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蠟人
一個前衛藝術家搞了一個大型蠟像展主題叫「1o年代人類」。我是在媒體上看到的消息。
關里對我說:「我們去看看。」
我正忙著在電腦前敲字說:「給個理由。」我賣字為生一分鐘值5o元人民幣或者更多一些。
他說:「不花錢。」
我當即就同意了。
後來我知道關里不認識藝術家也不認識展覽館的經理他認識的是一個檢票員。
那是個胖墩墩的中年男人也許是毛太少的緣故他看上去有些怪。
關里剛剛二十齣頭在一家公司編軟體我想不出他們兩個人有什麼理由認識。
不過這個檢票員是個很幫忙的人。他說白天是兩個人把門不方便因此只能把我們的「免費參觀」安排在下班之後。這時候天已經黑了。看他那緊張的神情我們知道他為此擔當了很大的風險。
說參觀不確切應該說偷窺。沒錯絕對是偷窺。
那個檢票員悄悄打開門把我們放進去然後他在外面放哨。裡面的燈也不敢全部打開太顯眼只亮了幾盞不過光線足夠了。
實際上我已經有些懊悔了。來偷肉偷錢偷情都值得鬼鬼祟祟卻只為看一個展覽!
進了門左右是兩條彎彎的通道毫無疑問這個展廳是環形的順一個方向走進去轉一圈從另一個方向走出來。往兩邊望過去通道的弧度含蓄地阻隔了視線顯得深不可測。
那些蠟像順牆根站著一個連一個每個蠟像的右手都拿著一隻滑鼠每一根滑鼠線都伸到后一個蠟像的腦袋上從天靈蓋直直地插進去。
我們慢慢朝前走現所有的蠟像都是這種關係。我明白了這些蠟像在展廳里站了一個圓圈尾相銜完成了一個循環。
應該說這是一個淺陋的作品卻被媒體吹得很玄乎。不過如果把這些蠟像看成一個體力活倒是很令我欽佩———這麼多蠟像得做多長時間啊。
我不喜歡蠟像因為它們太像人了可是由於沒有血那膚色又假得令人害怕就像站著一具具屍體。
它們有男有女不過年齡在十幾歲到三十幾歲之間服飾無一雷同。
從衣著打扮上看有染著紅黃藍頭的街頭少年有穿職業裝的白領女孩有上下名牌的紳士有雍容富貴的少*婦……
不過所有人的臉都是同一個人的臉那是一張中性的臉不過表情卻不同好像同一個人穿著不同的衣服做著各種臉譜:有的木木地看著前方有的低頭想著什麼有的臉上掛著gay乾淨的笑……
其中有一個戴墨鏡的女人蠟像我忽然對「她」有些懼怕就停下來和那副墨鏡對視。
終於我伸出手小心摘下了「她」的眼鏡。
是的我擔心墨鏡后沒有眼睛。
還好眼睛是有的「她」定定地盯著我。
我把眼鏡給「她」戴上離開了。
接著我看到一個男人蠟像「他」的手腕上竟然戴著一塊真表。
我蹲下去仔細看了看那是一塊「寶珀1735」全手工機械錶全球只限生產3o塊我懷疑是冒牌。
接著我掏了掏「他」沉甸甸的口袋裡面竟然還裝著一個彩屏手機。
我站起來用它撥一個朋友的手機號碼竟然通了。
那位朋友叫張虹她客氣地問:「喂哪位?」
「是我周郎。」
她大呼小叫地說:「你拿的這是誰的手機呀號碼這麼怪!」
我說:「別人的我只想試試。」然後我就把電話掛了。
張虹聊起來就沒完沒了我不敢和她糾纏。不過她心直口快是個皮實的女孩我只有對她才敢這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我把手機放回「他」的口袋繼續朝前走。
現在我覺得這個展覽有意思了。我一個接一個地摸那些蠟像的口袋像小偷一樣興奮。
我偶爾現一個問題———每個蠟像的右手和滑鼠都是一體的好像那滑鼠是從手上長出來的一樣。
現這個問題之後我察覺到關里不見了。他在我前面走得太快了。這傢伙的樂趣僅僅在於佔便宜對藝術的興趣還不如我大。
我喊了一聲:「關里!———」
展廳里的回聲很大好像還有一個我在一個我看不到的地方喊關里。那個虛假的聲音同樣沒有血色性質就像這些蠟像。
我沒聽到關里的回答。
我有點緊張起來快步朝前走想追上他。
前面只有無窮無盡的蠟像它們基本上都是無神地目視前方我得經過所有的視線。我忽然有一種怯場的感覺。
電話突然響起來我立即站住腳掏出來接聽。
這時候我旁邊是一個女孩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她張大嘴笑著。也許是她的嘴唇太紅了也許是她的笑在這個夜裡有些不適宜總之看上去她顯得有些猙獰。
是張虹打來的她說:「剛才接電話的那個人是誰呀?」
一絲陰影從我心頭飄過我問:「怎麼了?」
她不滿地說:「你掛了后我又打過去了他的態度怎麼那麼惡劣?」
我一驚:「他說什麼了?」
張虹說:「我問他剛才打電話的那個人去哪兒了他粗聲粗氣地說他走啦!然後啪地就把手機掛了———他到底是誰呀?」
「別問了反正你不認識。」
「哎我正想叫你來看一些好玩的東西呢……」
「好了我有急事回頭再給你打電話。」說完我又把電話掛了。
張虹堵住了我一隻耳朵很危險。在這個陰森的展廳里我得保持聽覺十足的靈敏。
我警覺地回頭看了看一個個蠟像木然站立沒有任何異常。我快步朝前走。
一直沒看見關里的影子。
這個光禿禿的環形通道是藏不住人的難道他已經出去了?
我突然懷疑他是不是藏在哪個蠟像的後面了也許等我走過之後他會從後面跳出來嚇我一下……
我開始打量那一個個蠟像。
終於我看見了他的衣服———白色T恤上面有一隻碧綠的兔子圖案下面穿一條黑色牛仔褲一雙黑色休閑鞋……
我朝上看了看卻是一張蠟像的臉。
我一下有些蒙。
我覺得關里是在跟我開玩笑但是我一時沒有想清楚是他把衣服套在了蠟像的身上還是戴上了一個蠟像的面具。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張毫無血色的臉它卻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一直木木地看著前方。
我和「他」就這樣對峙了好長時間。
不知道旁邊哪個蠟像戴著表我聽見一個聲音在提示我:「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這樣下去是沒有結果的我忽然希望事態擴大化就躲開「他」的目光轉到了「他」背後伸手摸了摸「他」的肩。
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真人的肉身!
我抖了一下把手縮回來。
「他」突然說話了是關里的聲音:「其實我也是這蠟像中的一員。」
我一下跳到「他」面前。
「他」毫無表情依然木木地看著前方。
我馬上想到這是一個需要觀眾參與的所謂行為藝術作品也許哪個地方藏著監視器和廣播……我忽然有了一種被耍弄的感覺。
我又憤怒又恐懼現在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趕快離開並且暗暗誓下次就是倒找錢我都不來了。我可是一個有記性的人。
前邊的通道耐心地彎曲著看不到盡頭我甚至懷疑順著這條通道能不能走出去。
我折了回來。
相反方向的通道同樣彎曲著看不到盡頭蠟像無盡無休。
我想了想還是返過身繼續朝前走———我不願意再見到那個口袋裡裝著手機的蠟像。
我感到孤立無援了。
我想這時候如果跟一個同類說說話心裡也許會平靜一些……
我掏出電話撥張虹。
電話通了她咋咋呼呼地說:「是周郎?我正等你呢。」
「你在哪兒?」
「我在一個展覽館。」
「展覽館?」
「對呀這裡有很多蠟像……」
怎麼到處都是蠟像?
我正疑惑著突然停住了腳步———前面那一個挨一個的蠟像中有一個正在打電話除了臉「她」的聲音身材型服飾……都和張虹一模一樣。
「她」沒看到我還在繼續說:「特好玩所有的蠟像都長得跟我一樣你快過來吧!」
我喃喃地說:「是啊我看到你了……」
她聽到了我的聲音猛地轉過頭來。
那是一張蒼白的臉直直地看著我。
這時候展覽館里的燈一下全滅了四周一片黑暗。
張虹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來:「周郎是你嗎?」
我屏住呼吸不說話。
「她」突然「咯咯咯」地笑起來:「你怎麼也長成了我的樣子?」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卻摸在了一個蠟像的臉上。
我知道也許是內容也許是形式總之我已經變了我被卷進了這個詭秘的通道里像時間一樣不可逆轉。現在我必須找到出口衝出去仰頭看一看天上的星光。
我扔了手機在黑暗中一步步後退卻撞在了一個東西上。那似乎是一個軟乎乎的肉身但是這騙不了我我小心地躲開朝旁邊走剛一邁步又撞在了一個東西上。我怵然一驚急忙朝相反的方向走結果還是撞在了一個東西上……
我忽地明白了是有人在阻擋我。
我小心地伸出雙手摸了摸———四周竟然都是蠟像的臉!
我放棄了努力一動不動了。我想門口那個檢票員現停電了肯定會跑進來找人我希望他馬上出現把我拖出這個噩夢。
可是檢票員沒有出現電卻來了。
我立即現我已經被編排在了蠟像中間。我的手裡也長出了一隻滑鼠滑鼠線插進了右邊那個蠟像的腦袋而我的腦袋插進了左邊那個蠟像的滑鼠線。
我現身旁這個蠟像的體態和服飾有些眼熟……我陡然絕望了哆哆嗦嗦地問:「你是檢票員?」
「他」慢慢轉過臉來喜笑顏開地說:「不我是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