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邂逅
認真說起來她才是我在布拉格認識的第一位中國女人。只不過我們僅相識兩天也僅見了兩次面之後就分別了。三年之後再度相逢她已經不願再提起我們最初的相識了。
1993年6月14日我的日記里記載著這件事。那是我剛到布拉格的第三天我沒有語言也看不懂地圖每天出來只是買一張電車票登上不管哪一路有軌電車隨它載我到什麼地方。在任何一站都不下車沿途看景兒。
我的家門口就有電車站許多路電車都從這裡經過。
這天早晨我看著站牌上寫著的車次——9路車我已經從起點到終點六次了這路電車幾乎穿越了整個布拉格:3路車我也往返四次了這路車經過許多巍峨的教堂和古城堡。只有這11路電車我還沒乘過於是便上了11路電車。
走了大約四站我忽然看見電車站旁有三個中國人在練攤兒兩男一女。兩個男的瘦瘦小小那女的卻亮麗打眼漂亮不說個子高高的腿也長。我正想下車車已經開了索性坐到終點又折了回來。
我先走到兩位小個子男士的攤位前問:「是中國人嗎?」
兩個小個子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嘴裡也不知嘰嘰呱呱在講啥。旁邊那女子笑了說:「他們是越南人。」
我也笑了說:「我說怎麼聽不懂呢。」便來到這位漂亮小姐的攤位前。
「先生想買點什麼?」
「什麼都不買就看看。我剛來看什麼都新鮮。」我說。
「我也剛來。大哥是北方人吧?」
「對你是南方人。」
「我是江蘇人大哥看得准。我跟你走吧大哥幫你洗衣做飯幹什麼都行呀好嗎?」她急切地說。
我吃了一驚。
她見我有些疑惑又說:「大哥我不是壞女人你看我像壞女人嗎?出國前我是地區歌舞團跳獨舞的。」
她那婀娜的身段和頎長的雙腿以及舉手投足間的氣質證實了這一點。
「那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我問。
「嗨和老公吵架了吵得挺厲害我就跑出來正好碰上個辦人的就這麼來了。」
她所說的『辦人的』和蛇頭有很大的區別。蛇頭全部是偷渡而辦人卻是合法簽證。所謂辦人其實就是賣邀請書。那幾年中國人想出去的海了去了想打工的、想移民的、想探親的……五花八門可有一條——沒邀請書你辦不下來護照也簽不了證。當時專門有一些早一步出去的回國做這類生意而且明碼標價:浙江、福建籍每張邀請書五千美金;上海、東北籍四千美金;北京和北方各省的兩千美金。後來干這行的人多了起來價格也開始往下掉最低曾掉到四百美金。現在一切都正規化了「辦人的」成了堂而皇之的中介機構。
「那你現在?」我問。
「提不得了。」她悲哀地說:「和十個男人住在一個房子里。那十個男的全是偷渡客白天黑夜都不能出去我每天還得給他們做一早一晚兩頓飯。這是給老闆練攤兒掙的錢都得交給老闆。包吃包住沒工錢。我跟你走吧大哥我信得過北方人。」
「跟我走也不是辦法呀。」我說。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呢?」她問。
「回國去跟老公好好過日子。」我說。
「我是想回國一出來就後悔了。想回去回去過好過不好是另一回事——他在外邊有女人了吵嘴打架都是因為這個。可我出來的錢都是借的如今也快花光了連機票也買不起呢。所以我想跟大哥走做飯洗衣服幹啥都行。幹上幾個月大哥給我張機票錢我好回家。」她說。
「你還差多少錢?」我問。
「三百美金。」她說。
「明天這個時候我還來你等著吧。」
電車來了我跳上車。
第二天早上我從箱子里取出一千美金。數出三百裝到左邊衣袋裡其餘的裝進右邊衣袋裡——我準備去換些克郎用。本來想先去換錢走到電車站正好11路來了就上了車。
遠遠地就看見她在那兒孤獨的站著。
我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她眼睛一亮笑了笑得真好看。「大哥你來了。」她殷切地看著我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我點點頭隨手把美金掏出來遞給她「去買機票吧。」
話剛出口我便意識到掏錯了口袋。都怪那雙美麗的眼睛我掏出的是準備兌換克郎的七百美金。
可我能說什麼呢?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過去。「大哥你真是個好人。我只要三百就夠了這四百我不要。」她說。
可你不要就不要吧為什麼先要說我是個好人呢?這樣我就不好意思接這四百美金了。要知道我也不富裕呀!
我說:「不管怎麼也是出了趟國多少總得買點禮物回去呀。」剛說完我就在心裡罵自己——真是個笨蛋說得這麼有道理她能不辦嗎?
果然她說話了:「太謝謝你了大哥你可真是好人哪!」
再沒提錢的事兒。
我苦笑說:「好啥好沒見我壞的時候呢。」
「不大哥你是好人。」她執意說我也懶得跟她爭。「給我留個地址姓名吧我回去就把錢寄來。」她說。
「留什麼地址呀?都漂泊不定的。不用還了回國好好過日子比什麼都強。」我淡淡的說。
「那哪兒行呀?我叫盧曦您呢大哥?」
「我叫田力。我走了我還有事兒。」正好有電車到了我也不管是哪路趕緊跳了上去。
車開了很遠我才回頭見盧曦還站在那兒痴痴地望著我。
過了兩天又路過那裡她真的不在了。我想她一定已經回到了國內說不定正在台上獨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