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8章
第四十六章惆悵
雍正元年五月
也許是蒼憐眾生,也許是春天加快了腳步,這些天暖和了許多。午後的陽光下,我坐在寢宮的院子里,暇意的翻著之前寫的詞。一篇篇,一頁頁,反覆咀嚼,反覆回憶。慢慢的從一打詞中抽出了那篇蘇軾的《水調歌頭》,那日的畫面依稀浮現眼前,他淺淺的笑,微微蹙起的眉頭,那雙烏黑的眸子……
你最喜歡哪一句?
高處不勝寒。
香兒輕輕來到身旁,我沖她一笑,又看了看這首詞「香兒,我的琴呢?」
「琴?好象在柜子里呢。惠兒,舒兒,跟我去把福晉的琴給抬出來。」應聲兒,那兩個站在八百米以外的丫鬟隨香兒去了屋子裡。
我不喜歡被一大幫的宮女和太監圍在身旁,感覺很壓抑,便吩咐她們平時沒事的時候就回房歇息,或在這周圍溜達溜達,只要不出格就好。誰知他們卻不敢,就這樣每天站在八百米外的地方侯著,弄的我哭笑不得,索性隨了他們。
「就放這吧,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放下琴,那兩個小宮女看了看我,福了福身子。
「等等。」我笑著招回了她們。
「福晉還有什麼吩咐?」兩個小宮女恐慌的轉過身。
「你們都回房去歇著吧。」看著她們惶恐的模樣,我盡量的笑著,增加些親切感。
「奴婢不敢。」倆人說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怎麼會適得其反了呢?難道是我笑的還不夠親切?想到這,我又努力的將嘴咧的更大一些「你們都站了一早了,也都累了,快去吧。」
「奴婢不累,謝福晉關心。」
「叫你們下去就下去!」我不耐煩的皺了皺眉,哪來那麼多廢話!
「是,奴婢告退。」兩個小宮女應聲,刺溜一下起身,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嗽『的一下消失在我的視線中。看著旁邊掩著嘴笑的快抽筋的香兒,我無奈的搖了搖頭。
「看把她們嚇的,我有那麼可怕嘛!」
「她們才進宮多久?除了伺候主子,還知道什麼!」
「我還想親切些呢,白笑了大半天!」我聳了聳肩,無奈的說。
「您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樣,還親切呢!」香兒坐到我身旁,笑嗔道。
我一怔,回頭看著她,也許是太久沒笑過了,已經有些忘了笑的真諦,那發自內心的感覺似乎也越來越模糊了。
嘆了口氣,看著眼前的這把古箏,我很少彈琴,到不是不會彈,而是不知道怎麼去彈。記得額娘每每撫琴時,嘴角都會洋溢著幸福的笑,聽的人心醉。而師傅撫琴的時候就會閉著眼睛,那婉轉凄涼的琴聲在他波動的手指間飄出,讓人不禁迷失在那份惆悵的哀緒中,卻自嘆永遠也達不到他們的境界!
放下手中的詞,微眯起眼睛,手指輕輕的撥弄著琴弦,隨著根根波動的音律,蘇軾的這首千古名篇悠悠的飄上了天際,籠罩住了這座清冷的寢宮,一聲聲的回蕩在這空寂的院子里。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闋,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惟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溫婉的歌聲從喉間飄出,胤禛那醉人的眸子浮現眼帘,往日的絲絲柔情流入心田。瞬間的情緒中划落了幾分惆悵,湧出了幾屢思念,一點一滴的融入了飄然的歌聲中,似乎有了些入木三分的感覺。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蟬娟。」曲畢,歌罷。胸腔里瀰漫著一絲莫名的情緒,是凄楚卻又有了份平淡;是孤寂卻又多了份安然;是哀思卻又加了份懷念。最後的一屢弦音飄散,園子里漸漸的靜了下來,緩緩的舒了口氣,將思緒重新收回心底。
「真好聽!」
回頭看著一臉沉醉的香兒,不覺牽了牽嘴角「什麼好?」
「琴彈的好,歌唱的更好!」
「還是人家蘇軾的詞寫的好!」我嫣然一笑,不禁嘆道。
「那曲子呢?這麼好聽的曲子是誰譜的?」香兒不依不饒的湊了過來。
「曲子?……」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是梁弘志!那這丫頭會不會再問我梁弘志是誰?那我可真沒法解釋了!想了想道「好象是師傅當年的一個老友譜的曲,師傅教我的時候彈過一次,覺得不錯,就記了下來。」
「沒想到師傅還有這麼一位有才華的朋友啊!」香兒連連嘆到。哎,她沒想到的事可多了呢!
「熹福晉!」宮門被推開,一個宮女慌慌張張的衝進了院子,撲倒在地「熹福晉,熹福晉吉祥,奴婢給熹福晉請安。」
「怎麼了?」
「回熹福晉的話,太后,太後娘娘不好了!皇後娘娘請您去慈寧宮!」沒等她說完,我已起身沖了出去。
這些年來太后待我如同親生女兒一般,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一定會第一個給我送來。一聽說我生病,就恨不能把整個太醫院給我搬了去。弘曆進宮讀書的日子,也是她在身旁細心照顧著,叮囑著。這麼多年來,我早就已把她當成了親額娘一般!突然間心下有種不好的預感,慌忙加快了腳步。
「額娘!」進了慈寧宮,我一路喊著來到了太后的榻前,年氏和李氏也到了。
「皇後娘娘吉祥。」
「這時候,就別多禮了!額娘一直念你的名字呢!還不快去看看。」皇后焦急的過來一把將我拽起。
「額娘……」我一下撲到了太后的榻前,握住她越發蒼老乾枯的手。
「額娘,我是福兒啊!我來看您了,您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我輕輕的搖了搖他枯枝般的手臂。
「額娘,福兒來看您來了,額娘……」皇後來到榻前,輕喚著。
「福,福兒……」太后的眼皮跳動著,吃力的緩緩睜開。
「額娘,我在這,孩兒在這呢!」我拉了拉她枯瘦的手,眼淚禁不住一顆顆落來,沾濕了被褥。
「福兒……」太后突然間握住我的手,眼裡放著些許光芒,緊緊的盯著我看。
忽然間覺得,這種跡象好象是迴光返照一般,下意識的抽泣著應了一聲「額娘,您還有什麼吩咐就說吧,孩兒一定給您辦到。」
「……胤……禵……」良久,太后吃力的蠕動著乾澀的嘴唇,沙啞的道出了這個讓她日夜牽挂的名字,手死死的抓著我的手腕,眸子里滿是期盼的目光和割捨不下的淚水。
「額娘,您放心吧,孩兒一定會去求皇上放了十四爺的,您放心吧!」聲音控制不住的哽咽著,淚珠大顆大顆的落到那往日細白的肌膚上,滑出了一道道水痕。太后看著我,許久,慢慢的鬆開了我的手,眸子里透著一絲希望。
「皇上駕到!」
「皇上吉祥,臣妾/奴婢/奴才給皇上請安。」
一時間屋子裡跪了一地的人,太后緩緩合眼,我不舍的放開了她的手,回過身和眾人一起跪在了地上。
「皇額娘!」胤禛快步來到榻前,皇后和年氏、李氏也一併擁了過去,一聲聲的喚著。我默默退到了後面,跪到窗前,在心裡一遍遍的乞求著上蒼。
「額娘,您睜開眼睛看看兒子啊!額娘!」胤禛的聲音出奇的輕柔,透著股子心痛。
「額娘,四爺來看您了!您睜開眼睛看看啊!」
額娘?四爺?那拉氏?不禁苦笑一聲,他早就不再是雍王府的四爺了!四爺已成為過去,而十四爺依舊被皇上囚禁著,無論現在是額娘還是皇額娘都一樣了!
天突然陰了下來,空氣里凝聚著無數慌悶詭異的氣息充滿了整個慈寧宮,讓人快要透不過氣。
「福,福……」太后微弱的聲音讓整個屋子一下子靜了下來。
「福什麼?額娘,您說什麼?」胤禛疑惑不解的湊近了耳朵。
「福……」
「福兒!快過來!」皇后突然回身喚我。
「額娘!」我慌忙起身來到榻前。
「福……兒……」
「額娘我在這,在這呢!額娘……」太後手指微顫,我將手遞了過去,她顫抖的握住,吃力的睜開眼,呆懈的目光里滿了放心不下的哀愁。
「答……應……」太后閉了閉眼睛,吃力的喘息著。
「我答應您!額娘,我答應您!我一定會給您辦到的!您放心吧!放心吧!」我緊緊握著她的手,如同搗蒜般的點頭應著,卻抖落的了無數的傷心。太后欣慰的看著我,緩緩的合上了眼,一滴晶瑩沿著她眼角的皺紋慢慢滑落。
一記悶雷瞬間劃過了天際,照亮了烏雲密布的天空,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的拍打著慈寧宮的門窗,好似奏著一首哀婉凄涼的曲子,沉沉的壓抑感瀰漫著整個宮殿。
「額娘?」我輕輕的牽起她不知何時放開了我的手,輕輕的晃了晃。半晌,她卻依然沒有任何動靜。我驚慌失措的回頭看著太醫,太醫趕忙上前察看。
「額娘……額娘怎麼樣了?」胤禛回頭沖著太醫怒吼,太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極至惶恐「回皇上的話,太後娘娘……已經去了……請皇上,皇後娘娘和各位福晉節哀。」
「額娘!」太醫話因剛落,慈寧宮裡頓時衝出了驚天動地的悲泣聲,像要將房頂掀翻一般。胤禛抱住額娘的身子,頭埋在額娘的肩膀,身體微微顫抖著;皇后拉著額娘的手,淚如雨下;年氏和李氏也跪在床尾,低低抽泣;一屋子的奴才跪了滿滿一地。
我緩緩站起身子,拖著灌了鉛似的腿慢慢挪到門口,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太后那蒼白的臉,一時間無數的悲痛一起涌了出來,轉身衝進了那迷霧一般的瓢潑大雨中,放任自己瘋狂的奔跑於天地間。
雨,透了我的衣衫;風,亂了我的頭髮;寒,刺穿我的身子;痛,割開我每一寸筋骨;心,如凋零的花瓣被攆入泥土;前塵往事在迷茫的天地間泛濫……
第四十七章咫尺
在這陽春五月,萬物生命的開始,額娘去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那個曾經那麼疼我的人,就這樣帶著一絲牽挂不舍的走了。額娘走時嘴邊掛著一絲淺淺的笑,應該是快要見到先帝了吧,那個讓她付出了一生,就算離去也曾讓她悲不自勝的男人,眼下他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世間已經沒有任何阻礙可以分開他們了!
「福兒,你都跪了一整天了,回去歇息一會吧。」一件披風應聲落下,回頭對上皇后疼惜的神情,我默默的搖搖頭,轉過臉看著幾步以外的胤禛,蒼白的臉上滿是彷徨無依。
今日大喪,至始至終胤禛沒有掉一滴眼淚,但他乾澀的眸子里卻透著無盡的哀傷,原來人在悲痛欲絕的時候,反而宣洩不出那發自內心的痛楚,只能讓它在胸腔里一潮接著一潮泛濫,倍受煎熬。
「福晉,奴婢扶您回去歇一會吧。」見我不依,香兒也上來勸道。我目不轉睛的看著胤禛,依舊搖搖頭。
「你們兩個過來,和香兒一起把熹福晉給我扶回去!」皇后沖牆邊一招手,應聲走過來兩個宮女,不由分說便將我駕了起來,這才發覺兩腿早已酸軟,卻依舊不願離開。
「姐姐!」
「今天天晚了,你先回去給我好好休息,明天再來給額娘守靈!」無奈之下,我拖軟綿綿的身子不情願的往外蹭,不時回頭望著胤禛疲憊的身影。
「胤禛……」
一不留神,這個讓我日思夜念的名字竟從心裡涌了出來。胤禛微微一顫,回頭看向我,這是近一個多月以來他看我的第一眼,察覺到他眸子里一閃而過的疼惜,我悄悄的在心下告訴自己足夠了!『欣然的牽了牽嘴角,轉身任她們將我扶出了寧壽宮。
夜幕悄然降臨,搖拽的燭光下,我出神的看著那支鳳凰釵,從頭到尾細細打量,心裡仔細的琢磨著。額娘臨終的託付無論如何我都要替她辦到!可額娘逝世的悲傷,再加上連日以來的勞碌,我已是身心憔悴,無力再想,腦子裡混混沌沌亂的好似一鍋糨糊。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眼下我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了,乾脆點就用最直接的吧!想到這,起身從柜子里拿出個錦盒,裡面靜靜的躺著康熙生前賜給我的那個白玉鐲子。這些年了,我一直沒有勇氣將它帶上!將這釵細細的包好,一起放到了錦盒中收好。
起身來到窗前,遠處養心殿的燈火已經亮了,胤禛應該回去了吧!深吸了口氣,叫了香兒一起,朝著那座我一直鼓不起勇氣前去的宮殿走去。
「熹福晉吉祥。」
「起來吧,皇上在嗎?」
「在,奴才給您通報一聲。」
「不用通報了!」打斷了小德子的話,推開門直接邁了進去。
「熹福晉到!」通報聲響起時,我已然站在了養心殿內。案子上那抹憂傷疲憊的身影猛然間抬頭看向我,又迅速別開了頭,只是無論他怎樣掩飾,那紅紅的眼眶早已泄了他的底。
「胤禛……」我緩緩的走向他,心微微顫抖著。
「找朕有什麼事?」
他沒有看我,冷冷一句問話如同悶棍瞬間敲醒了我的腦袋。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收住腳步,半蹲子,恭恭敬敬道「皇上吉祥,臣妾給皇上請安!」
「額娘臨終前要你答應什麼?」出乎意料,胤禛沒有讓我起身。
再狠狠的在心裡笑上幾聲,依舊平靜著聲音道「回皇上的話,太後娘娘臨終前交代臣妾一件事,要臣妾幫她老人家達成遺願!」
「什麼遺願?」胤禛依舊沒有喚我起身;我努力保持著這個半蹲狀態的姿勢,心下嘲諷了自己一萬次之後,便開始後悔為什麼進來的時候不幹脆跪下,就不用像現在這般難受!
「回皇上的話,太後娘娘希望皇上能放了十四爺。」
片刻的沉默,胤禛依舊沒說話,空氣里靜的出奇,本就有些寒的夜裡我卻已是滿頭煎熬的汗水,偶爾從門縫裡溜進來的一絲冷風吹過,我不禁寒戰連連,酸麻到已經沒了知覺的腿越發的有些站不太穩了。本可以起身不屑的冷哼一聲,然後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去,但是額娘的遺願可不能隨便拿來賭氣!為了額娘的在天之靈,這點犧牲先忍了吧!
我咬著嘴唇,搖搖晃晃的努力保持著平衡。突然一雙靴子立在我前面,抬頭對上他烏黑的眸子,那裡參雜著太多的東西,看的我有些心酸,下意識的垂下眼。手指輕輕抬起我的臉,心疼的幫我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我強忍著怒氣想拉下他的手,卻不成想打破了身體的平衡,直直的朝地面倒了下去。我緊閉著眼睛,正準備承受五臟具裂的痛苦,卻被他一把抱到了懷裡。
「你怎麼了?」蹲的太久,膝蓋根本就伸不直,疼的錐心,身子不自覺的往下出溜。我疼的齜牙咧嘴說不出話來,緊咬著唇瓣,額頭上又是一層冷汗。
「怎麼了?」他將我抱到坐椅上,疑惑的看著我。我心下酸的很,低頭不語,只是一味的揉著膝蓋。
「太醫!」
我一把拉住他的手,那微涼的觸感瞬間讓我心安不少,看著他焦急的神情,微微一笑「不用了,沒事的。」
胤禛蹲在我面前,不確定的眼神在我身上遊盪,這張熟悉的面孔曾多少次縈繞在我的夢裡,曾陪我走過多少個孤寂的黑夜。狠狠咬了下嘴唇,生生的把眼眶裡涌動的熱潮憋了回去,掩飾性的吸了口氣道「額娘的……」
「我會處理的!」在確定我沒什麼大礙后,他站起身,背對著我,淡淡的回了一句。
「小德子。」
「奴才在,皇上有什麼吩咐?」
「送熹福晉回去。」
「是。」小德子惶恐的瞄了我一眼,忙上前來道「熹福晉,奴才送您回去吧。」
我苦笑著搖搖頭,抬起胳膊任他扶著我,強撐著膝蓋上刀割般的痛覺,一步步蹭到門口,手扶上門框,略微偏著頭道「請皇上務必記得額娘臨終前的吩咐。」是吩咐,不是遺願!說完,邁出了養心殿的門檻。在門帘子放下的一剎那,我終於支撐不住的倒了下去,香兒趕緊過來和小德子一起扶住了我。
「福晉,您怎麼了?」
我吸了口氣,笑著搖了搖頭「想必是膝蓋中風了吧。」
「那奴才給您抬個軟轎來吧?」
「不用了。」忙拉住小德子。康熙喪期時,宜太妃稱病坐軟轎去見胤禛,結果被好一頓訓斥,況且眼下又是額娘的大喪,坐軟轎也著實的不太敬重。笑了笑道「公公不介意的話,就艘一段吧。」
「福晉這是哪的話,這是奴才應該的。」說著和香兒一起扶著我慢慢的向後宮走著。
夜風襲襲撫過臉頰,微微一個寒戰,香兒心疼的幫我拉緊了風衣,忽的收住腳步「福晉,這大冷天的,您怎麼一頭是汗?」
「福晉,要不先歇會兒吧?」
「沒事,走吧。」我平靜道。從養心殿出來,我臉上就一直掛著抹淺淺的笑,是發自心底的笑,是哀楚?是迷茫?還是彷徨?我已經分不清了,嘴裡泛著點點血腥味道,世間百味齊聚心頭,無歇止的不停涌動。
「福晉,奴才說句不該說的話,畢竟皇上現在已經不是四爺了,您這樣下去哪成啊!」小德子小心的扶著我,輕聲勸到。
「這就是後宮女人的命運,任誰也逃脫不掉!」我不怨他,只恨命盤運數已定;我不認命,但是卻逃脫不掉命運的安排!
「福晉,您這是何苦呢?哎!」小德子長嘆一聲,無奈的搖了搖頭。
是啊,何苦呢?二十年的夫妻了,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我知道他心裡有一根刺,日夜折磨著他不好受,但他可曾想過他在我心裡留下的又是怎樣深的一道疤?他的猶疑,如同鐵鞭一般恨恨的將我抽到體無完膚;他的否定,如同鈍鋸一般將我的五臟割到血肉模糊,殘缺不全。摔倒了可以再爬起來,受傷了可以再醫治,心痛了可以等時間去慢慢稀釋,但獨獨留下了傷疤,就會成為一個永恆的烙印,就算將身心一點一點重新拼湊起來,但是裂痕仍在,面對他的也不過是個支離破碎的我。
我不計較曾付出多少,不在乎他能給我什麼承諾,只要能相互扶持的一直走下去就好。無論道路多麼坎坷,無論環境多麼惡劣,只要他在我身邊就好,只要他願意相信我!胤禛……
第四十八章空洞
胤禛篇,一:
昏暗的燈光下,靜靜看著手上的荷包,這是胤禵被侍衛帶下去時從他懷裡滑落的,本想譴人給他送了去,卻看到荷包上的刺繡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
細細的端詳著荷包,白色的包身納著紅色的邊,內避中被紅邊蓋住的地方綉了行滿文,包身繡的是朵淡紫色的蝴蝶蘭,透著股安然寧靜的感覺。也許縫製的比較趕,做工略微有些不精細,但卻針針盡心盡意。那針頭線尾間不經意流露出一股清雅淡然的氣息,潛意識的泄露了那個縫製荷包人的身份。
「皇上。」門帘一掀,小德子走了進來。下意識的將荷包掩進袖筒。
「太后怎麼樣了?」
「回皇上話,太醫說太後娘娘是傷心過度,開幾副安神的葯,歇息幾天就沒事了。皇後娘娘也一直在慈寧宮照顧著。」
「恩……」
「皇上熹福晉那邊一直都沒有什麼動靜。」揮揮手,小德子退了出去。
起身來到窗前,手置於身後,卻無意中觸碰到了袖筒里的荷包,前塵往事湧出腦海,心口處蔓延起陣陣酸楚,潛意識的咬緊了牙關。這些年來她寵辱不驚的淡然,和透著股韌性的倔強,越發的讓人覺得矛盾,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卻又情不自禁的更想去探究!長嘆一口氣,看著窗外搖拽的宮燈,那個曾經依偎在我壞里的人兒,如今卻如一度浮華般離我越來越遠。
二:
養心殿內
「皇上,皇後娘娘求見。」
「讓她進來吧。」
「皇上吉祥,臣妾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額娘怎麼樣了?」我沒有看她,繼續批著手中的奏章。我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心境去看她,畢竟這些年來她對我是傾心傾力,鞠躬盡瘁,而我能給她的卻只有敬重和一些內疚。
「回皇上的話,額娘這些天茶飯不思,精神一直都不太好。」
「知道了。」盡量壓淡了語氣,唇齒間卻蔓延著點點腥味。
「皇上,十四弟畢竟……」
「你先下去吧!好好照顧額娘。」
「是……臣妾告退。」我依舊沒有抬頭,餘光瞄到她張了張嘴,終究沒有說出口,一臉茫然的退了出去。
放下手中已塗染模糊的奏章,心下又何嘗不挂念額娘的身體!只是胤禵剛剛回京,朝中立刻湧出了一股以八哥為首的勢力群,相信他們早有準備,只待與他手中的兵權結合!畢竟當年是皇阿瑪親授的兵權給他,眼下胤禵雖已回京,但將軍印和帥旗依舊在他手裡,我不得不防!所以眼下,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額娘去見他,我不能讓他們借額娘的名義用孝『字說事!只是額娘那邊,嘆了口氣,兒臣不孝,只有請您諒解了!
三:
「皇上,去裡面暖暖身子吧!這窗邊上都有風,別著涼了!」恍然間回過神,不知何時,我又站到了窗前,看著遠處的那座宮殿,那個讓我琢磨不透的人就住在那裡面。
幾天前去看過她一次,感覺好象又回到了從前,她還是我那個嬌憨的痴兒。潛意識的揚了揚嘴角,一回身,卻瞄到案子上那個刺眼的荷包,心頓時冷了下來。
「小德子,把朕的披風拿來!」
「皇上,您要去哪?」
「頤和軒!」
四:
出了頤和軒,我快步的走著,臉上已恢復了平時的平靜。心下卻不禁陣陣冷笑。李清照的《訴衷情》!還有那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究竟是在暗示,還是在宣洩?!知道她軍前獻策是為了讓我能有更十足的把握收回兵權,但不可否認的是她也想保護胤禵!可如今她越是這般沉著冷靜,她想救胤禵的心就越明顯!好,就讓我看看你還能挨多久!
五:
「皇上,宮女來報,太後娘娘身體抱恙……」
「怎麼回事?」我放下筆,匆匆往外走。
「回皇上的話,太醫說太後娘娘是終日憂心,茶飯不思,所以精神有些憔悴,不過只要安心靜養,並無大礙。」
「董在那?」
「回皇上的話,皇後娘娘和熹福晉都在太后榻前侍奉著呢。」我慌忙收住了腳步,索片刻,轉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頤和軒內
情難斷,讓人牽伴;
魂相系,弄人謎亂;
紅粉痴,誰人沉醉;
胭脂淚,黯然憔悴。
香爐里燃著淡淡的香,案子上一打厚厚的宣紙依然是她臨的詩詞。只是今天這首詞好象從未見過!我默默的念著,心下狠狠的嘲笑著,究竟是他的情凄然,還是她的淚黯然?搖了搖頭,深深的吸了口氣,從懷裡拿出了那個錐心的荷包,悄悄的夾在李商隱的詩集里。
「皇上,您要去慈寧宮看太後娘娘嗎?」出了頤和軒,小德子一溜小跑緊跟在我後面。
「回宮!」我冷冷的道。來日方長!是承諾?是誓言?亦或是暗示?一把甩掉了披風,任凜冽的寒風打透我的衣衫,封住我痛苦的思緒。
六:
出了慈寧宮,眾人的不解,撕心裂肺的哭聲、質問聲弄的我心煩意亂。長長的抒了口氣,快到養心殿時,一打眼,看到抹熟悉的身影從後面的園子里閃了出來,迅速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腦海里暗自搜索了一下,不禁冷笑,終於忍不住了出手了嗎?!
七:
「給朕去搬罈子酒來!」兩天了,她依然沒來找我解釋。是存心閡賭氣,還是不屑閡再說什麼?
「皇上,您的酒。」
「都下去吧。」
譴走了所有人,寢宮瞬間變的清冷無比。空蕩蕩的宮殿里,靜的彷彿聽到自己內心的呼喚,隨著胸口的起伏,緩緩的飄蕩在冰冷的空氣中。我上前拿起酒罈子,拚命的往胸腔里灌,想在瞬間灌滿此刻空洞的靈魂。忽然間覺的心裏面好空虛,好孤獨,好酸楚……莫明的惆悵和哀傷翻湧著衝破我苦苦封守的防線,侵襲了我每一寸筋骨,淹沒了我每一屢思緒,心下滿滿的是她的笑,她的好,她眨清澈的眸子依偎在我懷裡撒嬌……