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2節
艾米:塵埃騰飛(71)
陳靄取下圍裙,關了火,扔下做了半截的飯菜就往外走,但還沒坐進車裡,滕教授已經回來了,車在門前一停,他就跳下車,直奔過來,拉住她的衣服:「到哪去?到哪去?」
她掙脫開,坐進車裡:「回家!」
「不做飯了?」
「不做了!」
「為什麼?」
「不為什麼,不想做了。」她坐在駕駛室里,不理他。
他站在地上,望著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望了一會,看見了她手上的創可貼,大驚失色地叫起來:「你把手切了?快讓我送你上醫院吧!」
她哭笑不得:「切個小口子,上什麼醫院?難道你忘了上次在醫院等幾個小時的事了?」
「就算是等,在醫院等也放心一些--"
她一下就被感動了,心裡暖暖的,自動從車裡下來,邊往屋裡走,邊問:「你上哪裡去了?」
「去幫李老師搬桌子,她在一個yardsale(住戶在自家院子出售舊東西)上看中了一個寫字桌,讓我用車幫她運回去—」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可以打電話過去問她,她本來想請趙亮幫她運,但他那車裝不下,如果他開的是你這輛還差不多—」
她見他說得合情合理,又見他幫的是李老師,不由得一展笑顏:「我還以為是—龍教授呢—」
「怎麼,是龍教授你就要—發脾氣,是李教授就不發?」
她呵呵傻笑,坦白說:「李教授那麼老了,龍教授年輕漂亮嘛—」
「漂亮什麼?黑得像筒木炭—」
她聽他這樣說,心裡很開心,雖然她知道他說的有點過分,因為龍曉慶黑是黑,但絕對不像木炭,而是黑得很均勻,是天生黑,不是曬太陽晒成的油光黑,也不是上了年紀的東鱗西爪黑,再加上臉型五官都很不錯,又很注意打扮,塗脂抹粉的水平相當高超,可以算個黑美人。
當然,這些都只能她說說,而他則是越刻薄越好,如果他膽敢像她一樣這麼實事求是,那她肯定不高興了。
進了廚房,他建議說:「今天你手切了,不做飯了吧,我們去上餐館,或者叫個外賣—」
「算了,還是在家吃吧,飯菜都做得半熟了,今天不做,就浪費了。」
「那你的手?」
「我的手沒事—」
「你沒事,可是我有事啊—」
「你有什麼事?」
「切在你手上,痛在我心裡嘛—」
她笑起來:「別這麼肉麻了!」
「怎麼是肉麻呢?是真心話嘛。以後不許這樣整我了—」
她被麻得酥酥的,但還沒被麻得找不著北,還有殘存的理智讓她可以邊做飯邊審問:「聽說以前孔子學院只開漢語課,怎麼這學期開了—別的課?」
「上學期是剛成立,學生都是剛開始學漢語,當然只能開漢語課,但這學期不同了,學生已經有了一點中文知識,對中國也有了一點了解,可以開點別的課了。」
「但是我聽說別的孔子學院都只開漢語課。」
「你聽誰說的?即便別的孔子學院都只開漢語課,我們也不能那樣做,如果我們這個孔子學院跟別的孔子學院一樣開課,那怎麼辦得出特色來呢?」
這一點她已經被說服了,接著審下一點:「別人都在說這個龍曉慶是你專門搞來的—」
「誰說的?」
「王老師他們說的—」
「王老師?那他就是在瞎說了,你讓他捫著良心說說看,我當初為了讓他到孔子學院來教課,費了多大的勁,他在對外漢語系一點人脈都沒有,幾個領導都不喜歡他,我個人花錢替他打通關節,才為他搞到在孔子學院教書一年的機會—」
她想到王老師在家宴上的表現,感覺很心寒,滕教授幫了他那麼大的忙,他居然在背後說滕教授的壞話。人啊,人啊!
滕教授又說:「還有那個張老師和李老師,都是我費了很大的力才搞過來的。他們到這裡來教漢語,住房不要錢,吃飯不要錢,每個月還有千多美元拿,而國內工資照發,在海外的教學經驗,寫在履歷表上也很光彩,誰不願意來?B大對外漢語系的人,個個都想來,如果就憑他們幾個人在那邊的關係,他們一個都來不了—」
「那你為什麼偏偏選中他們幾個呢?」
「我?主要是看才幹,孔子學院剛開張,如果不選幾個過硬的人來,第一把火就燒不起來。我最見不得那種任人唯親的做法,我講的是任人唯才。」滕教授有點悲哀地說,「我以為這幾個人都是埋頭做學問,不愛搞是非的人呢,哪知道—」
她連忙替那幾個人洗刷:「他們也沒搞什麼是非,就是覺得有點—不平,他們都是兩人住一套房,但是龍—教授就是一人住一套—」
「他們三個人,兩女一男,難道叫龍教授去跟王教授一個男人合住一套房?」
「怎麼不就在王教授他們那個公寓給龍教授找個地方住呢?「
「王教授他們抱怨了很久了,不願意在那裡住,我正在給他們找地方搬出來—」
陳靄是個明白人,滕教授一解釋,她就豁然開朗了,覺得他沒做錯什麼,倒是王教授他們很有點過分,不僅不知道感恩,還盡在背後挑是撥非,哪像大學教授?
她半抱歉半撒嬌地說:「我看到你對她那麼好—」
「心裡不高興了?」
「嗯。」
他很真誠地說:「快不要不高興了,陳靄,你要相信我,我只—愛你,我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甚至可以說—我很討厭她—」
「為什麼?」
「我不喜歡她這種—把男人當—工具的女人—」
「她怎麼把男人當工具了?」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她留校,調動,都是靠—都可以說是利用姿色—」
「那你怎麼還要把她搞到孔子學院來教書呢?」
他語塞了:「我—我—-哪裡知道她是—這樣的人呢?」
「上次去海邊,你不是就說過她—這些事嗎?」
「那時她來孔子學院的事都已經批下來了—」
「那時就批下來了,怎麼沒聽你說起過?」
「我沒說起嗎?我記得告訴過你—」
她也糊塗了,他經常對她談孔子學院的事,有時她聽進去了,有時並沒聽進去,特別是談到人事關係時,她總覺得牽扯太多,勾心鬥角,跟她又沒什麼關係,所以她都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可能他的確說過龍曉慶的事,但「龍曉慶」這種很中性化的名字,沒給她留下什麼印象。
接下來的日子,滕教授沒再讓她生氣,他每天都在家吃晚飯,龍教授要用車,他就叫趙亮或者陳靄載她去。
陳靄開車帶龍教授出去shopping(購物)了幾次,覺得龍教授並不是很難相處的人,兩個女人去逛Mall(購物中心),一路說說笑笑,很有共同語言,尤其在時裝首飾化妝品等方面,龍教授非常懂行,且不吝指點陳靄。有龍教授這個活生生的案例在身邊,陳靄很容易就被說動了,跟風買了一瓶高級潤膚霜,還買了一個手鐲。
但最後這兩樣她都沒用,白白給了趙亮這個吝嗇鬼一個教訓她的機會。
有次路過一家首飾店的時候,陳靄特意去看了看滕教授送她的戒指和項鏈到底是個什麼行情,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都貴得匪夷所思,她情不自禁地驚嘆一聲:「啊?這麼貴?」
龍教授湊過來問:「什麼這麼貴?」
她指指戒指和項鏈。
龍教授仔細看了一下:「這都是鑽石啊,當然貴。趙亮送你的禮物?」
「哪裡啊,他哪有錢給我買這麼貴重的東西—」陳靄慚愧得不言語了,心裡真替滕教授不值,那麼貴重的東西,偏偏送給了她這個不識貨的,真是明珠暗投。
兩人逛餓了,就到Mall里的foodcourt(美食廣場)去吃飯,第一次龍教授搶著付了錢,但第二次陳靄就搶了回來,還特別多買了些食物,才覺得心下安逸了。
陳靄十分enjoy(享受)跟龍教授的友誼,但趙亮卻帶回來很打擊人的消息:「龍曉慶在背後說你壞話。」
「說我壞話?說什麼?」
「她說她以後再不請你出車了,出一趟車,她還得請你吃一頓飯,還不如她自己坐公車去shopping—」
這可真把陳靄給氣昏了,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兩面三刀的人?一面跟她「姐姐妹妹」叫得親甜巴牙,一面在背後說她壞話,況且龍曉慶哪裡有請她吃飯?她們兩一人請了一頓,她請的那頓還貴些,怎麼龍曉慶就紅口白牙撒謊呢?
她一生氣,就不願載龍曉慶去任何地方了,後來龍曉慶要出車,她就讓趙亮去,而趙亮也便欣然前往,這又讓她有點好奇了,是不是趙亮自己想載龍曉慶去shopping,才故意編個故事挑撥離間的?
但這個疑點很快就被澄清了,因為趙亮也沒倖免於龍曉慶的抱怨。趙亮氣呼呼地告訴陳靄:「他媽的,這個姓龍的女人真難侍候,老子辛辛苦苦載她去shopping,她倒好,在背後把老子貶得一文錢不值—」
「她說什麼了?」
「她說我英語口語不好,去了跟沒去一樣,什麼都不會說,什麼忙都幫不上—」
陳靄覺得這是個事實,便沒吭聲。
但趙亮可不認為這是個事實,氣急敗壞地說:「老子英語再不好,也比她早來美國大半年,怎麼都比她這個剛來幾天的人英語強!這種女人!我再也不為她出車了!」
龍曉慶把兩個車手都得罪了,最後就只剩下滕教授載她shopping了。
陳靄開玩笑地對滕教授說:「我懷疑這就是龍教授的用意—」
「什麼用意?」
「她就是要你載她去shopping—」
他一笑了之:「別把我想得那麼有魅力,龍教授有那麼出色的丈夫,哪裡會看得上我?」
「但她丈夫不在這裡嘛。」
「丈夫不在這裡也輪不到我,人家喜歡的是華偉—」
「真的嗎?她怎麼認識華偉呢?」
「華偉是孔子學院的董事長,孔子學院每星期的例會都要出席的,她怎麼會不認識華偉呢?」
「但華偉不是有—夫人嗎?聽說以前還是歌舞團的,肯定長得很漂亮—」
他譏諷地一笑:「這些能擋得住龍曉慶嗎?」
完全像是怕她不相信似的,沒過幾天,她就在一家餐館親眼看見了龍曉慶和華偉兩人,坐在靠角落的一張桌子邊,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角落很僻靜,陳靄是去上洗手間時看到他倆的,不然肯定不會注意到。
她走過去的時候,只注意到華偉,因為華偉是朝她來的那個方向坐著的,她一下就認出了華偉,而且注意到華偉對面坐的是個女人,但她以為是華偉的夫人,再說也已經走過了,不好意思回頭望,就直接去了洗手間。
從洗手間出來之後,她才發現坐在華偉對面的是龍曉慶,她那一個尷尬啊!即便被人撞上她跟滕教授單獨在餐館吃飯,她都不會那麼尷尬,因為那是被人看見,而這好像是她主動窺伺一樣。她怕不打招呼會引起龍曉慶懷疑,只好打了個招呼。
龍小慶好像很緊張,說了個「是你呀?」,就沒下文了。陳靄也趕快溜回自己的座位,但剛過了一會,華偉就找到她桌子邊來,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聲明說:「我在跟龍教授商量孔子學院的事—」
陳靄更尷尬了,支吾說:「好的,好的。」
華偉又說:「請你不要誤會—」
「好的,好的。」
她當天就把這次餐館奇遇告訴了滕教授,他笑了笑說:「那好啊,我求之不得—」
「為什麼你求之不得?」
他一愣,隨即說:「那她就不會打我的主意了嘛—」
「她在打你的主意?」
「沒有。你親眼看見的,她跟華偉—」
陳靄沒想到的是,她就這麼偶爾撞破了一下機關,而且除了滕教授,她沒告訴任何人,結果卻得罪了龍曉慶和華偉兩人。最讓她想不到的是,趙亮成了替罪羊!那兩人結成了聯合陣線,專門挑趙亮的毛病,搞得趙亮差不多每天回家都發牢騷:
「他媽的,什麼玩意啊!還挑我的毛病!姓華的真是有開會的癮,每個星期都開會,開會就啰嗦,啰嗦又沒啰嗦個名堂出來—」
她勸慰說:「管他呢,開會就開會,你不喜歡聽他講話,你坐那裡不聽就是了—」
「我坐那裡不聽?我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有會開—」
「他們沒通知你?」
「通知什麼?就發了個email,我看都沒看見—」
她覺得這是趙亮自己的問題,免不了點撥他一下:「現在單位上聯繫都是靠email,你得天天查,一天查好幾遍才行—」
於是接下去就變成了他們兩口子之間的論戰,主要爭論因不查email造成開會缺席究竟是誰的錯。
過幾天,趙亮又發牢騷:「不就是幾個鏡框子沒掛嗎?姓龍的還跑去向滕非告狀,她以為她是誰?干半年就滾蛋的人,還跟我斗!」
她關心地問:「是叫你掛的嗎?」
「滕非叫我掛,但我連鎚子都沒有,怎麼掛?」
「你沒鎚子,可以問人家借一個—」
「我問誰去借?他自己孔子學院沒鎚子,還怪我沒掛鏡框子?他還真會下作人呢,他自己怎麼不掛,叫我掛?」
她恨鐵不成鋼,開導說:「他是孔子學院院長,你是他手下的GA,乾的就是給人打下手的活,他叫你掛,那是你份內的工作,你怎麼能叫他掛呢?」
「什麼孔子學院院長!大家都是副教授,誰也不比誰低一等,憑什麼他要使喚我?」
她講了半天道理講不通,也懶得講了,只恐嚇說:「你把這些人都得罪了,當心下學期沒GA你幹了—」
艾米:塵埃騰飛(72)
陳靄把趙亮做了替罪羊的事跟滕教授提了一下,他有點為難地說:「趙亮自己也的確有些地方—做得不盡人意—我很擔心—」
「怎麼啦?」
「說來話長。華偉有個熟人,叫舒琳,以前在國內是學英語的,後來在大街上認識了一個到中國旅遊的美國人,就跟人家搞熟了,嫁給了那人,來到了美國,生了兩個孩子。但舒琳的丈夫—很小氣,錢管得很緊,自己開一輛幾千塊的二手車,給老婆買了輛五百塊的二手車,所以舒琳想自己找個工作,經濟上可以獨立一點,但她以前是學英語的,而且是個三流學校畢業的,在這裡幾乎找不到工作—」
「華偉想把舒琳搞到孔子學院來?」
「嗯,他一直在提這個事,但我一直沒答應,想把這個位置留給趙亮—」
「舒琳想做GA(GraduateAssistant,助教,助研)?但她連C大的學生都不是,怎麼可以做GA呢?」
「她不能做GA,但孔子學院也不一定非得雇GA不可,可以雇正式職工,我現在雇趙亮這個GA,是因為他還沒畢業,還不能給他permanent(永久性,長期性)職位。但我為他設計的,就是畢業之後給他一個permanent職位,讓他在孔子學院長期幹下去。華偉也看中了這個職位,想給舒琳—」
她急了:「那不是要把趙亮擠走了嗎?」
「所以我一直沒答應,舒琳沒有北美的學歷,而趙亮有,當然應該雇趙亮,但華偉說趙亮現在也沒有北美的學位,誰知道以後有沒有,還說趙亮工作能力不強,態度也不好。你要跟趙亮談談,讓他盡量把工作做好,不要讓人家有空子可鑽,不然我在院里很難做—」
陳靄當天就跟趙亮好好談了一下,把這些彎彎拐拐的人際關係和利害關係都如實告訴了他。
趙亮也很緊張:「啊?華偉想把我擠走?沒那麼容易!我可以到學校去告他營私舞弊—」
她急忙制止:「你告他幹什麼?你又沒證據,別搞到最後他還告滕教授營私舞弊呢。你自己把工作做好點,別讓人家有空子可鑽。」
經過這次談話,趙亮有了很大改變,比以前老實多了,但趙亮也只能在態度上有轉變,水平上仍然沒什麼提高,很多事情都要她幫忙才行。聯繫個事,要她幫忙出面用英語交涉,不然就都搞錯了;做個slides(幻燈片),要她親自動手,不然就做得一塌糊塗;而功課上的事,仍然是她代勞,把她累個半死,她真不明白他在國內是怎麼把碩士博士給讀出來的。
現在搞得她更像是孔子學院的GA一樣,趙亮的事基本都是她在代勞。滕教授幾次對她說:「還不如你到我們孔子學院來工作,我可以把那個permanent的職位給你—」
有天趙亮又接到任務,要把孔子學院中國文化活動中心的牆報更新一下,趙亮自然又來給陳靄下達任務,給了她一些資料,交待說:「你用電腦做,做漂亮點,我剛被任命為文化活動中心的負責人,要搞個開門紅—」
陳靄事先就從滕教授那裡得知了這一任命,知道只是一個空頭銜,萬人之下,零人之上,就是管理一下文化活動中心那間活動室而已,但趙亮很當回事,好像被提拔為副省長一樣,從早到晚守在那間活動室里,讓她哭笑不得。
她也不好點穿,只接過資料看起來,一眼看見資料裡面有張報紙,是D市日報,上面有一幅很大的圖片,是龍曉慶和滕教授兩人,龍曉慶貌似在講課,滕教授站在不遠處,不知道在幹什麼。
她仔細讀了一下圖片介紹,原來是B大財經學院龍副教授在給C大商學院的學生介紹中國財經,而C大副教授滕非充當翻譯。
她心裡掠過一絲不快,這個龍曉慶,英語口語不好,作報告都得帶翻譯,她是怎麼混到美國來的呢?混來了不說,好像還混得挺風光的,居然專門給C大商學院的學生作報告,還上了D市日報,這下龍曉慶又有得吹了。
她問:「這不是龍曉慶嗎?怎麼她現在混得這麼—紅火?」
趙亮鄙夷地說:「這種女人嘛,還不是靠一路睡上去?」
「她—跟誰睡?」
「我怎麼知道?肯定是誰對她有用,她就跟誰睡—」
「作報告的事,肯定是滕教授安排的,難道她跟滕教授—」
「滕教授怎麼啦?難道他那裡有刺睡不得?」
「你的意思是—」
「我們孔子學院的人都覺得他們之間不正常—」
「怎麼不正常?」
「還不是那些鬼鬼祟祟的東西啰—」
她正想問具體是些什麼鬼鬼祟祟的東西,就看見圖片上的龍曉慶戴著一條很眼熟的項鏈。報紙圖片是黑白的,看不出顏色,但式樣肯定是跟滕教授送她的那條一樣。她心裡一陣狐疑,決定親眼看看龍曉慶戴的項鏈究竟是什麼樣的。
她抽了個時間,跑到孔子學院的辦公室去,裝作是去找趙亮的。趙亮當然不在那裡,正在上課,但孔子學院其他幾個老師都在那裡,正在聊天,見她來了,都熱情地跟她打招呼。
龍曉慶也在辦公室,坐得遠遠的,好像跟其他老師格格不入。陳靄跟幾位老師打過招呼,特意走到龍曉慶跟前,恭喜她:「我看到你的照片上D市日報了,恭喜啊!」
龍曉慶淡淡地說:「你才看到?登出來好幾天了—」
她注意看了一下,龍曉慶的脖子上戴著一條跟滕教授送她的那條一摸一樣的項鏈。她一下就懵了,也不敢打聽龍曉慶在哪裡買的項鏈,就匆匆逃跑了。
一出孔子學院辦公室的門,她就給滕教授打電話,她不好說自己專門實地考察過了,只轉彎抹角地說:「我今天看到你跟龍曉慶的照片了—」
他那邊一驚:「什麼照片?」
「就是你跟她的—合影—」
「合影?什麼合影?」
「你還不知道是什麼合影?」
「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就是你們一起作報告的那張,登在D市日報上—」
他似乎長噓一口氣:「哦,你說那張?那叫什麼合影?」
「那不是合影嗎?兩個人在一起—」
「那是在—講座—」
「講座?誰講座?你講座還是她講座?」
「她講座,我在給她做翻譯。」
她追問道:「她講座還需要人翻譯?那她的英語不是—挺糟糕的?」
他支吾說:「不—怎麼好—」
「她英語不好,你怎麼要把她搞來孔子學院教財經呢?那她怎麼上課?難道每節課都要你給她翻譯?」
「也不是每節課—她那天是在給商學院的學生講座,內容比較—深一點,平時給孔子學院的人講課,只是介紹一下中國的財經制度—一般不用翻譯—」
「我聽說B大財經學院比她英語好的人多得很,怎麼—」
他好像有點被問煩了:「你想說什麼?可不可以直爽點說?」
她也煩了:「你要我直爽點說?OK,我想說的是,既然她英語這麼糟糕,為什麼你要把她搞到孔子學院來?」
他見她煩了,似乎害怕了,解釋說:「我—你別生氣—我主要是—你知道的—我—給EMBA的人講課—她丈夫—是B大EMBA項目的負責人—我給其他學校EMBA講課—都是她丈夫—牽的線—」
她聽他這樣說,而且說得那麼尷尬,就原諒了他這一點,也許他只是想賺點錢。她放過他這一點,轉而說:「我看見她戴著一條項鏈,跟—你送我的—那條一摸一樣—」
「是嗎?我沒注意—」
她見他這麼坦然,就不好意思審問了,只試探地說:「你送我的那條—還—在不在?」
「怎麼會不在呢?」
她放心了,沒再多問。下午在他家做飯的時候,他主動把項鏈和戒指都拿出來:「現在你屋子大了,應該有地方保存了,你拿著吧—」
她推脫說:「還是放你這裡吧,我放家裡不方便,上鎖不上鎖都不好,上鎖趙亮會起疑心,不上鎖他隨時可以看到—」她不好意思地說,「我主要是看見龍曉慶戴的那條跟這條一模一樣—她說這種項鏈很貴,那她哪裡有錢買?」
「你就以為是我送的?」
她更不好意思了:「對不起,我有點疑神疑鬼的—」
他很溫柔地看著她:「疑神疑鬼不怕,只要你隨時告訴我,我都會向你解釋清楚的,就是別悶在心裡—」
她很感謝他不計較她的這些小心眼。
從那之後,她覺得他對她越來越好了,不僅總是回家吃飯,她做飯的時候,他也越來越多地陪在廚房裡,看她的眼神又溫柔又憂傷,有幾次都讓她產生了幻覺,以為他站在她背後流淚。她想投到他懷抱里去,跟他一起燃燒,但她還是想等他主動,不能讓他看輕她。
有天晚上,她在滕家吃完飯,照例開車把一家人載回家,然後就替趙亮寫作業。寫到九點多鐘,突然聽到手機響,她以為是滕教授打來的,連忙拿起來接聽,結果是爺爺:「陳大夫,我病了,又吐又拉,你有沒有什麼葯—」
「滕教授不在家嗎?」
「不在。」
「他電話打不通嗎?」
「打不通。」
她慌忙找了些治腸炎的葯,開車到滕家,看了看爺爺的情況,讓爺爺吃了點葯,躺床上休息,她留在那裡觀察。
畢竟爺爺是男的,而她是女的,拉肚子這種事,侍候起來不是那麼方便。她想給滕教授打個電話,讓他趕快回來,但發現他關了機。她不敢離開,怕爺爺藥物過敏,或者病情加重,只好一直呆在滕家,想等滕教授回來再交班。
但他一等不回來,兩等不回來,手機也打不通,她擔心他出了什麼事,急得到處打電話,他辦公室,孔子學院,學校圖書館,她都打遍了,也沒找到他。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了,他還沒回來,她起了疑心,跑去問爺爺:「滕教授每晚都回來嗎?」
爺爺糊裡糊塗的:「我不知道呀,我每天睡得早,不知道他回來沒有—」
「那他每天早上是不是從家裡出去的呢?」
爺爺還是糊裡糊塗的:「我不知道呀,是從家裡出去的吧?」
「他吃過晚飯是不是經常出去?」
「我不知道啊,他出去也不會來跟我請假—」
她想橫了,決定今晚就在這裡等下去,看他到底什麼時候回來,看他回來又有什麼說法。她也不知道自己這麼追根求源是什麼意思,她只知道她必須搞清楚,否則她就—睡不瞑目。
她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爺爺病了,滕教授不在家,她不好離開,得守在那裡,然後就在滕家等起來。等到了凌晨一點,滕教授還沒回來,她知道今天是等不回來的了,不禁委屈得哭起來,深刻體會了一把王蘭香當年的苦楚,也深刻體會了一把那些夜夜等郎歸的大奶們的苦楚。倒不是說把郎等回來了,就可以享受魚水之歡,也不是說身邊沒個人,就會活不下去,而是那種被忽略被拋棄的滋味,實在難受。
他夜晚不回家,就說明他不在乎你,不想跟你在一起,而是跟別的女人在一起。只要他在家,哪怕他是住在另一間房裡,你至少知道他沒跟別的女人在一起,這就是為什麼滕教授一離家出走,王蘭香就要把自己關進房間,不吃不喝的原因,因為只有尋死覓活,才能把離家出走的丈夫嚇回來。
她心裡難受得像貓爪子在刨一樣,一道一道,全都是血痕。她斷定他是在龍曉慶那裡,不會在別處。D市就這麼大,他平時接觸什麼人,她都知道,除了龍曉慶,他跟別的女人都沒什麼接觸。
他這段時間,肯定經常往龍曉慶那裡跑,只不過她自己每晚吃完飯就回家了,夜晚從來不在這邊,所以不知道他晚上去了哪裡。
還有孔子學院那些老師,因為沒有車,也不可能追蹤到龍曉慶那裡去,但那些人的直覺沒錯,老早就猜出了真相,只有她一個人蒙在鼓裡。
她知道,如果她明天問他,他肯定能找出一個天衣無縫的理由來搪塞她,而她肯定會被她搪塞過去,以前每次不都是這樣的嗎?
她決定開車到龍曉慶那裡去找他,她不會跟他鬧,也不會跟龍曉慶鬧,她只是要弄個水落石出,不能由著他欺騙她,更不能由著自己欺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