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無名

當一個人連名字都不願為人所知的時候,通常代表這他的身後,有一個很……的故事,也許是憂傷的,也許是慘烈的,我想,他不願意說,便是有這樣不可說的理由,我也一樣有不想說的故事,又何必勉強別人?

於是我決定叫他無名,沒有名字的人,一樣需要有個稱謂,我總不能老是「喂」、「喂」的叫他,對於這個名字,他欣然接受了。

其實他是不是欣然接受,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叫的時候,他答應了,就當是吧。

無名一天的行蹤總是很難琢磨的,也許他就在我附近,也許他在很遠的地方,總之,該是在這座大山中吧,只是山峰層疊,樹木重重,無處尋覓罷了。

我也改了以往只坐在山洞口發獃的習慣,開始在這座大山裡穿行,對於無名的毒,我沒有什麼更深入的了解,每每他昏倒的時候,我才能嘗試著替他把把脈,因為他清醒的時候,是絕對會拒絕我的診斷的,不過就如同習武的人對武功痴迷一樣,我對於自己未知的毒藥,同樣懷著一種強烈的想要感知的慾望。

我在大山裡采著各種各樣的草藥,有可以治病救人的,更多的卻是些有毒的藥草,解毒最好的辦法就是以毒攻毒,雖然我不知道哪一種才是對症的,或是都不對症,不過有備無患吧。

何況,我還要配一副給依依的解藥,一年的時光只是轉瞬,紅顏已經爆發過一次了,就連我,也不知道紅顏的下一次爆發會在什麼時候,早點準備,才不會事到臨頭時措手不及。

「看起來你還真是很忙的樣子,在忙些什麼?」一天傍晚,無名問我。

「草藥收穫的季節,叫我看著它們白白的乾枯死亡,怎麼能甘心呢?」我笑。

無名沒有出聲,應該是也在笑吧,可惜臉上木然的沒有一絲表情。

「講個故事吧,很久沒有聽你將武林的故事了。」野兔在篝火上烤著,滋滋的冒著油,青煙裊裊,我看得有些入神了。

無名撥了撥火,說:「你喜歡這些江湖故事,我就……」

他的話沒有說完,身子便劇烈的顫抖起來,抖得那樣的厲害,彷彿要將身體里全部力氣都擠出去了一般,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毒發,原來,所受的痛苦,竟絲毫不少於紅顏。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出了手,幾根銀針,定住了他體內亂竄的毒素,一小把斷腸草,以毒攻毒,應該可以鎮住他的疼痛。

只是,他的毒剛剛壓制住,他便清醒了,拒絕了我的葯。

「為什麼?」我不能理解,為什麼無名寧願忍受這樣的痛苦,也不願意用藥?

「我答應過一個人的,我答應過的,永遠不用藥,所以,下次請不要幫我。」無名說,聲音顫抖,壓制不住的痛苦讓他的開口變得十分困難。

什麼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個女人嗎?無名愛的女人?只是,她怎麼能這樣的忍心?

……

無名足足掙扎了一整夜,到天明時才平靜下來,而我一直坐在旁邊,看他掙扎,看他痛苦。

毒,發作之後,便又重新安靜的潛伏回去了,無名醒來,又去打獵,這時我才發現,昨夜噴香的兔子,竟然燒成了一團黑碳。

「給你講一個故事吧。」這天晚上,無名說。

不知為什麼,他明明沒有開頭,我卻隱隱的覺得,無名講的,會是一個動人的故事,一個屬於他的故事。

無名很會講故事,這也曾是我從前每天都去聽他說書的原因之一,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故事,他講得卻很慢,有些遲疑,有些生澀,似乎在反覆斟酌著用詞。

「很多年前,有一個漢人少年,嗯——他從小有奇遇,拜了一位非常厲害的師傅,學了一身很好的本事。」無名緩緩的說著,時不時的看我一眼。

我略有些好笑,一個人說起自己的時候,特別是說自己的本事的時候,老實誠懇的人便總會有些不好意思,說的明明是實話,卻彷彿自己說了謊般,會局促不安,想不到,無名也會如此。

「和所有少年得意的人一樣,這個少年也非常的驕傲,非常的自負,他縱橫江湖,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向最頂尖的劍客挑戰,很快,便闖出了很大的名頭。」無名開始不再看我,而將目光投向大山的深處,陷入了一場回憶中。

不知為什麼,無名的話卻讓我想起的慕容長風,他出身在江南最古老的世家裡,他有那樣一身好本領,輕裘長劍,烈馬狂歌,如果不是我的忽然出現,他只怕仍舊過著這樣無拘無束的生活吧,家中有溫柔美麗的妻子,外面有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江湖……

身體里一時間無處不在的巨痛卻在此時喚回了我的心神,怎能忘記,紅顏之毒呢?

思緒的混亂,讓我錯過了無名一小段的故事,其實這時我的呼吸亦是混亂的,平時的無名一定會發覺,不過今晚,他卻沒有注意到,也許,這一刻,他的心,也是矛盾而混亂吧。

「……苗疆,在中原人心目中,是神秘的地方,漢人少年在那裡遇到了一個少女,一個苗疆最美的姑娘,他們彼此傾慕對方,可是又都一樣的驕傲,誰也不肯先開口,少年在苗疆逗留了三個月,結果走的時候,他們卻仍舊沒有表白。」

「那天,少年在前面走著,苗女便在後面跟著,一座大山就這樣無聲的拋在了兩人的身後,最後少年忍不住了,就告訴苗女,『我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還會回來,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跟我走吧。』苗女哭了,苗疆祖祖輩輩都有規矩,不能嫁給漢人的小夥子,因為他們對愛情並不忠貞,可是苗女的痴心,卻也是祖祖輩輩相傳的,於是苗女哭著跟漢人少年走出了她們世代居住的地方。」

「兩個人成了親,只是漢人少年心中,眷戀的,仍舊是那個劍光閃爍的江湖,他一次次的外出,每一次外出的時間都在加長,他仍舊過著他的生活,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不斷的向高手挑戰,而他的名聲也越來越響亮,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竟也在不知不覺間多了起來。」

「他始終只愛他的妻子,只是,他卻認為,將愛整天掛在嘴上,實在不是男子漢的作為,於是,他每次都還照舊的不多說什麼,便從家裡走出來,往往一年半載之後,再回到家中。這期間,妻子為他生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女兒,而他,竟也只見了女兒一面而已。」

說到這裡的時候,無名忽然停住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那個小女孩真是很漂亮,又很可愛,只是,他當時要應一個重要的約會,竟然沒有多看她一眼,就又匆匆的離開了。」

「再回到家的時候,他才發現,原本的房子里積滿了灰塵,妻子和女兒,都不見了。他輾轉追到苗疆,才知道女兒出生的第二個月,苗疆的人終於找到了他的家。他長久的冷落同妻子長久的悲傷和失望,終於鑄成了一段不可挽救的悲劇。他的妻子服下了苗疆的一種奇毒紅顏,世上僅有的一粒解藥,卻要他來交換,他服下了長老的毒藥,交換來了那顆解藥,只是他的妻子卻決絕的將那葯拋進了深潭中。」紅顏的名字,讓我的心猛的一動,及聽到世上僅有的一顆解藥的下場時,才忽然覺得這世界真是……

無名這次卻是長久的停了下來,不再繼續。

「那後來呢?」我忍不住問。

「他的妻子在臨死前要他答應幾件事情,第一就是此生,絕對不去試圖解去身上的巨毒;第二就是無論毒發如何的痛苦,都不許輕生;第三就是,此生,絕對不再以本來面目示人。」無名說,「現在你明白了吧,我為什麼不肯摘下面具,又為什麼不肯要你救我。」

我無語,這該是怎樣刻骨銘心的愛呢?到了最後,可以轉化成這樣決絕的恨,竟讓人求一死而不得?

「那,你的女兒呢?她後來怎樣了,又在哪裡?」忽然,我想起了故事中,還有一個關鍵的人物,他們的女兒呢?去了哪裡,又怎樣了?

「女兒,我找了她很多年了,只是,沒有一點關於她的消息。」無名一愣,有些無力的靠在了一塊大石上,語氣沉重。

「她不在苗疆嗎?」我也有些奇怪,孩子,不是該呆在母親的身邊嗎?

「她丟掉了女兒,因為恨我,也恨我們的女兒,她臨去前告訴我,她給女兒下了一種毒,即使能夠平安的長大,也會變成一個醜陋無比的女孩,沒有人會愛她,所以,她也不必失去什麼……」話到了最後,無名的聲音哽咽而不能言,聽在我的耳中,卻只覺得寒氣自足下竄起,怎樣的絕望,讓一個母親對自己剛剛滿月的女兒下了這樣的毒手,中下如此狠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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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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