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內容提要]那時大約是5點15分吧。高空中,滿天的星星不見了。廣場上,旗杆的四周已經擠滿了看升旗的外地人。盡裡層的人有的蹲下身子,有的乾脆就盤腿坐在地上。在軍樂隊演奏的國歌聲中,一隊整齊的士兵邁著正步走了出來。走在前面的那個雙手捧著鮮艷的五星紅旗,緊隨其後的則扛著槍,看上去一個一個全都有凜凜然浩浩然和慨慨然的威風。似乎天踏下來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只要一伸手就能托住。這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

人就是這樣,當初為了找工作就那麼不顧一切,但真正幹上了反而會輕易放棄。沒多久,我便自己炒了自己的魷魚。事實上,那份工作我很難幹下去。

儘管我克服自卑心理,接近了那些大腹便便的經理、廠長們,但沒有一個願意陶腰包。可以說,我想從他們手中得到一個子兒,比登天還難。

我也知道,那些經理、廠長們,他們不會憑白無故地相信一個口才並不是最好,穿著也很土氣的外地青年。雖然,有幾位經理對我寬仁地表示興趣,但也僅僅是興趣而已。沒有行動,再好的「興趣」也只能是紙上談兵,就只能是不成功。

不成功!對我來說就是失敗。好在自己並不灰心。「失敗是成功之母嘛。」我沒有理由打退堂鼓,沒有理由灰心喪氣,一定要總結失敗的原因,重頭再來。

當然,收穫也還是有的。那就是這不辭辛勞的跑來跑去,增加了自己對北京的感性認識,我漸漸地喜歡上了北京。很自然地,我掌握了一些交往的技巧,從中學到了一些東西。

「我喜歡北京!」我自言自語。是的,自己漸漸熟悉的北京以她那博大精深的內涵吸引了自己。北京濃烈的文化氣息更是感染了自己。

那天是五月一日,全世界勞動者的節日。在頭一天,自己就嘮叨了:「鍾離東,明天我們去看升旗吧。」

那天清晨,我和鍾離東三點就起了床。我們用一個空礦泉水瓶子裝滿了諒開水,再帶上六個饅頭上了路。我們是騎自行車去的。鍾離東和我每人一輛自行車。我的車是花50元錢在舊貨市場上買的舊車。買回后,徹徹底底地修了一遍,騎著就舒服多了。我們從八里庄出發,騎到天安們廣場最少也得90分鐘。一路上都很順利,到達廣場時還不到五點。

我們在人民大會堂外的小樹林里停了下來吃饅頭,喝開水,兩人都感覺餓了。

我們走到那個靠著樹的人眼前。我看清了他的臉。這是一張和我差不多的臉。我敢肯定他和我一樣,也是一個從外地來北京打工的青年。他這麼靠著樹,在涼涼的風裡睡了一宿,就是為了在第二天清晨——全世界勞動者的節日到來時看升旗。

在這一天,我有著無數的話要說給祖國聽,說給黨聽,說給江總書記聽。我把雙手貼在胸前的心臟部位。儘管風有些涼,但如此似乎可以抵禦一下風,增加一些溫度。

我的眠眼睛幾乎要戳到他的臉了。我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看到他微微閉著眼睛,眼皮閃著幽幽的光,在輕輕地不停地跳動。似乎在告訴我,他的身體內部,神經和血液,每一根和每一漓都在激烈地喜悅著,為那一場輝煌的升旗儀式,那一個渴望已久的就要實現的心愿。路燈的光透過斑駁的樹葉,在我臉上形成了一團又一團小小的柔柔的光暈,使自己的臉看上去就是一個夢:一個童年的夢。在夢中,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感到涼?我的右嘴角低低往上翹……不知不覺之間,我的鼻尖已經碰上了他的鼻尖,我突然像遭到電擊一樣清醒過來。原來,這一切的一切就是自己。

見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傻乎乎地呆著,鍾離東便拉住了我的手。

我發現那些人,他們的身體下鋪著幾張報紙。他們身上的衣服都不是很厚。有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靠著路燈坐著,在看一本書。奇怪的是,在如此的五月一日的晨風中,他的額頭上竟然有幾顆亮晶晶的汗珠。它們在不太亮的路燈下閃閃發光。我在那個小男孩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我的眼睛除了有湘江的水之外,每一隻里還有湘江岸邊的石頭。原來,那個小男孩就是9歲的我自己。我似乎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天啊」。自己輕輕地叫了一聲。

升旗儀式在我們的熱切盼望中,終於開始了。

天還不太亮,仍然是灰濛濛的。那時大約是5點15分吧。高空中,滿天的星星不見了。廣場上,旗杆的四周已經擠滿了看升旗的外地人。他們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得多,擠得里三層外三層的:老人、孩子、婦女以及青年人和中年人,還有許多外國人。盡裡層的人有的蹲下身子,有的乾脆就盤腿坐在地上。在軍樂隊演奏的國歌聲中,一隊整齊的士兵邁著正步走了出來。走在前面的那個雙手捧著鮮艷的五星紅旗,緊隨其後的則扛著槍,看上去一個一個全都有凜凜然浩浩然和慨慨然的威風。似乎天踏下來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只要一伸手就能托住。這是最激動人心的時刻。這是我(所有這些從各地趕來天安門廣場看升旗議式的人)盼望了一生的時刻。我們中這一生只能看上一次,從此再也沒有機會了。要知道,這樣的事,根本就是一般老百姓不能隨便看到想到的。

就拿我李湘輝來說吧,如果不是跟杜鵑紅慪氣,能來北京看升旗嗎?來北京,這是自己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事情。不敢這樣去想啊。首都不是每個人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地方。

站在天安門廣場,登上天安門城樓,我有一種莊嚴、神聖的感覺。

往後幾天,我在中關村和北大、清華等高等學府里徘徊。我感受到了一種沉重的失落。自己沒上過大學,是錯過了人生路上的一段美麗的時光。在三環路,我驚嘆城市的流暢與固執;在華堂商廈,在西單,在長安街,在王府井,在琳琅滿目的商品面前,我又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是多麼的想擁有一筆真正屬於自己的巨大財富,可以隨心所欲地支配這裡的一切……但現實生活中的我,卻是一文不名,一無所有。失落、失衡、奮發、佔有……各種情愫一個又一個的結,在我心裡纏繞。

伍曉琴這幾個晚上常常過來玩。很快的,我與她混熟了。她看我無所事事的樣子,便詭秘地笑了。第二天,她就委託鍾離東給我送來了一件小禮物:一個體積只有打火機大小帶耳塞的隨身聽小放音機。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小巧玲瓏的放音機,有點愛不釋手。在我的潛意識裡,小巧玲瓏的東西是很受歡迎的。當初,唐姨問我為什麼那樣如痴如醉地愛上了杜鵑紅,自己只說:「她的嘴小巧。」真的,杜鵑紅那小巧的嘴在我的心裡刻下的映象太深刻了。古往今來,多少騷客墨人,總以纖纖玉手,腰如楊柳,三寸金蓮,櫻桃小嘴之類來描繪自己心中的女子,

盡在「小」字上發揮,可見女人之嬌小,是吸引異性的一種潛在因素。推而廣之,現在中國文壇上興起的「小女人散文」,大概也是因為「小而得寵的。」

小的東西是精品意識滲透的結果。我認為越是小巧的東西越值錢。就悶鍾離東,這隨身聽的價格怎麼樣。鍾離東好笑:「你認為她送了個寶貝給你?到街灘上去看看吧,才10塊錢一個。」

我咋舌。但問題不在於價格,而是包含在裡面的友情和關懷。這友情和關懷令自己溫暖,也感動。想來,除了鍾離東和東方一笛,還有那天在慈雲寺郵政局碰見的「楊小小」外,伍曉琴是我在北京僅有的朋友了。

我也陸續知道了伍曉琴的一些情況。她是北京通縣(現已改為通州區)人,與鍾離東是湘潭大學的同學。畢業后她一直在這家公司工作。我猜,鍾離東從深圳來北京可能就是因為她的原故。要不,鍾離東來北京后又去她所在的公司打工呢?另外,鍾離東曾向我透露他和伍曉琴的一段初識經歷。據鍾離東「估計」,她大概是在大二時就「盯」上他了。

那是一個初秋的早晨,南方清新的空氣飄浮在湘潭雨湖公園裡。鍾離東獨自一人在林蔭深道漫步,湖水靜靜地流淌著奔向遠方,落葉在湖面上隨波逐流,絆著無言的湖水默默奔流。

啊,一切都彷彿離他而去,但一切又都留下痕迹。靈魂的閉合呼吸,心的收縮與舒展,使他強烈感到一切幸福的源頭隨風而至。

他在樹下一塊石頭上坐著,獃獃地望著平靜的湖水。

「嗨,你好。」

鍾離東回頭一看,是伍曉琴。「哎,你怎麼也在這裡。」他皺皺眉,心裡有點淺試淺的不悅,他的寧靜遭到了騷擾。

「人生何處不相逢。世界太小了,哪兒都能碰到。」他笑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其實,我天天來這裡,打完球,用這個天然浴沖個涼,很舒服。你呢,是第一次來吧。」

「嗯。」

「一個人?」

「當然一個人。」

「不怕嗎?」

「怕什麼,大白天的。」

「來這兒看風景嗎?」

「來這兒發獃。」他瞥了她一眼。

「你就喜歡來這兒發獃?」她睜大眠眼睛。

「人生本來就是孤獨的。」他依然平靜地說。

「大概,你內心挺複雜的。」她笑著說。

「複雜有何不好?」

「複雜的人容易發獃,不好。」

「我發現你狠獨立。」

「你是說的對,我喜歡獨立。」他一愣。

她笑笑,目光一直望著他,他有些不自在起來。忽然,他發現那本是純凈的湖面似乎隱匿著某種深意的關注和探究,他有些不安起來。他不喜歡這種目光,他低頭不語。

「想什麼?」她側頭問他。

「什麼也沒想。」

沉默了半晌,她說:「今晚學校有舞會,你去嗎?」

「我不喜歡跳那些舞,戒舞了。」

「像你這樣戒舞多可惜。其實,你的舞姿很瀟洒。」

午後的陽光明媚地鋪張著。這時,他覺得該回學校了。他站起來:「我該回學校了。」

「一起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上了開往湘大的公交車。快到學校門口時,他突然對她說:「伍曉琴你先走吧,我還有點事。」看著她消失的背影,他快步朝寢室走去……

鍾離東跟我談起這些時,說:「伍曉琴應該說算是個漂亮的女孩,雖然人稍胖一點,但因有了那份矜持,更因有了那對顧盼有神的眼睛,還算有幾分魅力。」

可直到現在,鍾離東也不想明確他們兩人的關係,他是事業心高於一切的人。那一夜三個人去了一個叫「沁園春」的卡拉OK廳唱歌,伍曉琴唱了一首《真的好想你》。她唱的很投入,如歌如泣,真的好讓我感動,我走上去獻給她一束鮮花。這時,整個大廳的氣氛都被感染了。唱完,伍曉琴竟滿眼晶瑩。旁邊的鐘離東遞給了她一疊餐巾紙。這一切,我看在眼裡。

我的心又回到了這隨身聽上。我裝上五號南俘電池聽了起來。鍾離東已經從抽屜里翻出一本灕江出版社出版的《西方愛情詩選》來,翻了一下。忽然發現有張彩照夾在裡面,忙又翻過去。但我已經看清了,那是陳彩輝的一張舊照。

高中的時候,鍾離東和陳彩輝一直深愛著。可班主任和學校領導卻以中學生嚴禁談情說愛為由,橫加干涉。後來陳彩輝跳了漣水河,誰也不知為了什麼但卻又清楚是因為什麼。那一件事鬧得滿城風雨,整個湘鄉城裡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的。可見,鍾離東對這段「早戀」心裡也有痛楚,有創傷。

我再瞄去,只見鍾離東眼角有點濕潤了。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我深知這些。我便轉過身來,找出自已的寫作稿紙,我不想讓他難堪。

我這幾天靈感很好,時不時想噴發一下。今晚,我想寫篇日誌。我是這樣計劃的:我想在北京先找一個比較穩定的工作,報酬不必太計較,能保障自己能生存下來即可,然後潛心寫作,待到條件成熟后,也像鍾離東那樣到魯迅文學院作家斑進修,以彌補自己未上過高等學府的不足。

在我的計劃里,寫滿著前景。但我知道,自己當前要克服的,仍是鍾離東和東方一笛所指出的:浮躁!

「對,必須克服浮躁!」我暗下了決心。我決定從今日起,認認真真的寫點實實在在的東西。於是,我便鋪上稿子,寫下了《笑對生活是強者》的標題。下面是我當晚寫下的文章:

人一出生便會扯開小嘴大哭幾聲,有人就說那是他不願降臨人間,降臨人間意味著痛苦生活的開始。這話我不敢輕言對錯。也無從考究,但有一點我敢肯定,人生在世,誰能沒有痛苦呢?社會是多彩的,有陽光的一面必然有黑暗的一面,只要有真善美與假惡丑的矛盾存在,人就難以擺脫痛苦。如果說,痛苦是與生俱來的,那麼上帝也會有痛苦的。試想一下,如果真有上帝存在,他會忍心讓他的子民受各種痛苦的折磨嗎?

痛苦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沒有人喜歡被痛苦所包圍,所束縛。可痛苦又無時不在左右,在我們的周圍。既然痛苦無處不在,我認為未必就是一種厄運,有時也會成為我們的朋友,成為磨鍊我們意志難得的一塊礪石呢。從幼小學步走到處事受挫,讓我們領受了如何堅穩地啟動雙腳和圓滑地面對繁雜的人際關係,不同程度地增加了生活閱歷,增長了智慧,豐富了人生的感受,「想知梨子的滋味,必須親口嘗一嘗。」一個人從痛苦中學到的東西,遠遠比他從歡樂中學到的東西多得多。痛苦讓我們在感受人生艱難和曲折的同時,也領略到客觀存在的悲壯,體驗到那生命最本質的東西。一個女人,當她只有經歷過陣陣的撕痛之後,面對自己新生的骨肉,才能體驗到做母親的幸福和自豪。也只有經歷了十幾、二十幾年辛勤的關愛和呵護,當年呀呀學語的孩童已經學業有成地成為國家的棟樑之材時,她才能感到做母親的偉大。這些充分證明了痛苦和幸福是相對而言的,沒有經受過痛苦的人,絕對不會享受到真正的快樂。人生其時就是一個痛苦與歡樂交替出現的過程。

通痛苦是生命最基本的滋味,害怕痛苦的人是軟弱的,接受痛苦的人是堅強的,超越痛苦的人是睿智的。痛苦並沒有什麼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我們對痛苦缺乏深刻的理解。痛苦決非不可跨越,它有時會把我們帶入一個新的境界。只有敢於笑對痛苦的人才是生活的強者。

上面這篇文章,可以說是我這幾年以來寫得最好的一篇。它融入了我這幾年對人生的感悟,尤其這些日子在北京生活的銓釋。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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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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