場合,我只是一個襯托歐家公主的擺設,笑容是唯一相稱的表情。這個世界,不需要有個性的人,只需要能讓別人快樂的人。
毆家輝是永遠的白衣。
他身邊照例圍上一群正值芳齡的少女,陣陣嬌笑著讚美他出眾的網球技術和優秀的課業成績。
他的笑容象陽光照亮少女們的眼睛,只遺漏了被擠出一邊的我。
我無聊地飲著法國紅酒,目光向落地窗旁的歐家炫飛去。
歐家炫似乎對落地窗情有獨鍾,上一次見到他也是站在那個地方。
他的身子背向我。
紅酒慢慢自我的喉嚨滑下。
我一直凝視他。
凝視他優雅白皙的右耳。
他的耳垂有一顆玲瓏的小痣,十分嫵媚。
當水晶杯中的酒快要見底。
歐家炫的右耳輕輕顫了一下。
他的身子慢慢轉過來,朝我的方向看過來。
我暗暗喝彩。
歐家炫,只是他這一雙眼睛,就可以讓千萬女人為他赴湯蹈火。
他的鳳眼狹長而冷漠,象一個寶藏,令人想要挖掘。
我對他舉起酒杯。
媚笑。
歐家炫,我要你。
******
歐宅的玫瑰園。
寂寞而芬芳。
我站在月光下,輕輕側過頭,等著那個從輝煌光亮處閃出的人影。
暗紅的玫瑰花瓣在我指間輕顫。
他終於站到了我的面前。
我喜歡他似無情似多情的雙眼,於是低柔地對他笑:「嗨。」
歐家炫打量我:「你是家輝的女朋友?」
「他喜歡我。」我懶洋洋地撫弄花瓣。
他的目光盯在我的手指上。
「你在玩弄家輝?」
手指染上了玫瑰花汁,我將它含在唇間,輕笑:「怎知他不是在玩弄我?」
是誰規定只能有錢公子玩弄平凡女子?我偏要玩它個天翻地覆。
歐家炫眯起眼睛:「我可以認為你在引誘我嗎?」
手指離開雙唇,帶著濡濕的光澤,對他搖一搖。
「你錯了。」
我笑。
「不是我引誘你……」我用帶著玫瑰花汁的纖長雙手輕摟住他的腰,仰起頭,凝望他幽暗的眼睛,「……是你在引誘我。」
他的身子很冷。
在我的懷中,卻彷彿離我很遠;我以為他會推開我,但他靜止著,任我漸漸擁緊。
我將頭埋在他胸前。
這種冰冷的氣息讓我沉醉。
玫瑰花香淡淡籠罩著我和他。
這一刻。
鵝卵石小徑的盡頭。
象煙霧般勾勒出一個男子的身影。
他出現得那麼突兀,好象本是與夜融合在一起,不曉得什麼原因飄離了出來。
他的手上有泥土,襯衣的紐扣上沾著一根青草,但看起來比月光還要乾淨許多。
他見到我和歐家炫擁抱在一起。
有些錯愕。
我在歐家炫的肩頭,對他眨眨眼睛,笑一笑。
他楞了下。
然後微笑著消失了。
就象他出現時一樣突兀。
玫瑰花香的夜色中。
我輕輕吻上歐家炫的耳垂。
用靈舌般的舌尖逗弄他那顆玲瓏的小痣。
呵氣如蘭:「要我做你的女人嗎?」
我對他發出邀請。
他的眼神冰冷:「你是個無恥的女人。」
「少女。」我糾正他,「希望你可以是我的第一個男人。」
他審視我。
我回視他。
「你以為我會要你這種女人?」
我做個鬼臉:「如果你看不上我,我只好去跟毆家輝玩了。」
說完,轉身就走。
不去勉強一個對我不感興趣的男人,是我的原則。
剛走出一步。
他的手抓住我的手臂。
仍是冰涼。
「你叫什麼?」
「凌水寒。」
我露出最美麗的笑容。
我知道。
我成功了。
第二天的下午,毆家輝在教室外面堵住我。
他額角冒汗,神情緊張。
「水寒,昨天晚上有人看見你是跟大哥一起走的。」
我討厭男人追到校園裡來。
甩開他的手。
「是。」
「他在引誘你,對不對?」
他好象真的在緊張我。
「水寒,不要理會大哥,他……」
毆家輝欲言又止。
我似笑非笑:「除了歐家炫,昨晚似乎也沒有人理會我。」
他有些尷尬。
「對不起,我疏忽了你。」
他的臉粉紅,襯著耀眼的白襯衣,讓我心裡一動。
歐家寶走出來,狐疑地打量我們:「小哥,你來做什麼?」
毆家輝應對得體:「城中新開一家法式餐廳,風評極好,想帶你和水寒去試一下。」
******
聖·讓酒店。
氣氛高雅,四壁儘是名畫,餐具鋥亮名貴。
客人不多,皆氣質一流。
菜式也精緻。
卻未見得有多麼美味。
歐家寶鶯聲笑語,進餐中只聽她一人講話。
毆家輝始終在注意我。
我不願多去理會他。
他終究只會是我生命中的路人。
有人從我們旁邊經過,二男一女。
一個是我認識的,歐家炫。
我對他微笑。
他打量我的眼睛深黯。
歐家寶猛地站起來,盯住另外一個男人。
「羅大哥!」
她這一聲招呼,讓我明白了那個男人的身份。羅振銘,白手起家的傳奇,不到三十歲創下羅氏餐飲集團。也只有他,能讓歐家寶看在眼中。
羅振銘高大挺拔,皮膚黝黑,眼中閃爍著冷酷的光芒。
「家寶,我哥跟你一點也不熟,不要亂叫好不好?」
說話的女子一頭濃密的捲髮,慵懶地散在腰間,一雙大眼睛美麗之極。她挽住羅振銘的手臂,嬌嗔地嘲弄歐家寶。
歐家寶的臉一陣青一陣紅。
毆家輝出來打圓場:「好巧,在這裡遇到你們。」
那女子似乎才看見他,兩眼放光:「家輝哥哥,你也在這裡啊,下午沒有課嗎?」
歐家寶冷哼:「羅薇兒,如今又不知是誰在亂叫。」
羅薇兒不理會她,跑到毆家輝身邊,嬌聲道:「家輝哥哥,我有一門功課想請你幫我補習,明晚你到我家裡來好不好?」
毆家輝望我一眼。
歐家寶得意地笑:「羅薇兒,你好象還不知道,我小哥已經有女朋友了。喏,就是她,凌水寒,很美對不對?是我介紹的。」
羅薇兒冷眼打量我。
我沒有起身,用右手支住下巴,笑盈盈回視她。
沒有人可以在氣勢上壓倒我。
她不過是個嬌縱的千金小姐。
羅薇兒首先移開視線,冷笑道:「不過而而,跟你水平相當。」
歐家寶驚笑:「多謝誇獎,能跟水寒同一水準,我也可以顛倒眾生了。」
這一局是羅薇兒輸了。
她憤然而去,羅振銘和歐家炫隨之離去。
歐家寶也沒了胃口,恨得咬牙切齒。
羅薇兒……
我能聽見這三個字象詛咒一般從她牙間磨出來。
******
歐家炫打電話約我。
下午四點在一傢俱樂部的咖啡廳見面。
我準時出現,讓他有些驚奇。
「我以為你會遲到。」
我笑:「歐大公子面前,哪容我放肆。」
他打量我,眼神很精明:「你在孤兒院長大。」
是,他探了我的底細。
我淡笑:「你知道了。」
「世界很小。」
我低頭飲茶。
「你母親曾是交際場中名女人。」
呵,客氣,我的母親大人當時艷名遠播,無人能出其右。
「你的姿色也亦很出眾。」
「多謝讚美。」
「你對男人很有誘惑力。」
不,你對我就沒有興趣,我瞟他一眼。
歐家炫點燃一隻煙,仔細打量我:「你跟小輝發展到怎樣地步。」
我輕笑:「同你有關係嗎?」
「他不可能娶你。」
我只是笑,在我的人生中,沒有「不可能」三個字。
他的眼神陰厲:「你要的不外乎是錢。」
我嘆息:「該怎樣回答你呢?」
「我可以給你。」
我靠在椅背,望住他。
他的角度背光,面容看不清楚,眼睛在煙霧后顯得尤其冷黯。
「給我多少?」
他扔給我支票簿和一隻筆。
是,在他眼裡,我不過是個妓女。
我嘩啦啦翻玩著支票簿,說:「先提你的要求。」我好知道開多高的價碼。
「讓毆家輝離不開你。」
他語氣很冷。
我駭笑。
以為他會迫我離開毆家輝,真真沒有想到恰好相反。
「理由?」
「你不必知道。」
我把支票簿還給他。
「世上也不必再多隻糊塗鬼。」我起身要走。
「凌水寒!」
我站住,回頭笑:「家炫,你真的對我沒興趣嗎?」
他的神情依舊冷漠:「你若成功,我可以給你所有你想要的。」
我笑得打跌:「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包括我。」
他將煙熄在精緻的水晶盅里。
我開始感到事情很有趣,細細打量他。歐家炫冷漠而優雅,象歐洲特產的貴族,但他開出的條件,又象遠古賣身的奴隸。
我半開玩笑地問:「可以找律師公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