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霧
「凝伊!」
踩下頭等艙的兩級樓梯,猛然聽見身後有人幽幽的喚了她的名字。她一個戰慄,如同被電亟一般,狂喜的扭頭:「暉燁!」
然而站在她身後的並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個打扮體面,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雖然也是那樣的丰神俊朗,那樣的溫文爾雅,然而這個活生生的站在波斯地毯上,臉上掛著驚喜的表情的青年,卻絕對不是暉燁!
「阿羽?」她的眼睛微微眯了下,驚訝的,困惑的問,「你怎麼……也在這船上?」
羅浮羽溫和的一笑,走近了些,「凝伊,你又瘦了!」他眼底里有隱藏不住的疼惜,右手遞了過來,一如兒時般那樣,想摸摸她的額頭。然而,在手與額相觸之際,她忽然側首避開,任由那隻手尷尬的停頓在半空中。
「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怎麼也上了天威號?難道……你跟蹤我?」她的瞳孔驟縮,晶亮的眼眸射出懾人的厲芒,未等他開口回答,她身子向前彈起,手中的長劍已送出劍鞘三寸,森冷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凝伊!」他面色大變,臉上又驚又怒,更夾雜了諸多的傷感和委屈,「你……難道連我也不信么?」見她緊抿雙唇,臉上猶疑不定,他頓時痛心疾首的大叫道,「凝伊啊,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要害你,我羅浮羽待你如何,你總該是最清楚不過的吧?」
她盯著他看了會,終於默默的收回佩劍,冷道:「阿羽,我希望你不是故意跟著我,我也希望你不要插手這件事!因為……這是我的事!」
「這哪是你的事?這根本是高暉燁的事!」羅浮羽大吼。
「我是暉燁的妻子,他的事便是我的事!」她甩頭轉身,腳踩著階梯堅定的走了下去。看著她消失在視野中,他只能哀傷的嘆了口氣。
咣當!腳下突然一陣劇烈晃動,震得他險些站不住腳,身邊倒是有不少人尖叫著跌倒了。膳廳內擺放的一隻唐三彩巨寶花瓶倒了下來,摔得粉碎,好像碎片砸傷了好些正在吃早點的客人。
沒等他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聽頭頂甲板一陣繁雜的來回腳步跑動,他凝神屏息,聽到樓梯上層,靳老大的聲音在破口大罵:「你們都是豬啊!我喊掌右舵!右舵……」
整層船艙的客人都在竊竊私語,相信底下兩層情況也好不到哪去。羅浮羽猶豫著該不該下去瞧瞧凝伊,但一想到她是那麼的心高氣傲,剛才那番話說得又是那般的絕情,他自嘲的搖了搖頭,最後跟著十來個好奇之人,爬樓梯上甲板去探個究竟。
雖說是海上行船,但按著時辰,也該早過卯時了。可是甲板上呼呼的海風如刀子般割在臉上,海風帶著一股咸腥味嗆人口鼻,太陽不知道在哪個方向,天幕昏暗一片。有好些人剛一冒出頭來,便忍受不了這樣的惡劣天氣,又縮了回去。
羅浮羽爬上甲板的時候,就看見船員們來回急顧奔走,八支巨帆已經全部收起放下,剩下光禿禿的八支擎天桅杆突兀的豎在甲板上。靳老大獃呆的站在船舷旁,從他身後望去,能看見他寬闊的肩膀竟在些微的顫抖。
「怎麼回事?」羅浮羽靠近他。
「你看那裡……」靳老大伸手一指,羅浮羽迎著刺剌剌的海風,只看見眼前一團灰濛濛的霧氣,在霧的背後,似乎有一團看不清,摸不著的東西在蠕動,海浪掀得船身左右劇烈晃動,海水如墨汁般漆黑,打著轉的漩渦下似乎有什麼詭異的東西在攪動。
這種情形,對第一次出海的人看了,定會產生詭譎般的難安心態,但是羅浮羽並非是第一次登船過海之人,靳老大則更加不是。對於這位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生活在海上的船老大來說,這種情況不應該把他嚇得六神無主才是。
羅浮羽不解的又看了眼靳老大,他的嘴唇青紫,也不知是不是衣服穿太少給凍的,他一手扶著船舷,一手抓著一張羊皮紙卷,身子隨著船身左右前後的搖晃。「完了……」他喃喃的道,語音里有沮喪也有憤怒,「我在海上漂泊了二十餘年,嘿嘿,沒想到居然真會有一天在海上迷了方向!真是教老話說的,陰溝里也會翻船……」
羅浮羽嚇了一跳:「不會吧?船上不是有羅盤針和航海圖嗎?」
「航海圖?」他低頭看了眼羊皮卷,嘆息,「羅盤針莫名其妙的失靈了,我在航海圖上比劃來比劃去,也沒找對目前所處的是什麼位置!真他娘的見鬼了,我在這片海域往返數百次,自問就是閉著眼也能將船划回去,怎麼卻從沒見過這種鬼地方啊?」他懊惱的嘀咕,羅浮羽攀住船舷往下俯瞰,船已經停止前進了,有個船員腰裡系著繩子,正被人緩緩縋下船去,檢查右側船板。
「剛才撞到什麼了?冰山?暗礁?」羅浮羽問。
「不知道!海裡面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靳老大俯下身子,扯著嗓門大喊,「不對!不是那裡,再過去一點!對,去那裡瞧瞧,看是什麼東西黏住了船頭!」
羅浮羽對航海的事不甚了解,只是擔心船一直停在海中無法前行,會誤了行程,「照此下去,天威號什麼時候才可以靠岸?」靳老大正要回答,卻聽底下那名船員忽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慘叫,緊接著貼緊船舷的身子舒展開來,四肢軟軟的癱了。
眾人急忙七手八腳的把他提拉上船,只見他眉心間破個了指甲蓋大小的洞,血水正順著鼻樑股往下直淌。這個船員全身呈現青紫,除了眉宇間的傷口外,再無其他外傷,死得當真蹊蹺。
靳老大咽了口唾沫,神經緊張的揮了揮手,「開……開船!趕緊的……」
其他船員面面相覷的互望一眼,這才四下里散開。只見收下的八支帆布重新又給一一升了起來,羅浮羽看著甲板上那具尚有餘溫的屍首,身子被海風一吹,陡然打了個冷顫。
無窮無盡的天水一幕,混沌黑暗的天空與海洋,天威號沒頭沒腦的,到底應該往哪個方向駛,才是正確的?
羅浮羽覺得臉上被海風吹得濕漉漉的,隨手一抹,攤開時才發覺掌心竟紅了——他心悸的回頭,只見巍巍張起的八支大帆,帆布在霧氣中由白迅速變紅。
「這些霧……」他心裡一抖,身子騰起,靈活的攀上了一支桅杆,只見沾染了紅色濕氣的帆布上正往下滴著如血般的顏色。他在掌心舔了舔,心裡一陣抽搐,「是血……」
「快看!」船頭有人揮舞著雙手,縱聲尖叫,樣子就像是著了魔般。
灰濛濛的迷霧突然像是被人一劍破開,一隻龐然大物從破開的縫隙里緩緩的,硬生生的擠了進來。靳老大站在船頭,目不轉睛的盯住這隻龐然大物。待到更接近了,它才完全顯出廬山真面目來,赫然是一艘只有天威號三分之一大的海船!
「天哪!天哪!」靳老大一連迭聲的尖叫,拔出隨身的劈水刀,從船尾沖向船頭,「龍丸號!是龍丸號!」
龍丸號便是方才以吉住為首的那群倭寇所乘的座船,明明記得它後半夜就向南駛離了的,而天威號是向北行駛的,這龍丸號是什麼時候趕到天威號前頭去的?
「小福子!小福子……趕緊去把之前那位使劍的姑娘找來!」靳老大神情緊張,如臨大敵。龍丸號去而復返,肯定是找來了厲害的幫手,否則就憑那些膽小如鼠的倭寇,哪裡還敢再來犯事?
龍丸號隨著海浪忽高忽低,高高聳起的瞭望台上空無一人,一高一低兩支桅杆上支撐著殘破不堪的紅色帆布,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
「老大,好像有些不對勁啊!」
其實不用手下提醒,靳老大也感覺出了異樣,此刻的龍丸號更像是隨著海浪往這邊漂過來,而不是駛過來,這不符合倭寇平常進攻時特有的快且狠的節奏。「小福子,你爬到桅杆上去看看,他娘的,這些倭狗到底在搞什麼鬼?」
「不用了!」驀地,頭頂撒下一片沉悶的聲音,他抬頭一看,那個姓羅的年輕船客已然站到了最高的主桅杆頂,他的頭髮和衣服在猛烈的海風中張揚的飛舞,朦朧間倒像是與桅杆連成了一體,無論海風如何狂嘯,都無法撼動他的身軀丁點。
靳老大心裡莫名的感到一陣寬慰,看來此人和那白衣女子一般,武功深不可測,如此一來,那些重返的倭寇倒還真是不足為懼了呢。
羅浮羽身軀雖未被海風撼動分毫,但一顆心,卻如同墜入了冰冷的深海底,凍得險些連呼吸都停止了。他居高臨下的望去,只見龍丸號的甲板上橫七豎八的躺倒了二三十具屍首。之所以能很肯定是屍首,而非活人,那是因為那些「人」基本都是殘缺不全的,隨著海浪顛簸,順著甲板上一會兒滑到左邊,一會兒又滑向後邊,絲毫沒有半分活著的跡象。
一艘船整個就籠罩在一團血霧之中,從甲板到桅杆,甚至連船舷,都是支離破碎的,彷彿之前經歷了一場無比慘烈的打鬥,而這場慘斗的結果是,龍丸號全船覆沒,船上無一人生還。
羅浮羽激零零的打了個冷顫,脊梁骨上一股寒氣直衝頭頂。龍丸號到底是遇到了什麼樣的敵人,居然連這些平日里殺人擄貨,心狠手辣的倭寇海盜也不是對手?
「怎麼樣?」看著這個年輕船客從七八丈的高空一躍而下,那張英俊而帥氣的臉孔因為海風被凍得灰白,靳老大有些近乎討好的仰望著他。
「走!」愣了半天,羅浮羽終於木訥的從牙縫擠出一個字。
「什麼?」
「趕緊開船,離開這片海域,越快越好!」他現在最想要做的事情,是趕緊到凝伊的身邊去,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他只想守護住她——只想和她在一起!
「誒,羅……羅公子,到底……」靳老大追了兩步,畢竟是沒有他的步法快,轉眼羅浮羽就消失在了甲板上。
「死人啊——」終於,有眼尖的船員發現了龍丸號上的詭異情景,恐怖的尖叫,「好多……好多死人哪!」
靳老大尚在奔走中的雙足頓時停了下來,他駭然的轉過身,只見龍丸號被海浪高高的拋起數丈,黑色的殘破船體散發著詭異的死氣,蒙著一船的血霧,龐大的陰影如巨山般朝天威號的船頭壓了過來。
「右……右舵——快轉右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