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兩條狗的故事
講兩條狗的故事。
一條叫大黑一條叫二黑。
這兩條狗不是兄弟它們互相不認識一條在城裡一條在鄉下。只是因為它們都是狗在本書中就把它們的故事放在了一起。
■二黑的故事
狐狸有仙風黃鼠狼有鬼氣而狗通人性。
猴子和人類算是近親它們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人類的一舉一動那僅僅是表皮的技術只有狗那靜默的眼睛才流露出一種和人類心靈上的通會。
狗對人類的眼淚、微笑、手段、伎倆、創造、計劃、恩愛、仇殺、語言、本性、私心、雜念……都了如指掌洞若觀火。
你信不信它甚至知道你的電腦密碼。
只是由於形體的限制狗無法心摹手追於是它保持著局外人和旁觀者的姿態冷冷地看戲。
最初陝南並沒把二黑當人。
鄉下的狗不像城裡的寵物那樣嬌慣。陝南從來不管它餓了它自己去找食冷了它就鑽進乾柴里反正死不了。
陝南和它建立起感情是在一年前。
那時候陝南要搬家搬到幾十裡外的一個村子。他不想帶上這條狗就把它賣到了鎮上金貴開的狗肉館換來了幾張臟巴巴的票子。
那天晚上它就應該變成桌子上香噴噴的狗肉了可是陝南卻聽到了它熟悉的叫聲。
他和老婆都嚇了一跳。
他撩開窗帘望出去見二黑趴在黑糊糊的院子里昂著腦袋保持著隨時都要出擊的姿勢雙眼閃著幽幽的亮光……
二黑沒死。鬼知道它怎麼逃回來了。
搬家那天陝南又把它送給了本村的一個親戚。他叮囑那個親戚說:「你要是不想養它就賣幾個錢———除了金貴的狗肉館賣給誰都行。」
他搬到另一個村子的第三天半夜時聽見窗外有動靜。
他打開燈朝外一看竟然是二黑!
它一邊「哧啦哧啦」撓窗子一邊「嗚咿嗚咿」地叫———它竟然聞著氣味找到了主人!
從此陝南不想再趕它了對它好起來經常甩給它幾根骨頭吃。
說來也怪自從搬了家之後陝南的身體就出了毛病———白天渾身無力夜裡噩夢連連。
他是個庄稼人沒有充沛的體力不行。
村裡的老中醫給他開了幾包葯老婆天天晚上給他熬喝了一段時間沒效果。
於是老婆給他請來了巫師。
巫師一進門把房子的四個角都看了看當即指出:「這房子蓋在了死人的腦瓜骨上得驅邪。」
陝南問:「怎麼驅?」
巫師說:「要用四盅黑狗的血分別灑在房子的四角。」
二黑就是一條黑狗。當時它就趴在屋裡的地上一雙狗眼直直地看著巫師不知道它有沒有聽懂。
巫師又說:「記兩點———第一必須是活狗的血。第二必須是四條腿放的血每條腿一盅不能混淆。」
陝南糊塗了。雖然他沒文化但是他總知道血是循環的———為什麼非要從四條腿放呢?
他向巫師請教。
巫師有些不滿地說:「這個不是你該知道的。」然後他撣撣袖子就朝外走了。
二黑突然竄起來張開血盆大口撲向了巫師的襠部。
它一聲都沒叫。
巫醫慌亂地伸手保衛小兄弟二黑叼住了他的手。
一聲慘叫。
老婆急忙衝過去狠狠把狗踢開。
在巫師一溜小跑到診所打狂犬疫苗的時候陝南家已經開始放二黑的血了。
四個壯漢把二黑關在屋裡然後開始圍捕它。
陝南和老婆站在屋外。
老婆是不敢看陝南是不忍看———二黑跟他幾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地看宅護院。被遺棄之後它固執地尋找這個家追趕這個家……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
二黑不是那麼好惹的。
它撞碎了暖瓶撞翻了桌椅咬傷了一個對手撓傷了三個對手……
最後它終於被拿下了。
於是慘絕人寰的一幕生了:四個壯漢用菜刀齊刷刷剁下了二黑的四隻爪子。
四盅黑狗血灑在了四個屋角。
二黑在地上抽搐著哀號著。
那四隻爪子在二黑身旁微微顫動。
陝南進了屋看了二黑一眼急忙把臉別過去說:「快把它殺了吧。」
一個壯漢說:「不如趁它還活著把它賣到狗肉館。」
陝南揮揮手:「你們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四個壯漢把二黑裝進袋子里扔上四輪車去鎮里了。
陝南撿起那四隻爪子出了門扔到了村外的野地里。
陝南的病沒有好反而更重了。夜裡他「嘩嘩」地冒虛汗像洗澡一樣水淋淋。
一個噩夢反覆引他入彀:
黑夜他走在村外的那片野地里。
好像有個東西在背後跟著他他清晰地聽見它在草上行走的聲音。
他轉身看了一眼不由大驚失色———草上有四隻爪子在慢騰騰地挪動!
冷汗一下就湧出來。
這時候他已經不知道它對自己窮追不捨是忠實還是報復。
他轉過身拚命地跑……
陝南一天比一天虛弱。
中醫看了西醫看了都趕不走他腦海中的那四隻爪子。
這天晚上老婆下地幹活還沒有回來陝南一個人來到村外來到了夢中的那片永遠跑不出去的野地想看看那四隻爪子還在不在。
天色已暗月亮還沒有升出來。
突然他從現實跌進了噩夢中:
二黑又出現了。
它移動著四條沒有爪子的腿歪歪扭扭地朝前走姿勢極其古怪。
那四隻爪子還扔在草上已經露出了白慘慘的骨頭。
二黑走近它們趴下來像個沒有手的殘疾人一樣用兩條前腿的前端夾起那白慘慘的骨頭貪婪地啃起來。
它一邊啃還一邊四下觀望著生怕別的狗跑過來爭搶。
■大黑的故事
大黑名不符實。
你要是見了大黑會啞然失笑———因為大黑是一條很小很小的狗只有板凳那麼大而且全身雪白。
它的眉毛很長擋住了眼睛。
它的主人是個離異女人叫仇麗。她老公就是因為這條狗一紙訴狀把她告上了法庭提出離婚。
他向法官陳述的理由很古怪:仇麗愛大黑過了愛自己。對此他無法忍受。
他是一個感情細膩、追求完美的男人。在鬧到法庭之前關於狗的問題他跟仇麗交涉過多少次均無效果。
法庭讓他提供一些具體的事例他說了三個。
一:兩周她和狗睡十三天和老公睡一天。
二:他們結婚兩年她為老公流過一次淚。她買了這條狗才一年卻至少為它流過六次淚。
三:天天他給她做飯天天她給它做飯。
最後他對法官說:「我覺得這條狗是個不祥之物。」
法庭調解無效最後仇麗選擇了狗她老公選擇了房子。
這是三天前的事情。
仇麗新租的房子在郊區挨著鐵道。鐵道那邊是一大片草坪很開闊很整潔。
晚上仇麗領著大黑想到那個草坪去玩。
翻鐵道的時候正巧有一輛火車開過來。
平時大黑很乖順。可是這一次它卻好像中了邪一樣不管仇麗怎麼吆喝它都不聽徑直跑上了鐵道然後回頭看。
它的眼珠擋在眉毛后。
突然仇麗好像也中了邪眼睛一下瞪圓了射出一種異常的光亮嚎叫著朝狗撲過去……
火車像一條巨大的蟲子轉眼就逼近了憤怒的汽笛像什麼怪叫。
大黑不慌不亂在火車撞過來的一剎那縱身一躍跳下了鐵道跑到很遠的地方回頭看。
仇麗躺在鐵道上兩隻腳被齊齊地斬斷鮮血噴出多遠。
大黑慢騰騰地走回來站在了主人旁邊。
一陣風吹過撩起了它的眉毛第一次露出了那雙眼珠。
那是兩個像石子一樣的東西。
接著它走近了仇麗的兩隻腳。
那兩隻腳血淋淋的白慘慘的骨頭露出來……
狗和骨頭對視了一會兒終於啃起來。
一個年輕女子捨身救狗……
報紙不但報道了這件事還搞了一個讀者大討論很多市民都了言。
有人說為了一條狗命搭上一條人命太不值了。
有人說:現代社會薄情寡義這個女子讓人感動。她也是愛護動物的典範。
不久后大黑得了狂犬病。
這件事的恐怖在於———十八年前仇麗還在小學二年級讀書時曾經被一條野狗咬傷她的大腿上至今還有一塊傷疤。
由於當時條件限制仇麗沒有打狂犬疫苗。
醫生說:狂犬病的潛伏期最長可達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